第47章
父母聊家常的說話聲傳到盛悉風和江開藏身的柜子里,只剩一點模糊的音量。
盛悉風一邊后怕,一邊終于有時間思考眼下的處境,矮柜內剩余空間逼仄狹小,沒有太多給他們保持距離的余地,她背對江開,坐在他岔開的腿間,整個人被他兩條長腿夾在中間,她只能身體往前,抱住自己的膝蓋,背脊盡量遠離他的胸膛。
江開的背脊也盡量靠在背后的柜璧上,他個子高,腦袋只能往旁邊偏著。
密閉的空間里,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清晰可聞,這里沒有一絲光亮,失去了視覺,其它感官異常靈敏。
正是神經緊張時刻,他忽然探手,往她腰間摸索。
盛悉風嚇了一跳,正要回頭,他另一只手也來了,以防萬一似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今天出門著急,沒化妝,只涂了個鏡面唇釉提氣色,這會全被他毀了。
他也察覺到自己手心黏糊糊,稍稍松了點力道。
盛悉風不知道他要干嘛,姑且相信他不會在這種時候惹是生非,因此強忍著腰間的酥癢,任由他動作。
江開的目的在于她的口袋,先摸了她大衣右邊的口袋,又摸了左邊的,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便低頭湊近她耳邊,跟她耳語:“手機呢?開靜音沒�!�
說話間,氣息直涌進她的耳道。
盛悉風癢得一哆嗦,偏頭用肩膀摩擦耳朵,緩解不適,過程中,腦袋也摩-挲著他曲在她身側的腿。
江開忍了忍,沒有躲。
不過他確實提醒盛悉風了,她的手機還開著響鈴模式,萬一這個時候來個信息或電話,他倆就徹底完了。
手機在褲袋里,她今天好死不死還穿了條緊身的牛仔褲,人往前彎折的情況下很難從口袋里掏東西,她只能往后靠,盡量舒展自己,背因此緊緊貼在他胸膛上。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機拿出來,一到手,她第一時間就避嫌,往前伏到自己膝蓋上,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江開在后面看她保險起見連震動也關了,有種孺子可教也的放心。
衣帽間里,沈常沛很久才挑中盛拓的衣服。
明明在盛拓看來,自己的衣服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些深色西裝,幾乎沒有任何差別,但在他強迫癥十級的太太眼中,每一件衣服都大有不同,質地,長短,暗紋的顏色,紐扣的形狀,都值得仔細甄別。
而且夫妻倆出席同一個場合,她要求兩個人的衣服能夠配套。
盛拓來回換了三次衣服,才勉強讓她滿意,可謂是苦不堪言,十分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喝那杯咖啡。
他不知道,他并不是受害最深的人。
他的女兒和“女婿”,擠在小小一個柜子里已經快瘋了。
江開的脖子幾乎呈九十度偏著,時間久了,酸痛不已。
終于他忍無可忍,手臂繞到盛悉風身前,圈住她肩膀,往回一攬,讓她靠到自己身上。
盛悉風敢怒不敢言,回頭瞪他,順便揚起手機,想看看他以什么嘴臉做出這種越距行為。
因為手機屏幕的亮光,柜子里勉強可以視物,幽幽地照在他臉上,暗影分明,更顯得五官深邃,輪廓優(yōu)越。
“你不累嗎?”他用的氣聲,說著,把臉埋到了她肩頭,“我脖子快斷了。”
盛悉風怎么不累,她人一直往前曲著,早已腰酸背痛,能靠著個人別提有多舒服,就是眼下這個姿勢實在是曖-昧過頭。
比起身體的舒服,她更想要心靈的坦蕩,于是小幅掙扎起來。
“你別扭�!苯_語氣一凜。
盛悉風仗著父母的說話聲音仍然遠在衣帽間,膽子也大起來:“那你放開我�!�
“別他媽扭了。”他抬起頭,鄭重其事地重復,“沒跟你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盛悉風莫名其妙,還想再反抗,忽然察覺到了什么,她身體一僵,完全不敢動了。
男人的身體構造到底怎么回事,這種情況下都能……?
她這個反應,明顯是懂了,比起她的尷尬,江開這個肇事者本人倒是心安理得,厚顏無恥重新把臉靠到她肩頭。
這回盛悉風完全沒敢阻攔。
好在,父母二人終于從衣帽間出來了。
盛悉風在心里輕輕舒了一口氣,以為看到了解脫的希望。
但父母暫時沒著急出去,沈常沛忙活著把盛拓換下來的臟衣服送到洗衣間的洗衣機里,盛拓則走到電視機前,打著領帶看電視。
沈常沛回來房間,氣不打一處來:“你怎么還看上電視了?”
盛拓說:“這不是悉風和國慶還沒好嗎?好了他們會叫我們的�!�
樓下停著雙方的車,盛爺爺盛奶奶也在客廳,只要盛悉風和江開下樓,就會知道父母也回來了。
雖然大家不坐同一輛車去,但既然都在家,肯定約著一同出門。
沈常沛想想也有道理,正好電視放的電視劇很吸引她的眼球,她干脆坐下來一起看。
夫婦倆津津有味地看了半集電視劇,直到進入廣告,才驚覺已經過去不少時間。
“他們倆怎么還沒下來?”沈常沛等不及了,“我上去看看�!�
盛拓卻突然想到了點什么,再聯系父母說盛悉風要江開陪著上樓找東西的行為,他說:“算了,我們先去吧,不等他們了。”
沈常沛不解:“怎么了?”
盛拓嫌妻子沒眼力見:“國慶今天就要走了,萬一……”
接下去的話不用他說完,誰都年輕過,沈常沛秒懂,她笑著感慨一句:“他們最近感情是好�!�
沈常沛聽得懂,柜子里的兩個人也聽得懂。
那氣氛根本不是語言可以形容,父母的這番“當面”的猜測本來就夠讓人尷尬的了,更別提“你別扭”的警告還在身后威脅著盛悉風,她頭皮發(fā)麻,雙手雙腳都忍不住蜷縮起來。
關門聲響起,房間里恢復寂靜,但柜中的二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父母殺個回馬槍。
起碼過了十分鐘,盛悉風才小心翼翼開出柜子一條縫,四下掃視確定房間里面空蕩蕩,便迫不及待爬了出去。
她跺跺發(fā)麻的腳,貪婪呼吸外頭的新鮮空氣。
江開緊隨其后,他比她更不耐熱,在狹小的空間里待了這么久,額上已經冒了一層薄汗。
詭譎的氛圍終于隨著空間的開闊而散去。
在他看過來以先,盛悉風率先別開了視線,說:“你去守門。”
江開人還難受著,迫不及待離她遠點。
彼此都絕口不提柜子里發(fā)生的一切。
他在外頭等了她約莫三分鐘,等到她灰頭土臉地出來。
“好了?”他順口問。
盛悉風臉色有點尷尬,但木然著連點點頭。
“……”江開懷疑地瞇起眼睛,“你不會忘帶戶口本了吧?”
“出門前換了個包……”盛悉風更尷尬,她簡直沒臉說出口。
托她的福,他們兩個白白被困在這里這么久。
她以為他肯定要責備她,再不濟也要嘲笑她,沒想到他只動了動嘴唇,居然破天荒地消停,最終只淡淡說了句:“那你小心點,下次我?guī)筒涣四懔��!?br />
下次確實幫不了了。
*
在盛悉風的外婆家吃過中飯,江開動身前往機場。
名義上肯定是盛悉風送他,事實上倆人在島灣十八號分別,她開車回恒天名座,甚至都沒提送他去機場,扮演正常夫妻的戲碼結束了,她把界限劃得清清楚楚。
盛悉風坐上駕駛座,發(fā)動汽車,盡量不去看窗外的人。
松開腳剎之際,江開走過來,敲敲她的窗。
盛悉風重新踩住剎車,然后降下車窗。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誰都懂得這趟離別的意義。
真的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離婚后,因為各種各樣的事,他們一直沒有真正分開過,頻繁見面,頻繁聯系,關系搖搖晃晃的,有過很多不應該發(fā)生的微妙時刻,而撩起火星的,或許只需要一句不經過大腦的話,一次微不足道的身體接觸,甚至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對視。
這一趟他走,可能很久都不會再回來,會是他們關系徹底冷卻的時機。
隔著時差和時空,兩個身心自由的人會產生什么變故,誰也說不好,說不定哪天,誰就找到兩情相悅的人,開啟新的篇章了。
半晌,盛悉風還是說了一句告別語:“比賽順利�!�
這句她真心的。
江開也沒有虛偽地說“祝你幸�!�。
他喉結滾了滾,接下去的話幾乎耗盡了他畢生的面子,以至于他的聲音艱澀無比:“盛悉風,這兩天我仔細想了想�!�
其實不是這兩天想的,這個事情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可能稀罕。
她提的時候,還被他惡意用“炮-友”的說辭反擊過。
就是這個走到臨頭的瞬間,他反的悔。
盛悉風存在于他生命中22年了,幾乎和生命等長的紐帶。在瀕臨失去的關頭,他無比確定,他做不到就此和她成為陌生人。
他根本不能失去她。
就像想買一件衣服,不接受店主給的價格,于是硬氣著要走。
店主比他還硬氣,根本沒打算叫住他,可他還是想要那件衣服。
別無他法,他只能回去找店主,付出自己不愿接受的價格。
他舔了舔被風吹得發(fā)干的嘴唇,躑躅幾番才說出口:“你上次說,想和我當朋友�!薄斑算話嗎?”
第
51
章
“你上次說,
想和我當朋友。還算數嗎?”
他語調很慢,眼神澄澈,還有那輕微的別扭,
都彰示著他這個請求是發(fā)自內心的真誠。
盛悉風說不上來自己心里是個什么滋味。
他到底也是舍不得她的,
這22年青梅竹馬的情誼,絕不是她的一廂情愿。
可惜他的舍不得并不是因為愛情。
因為和喜歡的人突破過朋友的關系,是沒法當回朋友的。
通過這幾天和江開的相處,
盛悉風徹底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她不可能對著他心如止水。
至少短時間之內絕對不能。
感情不是收放自如的閥門,喜歡是最不可控制的東西,如果人真能在想通的一瞬間就放棄,
這世上又哪來那么多為情所困的悲劇。
那時她在民政局跟他提這個事,確實是想當然了些。
所以其實,她現在并不想答應他。
如果是那種有事才聯系、無事就默默躺列的普通朋友也就算了,但如果繼續(xù)從前的相處模式,他的一舉一動只會讓她反復發(fā)作,游移不定。
事隔經年,
等差不多放下這段感情,她或許可以坦蕩面對。
但畢竟是她親口提過的要求,
他現在煞有其事地重提,
那么真誠,
那么溫柔,
她既拉不下臉直接耍賴,
也做不出冷臉拒絕把氛圍弄僵,想著反正躺列的朋友也是朋友,
而且他接下來大半年都忙著比賽,
肯定沒空搭理她。
于是她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表現得特別體面:“可以啊。”
江開有兩秒沒說話。
朋友是他退無可退的選擇,但看來,盛悉風真的很滿意這個新關系。
他不說話,盛悉風一下子警惕起來,根據這個人劣跡斑斑的過往,她深深懷疑,他馬上就會提出類似“那既然是朋友,你送朋友去機場不過分吧”之類的無理要求。
她可不想當冤大頭。
悄悄瞄向車門。
嗯,鎖上的。放心了。
但江開一開口,卻讓她挺自責自己的小人之心的。
“我走了以后,你可以繼續(xù)住這里。”
不過她并不需要這份好意:“不用,我自己有房子�!�
雖然她真的很喜歡島灣十八號,但她得多沒皮沒臉,離婚了還住前夫家里啊。
江開說:“恒天名座離你的生活圈太遠了點�!�
盛悉風:“有車,無所謂。”
江開沉默一會,正色道:“我不是想干涉你自由,但是友情提醒你,一個男的喜歡一個女生很多年,尤其在沒有充分了解的前提下,他多半只是喜歡上自己心里編造的虛幻形象而已,這個形象經過那么多年的美化,早已完美無瑕,是真正意義上的女神。女生一旦真的被他追到手,很大幾率上,他并不會珍惜這個女生,因為他的夢想碎了。”
什么跟什么?盛悉風一開始都沒聽懂,她眉頭越皺越緊,面上滿是疑惑。
過了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該不是任豪杰吧?
他那天果然偷看她微信了!
而且他提醒她了,那天讓他一打岔,她后面就忘回任豪杰的新年祝福了。
這就有點尷尬,不管怎么說,起碼的禮貌還是要講究的,她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任豪杰,道歉說自己忙忘了,并祝對方也新年快樂。
江開在外頭看著她一邊碎碎念“完了完了”,一邊手速飛快給任豪杰回微信,他額角一跳,要不是擔心剛建立的友情要泡湯,他都想搶了她手機扔掉。
合著他不容易拋開對任豪杰的偏見,苦口婆心跟她說了這么多,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任豪杰幾乎是秒回,說沒關系,他再一次祝她新年快樂,并沒有借機延展話題,分寸感把握得很好,盛悉風回了個小朋友的表情包,兩個人的對話就此結束。
她再抬眼,發(fā)現江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拖著行李箱走遠了。
再見都不說,沒禮貌!盛悉風腹誹一句,干脆連送他到小區(qū)門口的好心都掐了,她松開腳剎,一踩油門,引擎轟鳴,車輛直接超過他,絕塵而去。
沒過一會,便徹底甩脫了后視鏡里那道個子高挑,肩寬腿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