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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袁騅幾乎都嚇呆了,連滾帶爬的沖上去抓住他,拼命叫著:“父親您要去哪里?父親,節(jié)哀啊父親!來人!來人�。 �

    眾人都一窩蜂的沖過去,拉的拉扯的扯,但是完全攔不住。袁城踉踉蹌蹌的,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跟他無關,他眼里沒有任何事情,沒有任何人。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這里的老管家走上前,輕輕推開了袁騅,說:“大少爺,小心呀。”

    袁騅跪了一天多,已經(jīng)很虛弱了,被他一推就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周正榮慌忙接住袁騅:“快來人扶著大少爺!袁總,袁總……”

    袁城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再往外走,因為老管家擋在他前邊,輕聲道:“先生,就算您想去找小少爺,也得先整理整理、換身干凈衣服再去呀。您這樣狼狽,萬一被小少爺看見了,他能不笑話您嗎?……”

    不知道是他的話起了效果,還是其他什么原因,袁城眼睛里竟然閃現(xiàn)出了一點光芒,腳步也不知不覺的停下了。過了好幾秒鐘,才聽他張了張口,聲音嘶啞而低沉:“……阿白……他回來了嗎?……”

    老管家說:“回來啦,回來啦,……但是您總得打理好了,才能去見他呀,是不是?小少爺最愛干凈啦……”

    袁城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圍都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緊張的望著他們,手心里捏著一把汗。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只見袁城終于緩緩的點了點頭,喃喃的道:“是,你說得對,阿白他……最不喜歡人邋邋遢遢的,……”

    他仿佛是要回去整理一樣,慢慢的轉(zhuǎn)過身,又往房間里走。但是搖搖晃晃的沒走兩步,突然猛地噴出一口血,然后就一頭栽倒下去。

    周正榮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沖上去扶住他,周圍一片炸開了鍋的叫醫(yī)生,鼎沸的人聲和紛亂的腳步聲,一時袁家上下慌做了一團……

    那一年的深秋,袁城大病了一場。

    初冬到來的時候是朗白的二十歲生日,但是袁家上下沒有人敢提這件事,連小少爺三個字都不敢說出口。袁城病得很重,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恍惚,糊涂的時候他看著日歷一天天數(shù)著等著朗白生日的到來,清醒的時候就長時間的沉默,不吃不喝。

    最嚴重的時候他發(fā)高熱,但是拒絕治療。醫(yī)生束手無策,誰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們都知道,袁城這是在求死。

    但是誰都沒有辦法。

    第二年開春的某一天,袁家發(fā)生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起暗殺未遂事件。

    袁騅的外公王家派人來探病的時候,有殺手裝扮成隨從混在里邊,想趁機混到病房去暗殺袁城,但是被及時發(fā)現(xiàn)并擊斃了。當時如果再晚半分,可能一切后果都將會不堪設想。袁騅得知消息后匆匆趕來,一見面二話不說,立刻跪倒在父親眼前。

    王家?guī)讉人都被押倒在地上,袁城坐在那里,冷冷的看著。

    甚至當袁騅跪在腳邊上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都半分未動,只淡淡的問:“袁騅,你說這幾個人該怎么處理?”

    袁騅吶吶不敢言。

    袁城轉(zhuǎn)向周正榮,輕描淡寫的道:“——殺了�!�

    那幾個人都一震,齊齊望向袁騅,但是袁騅只跪在那里一個字不敢說。很快幾個警衛(wèi)員把他們堵上嘴巴,連拖帶拽的弄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這父子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跪在地面上,戰(zhàn)栗不已。

    最終袁城開了口,慢慢的道:“袁騅,這件事我知道你沒有參與,甚至,你也并不知情�!�

    袁騅猛地一抬頭,剛想說話就被他父親打斷了。

    “我說我知道,就像我知道阿白的死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我一樣。但是,袁騅,害他的人當中,你也有份�!�

    袁騅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袁城低下頭,注視著他的大兒子。

    “臺北鄉(xiāng)下有我的一些產(chǎn)業(yè),你就到那里去住著……去替我贖罪吧�!�

    袁騅想說什么,但是喉嚨里仿佛堵了什么硬硬的塊,酸澀難言。最終他只能低下頭,勉強說了一聲是。

    袁城閉上眼睛,良久之后才聽到他一聲沉重的嘆息。

    “袁騅,我們父子兩個,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面了吧……”

    58、曼哈頓

    紐約,曼哈頓。

    初春略帶潮濕的暖風吹過中央公園的時候,羅斯索恩終于不再往他的私人別墅里絡繹不絕的召醫(yī)生了。很快的,一些大型醫(yī)療設備從宅子里搬運出來,陸續(xù)被裝車送走。

    這一切都沒有造成太大動靜,短短半天之后,別墅就恢復了往日的肅穆和安靜。

    “他真的說不需要整形醫(yī)生來看一下?我認識幾個很有名的專家,別說整手指骨了,重新接一只手出來都不成問題……”

    羅斯索恩嘆了口氣,把手里的報紙輕輕放到早餐桌上:“艾克,你覺得我在這里呆的整整一個冬天都在白吃飯嗎?有關于手的問題我問過不下一百次了,人家不愿意治,我總不能把他綁起來給他治,你說是吧?”

    艾克漲紅了臉:“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奇怪……”

    “沒什么好奇怪的�!绷_斯索恩重新拿起報紙,口氣卻有點心不在焉的敷衍意味,“東方人有句話叫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還有句話叫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意思就是說孩子的身體是父母給的,父親怎么處置兒子都是可以的,合法的,不過分的……你不要做出這種表情來看著我,我又沒說這種觀點很正確!朗白可能認為他手上的槍傷是他父親打的所以他不愿意做整形,那是他的決定,我無能為力。”

    艾克張口結(jié)舌:“不,我還是不能理解你這種說法……”

    “不能理解就自己去問他�!绷_斯索恩往座鐘上看了一眼:“這個時間他應該在花園里散步。需要我叫人領你去花園嗎?”

    艾克不需要他說第二遍,立刻扔下啃了一半的面包,一溜煙的跑了。

    在他身后,羅斯索恩閉上眼睛,輕輕的嘆了口氣。

    整整一個冬天過去了,但是那天晚上的種種激變都還歷歷在目,至今想起來都覺得驚心動魄。

    當天事發(fā)的時候,朗白的原意是不讓他親自來香港的,但是出于謹慎和私心羅斯索恩仍然不告而至的來了�!聦嵶C明幸虧他沒有聽朗白的,要不然今天朗白墓碑上的草都已經(jīng)發(fā)出了新芽。

    羅斯索恩至今還記得,當他剛剛抵達原定接應的海灘時,監(jiān)控人員就立刻傳來了一條“袁家出動精銳雇傭兵部隊”的消息,險些讓他大驚失色。袁家雖然走私,但他們是半政府式的走私,家族武裝力量都在政府備了號的,他們哪來什么“精銳的雇傭兵部隊”?!朗白事先在謀定計劃的時候,也根本沒料到有這么一支武裝力量在他父親手上!

    還沒等到他回過神來,接下來的消息就立刻讓他認識到情況不妙:袁城不知道為何竟然親自來到海面上,三下五除二控制了那艘目標快艇,很快朗白那邊就中斷了通訊,不論怎么呼叫都得不到回答!

    在通訊電流的沙沙聲中,羅斯索恩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什么叫茫然無措,他甚至有種即將大難臨頭的預感。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十分正確——中斷音訊整整一個半小時之后,海上監(jiān)視人員傳來目標快艇已經(jīng)掉頭回航的消息;緊接著海中蛙人搜救隊傳來緊急通告,要求海灘上的救援人員立刻做好搶救重傷員的準備!

    羅斯索恩幾乎腦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死了沒?”

    手下回答他:“還活著。不過已經(jīng)往最壞方向發(fā)展了�,F(xiàn)在立刻準備回航嗎?”

    “沒時間回航了!立刻就地搶救!”

    朗白上岸的時候,幾乎只剩最后一口氣吊在喉嚨里。他腹部和右手各中一槍,兼有溺水導致的深度昏迷,看上去就像已經(jīng)死了一樣。幸虧他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萬一計劃失敗的第二套行動方案,急救設備布置得極為完全,羅斯索恩可以立刻在海灘上布置起一個臨時病房,甚至連心臟復蘇和挖出子彈的初步處理都可以做。

    朗白在決定行動之前,布置了兩套人馬等在海上,一套是他自己的人馬,準備把袁騅接走并送去美國;另外一套就是羅斯索恩的蛙人小隊,萬一朗白計劃失敗不幸中槍落海,他們能在第一時間把他從海里撈上來。

    朗白的原話是:“我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替我保管好�!�

    這一句話把羅斯索恩激得,幾乎把自己的全副家底都掏了出來。

    海灘上的臨時搶救花了一個多小時,奇怪的是袁城竟然也沒有派人追來,羅斯索恩得以從從容容的把朗白弄醒,再裝車帶走。幸虧他腹部中槍并不深,沒有造成穿透及攪碎性槍傷,看得出來那是射程僅僅兩米的掌心雷,子彈恰巧從胃部之下的腑臟縫隙間穿了過去,卡在體內(nèi)——如果子彈射程再多半米,可能朗白就真的要在海底長眠一輩子了。

    比較嚴重的是右手上的貫穿性槍傷,造成了三根掌骨、三根指骨全部粉碎,整個手部支離破碎,基本沒有了徹底復原的可能。

    羅斯索恩把朗白裝上飛機帶離香港,這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從機艙窗口往外望去,可以看見東方天際一線隱約的魚肚白。

    他回過頭,出乎意料的發(fā)現(xiàn)朗白竟然醒了,微微睜開眼睛,望著窗外。然而還沒等他高興,緊接著就發(fā)現(xiàn)朗白眼角有些水光,默默無聲的,順著臉頰緩緩的流下來。

    他這才發(fā)現(xiàn),朗白竟然在哭。

    事后羅斯索恩無數(shù)次想問朗白,當天的行動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到底為什么會失敗。然而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朗白的眼淚,他就覺得問不出口。似乎有很多他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在他沒有留意的時候就發(fā)生了,然后在他無法看見的地方,又終結(jié)了。

    那流淚的剎那間在他腦海里一遍遍重復回放,以至于后來他甚至懷疑那一幕的真實性,懷疑自己的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懷疑朗白這個人,是否真的會哭泣,會流淚。他無法弄清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如他無法弄清那天晚上,朗白和他那對他兵戈相向的父親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

    艾克火燒眉毛的從別墅里跑出來躥進花園,僅僅十分鐘后,又像火燒屁股一樣從花園里躥了出去,險些撞翻迎面走來的羅斯索恩。

    “你到底對艾克說了什么,怎么急匆匆的?”

    朗白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看書,頭也不抬一下:“雖然我這個死人不用上學念書,但是他的畢業(yè)論文還是要交的,我只不過略微提醒了他一下而已�!�

    羅斯索恩默然一會兒,眼底神色變幻,好一會兒才突然聽他淡淡的道:“朗白,只要你想,你就能把周圍的人都哄得好好的,一個個都把你引為知己,還這樣順你的心聽你的話……你知不知道,我真看不起你這種巧言令色的習性。”

    朗白翻過一頁書,“看不慣你可以不看�!�

    羅斯索恩哽了一下:“……我就是奇怪,怎么對我你就從沒客氣過?”

    “因為有些人是不需要對他客氣的�!崩拾着镜囊宦暿掌饡�,抬起頭來,平靜的盯著羅斯索恩:“你既然是個中國通,就應該知道中國人有句話是‘無事忙’。你就屬于這種‘無事忙’的人�!�

    羅斯索恩這下真正被堵住了,半晌才咳了一聲,說:“你,你也沒必要這么直接吧。”

    “對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辦法。話說回來,袁家最近怎么樣,有什么新聞沒有?”

    朗白那個有關于自己的新聞不看的怪癖在羅斯索恩家里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一般報紙根本不沾手,重大新聞就讓人念給他聽。羅斯索恩實在理解不了他這種詭異的習慣,只能搖搖頭說:“你們家這種事情哪上得了明面,只能道上私下里傳吧……不過我倒是聽說,袁城因為小兒子死在眼前的事情而大受打擊,重病了一場,上個星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對大兒子發(fā)了火,然后把他趕到臺灣去了�!�

    朗白怔了怔:“趕到臺灣?……哈,我父親舍得?”

    “你父親的年齡還來得及再生幾個孩子吧,又不是非得袁騅不可!如果袁城還能活四十年,那連孫子都看得見,干嘛把家業(yè)都交給大兒子一個人?袁騅出身上的優(yōu)勢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行得通罷了�!�

    朗白聽他話里的意思很是不屑,不由得苦笑一聲:“你不懂,出身上的優(yōu)勢只有在我面前才行得通,偏偏也只有我才吃這一套!這不是么,我這么個大活人都死了,我父親才把大哥趕到臺灣去住一陣子,我要是沒死,說不定他連毫毛都傷不著。說起來出身可真是關鍵啊�!�

    羅斯索恩是他們家長孫,這話他沒法回答,也沒法感同身受,只能哈哈一笑。誰知道朗白還沒感嘆完,又意猶未盡的加了一句:“所以說我是現(xiàn)代一夫一妻制度的堅定擁護者,不為別的,只為以后自己的孩子全是一個媽生的,看著多和諧!”

    羅斯索恩臉色突然變了變,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就立刻恢復了正常,微笑著道:“這種沒影子的事情以后再說。我來就是想問一句,我這幾天總在琢磨,你以后打算怎么辦?雖然說袁騅被打發(fā)去了臺灣,但是你父親又出來管事兒了,回袁家的事情我實在是不看好……”

    這個冬天最深的時候,很多地方盛傳袁城有可能會一病不起,甚至直接撒手人寰。羅斯索恩對朗白提起過,但是朗白僅僅冷笑不語,看得出來他并不相信。

    或者是他理智上相信,但是感情上已經(jīng)心冷了,也不相信袁城會因為自己的死而傷心到那種程度。

    他這種心思羅斯索恩看得出來,此后就很少提和袁城有關的事,只說袁家的新聞和動蕩,而且專撿壞的來說。后來袁城的情況轉(zhuǎn)好,袁家在動蕩了一個冬天之后也漸漸恢復正常運作,羅斯索恩也就不在朗白面前提香港了。

    他曾經(jīng)想過,如果朗白對袁家的印象壞到一定程度,可能他傷好以后就斷了回香港的心思。他是骷髏會的成員,在美國會受到其他成員的諸多幫助,隨便開個公司當個股東,每年拿一筆數(shù)量可觀的分紅,干什么不比回香港要好?

    況且他這樣聰明,這樣擅于計謀,如果留在羅斯索恩家族,如果留在他身邊的話,……

    這些心思在自己腦子里想想是可以的,絕對不能直接在朗白面前說出來。羅斯索恩只把話說到一半,然后站在那里,微笑的看著朗白。

    朗白顯然沒想到這么多,隨口說了一句:“再看吧,先吃你一陣子再說�!比缓缶碗S手收了書,起身往屋子里走。

    羅斯索恩一邊跟著他往里走,一邊看著他的身影。朗白重病過后清瘦了很多,穿著棉白的家居衣服,上衣寬寬松松的披在肩膀上,露出一截白皙幾乎透明的脖頸。那頭發(fā)柔黑油亮,在陽光的照映下泛出微許光澤,柔軟得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摸上去。

    羅斯索恩知道是不能摸的,但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笑問:“你白住白吃我的,又沒什么拿來還我的情,不如你就……”

    朗白沒聽清,一回頭問:“你說什么?”

    羅斯索恩卻不知道為什么住了口,微微笑著,搖了搖頭,說:“沒什么,……以后再說不遲。”

    59、小麻煩

    朗白竟然真的在羅斯索恩家住了下來,并且住得平平穩(wěn)穩(wěn),住得心安理得。

    其實他并不發(fā)愁生計。艾克同學才是個真正的“無事忙”,聽聞朗白奪權失敗,困守在羅斯索恩家里,就三番五次的拿著文件公務和作業(yè)等登門來糾纏。幸虧是朗白沒那個心思,否則一舉干掉艾克并將他的地位取而代之都完全能做到。

    不僅僅是艾克·蒂華納,骷髏會中跟他交好的大部分同學都紛紛上門來,表示愿意合資開一家公司,由朗白負責運營。身份不是問題,自然勛貴世家的同學愿意把朗白歸入到自己家支系的族譜中,只要他愿意改個姓,就自然能得到光鮮亮麗的好出身;錢也不是問題,大家都不是缺錢的主兒,何況是為朋友、為兄弟兩肋插刀呢?

    羅斯索恩去征求朗白的意見,卻毫無例外被婉言謝絕了。

    是,他是有理由,傷勢沒有痊愈、身份不得見光、心理上還沒走出袁家的陰影……等等等等。但是羅斯索恩懷疑那些都不是朗白真正的想法。他懷疑朗白,還沒有忘記遠在香港的袁家。

    也對,換成是我也一樣忘不了,畢竟是那樣世間難得的富貴權勢啊——羅斯索恩冷笑著想。再說你看那個袁城,當年為了權力能一口氣放棄兩個兒子的人,殺了幾個堂弟又流放了一眾血親,心狠手辣得簡直讓人發(fā)指,結(jié)果竟然為了一個身份低微又大逆不道的小兒子傷心成這樣!小兒子死了不到幾天,香港就傳來消息說袁城遭到重大打擊,甚至一病不起,還拒絕治療一心求死!何止是朗白沒有對袁家死心?他父親顯然也還思念著小兒子!

    羅斯索恩的危機感是很強的,當他發(fā)現(xiàn)這一點以后,就開始有意無意的對朗白進行洗腦。

    比方說當他對朗白念新聞的時候,會裝作不經(jīng)意的告訴他你父親又出席了什么什么場合啦,又跟什么什么重要人物見面啦;或者是在跟朗白說八卦的時候,會提起你大哥在臺灣鬧出什么什么新聞啦,跟哪家閨秀見面啦……

    種種不一而足,有些倒是事實,有些是捕風捉影,有些是羅斯索恩聯(lián)手了艾克,跟其他幾個朋友一起瞎編。這純粹就是在告訴朗白,你父親他們離開你也一樣活得很好,你大哥在臺灣也順風順水根本沒受到什么懲罰,袁家有你沒你都一樣啊!你還回去干什么哪?

    艾克本來還有點抗拒這種瞎編行為,但是羅斯索恩一句話就讓他心悅誠服了:“中國人都是很孝順的,朗白傷好以后說不定還會回香港去見他父親,你愿意眼睜睜看著他再被他父親殺一遍嗎?不如我們現(xiàn)在讓他死心了,說不定他以后就決定留在美國了,到時候讓他一心一意輔佐我們的事業(yè),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艾克一聽,的確是這個理兒呀!羅斯索恩說得很正確呀!于是每天快快樂樂高高興興的來羅斯索恩家,把朗白當三歲小孩兒一樣的哄騙。

    羅斯索恩這番動作,就算有心隱瞞,也瞞不了他家族里幾個重要關鍵的長輩。事實上朗白能下床走動后沒多久,就有一個伯父親自上門來“請”羅斯索恩把朗白送回袁家去,態(tài)度也稱得上有道理:“我們都知道你有你的朋友,他傷勢嚴重的時候當然不好移動,但是現(xiàn)在他能下床了,我看你就盡早把他送回自己家去吧?雖然是朋友,但是究竟是外姓人,總是留在我們家這叫個什么事?”

    羅斯索恩不置可否,只笑著打太極:“伯父說的我都知道�!�

    那伯父急了:“知道你就早點安排個時間把人給送走!不是家里長輩不允許你交朋友,而是你這位朋友太危險!他在香港試圖謀殺兄長和父親,想奪取家族的權力,而且還差點就成功了,這種人的心智和手段能簡單得了嗎?你把他留在我們家族,還這樣信任他,誰知道他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反咬你一口?!”

    羅斯索恩輕描淡寫的道:“真有那么一天再處理就是了。”他在心里還加了一句,到時候我很高興親自來處理,絕對不假手他人!

    “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到時候處理還來得及嗎?”伯父生氣了,“再說他是香港袁家掛了名的人物,他犯得那是什么罪?謀殺兄長!謀殺生父!袁城親手把他打落海底!你收留他就不怕惹惱袁城?你以為你的實力已經(jīng)能跟袁城一較高下了?開什么玩笑!”

    羅斯索恩沉默下來,卻仍然不言語,神色間極為不快。那個伯父看實在勸不動,只能怒氣沖沖的回去了。

    果然過了沒多久,羅斯索恩回本家去的時候,接到他母親想跟他“談談”的消息。

    羅斯索恩的母親帕翠霞是意大利人,早年從政,后來從商,整個家族中出了名的鐵娘子,手段和魄力比起他父親來過了十倍都不止。羅斯索恩能在家族這一代中坐穩(wěn)第一人的位置,跟他這個強勢的母親也有很大關系。

    當帕翠霞在辦公室里見到兒子的時候,滿面笑容的上去緊緊擁抱了他一下:“小半年不見了,你看上去還是那樣精神……來喝點什么嗎?威士忌來一點吧?”

    她穿著名家設計的黑色職業(yè)套裝,看上去非常精明強干并且富有魅力,完全看不出是年近六十的女人。羅斯索恩對他母親微微笑了一下,說:“不,我回去還要開車——不過如果有紅茶的話我會非常高興的�!�

    帕翠霞的秘書欠了欠身,走出辦公室,體貼的關上門。

    “好了,現(xiàn)在讓我們抓緊時間來談談你和你那位年輕朋友的事。你的伯父已經(jīng)把一切情況都告訴我了,你那位朋友的事跡我也從香港的一些熟人那里知道了個大概�!迸链湎继故幍臄偭藬偸�,表示她完全不在意讓兒子知道自己的調(diào)查行動,“好吧,我不得不說,我完全認同你伯父的意見——那位年輕的黑道公子真是個極其危險的人�!�

    羅斯索恩點點頭:“我也這么認為�!�

    “能在這一點上取得共識我真是太高興了�,F(xiàn)在,開誠布公的告訴我,為什么你會把他留在身邊?你看中他的什么,身后的勢力?還是他本人的智計讓你獲益匪淺,以至于讓你不舍得把他交出去?”

    羅斯索恩笑了起來:“母親,我又不是艾克·蒂華納那樣的公子哥兒,連家庭作業(yè)都要求助于他才能完成……再說勢力什么的他壓根就沒有,他已經(jīng)是個官方名義上的死人了�!�

    帕翠霞表示肯定的“哦”了一聲,“那么是因為你們之間存在著深厚的友情,所以你不愿眼睜睜看著朋友去送死?如果你擔心這一點的話,我擔保那不會發(fā)生。我可以出面去置辦一處別墅,讓他搬到里邊去,掩蓋你曾經(jīng)庇護于他的事實。這樣既可以保護他不被袁家找到,也可以堤防他一旦被找到后,袁城發(fā)現(xiàn)你曾經(jīng)包庇過他謀逆的小兒子。你看這怎么樣?”

    羅斯索恩皺起眉,顯然思慮良久,卻還是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想那樣做。”

    帕翠霞看著自己的兒子,連他臉上沒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都不放過。她的眼神深思漸漸轉(zhuǎn)為明了,最終她咳了一聲,緩緩的問:“那么,也許我可以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袁家那位小公子據(jù)說十分秀麗,性格也非常吸引人,而你在跟他相處的過程中慢慢發(fā)展出了超越一般友誼的感情,以至于你不舍得讓他離開美國回去香港……我這樣說你認同嗎,親愛的兒子?”

    羅斯索恩這次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而是就那樣看著他母親,微微笑著不說話。

    帕翠霞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脾氣,也不強迫他立刻就作出回答,反正結(jié)論如何他們母子倆都心照不宣。她嘆了口氣,攤開手說:“我無意強迫改變你的性取向,不過我要求你在作出決定之前,好好的想過這個決定可能帶來的后果。既然選擇愛上一個人,就必須承受他給你帶來的一切,我希望你像個男人一樣對待自己費了這么大力氣才選定下來的情人。寬容和仁厚都是必需的,同時承擔責任也是必備的良好美德。這些美德可不是說說就算了,你這位朋友——姑且稱之為朋友吧——他的背景十分復雜,同時也并不是個良善友愛的好人,所以他帶給你的麻煩一定出乎你的意料。我只希望你能把今天在我面前所作出的決定貫徹下去,就算將來遇到什么挫折和困難,也不要輕易作出會傷害他人的事情。作為你的母親,我不想干涉你愛上了誰或者想跟誰上床,我只希望你時刻記住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負起責任來,并且永遠不為自己作出的決定而后悔。這你能做到嗎?”

    羅斯索恩緩緩的道:“我從來都沒有讓你失望的,母親�!�

    帕翠霞點點頭:“這樣就好。如果有一天你到我面前來哭訴說你上當受騙了,想放棄想反悔了,我可是要把你一腳踢開的�!�

    秘書在門外敲了敲門,隨即端著兩杯茶走了進來。

    “喝過茶就趕緊走吧,”帕翠霞完全無視了她兒子還想說什么的意圖,鐵口直斷的下了逐客令:“我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忙呢,復活節(jié)的時候再一起回家去吃飯吧,希望到那時你看起來還像現(xiàn)在一樣精神�!�

    羅斯索恩點點頭,彬彬有禮的舉杯向他母親致意:“遵命,親愛的女士。”

    朗白對羅斯索恩家里的事情并不清楚,他也完全沒有興趣去弄清楚。

    事實上,他最近生活的重心都放在另一件事上——

    給袁家找麻煩。

    袁城十幾年來治下極嚴,整個家族鐵桶一般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一般外人是絕對找不著袁家的麻煩的。但是朗白從小生活在權力核心中,機密隱晦的材料和文件都能隨手取來,除了袁城之外,估計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家族了。

    以往他也看出袁城治下的一些弊病,但是他都忍著不說,因為就算說出來也對他毫無益處。他只想著有一天自己能上臺,雷厲風行的改革掉這些弊病,贏得家族眾人對他刮目相看,上下對他尊重俯首,這才不枉他母親生他到世間來活過一趟。

    這些隱秘的期待在現(xiàn)在看來都成了鏡花水月夢一場,朗白也不愿再去想這些讓人傷心的回憶。他現(xiàn)在顯然沒有跟袁城作對的實力,但是小小阻撓他一下,讓他心里不爽一會兒,朗白還是做得到的。

    比方說他知道袁家從幾個重要供貨商那進貨的價格,他就讓人偷偷的在道上散播,結(jié)果惹得幾個供貨商一起來找袁城抗議,說袁城同志你也太不厚道了,你得了便宜還大肆聲張,不是故意讓我們難做人嗎?我們還有其他客戶要伺候呢!

    袁城當然是不認賬的,但是他又疑心是以前袁騅手下的那些人故意來給他使絆子,畢竟進價方面的機密也沒幾個人知道,供貨商也絕對不可能自己說出去打自己的招牌。袁騅手下的人囂張跋扈久了,而他們主子又被袁城貶到了臺灣,難說他們心里是不是在記恨袁城,記恨袁家。

    袁城原本就深恨太子爺手下那些人不給小兒子臉面,活生生把小兒子往謀逆那條不歸路上逼。這一下給他抓著了把柄,他立刻將袁騅手下那些人打的打殺的殺,牽連了一大批人,手段極其殘酷強硬,一時間搞得人心惶惶。

    朗白當然不出聲,遠遠的呆在美國看笑話,看得心里十分解恨,晚飯都多吃了大半碗。

    再比方說,朗白知道袁家出貨時走的幾條秘密航線,各個碼頭的情況他都非常熟。他派人故意散出消息,引來道上一些不講規(guī)矩的幫派黑吃黑,在墨西哥邊界線上劫了袁家不少軍火。

    袁家畢竟是個龐然大物,雖然每次損失都不大,但是被幾只小蒼蠅盯上的感覺真不好受,惹得袁城簡直煩不勝煩。最終他實在是受不了了,親自飛往墨西哥去抓了一大批人,又把墨西哥分公司的高層領導全都丟進了監(jiān)獄,弄得當?shù)胤蟹袚P揚。

    這當然傷不了袁城的根基,但是讓他無比心煩,讓他平白無故多出不少額外的事情來。今天是墨西哥綁架分子又惹麻煩了,明天是道上又傳出袁家什么花邊小道新聞了,后天是哪里哪里的貨又走得不太平了……袁城簡直一天都歇不下來,一歇下來就要出事情。

    好不容易把供貨商安撫好,把那幫墨西哥人處理完,把一天到晚只知道胡說八道的香港小報拎拎清,突然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政府突然派出專員來,問他有關于當年跟索馬里海盜聯(lián)手,迫使美國奧茲諾克軍火公司破產(chǎn)的事情。

    袁城只覺得奇怪。當年他做這件事的時候非常隱秘,詳細知道內(nèi)情的,也不過就幾個人而已。事后那些窮兇極惡的索馬里海盜不是被他肅清就是被他招安了,連韋伯克·羅斯索恩都被殺了,誰把這件事捅到上邊去的呢?

    專員看他臉色不好,忙拍拍他的肩,說:“兄弟啊,我們都知道你最近家里……咳咳!但是再傷心也不能糊里糊涂顛三倒四的啊,你看看你憔悴成什么樣子了,哀毀過度啊你!最近袁家小麻煩不斷吧?到處有人議論吧?肯定是出內(nèi)賊了嘛!趕緊好好查查吧!我跟你說,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人趁著你傷心難過、放松警惕的時候出來作亂,這種事情什么地方都有,你得好好警惕起來!你想想看,你那在天上的小兒子要是看見你這么痛苦的樣子,他會怎樣加倍的傷心?你這不是讓孩子走得不安心嘛!”

    袁城心里劇痛,臉色都變了,半晌才勉強道:“這件事情就……就別提了�!�

    那專員看他這樣,只能充滿同情的嘆了口氣不提。上邊原來有這樣的想法,想挑一個跟那位袁小公子長相、性格都差不多的孩子過繼給袁城,好歹能讓他有個念想,不至于哀毀過度,一心想跟了小兒子一起走。畢竟袁家在道上的地位舉足輕重,袁城要是倒下去了,有哪個家族能替政府管起他們的事業(yè)呢?

    但是據(jù)說袁小公子長相極其出挑,一時半刻還真不容易找到跟他相像的人。再沒找到之前,那專員也不好跟袁城提起這件事,畢竟萬一真找不到,讓袁城有了希望再狠狠的失望一次,估計他很難受得了。

    那個專員只能拍著袁城的肩膀:“說什么都沒用,兄弟你還是先查查袁家內(nèi)部吧,最好從你身邊的人開始查起。唉,知道你煩,但是沒辦法��!人走都走了,日子總是要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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