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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玻璃門“咣”的一聲合上,遲苦又退了一步,陶淮南聽見那人不可思議地說著,

    “還真他媽是你!”

    他的語氣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很陌生的聲音,

    陶淮南問遲苦:“誰?”

    遲苦沒說話,陶淮南又聽見那人罵了一句臟話,之后說:“我他媽還真以為你死了,敢情背著我在這兒當(dāng)少爺呢?”

    陶淮南皺了下眉,

    他說遲苦死了這話實在刺耳,陶淮南沒忍住回了一句:“你好好說話�!�

    “這就是你伺候的瞎子吧?”那人打量著陶淮南,

    又轉(zhuǎn)回目光繼續(xù)打量遲苦。

    遲苦又把陶淮南往身后塞,

    大廳里還在工作的那位紋身師抬頭問:“你誰啊?”

    “我誰?”這人聳著肩膀夸張地嗤笑一聲,“我是他爹!”

    陶淮南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陶淮南瞪大了眼睛,

    兒時留的記憶太深刻了,他攥緊了遲苦的手,急切地揚聲喊:“哥!哥――陶曉東!”

    “哎!”陶淮南喊得太急了,陶曉東飯都還在嘴里就從廚房跑了出來,問道,

    “怎么了?”

    陶淮南朝著他的方向,指了指門口說:“他說是遲苦他爸!”

    陶曉東這才朝門口看過去,

    有點背光沒太看清。他瞇了瞇眼,之后挑起了眉。

    “你他媽可真行,

    陶曉東!”這人冷笑著,

    難以置信道,“你還真把我兒子帶走了,

    你誰��?你咋想的呢?”

    陶曉東嘴里的飯才咽下去,去前臺抽了張紙擦嘴,平靜問他:“哪個是你兒子?要不你在這兒喊聲兒子你看有沒有人應(yīng)你�!�

    “放屁!”遲志德怒吼一聲,指著陶曉東,“你這是拐賣孩子!這是你孩子嗎你就領(lǐng)走了?”

    “那你問問?”陶曉東看看那倆小的,“你問問他倆哪個不是我家的?看看有沒有人愿意跟你走�!�

    “你別跟我在這兒扯,我的種,上哪兒也他媽留著我血�!边t志德自己進來在沙發(fā)坐下,給自己點了根煙。

    陶曉東沖遲苦那邊側(cè)了側(cè)下巴,跟他倆說:“吃飯去,沒你倆事兒�!�

    遲苦皺著眉,有點擔(dān)心地不愿意走,被陶淮南拖走了。

    其實這幾年陶曉東一直跟遲苦奶奶聯(lián)系著,讓她有事打電話過來,也經(jīng)常給她寄東西。老人當(dāng)年為了讓孩子能活,把孩子托給陶曉東,雖然本質(zhì)上是陶曉東多養(yǎng)了個孩子,他不欠誰的�?刹还茉趺凑f遲苦又聽話又省心,讓他不用時刻操心著陶淮南,陶曉東念好也承情。

    上個月陶曉東剛給老人寄了些補品,眼看到年了,又讓老家叔叔給送了不少東西,肉和糧食都不缺。畢竟遲志德不在家,老人身邊連個人都沒,沒人操持這些。

    可誰知道今年遲志德回來了。

    遲志德在南方待了這幾年,起初確實是嚇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兒子,打死了都犯法。但是過了最初兩年就沒那么怕了,也起了點懷疑,但也沒急著回來,在那頭做了點小生意,也又成了家。

    今年是因為在那邊沾了賭,外面欠了債,打算回來躲躲。

    回來一看老人過得不差,心里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以為老太太是把孩子賣了,讓她拿錢出來。

    老人矢口否認孩子的事,遲志德于是追問起孩子當(dāng)年埋哪兒了,老人說不出來。

    當(dāng)年事情一出是嚇得慌了神,現(xiàn)在神志清醒,老太太糊弄不過去了。

    遲志德其實在家里已經(jīng)鬧過一段時間了,老人騙不過去,索性不再說話了,問什么也不開口。

    讓遲志德猜到陶曉東頭上的,就是陶曉東寄過的那些東西。老人過日子仔細,什么都不舍得扔,紙盒留著賣錢,包裝袋也都留著,上面都帶著寄件人和地址的。

    這一點都不難猜。

    遲志德這次來嘴上也不提要求,就一個目的,要把兒子領(lǐng)回去。

    陶曉東不可能讓他領(lǐng),卻也不主動提條件。

    遲志德在店里撒潑耍橫,這在陶曉東這兒都不好使,店里這么多人呢,一群玩紋身的,夠唬人了。

    遲志德鬧也不敢太鬧,可也不走,站在店門口說陶曉東拐孩子。后來甚至還報了警,跟警察一口咬死了陶曉東把他兒子拐走了,讓他們父子分離了這么多年。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然一方報了警,警察就不可能不處理。把幾個都拉了回去,按流程問詢做筆錄。遲苦一點不慌,對小時候的事記得清楚,說了很多他爸打他的事,還說老家醫(yī)院應(yīng)該還能查到當(dāng)時的記錄,也給警察看了頭上和身上的幾處舊疤。

    這種官司警察也就是走個流程,他們斷不了。何況他們見得太多了,原生父母耍無賴訛收養(yǎng)家庭的事兒并不算少見。

    陶淮南被留在店里,等了小半天。天都黑了哥和遲苦才回來,陶淮南聽見哥的聲音,一連聲地問:“遲苦呢?遲苦回來了嗎?”

    遲苦出了聲:“在這兒。”

    陶淮南自己摸著過去,牽著遲苦的手:“他打你了嗎?有沒有事啊?”

    遲苦捏捏他手,說“沒事兒”。

    黃哥白天不在,剛回來沒多久。問陶曉東:“他要多少�。俊�

    “沒提,現(xiàn)在就要孩子�!碧諘詵|折騰了一天,白天的客戶都另改了時間,跟大黃說,“這幾天消停不了�!�

    “那怎么著?”黃哥壓低了聲音,沒想讓倆孩子聽見,“我找點人?”

    “別�!碧諘詵|失笑,“跟他慢慢掰扯吧,別搞暴力�!�

    陶淮南擔(dān)心壞了,眉頭一直緊鎖著,緊挨著遲苦一刻都不分開。

    小時候遲苦他爸在陶淮南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一筆,深夜里的怒吼叫罵,砸在門上的那一磚頭的震響,以及面包車上濃濃的血味。

    那可都是遲苦的血,遲苦當(dāng)時才那么小呢,流了那么多血,都抽了。

    陶淮南想想這些就禁不住害怕,遲苦擼擼他后背,說:“沒事兒�!�

    “我好害怕,”陶淮南一只手抓著遲苦,另外一只手扣著沙發(fā)布,“他不會把你帶走吧?”

    “帶走就帶走�!边t苦平靜道,“沒什么怕的�!�

    陶淮南馬上開始搖頭,眼睛瞬間就紅了,抓著遲苦:“那可不行啊,你咋這么說,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么辦�。俊�

    光是想想都要哭,陶淮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你別走,你回去他打你……”

    “他打不著我了現(xiàn)在�!边t苦掐掐他臉,“我現(xiàn)在跑得快。”

    陶淮南拍開他手,又舍不得放開,拍完放手里攥著,捏遲苦的手指頭尖。

    好在現(xiàn)在放寒假,不然陶曉東還真放心不下,怕遲志德去學(xué)校鬧�,F(xiàn)在放假就好辦多了,天天陶曉東走哪兒把他倆帶到哪兒,遲志德沒能耐真跟陶曉東干什么,他也不敢。

    陶淮南這幾天嚇得都瘦了,生怕遲苦被帶走,飯也吃不下去,牛奶都不喝了,早上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往旁邊摸遲苦,摸著了就輕輕地搓搓胳膊,摸不到就慌。

    遲苦上廁所去了,陶淮南往旁邊一摸是空的,坐起來叫遲苦。

    半天沒聽著回應(yīng),嚇得心都撲通撲通跳,光著腳出了房間。

    陶曉東在廚房煮粥,看見他出來,問:“醒了?”

    陶淮南問:“遲苦呢?”

    “廁所吧。”陶曉東沒太注意。

    陶淮南自己摸著去了廁所,遲苦正在洗頭,陶淮南摸著人了往人后背上一貼。

    遲苦彎著身子往后瞄一眼,把拖鞋踢給他:“沒記性�!�

    “我以為你哪兒去了呢�!碧栈茨鲜媪丝跉猓拔液澳阍趺床淮鹞�。”

    “我沒聽見。”遲苦接著洗頭。

    “你總聽不見�!碧栈茨相洁熘f。

    遲苦動動腰,讓他起來,說他:“別一早起來就凈事兒�!�

    陶淮南撇撇嘴,啥情緒也沒了,踩著遲苦的拖鞋轉(zhuǎn)身出去了。

    磨了半個多月,眼看著要過年了,遲志德也磨不下去了。坐在陶曉東店里要跟他嘮嘮。

    陶曉東就等著他嘮,把他領(lǐng)到休息室,讓他說。

    遲志德說:“孩子不是你的,硬留你留不住,打官司你也贏不了�!�

    陶曉東點頭:“所以?”

    “要不兒子我領(lǐng)走,以后我留著養(yǎng)老�!�

    陶曉東不說話,等著他繼續(xù)說。

    “要不給我一百萬,這兒子就是你的,打今兒起是死是活姓遲姓陶我都不管,我也不會再來找你。”

    “一百萬。”陶曉東都聽笑了,“你也真敢要�!�

    “我有什么不敢的,”遲志德打量著房間,冷笑著說,“這么大的店你支著,你不差錢,你們干這個的都有錢�!�

    陶曉東不搭他茬,沉默了大概一分鐘,再開口的時候說:“正常我不會搭理你,一分都不會給你。孩子我愿意養(yǎng),當(dāng)初也是老太太求到我這兒了,但我不愿意把這變成買賣交易�!�

    “可我也懶得跟你折騰,我弟天天揪心怕你搞事兒,我煩得慌�!碧諘詵|盯著他,淡淡道,“十萬,你拿著就拿著,不拿就拉倒�!�

    遲志德一口氣噎在那里,站起來:“陶曉東,你跟我玩兒呢?我兒子在你這兒就值十萬?”

    “不值�!�

    門被從外面擰開,遲苦接了他的話,看著他說:“我一分錢都不值,想領(lǐng)我走你就領(lǐng),要錢一分沒有,我沒幾年就十八了�!�

    “給老子閉嘴!”遲志德瞪著他,遲苦跟從前變化很大卻依然一眼看得出是遲家的種,遲志德罵了兩聲臟的,之后說,“沒你說話的份兒!”

    陶曉東也跟遲苦說:“你先出去,小遲�!�

    “哥你別給他錢�!边t苦平靜極了,跟陶曉東說,“給了這回還有下回,咱們家錢誰也不給�!�

    陶淮南沒睡踏實,遲苦一走他就醒了,從沙發(fā)邊自己摸過來,前面都沒聽見,只聽到遲苦說的一句:“回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陶淮南腳步一頓,睫毛微顫著,眨了眨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然后用了很大力氣在遲苦后背拍了一下,隔著毛衣拍出了沉沉的一聲悶響。

    第29章

    這手勁直接把遲苦拍得往前竄了一步。

    遲苦擰著眉回頭,

    見陶淮南繃著臉抿著嘴唇的樣兒,標(biāo)準(zhǔn)的陶淮南式低落表情。遲苦現(xiàn)在沒心思跟他多說,朝著門里又說一句:“錢肯定一分沒有�!�

    陶曉東用手背朝他擺了擺示意先出去,

    遲苦于是關(guān)了門退出來。

    “你打我干什么?”遲苦問他。

    陶淮南咬著牙,

    眼睛都瞪紅了。

    明明就什么都看不見,

    生氣的時候還總瞪眼,干瞪也看不著。遲苦抬手往他眼睛上一扣:“別瞪了。”

    陶淮南又是伸手一拍,“啪”的一聲落在遲苦手背上。

    遲苦也不當(dāng)回事兒,把陶淮南帶回了大廳的一組小沙發(fā)。陶淮南剛才睡覺蓋的遲苦外套,

    遲苦撿起來搭在旁邊,和他說:“我不能讓哥給他錢。”

    陶淮南根本不想聽這個,

    他現(xiàn)在什么都聽不下去。剛才遲苦那一句就直接把陶淮南腦子里別的都擠走了。

    開口的時候聲音不是很穩(wěn),

    陶淮南情緒壓不住,問遲苦:“是不是我跟你說什么你都聽不進去��?”

    遲苦沒答話,陶淮南又說:“我都說了不讓你走不讓你走,

    你還偏要那么說�!�

    “那讓哥給他錢?給他一百萬?”遲苦隨手捋了下陶淮南翻起來的一塊袖口,跟他說,“他這次過來就是要錢,給了這次還有下次,沒完了�!�

    陶淮南不懂這些,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事最后得怎么辦,他也很害怕。不想讓哥給錢,

    哥掙錢很辛苦,可也不想讓遲苦走。

    “就算跟他走了我也還會回來。”遲苦很少這樣耐著性子跟陶淮南解釋什么,

    現(xiàn)在兩人坐在沙發(fā)里,

    隔著沙發(fā)背別人聽不到他們說什么,遲苦低聲跟陶淮南說,

    “他不可能永遠在家,他走了我就回來。”

    陶淮南不能接受,搖著頭不聽他說。

    “他太纏人了,沒完沒了�!边t苦按著陶淮南腦袋不讓他晃,和他說,“開學(xué)之前我肯定能回來,行不?”

    “不不不不不�!碧栈茨衔嫔隙�,臉也轉(zhuǎn)到一邊,氣得直喘,“不想聽你說話了……你別說了�!�

    從遲苦正式到他身邊直到現(xiàn)在,陶淮南還沒跟他分開超過一天,沒有超過十二小時不在一起過。他們一直都是在一塊的,不管什么時候。

    陶淮南對這件事完全無法接受,遲苦要走讓他覺得傷心,可好像也只有他自己傷心。

    陶淮南在之后的幾天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不同意,在任何事上都跟遲苦作對,和他唱反調(diào)。正兒八經(jīng)生氣了,不是之前那種鬧著玩的鬧別扭。但是遲苦好像打定了主意,誰也攔不住他。

    連陶曉東也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遲苦這么犟,小倔牛一頭,認準(zhǔn)什么事兒不回頭。

    陶曉東不讓他回去,說哥在呢你怕什么。

    遲苦說:“我不怕,但犯不著跟這種人磨,他總不可能永遠不走了,明知道他就是訛錢,讓他訛不著不就完了�!�

    他太懂事了,什么事兒在心里看得清清楚楚,生在那么個家里不早熟就怪了。陶曉東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遲苦雖然不太自在,可也沒躲。

    “哥用不著你這么懂事兒,你就跟小南一起慢慢長大,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木托小!碧諘詵|看著他,慢慢和他說著,“我不知道你在咱們家把自己放在什么角色上,在我這兒你跟小南一樣,都是我弟弟。”

    腦袋上哥的手很熱,他的手心好像總是這樣,從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遲苦每次碰到哥的手都能想起小時候的事。冬天把他從醫(yī)院里接出來的手,夏夜里沒有路燈的小區(qū)牽著他胳膊的手,和跟陶淮南在盲校上學(xué)時一手一個牽著他倆的手。

    帶著成年人的手掌厚度,帶著暖熱的體溫。

    遲苦點點頭,說:“你是我哥,他是我弟�!�

    “所以么,有哥呢�!碧諘詵|在他頭頂抓抓,放下手,笑著說,“不用你管這些事兒�!�

    遲苦“嗯”了聲,卻還是說:“這樣是最簡單的�!�

    陶曉東“嘶”了聲:“敢情我說的你都沒聽進去是吧?”

    遲苦說:“我知道你要給他錢,我不可能讓他拿我訛?zāi)�。�?br />
    陶曉東跟他說了這么半天,都白費,遲苦決定了就不改,把陶曉東弄得都沒話說。

    遲志德下一次找來的時候遲苦直接說:“我跟你回,什么時候走?”

    陶淮南就坐在他旁邊,連聲都沒出。他眼睛定在前方,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遲志德掃了遲苦一眼,沒接他話。

    陶曉東朝沙發(fā)那邊抬了抬下巴,讓遲志德等會兒。

    遲苦說:“別等了,現(xiàn)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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