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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陶淮南輕輕地“嗯”,然后又悄悄地嘆了口氣。

    盡管在普通學(xué)校當(dāng)個異類如此困難不自在,陶淮南也不愿意跟遲苦分開獨自上盲校。畢竟現(xiàn)在再難受旁邊還有遲苦呢,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

    每到一個新環(huán)境陶淮南的適應(yīng)時間都要好幾個月。

    要憑聲音記住每一個老師和同學(xué)的名字,要記住大門和教學(xué)樓的距離,記住班級的位置。讓自己融入一個新的集體,這對陶淮南來說很難。

    但是身邊總有遲苦,就好像也沒那么難啦。

    “剛才說話的是誰呀?”陶淮南湊近遲苦,小聲問著。

    “李雪�!边t苦也小聲告訴他。

    “李雪?”陶淮南腦子里畫上大問號,“李雪不是上次你說長辮子那個嗎?給我奶茶的�!�

    遲苦想了會兒,說:“那是程雪�!�

    “哦哦哦。”陶淮南點點頭,“程雪是班長。”

    “鄭雪是班長。”遲苦說。

    陶淮南張了張嘴:“啊!”

    遲苦笑點再高也被他一臉迷茫逗笑了,感覺陶淮南現(xiàn)在就像漫畫里頭頂黑線團的小人,大眼睛還繞著圈。

    “你咋笑了?”遲苦笑的時候少,搞得陶淮南還怪意外的,“你笑啥?”

    “沒笑啥�!边t苦收了笑,幫陶淮南把盲文課本拿了出來。他的盲文課本和普通課本對應(yīng)的,區(qū)別不大。

    陶淮南過會兒才繞過圈,明白過來了,用腦袋撞了撞遲苦的肩膀:“你笑話我!”

    “我可沒有。”遲苦往旁邊躲了躲,不讓他撞。

    “騙人�!碧栈茨掀财沧�。

    陶淮南從小和遲苦在一塊慣了,是很親近的關(guān)系。平時在家跟哥哥和遲苦都親,摸一下撞一下太正常了。

    他看不到別人的動作,日常行為沒有參照,不明白在班級和在外面的時候,太親近的動作顯得不合適,畢竟不是小朋友了。初中生就跟小學(xué)生不一樣,有些動作會讓陶淮南看起來更不正常。

    視障聽障語障都有一樣的問題。

    殘疾使他們心理更純凈天真,心理年齡要比正常小一些。這也就導(dǎo)致他們時常跟普通人有區(qū)別,直白說就是有的看起來會像腦子不好,有點傻氣。

    在這方面陶淮南好很多,因為哥哥和遲苦管他管得嚴(yán),哪里不合適就及時嚴(yán)厲糾正。

    晚上回家的路上,遲苦跟他說:“以后在學(xué)校除了牽手之外不能做其他動作�!�

    “什么其他動作?”陶淮南不太懂。

    “你今天用頭撞我,不行�!边t苦說。

    陶淮南大概明白了,小心地問:“別人不這樣,對吧?”

    “嗯�!�

    “幾級不能做?”陶淮南問。

    遲苦想了想,告訴他:“三級吧。”

    陶淮南松了口氣,笑著說:“那還好還好。”

    “幾級不能做”是他們家私定的標(biāo)準(zhǔn),為了讓陶淮南能更準(zhǔn)確地衡量行為不能做的程度。

    一級就是完全不能做,一次都不行,比如衣著不整,比如上次在湖邊自己下了斜坡;二級相對嚴(yán)肅,像他小時候哥哥和遲苦不讓他眼珠亂動;三級就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做了也沒大事兒只是需要糾正。

    陶淮南聽見是三級就輕松了不少,點點頭說:“知道了。”

    過會兒又問:“那在家呢?”

    好奇寶寶眨眨眼睛,虛心學(xué)習(xí):“在家也不能嗎?”

    遲苦扭開臉,嫌他問廢話,不耐煩地低聲回:“在家隨便。”

    陶淮南笑起來:“知道啦!”

    小孩子總免不了要長大,長大很累,可沒有人會停下來。

    遲苦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變聲了。

    剛開始陶淮南沒注意,只是覺得他有時候嗓音有點啞。是有天早上剛睡醒,遲苦叫他快起來,那聲音陶淮南聽著稍微有點陌生。

    陶淮南摸了摸他胳膊:“你嗓子怎么啦?”

    遲苦說:“快點起來�!�

    “這就是變聲期到了對吧?”變聲陶淮南還是知道的,班里有些男生已經(jīng)變過了。只是一換到遲苦身上陶淮南就覺得有點別扭,聽著不習(xí)慣。

    “以后都是這聲音嗎?”陶淮南坐了起來,“這樣啞啞的�!�

    “不會。”遲苦不管他了,轉(zhuǎn)身自己先去收拾。陶淮南在后面跟著出來,他哥正好從廚房出來,陶淮南小聲跟他哥說,“太難聽啦。”

    陶曉東噗嗤一聲樂了,彈他腦袋一下:“你也有這時候�!�

    正常人判斷美丑靠眼睛,陶淮南靠耳朵。聲音好聽的對他來說就是漂亮的,難聽的就是丑的。

    遲苦現(xiàn)在的聲音在他這兒簡直丑到極致了。

    遲苦給他補課講題的時候陶淮南聽著聽著突然笑了起來,遲苦被他打斷,問他:“傻笑什么?”

    “實在太難聽啦。”陶淮南一只手捂上耳朵,“你什么時候才能變完聲?”

    遲苦放下筆:“你還聽不聽了?”

    “我要是能選擇的話肯定不聽了,”陶淮南伸手去摸他脖子,“要不然你小點聲說話。”

    遲苦開始壓著聲音給他講題。聲音一壓下去就不受控制,偶爾會有破音。陶淮南忍耐著聽了會兒,直到遲苦又發(fā)出一個夸張的破音才終于受不了了,笑著擺手:“不學(xué)了不學(xué)了,睡覺吧,困困困�!�

    事兒精病又犯了。

    遲苦煩得慌,可也不生氣,不再管他了。陶淮南自己摸索著上了床,等遲苦收拾完回來,陶淮南又忘了剛才笑話人的勁兒了,一翻身胳膊腿都往人身上搭。

    遲苦把他推下去,嫌他煩人。

    陶淮南又去摟,笑呵呵地問:“你看這怎么還記仇了呢?”

    遲苦被他笑了半天聲音,這會兒說什么也不出聲了。陶淮南怎么跟他說話他也不吭聲,就沒打算理他。

    處在這個年齡段就免不了這些,學(xué)校給這些開始邁進(jìn)青春期的孩子們上了衛(wèi)生健康課。男生女生分開上,一半上課一半出去做活動。

    課講得還挺細(xì)致,班上男生都一邊笑著一邊好奇又不好意思地瞄著書上的圖。

    陶淮南看不見圖,可也不妨礙他不好意思。

    小孩子初次接觸這些,難免有些難為情。前面年紀(jì)頗大的女老師看著一群半大的小蘿卜頭,讓他們仔細(xì)聽。

    陶淮南想不仔細(xì)都不行,他耳朵太好使了,避不開。

    于是情愿不情愿地吸收了很多詞,變聲、夢遺、第二性征,甚至還有手yin……

    老師嚴(yán)肅地告訴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弄多了會傷精神。

    陶淮南其實根本還沒開始發(fā)育,他都不明白這些。這些聽著太不自在了,想捂上耳朵。他吭吭哧哧地想找遲苦說話,緩解一下現(xiàn)在的不自在。

    可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有點張不開嘴……遲苦變聲了呢。

    第21章

    聲音變了總覺得跟變了個人似的,陶淮南對遲苦的聲音別扭了好一陣兒,天天嫌棄來嫌棄去。有時候說著說著話就脖子一縮躲開了,遲苦問怎么了,他就細(xì)聲細(xì)氣地說嫌你聲音難聽。

    把遲苦煩得簡直都不想搭理他。

    煩人精煩就煩在這兒。你搭理他吧,他嫌你難聽,不搭理吧,又上趕著湊過來,小哥長小哥短地哄。

    后來連陶曉東都看不過去了,讓他別作。

    陶曉東跟朋友們聚聚,也帶上倆小的了,周末一塊找了個地方熱鬧熱鬧。

    陶淮南長大了,都初中了,不能再被哥哥們輪流抱著。田毅哥和夏遠(yuǎn)哥還是疼他,每次見他都摟在身邊問長問短。

    夏遠(yuǎn)哥是個老板,闊氣著呢,總偷著往陶淮南兜里塞錢。

    陶淮南捂著兜要躲,躲不開了喊他哥,陶曉東離挺遠(yuǎn)不知道他們干什么,喊了夏遠(yuǎn)一嗓子:“別欠,別霍霍我弟�!�

    “你這人,”夏遠(yuǎn)都不知道怎么說他好,“我什么時候霍霍過小南�!�

    陶曉東走了過來:“干什么呢?”

    “夏遠(yuǎn)哥非往我兜里塞錢�!碧栈茨闲χf。

    “我當(dāng)什么事兒,”陶曉東都沒當(dāng)回事,“塞錢還不好么,讓他塞�!�

    陶淮南于是笑著敞開兜,讓夏遠(yuǎn)哥塞給他。

    這邊收了錢,轉(zhuǎn)頭陶淮南就掏出來給遲苦了,遲苦接過來很自然地揣進(jìn)兜里。

    “這可真逗了�!毕倪h(yuǎn)開了個玩笑,“收錢了不給你倒給丑孩兒了?”

    “他錢都在小遲那兒。”陶曉東都習(xí)慣了,“他不經(jīng)管東西,都小遲幫他拿著�!�

    “挺好�!毕倪h(yuǎn)看著遲苦,端詳了會兒說,“長開了也沒那么丑了�!�

    陶曉東笑斥:“滾蛋,丑什么丑�!�

    在外面不自在,在這群哥哥面前陶淮南可沒什么不自在的,都是看著他從小長到大的哥哥們。

    吃飯的時候也完全能放開,遲苦給他念了一圈菜,想吃什么他就讓遲苦夾給他。

    他太愛吃甜的了,那幾道甜的要起來沒完沒了。桌子每轉(zhuǎn)一圈到他們這兒遲苦就得給他夾點屯著。

    席間閑聊的時候又聊起他們倆,一群三十左右的哥哥,看著倆半大孩子,喝起酒來時不時就有些悵然,想起自己這么大的時候。

    夏遠(yuǎn)說:“我剛聽丑孩兒都變聲了,長大了啊。”

    “再管我們叫丑孩兒我就踢你。”陶曉東睨他一眼,“誰能有你丑,大學(xué)時候我跟田毅嫌你都不愛跟你一塊兒走,自己心里有沒有點數(shù)�!�

    “我那是青春期,我長身體來著�!毕倪h(yuǎn)大言不慚地說。

    “要點臉吧,”田毅都聽不下去了,“你還青春期,你一直青春到八十得了�!�

    遲苦小時候長得丑,又土,夏遠(yuǎn)一直管他叫丑孩兒。以前陶淮南對這個稱呼沒概念,聲音不難聽就行。

    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

    “丑哥�!碧栈茨闲÷暯兴�。

    遲苦擰起眉:“啥?”

    陶淮南就是欠的,笑著又叫了一遍。

    遲苦頓了兩秒,還是沒搭理他。

    陶淮南欠完還找人要吃得,說還想吃剛才的魚。遲苦當(dāng)沒聽見,吃自己的。

    “小哥我還想吃魚�!�

    “沒了�!边t苦頭都不抬。

    “有有有。”

    遲苦晾了他一會兒才夾給他,陶淮南吃到嘴里了心滿意足,又開始欠,張嘴就是一句“謝謝丑哥”。

    遲苦看他一眼,凳子一拖跟他隔出半米,再怎么叫也不搭理了。

    一頓飯吃完,哥哥們還得再鬧一會兒,他倆先回家。

    下樓的時候陶淮南牽著遲苦的手,又變成了乖乖軟軟的小樣子,沒那么聽話的了。

    陶淮南時常這樣故意招人家,但也都是私下在家開點小玩笑,他自己怎么說都行,別人亂說話就不行。

    在學(xué)校遲苦沒什么朋友,陶淮南也沒有。但因為陶淮南眼睛不好,會有那些有愛心的同學(xué)來他這關(guān)心問候,時間長了也就有了點還算熟悉的同學(xué)。

    他們后桌是兩個不太學(xué)習(xí)的男生,說話總是流里流氣,陶淮南不是很喜歡他們。

    早上遲苦去前面值日擦黑板,陶淮南自己坐在座位上插上吸管喝牛奶。后面那倆從外面進(jìn)來,可能嫌空間小了,腿用力磕了下桌子往前撞了一下。

    陶淮南被震得往前磕了一下,手上的牛奶捏出來灑了一身。

    他皺了下眉,后面那倆笑嘻嘻地道了個歉,說:“對不住啊�!�

    遲苦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后面的其中一個跟旁邊說:“哎,看你呢。”

    “看我?guī)洶�?”另外一個笑得很煩人,“要多看我兩眼能沾上點我的帥氣也行�!�

    “你對第一尊重點�!弊筮吥莻故意說。

    右邊那個嗤笑一聲,說了句:“學(xué)習(xí)好的都是呆子�!�

    陶淮南耳朵多好使啊,他一個字都沒漏下全聽見了。

    平時他倆偶爾笑話自己陶淮南不當(dāng)回事兒,習(xí)慣了。但是他說遲苦那可不行,倆倒數(shù)的在那嘲諷考第一的,那不是欠么。

    陶淮南側(cè)了側(cè)頭,說了句:“呆子也比傻子強么不是�!�

    可能沒想到他能聽見,也沒想到平時不吭聲的瞎子能突然來這么一句,一下子倆人都有點愣,倒也沒出聲。

    遲苦不知道這點事,只知道陶淮南衣服臟了�;貋戆炎约盒7馓酌摻o他,陶淮南搖搖頭說:“我穿這個就行,奶味兒挺好聞呢。”

    他簡直就是牛奶里泡大的,聞著奶味兒可親了。

    遲苦剛開始沒覺得什么,半上午過去了才覺出不對來。

    這小孩兒太蔫了,一上午都繃著小臉,干什么都情緒不高。

    “怎么了你?”上午課間操回來,遲苦問他。

    陶淮南想想都還是生氣,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氣都沒消。遲苦問他又不想說,把頭往遲苦身上一靠,靠完才想起來遲苦不讓。

    遲苦提醒他:“三級�!�

    陶淮南坐起來,點點頭說:“我記得呢�!�

    “怎么了到底?”遲苦把他臉擰過來,“我惹你了?”

    “沒有�!碧栈茨像R上說,“傻子惹我了�!�

    在這方面陶淮南可太小心眼兒了。

    一整天都不太樂呵,一直氣嘟嘟的。到了晚上回家終于忍不住了,盤腿坐在椅子上開始激情抒發(fā)內(nèi)心憤怒,一口一個“傻子”把后面那倆人數(shù)落了半天。

    遲苦才明白他這一天到底在氣啥,看著陶淮南皺著眉說不停的小模樣,難得地笑了下:“你閑的�。窟@你當(dāng)什么真�!�

    “我怎么不當(dāng)真?”陶淮南皺著的眉還沒松開,“他們就是嫉妒,就是嫉妒你考第一�?嫉谝坏亩际翘觳牛巧谈卟拍芸嫉谝�,傻子才考倒第一。”

    “行了,”遲苦彈彈他腦袋,給他拿了睡衣過來,“衣服換了吧�!�

    遲苦長得沒眼緣,又不愛說話,他上這幾年學(xué)也沒見有哪個同學(xué)特別待見過他。不待見歸不待見的,陶淮南聽不見的時候隨便怎么不待見,壞話讓他聽見了就不行。

    因為這個事兒陶淮南多少天心里都別著勁,有時候后面那倆睡得正香,陶淮南就猛地一晃椅子,磕他們桌子上“咣”的一聲。

    本來是個生氣沒長性的人,這個事兒倒是記了挺久。他在班里有特殊地位,班主任格外照顧,在班里有特權(quán)的,誰能惹他。后面那倆看他不順眼也不能怎么他,跟個瞎子也沒法計較。

    其實初中這個班級比起小學(xué)要好很多,那時候遲苦經(jīng)常要打架,這個班老師管得嚴(yán),學(xué)生老實多了,班級氛圍也不錯。

    善良的小姑娘們對陶淮南都帶著同情和憐愛,經(jīng)常送零食過來投喂他。時間長了連帶著跟遲苦說話也多了,偶爾還有過來問問題的。

    陶淮南靠在暖氣上舒服地喝著牛奶,一邊聽著遲苦給李雪講題。

    應(yīng)該是李雪,反正不是鄭雪。

    遲苦也沒怎么講,就說了遍答案,把過程刷刷寫紙上。

    “謝謝你啦�!毙」媚锺娉值氐懒寺曋x,回了自己座位。

    陶淮南一盒牛奶喝完,把牛奶盒放進(jìn)他旁邊自己掛的垃圾袋里。在桌斗里摸摸索索摸出自己的課本,剛放在桌上,又聽另外一個女生過來跟遲苦說話。

    這個好像是學(xué)習(xí)委員,她聲音比較細(xì),音量也總是很小,聽聲音就很文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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