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李長燁嗯了一聲:“走吧,演戲要做足,不住道府,住官驛去�!�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傻與不傻
一名京畿道道府的官員從外邊快速跑進來,之前在外邊等著的時候就已經(jīng)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來回回的踱步。
李長燁派人召他進來,見到李長燁的時候這官員顯然都急壞了,嗓音帶著些沙啞的說道:“殿下,道丞薛華衣在一個多時辰之前,忽然安排道丞府里很多廂兵出去傳令,召集京畿道各郡縣所有廂兵主官副官盡快趕到石城,道府大人聞訊之后已經(jīng)趕去見薛華衣,讓下官盡快來通知殿下�!�
李長燁聽完之后明顯有些吃驚,他側頭看了看沈冷:“薛華衣這是什么意思?”
沈冷道:“人之將死......”
后一句他沒有說出來,因為其言也善和現(xiàn)在這情況不太對,應該換一個字,人之將死其行也善......當然這是沈冷在這一瞬間做出來的判斷,不知道對了還是錯了,但他希望是對了。
“咱們也去看看?”
李長燁問沈冷。
沈冷搖頭道:“等岑大人來�!�
李長燁想了想,點頭:“好,那就不動如山�!�
他們并沒有等多久,不到一個時辰之后,道府岑征和道丞薛華衣兩個人就乘坐一輛馬車來了,在官驛門口停下來,兩個人還在低聲交談著什么,岑征似乎是在勸說,可是薛華衣面色顯然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不多時,兩個人被召見,一前一后進了官驛。
客廳,李長燁吩咐人看茶,然后坐下來問道:“兩位大人急匆匆的來,是有什么要緊事?”
薛華衣看了看岑征,岑征也在看他。
片刻后,薛華衣撩袍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地面。
“臣薛華衣有萬死難贖之罪,臣請殿下聽臣詳細說明�!�
李長燁看向沈冷,沈冷微微頷首。
李長燁隨即道:“起來說吧�!�
薛華衣抬起頭看著李長燁道:“臣還是跪著說吧,臣所犯是不赦之罪,不敢站著說。”
李長燁點頭:“那你說。”
薛華衣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著什么,又像是在整理措辭,過了一會兒后他才開口。
“臣原本姓楊,是前皇后一族之人,十幾歲的時候便離開長安,改姓薛�!�
他看向李長燁,哪怕只是說了這一句話,似乎已經(jīng)要把他渾身上下的力氣抽空了。
“臣離京之際,前太子李長澤送臣出城,臣那時對他說,待我歸來之日,便是殿下隆等寶座之時�!�
他搖了搖頭:“可是時隔多年后,這一句諾言已經(jīng)變了味道�!�
他把自己離開長安之后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都與誰有聯(lián)絡,都暗中籌謀了多少,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他說的并不是很快,是按照離開長安的年份所說,第一年去了哪兒,見了誰,做了些什么,第二年又如何。
所以這樣說下來,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卻還沒有說完,但他顯然已經(jīng)適應了自己的決定,不管是語氣還是態(tài)度都越發(fā)平靜。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插嘴,李長燁甚至都沒有問一句,只是靜靜的聽著,等薛華衣把他這半生經(jīng)歷講完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快黑了。
“罪臣自知,國法不容玷污,所以臣思來想去,唯一還能為大寧做的就只有這件事了�!�
薛華衣看向李長燁,語氣誠懇的說道:“罪臣召集京畿道所有廂兵文武官員來石城,是想親手了結這一切,如果殿下處置這些人,百姓們不明真相,會覺得殿下嚴苛,不近人情,可是臣來處置這些人,是臣職權范圍之內(nèi)�!�
“他們也都是被逼無奈,沒有多少人是出自真心想要謀逆造反,那時候被楊皇后所利誘,被薛城所威逼,他們又在一開始不知實情的情況下簽了血書和名冊,雖有罪責但罪不至死�!�
“是罪臣該死�!�
薛華衣認真的說道:“請殿下準許,罪臣以玩忽職守之罪,將他們?nèi)拷饴�,他們也都自知犯了何罪,不敢造次,這些人若是都死了不冤枉,畢竟當年他們也算做出了選擇,可是也冤枉,因為他們實在身不由己�!�
“但罪臣不一樣,罪臣是楊家的人,是主謀,是主犯�!�
薛華衣道:“以謀逆罪殺罪臣一人,其他人,殿下就......就給他們一條活路吧�!�
李長燁沉默下來,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你先回去吧�!�
沈冷起身道:“殿下會給你一個答復,但不是現(xiàn)在,你且回去等候殿下的吩咐�!�
薛華衣叩首,然后起身道:“那,罪臣先告退�!�
他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剩下李長燁,沈冷和岑征三個人,他們?nèi)齻人都沒有立刻說話,屋子里陷入了一種令人覺得有些壓抑的沉默中。
“他可憐,也可恨�!�
許久之后,李長燁搖了搖頭道:“他這樣選擇,是在給朝廷一個理由�!�
“是�!�
岑征道:“臣和他談過,他說朝廷要想處置這么多官員,唯有為北征籌備糧草補給一事可做文章,以瀆職輕慢之名,把他們都罷了官職,百姓們也不會覺得奇怪,還會覺得朝廷做法雷厲風行,這樣做不是為了保全那些官員的名聲,而是為了保全大寧朝廷的體面,如果數(shù)百人皆按照謀逆之罪論處,株連九族,便有上萬人要殺......”
他試探著繼續(xù)說道:“百姓們可以接受朝廷處置備戰(zhàn)不利之人,卻不好接受整個京畿道的廂兵官員全都參與謀逆之事,會讓百姓們以為大寧官場都爛透了�!�
李長燁看向沈冷:“護國公以為呢?別說那句臣都聽殿下的�!�
沈冷道:“臣還是想聽聽殿下的。”
李長燁:“你大爺!”
說完了之后覺得不太對,畢竟他大爺似乎也是他大爺,而且他們大爺還是皇帝。
他咳嗽了幾聲掩飾了一下尷尬,略微沉吟后說道:“薛華衣這樣安排也好,以備戰(zhàn)不利之罪,把這些官員全都罷官,他們的家里人也不知道血書名冊的事,若按謀逆論處,他們的家人死的也有些不值......”
沈冷俯身道:“殿下說的是�!�
李長燁又給了沈冷一個你大爺?shù)难凵�,沈冷連忙低下頭。
李長燁繼續(xù)說道:“難辦的事,怎么給薛華衣定罪,他處置了那些官員,我在處置他,百姓們還是難以理解�!�
岑征道:“之前薛華衣與臣交談的時候,他說已經(jīng)想好了辦法,他說處置完所有涉事官員后,廷尉府出面,就說查到了其實這些官員們玩忽職守輕慢懈怠,其實都是薛華衣授意,薛華衣是賊喊捉賊......”
他看向李長燁道:“殿下,這是薛華衣親口對臣說的�!�
李長燁看向沈冷,沈冷垂首道:“臣......”
李長燁:“你閉嘴。”
沈冷:“是�!�
李長燁道:“如果要把所有事都畫上一個句號的話,那么......我大哥的事也該有個句號了�!�
岑征沒懂。
李長燁看向隨行的方拾遺:“廷尉府來安排這件事吧,等薛華衣把京畿道各地廂兵官員的事都處置好之后,你代表廷尉府來辦這件事�!�
方拾遺俯身道:“臣遵命。”
岑征忽然間就明白過來為什么太子殿下說既然所有事都要畫上一個句號,那么他大哥的事也要畫上句號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就讓廷尉府出面為薛華衣定罪,說是刺殺李長澤的人就是薛華衣安排的。
這樣,兩個人一件事,都畫上句號了。
可是百姓們應該會問,為什么薛華衣要這樣做?
岑征仔細想了想,發(fā)現(xiàn)這事其實沒有想的那么復雜,百姓們會猜測為什么,可是這種猜測,稍稍引導一下就會朝著朝廷希望的方向走。
隨便讓人放出去一些輿論,用不了多久這些輿論就會發(fā)酵,京畿道的百姓們都會知道,道丞薛華衣覺得李長澤是大寧的禍根,只要李長澤還在就會引發(fā)朝局動蕩,所以他為了讓大寧安穩(wěn),安排刺客殺了李長澤。
想到這,岑征也看向沈冷,沈冷依然那副你們做決定是了的表情。
岑征想著沈冷不是這種不發(fā)表看法的人啊,為什么在涉及到了薛華衣和李長澤的事上沈冷一言不發(fā)?
轉念之間,岑征腦袋里亮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么。
沈冷身份特殊,他不愿意讓自己和李長澤的事有一丁點關系,他有自己的處事之道。
與此同時,長安城。
皇帝問賴成:“你現(xiàn)在醒悟過來,這件事沈冷絕對不會插手了?”
賴成道:“臣也是昨夜里剛剛想明白的�!�
皇帝問:“想明白什么了?”
賴成回答道:“護國公,已經(jīng)足夠高了�!�
皇帝哈哈大笑:“一句話就說到了根本上......是啊,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高了,他想無為了�!�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看著外邊,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熟悉他的人,都覺得他是傻冷子,可是到這會兒你們才醒悟過來,他什么時候傻過......他只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他覺得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jīng)足夠高,那就停下來,不再往前邁步。”
賴成道:“臣曾經(jīng)也想過,那真是個傻人。”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他不傻,很多人都是沒在局中卻當局者迷了,而他在局中卻一直旁觀者清。”
他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確實夠高了,那就這樣吧,朕隨他的心意去。”
賴成道:“護國公的心意,其實是最好的心意�!�
皇帝點頭:“朕知道�!�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釋然和放下
長安城,迎新樓。
三樓原本屬于葉流云的那個房間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人住過,但是每天依然都有人在打掃,就連這屋子里邊的陳設都沒有任何改變,一切還都是葉流云在的時候那般模樣。
沈冷斜靠在椅子上,看著面前桌子上的酒菜,實在是有些喝不動了,這哪里是酒過三巡,分明是酒過三十幾巡了......
他和孟長安兩個人,已經(jīng)每人干掉了至少六斤烈酒,雖然純糧釀造的白酒不會那么傷身,可是這個喝法,別說是人,給一頭牛灌六斤白酒也會倒下,產(chǎn)的奶都帶度數(shù)。
然而這兩個人都沒有倒,只是看起來目光都帶著些許呆滯。
“喝不動了�!�
沈冷看向孟長安:“不喝了行不?”
“不行。”
孟長安拎起來一個酒壇,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空了,于是朝著門外喊了一聲:“白殺,讓人再送來兩壇酒�!�
沈冷道:“我現(xiàn)在懷疑你想把我灌多了,然后對我圖謀不軌。”
孟長安一擺手道:“放屁!老子喜歡的是女人,漂亮女人,各國的�!�
沈冷:“滾......”
孟長安道:“我就要離開長安城了,東疆刀兵已經(jīng)調(diào)到了北疆,我明天就要直接去北疆備戰(zhàn),所以你我再相見至少是兩三年之后,陪我喝醉一場怎么了?你可還記得,上次你我酩酊大醉是什么時候?”
沈冷回答道:“我大婚那天�!�
孟長安嗯了一聲:“那你可知道,為什么那天我會喝那么多酒?然后拉著你說了那么多話?”
沈冷想了想,雖然腦子里有些發(fā)木,可是他還沒有喝傻呢,他回憶了一下后說道:“我知道,是因為茶兒,是因為沈先生�!�
“嗯.......”
孟長安道:“雖然我知道我爹該死,可是知道歸知道,殺父之仇是殺父之仇,我那些年沒有報仇,但也不會對沈先生和茶兒有什么好感,我總覺得他們倆之所以到魚鱗鎮(zhèn)去找你,就沒安好心�!�
“后來逐漸接受,是因為我看得出來,不管是沈先生還是茶兒,都是真心待你,是真心,我也就不多說什么,也不多干預,你和沈先生和茶兒之間的關系是你的事,而我和他們之間的仇恨是我的事,不能混為一談,如果混為一談了,那我就是個混蛋�!�
“你大婚的那天,我和你在迎新樓后邊小院門口,坐在臺階上喝了好多好多酒,一壺接一壺的喝,到最后已經(jīng)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可是我并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因為......放下�!�
沈冷嗯了一聲:“我知道�!�
孟長安裂開嘴笑了笑:“傻小子,這個世界上能讓我放下殺父之仇的人可不是沈先生和茶兒,而是你啊......哪怕不是他們兩個而是比人,因為你我也會放下�!�
沈冷咳嗽了兩聲后說道:“我喜歡的也是女人,漂亮女人,不過只喜歡那一個�!�
孟長安:“滾......”
沈冷哈哈大笑。
孟長安問:“那你知道,為什么我今天也要和你喝一個酩酊大醉嗎?就像是你大婚那天一樣,喝個人事不省,喝一個昏天暗地。”
沈冷沉默了好一會兒,回頭看了看白殺拎著兩壺酒進來,所以到嘴邊的話就又忍了回去,沒說出口。
白殺看了看他們兩個的樣子,頭一回見到人臉真的能跟猴子屁股似的那么紅,紅出于猴子屁股而又勝于猴子屁股,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最后兩壺,不能再喝了�!�
沈冷道:“你說的對。”
孟長安道:“小氣,兩壺怎么夠喝,又不是不記沈冷的賬�!卑讱ⅲ骸�......”
沈冷:“......”
白殺很認真的說道:“不管你們再說什么酒也不會再送來了,兩位國公爺喝完這兩壺酒就在這里休息,我讓人看著不打擾�!�
沈冷:“呸!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孟長安:“他可能說咱倆有奸情�!�
白殺:“......”
白殺走了之后,沈冷給孟長安倒了一杯酒說道:“這是今天最后兩壺酒了,不管是因為什么,都不能再喝。”
孟長安道:“那你得先說是因為什么。”
“還是放下�!�
沈冷回答道:“你一直都不放心,從一開始不放心沈先生和茶兒,到后來不放心陛下和太子,現(xiàn)在你看清楚了,確定了,也知道我沒什么別的心思,所以你放下了�!�
孟長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道:“是啊......放下了。”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看著沈冷說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件事,我爹對你那么狠毒,你卻始終相信人與人之間有信任有感情有放不下的割舍,而我爹對我那么好,我卻始終覺得人心叵測,覺得人會因為欲望而做出很多不是人的事�!�
他看著沈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其實......最該變黑的那個人是你才對�!�
沈冷:“可能我天生比較白,除了該黑的地方之外,都白�!�
孟長安:“滾蛋......”
沈冷道:“滾蛋是一種手法,你試過嗎?”
孟長安:“滾蛋!”
沈冷哈哈大笑。
孟長安瞥了他一眼后繼續(xù)說道:“我腦海里曾經(jīng)有過很多很多中幻象,特別真實,每一幕都那么真實,每一幕都那么血流成河,我甚至看到了長安城城門打開的那一刻,血如同江河奔流一樣洶涌而出,而在你我身后面前,都是尸山血海�!�
他看向沈冷認真的說道:“我以為每一個故事的結局,都應該是波瀾壯闊跌宕起伏,我卻沒有想到居然是這么平淡的沒有任何離奇之處,就好像本該如此,其他一切都是錯的�!�
“不只是你,還有李長澤,我也以為他會掀開風浪,以為京畿道會有狂風驟雨,以為會有大軍圍城,我甚至不止一次害怕過,楊七寶被陛下調(diào)到長安,是陛下要犧牲楊七寶而換來那些人的真面目,也是因為陛下想讓楊七寶死,因為我們手握的權利太大了些,只有死幾個人才能讓這權利淡薄下去�!�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李長澤沒有翻出來任何風浪,京畿道那邊的案子居然這么輕而易舉就解決了,好像一切都是一場夢,沒有任何跌宕沒有任何反轉�!�
他停頓了一下后繼續(xù)說道:“人睡著了就開始做夢,夢里金戈鐵馬,夢里吹角連營,夢里殺戮無數(shù)......可是天一亮,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夢就是夢,真實世界里這些夢中出現(xiàn)的事一件都沒有發(fā)生,所以覺得有些不真實,也不知道是夢不真實還是真實的世界不真實,反而會盼著發(fā)生一些什么。”
沈冷笑問:“賤不賤?”
孟長安想了想,回答:“挺賤的。”
沈冷道:“賤人自罰三杯�!�
孟長安道:“憑什么!”
沈冷道:“我陪你三杯就是了�!�
孟長安點了點頭道:“那還差不多,等一下......怎么就變成兩個賤人了?”
沈冷道:“想那么多干嘛......”
兩個人一口氣連干三杯酒,然后又同時的長長的噴出一口酒氣。
他倆癱坐在椅子上,像是兩灘泥一樣,可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放松,兩個人這么多年來都不曾真真正正的放松過,孟長安是因為放下,沈冷是因為孟長安放下。
“陛下待你好�!�
孟長安道:“其實我已經(jīng)看得出來,陛下不想再去查那個真相了,到底你是不是他的孩子,陛下已經(jīng)不愿意再去深究,他只是覺得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