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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來路不明�!�

    皇帝重復(fù)了一遍這四個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一直偷偷看著他表情的澹臺袁術(shù)知道要壞了,陛下要殺人。

    皇帝的手抬起來指向王全勝:“把他......”

    說完這兩個字皇帝忽然停住,眼神恍惚了一下,那只手就在半空之中停著,王全勝就在那站著,皇帝看起來像是突然陷入思考,而王全勝卻開始顫抖,汗水止不住的從額頭上往下淌,全身上下也一樣,衣服竟是很快就被汗水打濕了。

    “這個老東西�!�

    皇帝的手放下來,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之前迷離的視線變得清澈起來,皇帝用了很短的時間確定了一些事,理清了一些線索,于是看向王全勝問了一句本來沒打算問的話:“你審過了那個刺客?”

    “抓她是臣的職責,審不是臣的職責,臣不敢越過大寧規(guī)制做事。”

    皇帝的表情隨即輕松下來一些,又思考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應(yīng)是沒有猜錯,然后朝著代放舟說道:“朕之前交代你什么來著?”

    “陛下,奴婢不知道是哪件事?”

    “關(guān)于佘新樓的�!�

    “暴病,厚葬,重賞,且通告地方官府多多照顧�!�

    “旨意宣下去了嗎?”

    “陛下,天還沒亮呢�!�

    “那好,去把那老狗的尸體給朕丟到山中亂墳崗,連一條草席都不許給他用,去把韓喚枝叫來,朕有事吩咐他,另外傳旨給佘新樓老家的地方官府,查查他這些年有沒有往家里暗暗送去大量錢財�!�

    皇帝看向王全勝:“沒什么事了,澹臺留下,你們都退了吧�!�

    所有人如蒙大赦,全都俯身一拜然后躬身退出。

    澹臺袁術(shù)小心翼翼的靠過來,依然垂著首等著陛下說話。

    “險些中了那個老東西的算計�!�

    皇帝看起來臉色依然不是那么好,但也有些釋然和淡淡得意。

    “朕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都沒有養(yǎng)熟一條狗,臨死臨死之前還想著在朕身上咬一口,這一口咬下去,就是傷筋動骨�!�

    澹臺袁術(shù)問:“陛下說的是誰?”

    “佘新樓。”

    皇帝看向代放舟:“你出去吧�!�

    代放舟連忙離開,一秒鐘都不敢耽擱,當初老太監(jiān)佘新樓帶他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陛下的眼睛可看透世間萬物,別以為你自己聰明就可以藏住心思,陛下想看到的就什么都藏不住,他對這句話雖然懷疑但始終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如果以后想替代佘新樓的位置,那就必須得把這句話記的更牢靠。

    “陛下,是出什么事了?”

    澹臺袁術(shù)問。

    皇帝看著沈冷端著茶盤茶壺過來,指了指自己身邊,于是沈冷直接拎著院子里那石桌過來放在門口,澹臺袁術(shù)瞇著眼睛看著這年輕人,心說你是不是有�。课葑永锞陀胁鑾�,不過是多走兩步的事而已,可對于沈冷來說,多走兩步便是無意義。

    沈冷把茶盤放在石桌上,給皇帝和澹臺袁術(shù)分別倒了一杯茶然后就要退出去,可皇帝卻說了一聲留下,這件事因為你而起,你也聽聽。

    沈冷真的不想聽,皇帝和大將軍之間說些什么話,那不叫悄悄話,那叫軍國大事。

    “今天山莊里有人殺沈冷,被韓喚枝埋伏的人提前擋住了,按照朕給韓喚枝的交代,人只殺不抓,于是廷尉府的人本打算直接把人亂箭射死,可你禁軍之中的將軍王全勝卻下令禁軍阻擋不許廷尉府的人殺人,而是把人抓住,之后佘新樓就急匆匆的去和朕說浩亭山莊里進了刺客�!�

    皇帝將這些線條理順然后繼續(xù)說道:“當時朕在和石元雄下棋,佘新樓知道朕的心思當時在石元雄身上,于是說了一句很巧妙的話,他說潛入浩亭山莊的人抓住了,并且審問出來自西......”

    皇帝看向澹臺袁術(shù),澹臺袁術(shù)頓時明白過來。

    “他想說西疆?但被陛下阻止了�!�

    “可王全勝并沒有審問過那個刺客�!�

    皇帝嘆道:“佘新樓太了解朕了,他熟悉朕的脾氣,熟悉朕如何做事,他一定已經(jīng)想到了,朕若是聽到王全勝不讓廷尉府殺人且還私自審問了,會直接殺了王全勝�!�

    澹臺袁術(shù)也變了臉色:“于是陛下就要問問談九州�!�

    因為他只說了一個西,西什么?

    澹臺袁術(shù)繼續(xù)說道:“還要問問臣,禁軍里什么時候有了......的人�!�

    皇帝嗯了一聲:“佘新樓應(yīng)該是把朕的一切反應(yīng)都算計的很清楚,這件事如果按照他計劃好的,那么王全勝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朕殺了,縱然朕沒殺也要交給廷尉府韓喚枝嚴加審問,最主要的是,他會讓朕去想......”

    他看向澹臺袁術(shù):“你帶著的禁軍之中,為什么會有她的人?安插進來多少,會不會已經(jīng)涉及皇城安危?”

    澹臺袁術(shù)道:“可是陛下,這些事終究是可以查的清楚�!�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皇帝道:“他已經(jīng)二十年沒動過了,朕很想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人或是重要的事,能讓他動起來,前幾天夜里他進了延福宮�!�

    澹臺袁術(shù)臉色一白:“陛下......”

    “朕沒事。”

    皇帝道:“他知道這事是瞞不住的,朕一定會問他,也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才會借用了今日浩亭山莊的事,他很聰明,如果不是個太監(jiān)的話朕覺得他不輸沐昭桐�!�

    這話說的,分量真的很重。

    “他知道最終會水落石出,可他也知道因為朕讓韓喚枝查你,你心里就有了刺,朕心里也有了刺,這種刺是拔不掉的�!�

    澹臺袁術(shù)后背已經(jīng)驚出冷汗。

    是啊,這種刺是拔不掉的。

    “把那個刺客帶上來�!�

    皇帝吩咐了一聲,于是禁衛(wèi)很快就把身上紅衣破碎看起來極狼狽的沙齋押了上來,沙齋被推搡著走,可她并不害怕,來之前就想到了會死,她只是想拿銀子讓人查出來弟弟究竟怎么死的。

    可她沒有想到等在這要見她的居然是皇帝,于是她慌了,控制不住。

    正常人在皇帝面前都會慌,也許并不是因為每個皇帝都有什么強大氣場,只是因為根深蒂固的等級敬畏,和潛意識里對這種等級和敬畏的深深認可。

    “你是從哪兒來的?”

    皇帝問。

    “我......我......”

    沙齋艱難的咽了口吐沫,心跳越來越快,她本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可是這一刻才明白那是因為她接觸到的層次并沒有讓她感到害怕,而皇帝兩個字,能讓天下跪,自然也能讓她怕。

    “我是羌人,從西地來的�!�

    “羌人�!�

    皇帝擺手:“帶下去吧。”

    禁衛(wèi)隨即上來把沙齋押下去,沙齋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這是怎么了?大寧的皇帝陛下親自提審自己,卻只問了一句你是從哪兒來的?

    就這么隨便的?

    韓喚枝從外面快步進來,見到皇帝后剛要行禮就被皇帝攔�。骸爸苯诱f。”

    韓喚枝看了看澹臺袁術(shù):“臣以為,這件事就不是奔著沈冷去的,只是用沈冷來掩蓋真相,他們要把矛頭指向西疆,指向東疆,甚至指向禁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臣甚至真的能從中查出來什么......因為他們可能已經(jīng)在很久之前就鋪陳好了,在真相上蓋了一層和真相很相似的被子�!�

    皇帝卻忽然笑起來:“終于玩的高明了一些......有意思,韓喚枝,跟朕去延福宮�!�

    第二百八十五章

    難為你了

    延福宮。

    皇帝已經(jīng)多年沒有踏足之地,雖然誰都不敢在明面上說什么,暗地里多少宮里的下人都曾竊竊私語,有人說這延福宮不是冷宮,勝似冷宮。

    曾經(jīng)來過的宮女太監(jiān)出來之后就發(fā)誓以后再也不進來,說是里邊陰森森的好像閻羅殿一樣,那不是看到了地獄,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

    可誰也說不出來這恐懼出于何處,延福宮里看著一切如常,沒有妖魔鬼怪,自然也沒有魑魅魍魎。

    那里甚至每個房間都供著禪像,時時還能聽到誦經(jīng)之聲。

    皇帝一腳踏進延福宮的門,緊隨其后的韓喚枝生出一種錯覺,這里顫了一下。

    “弄的四處都不光明�!�

    皇帝停了一下:“掌燈�!�

    后面跟隨的內(nèi)侍連忙跑進去,整個延福宮里很快就亮了起來,延福宮總管太監(jiān)邱長海帶著人從里邊跑出來,離著還遠就撲通一聲跪下:“拜見陛下。”

    院子里很快就跪了一群人,一個個低著頭噤若寒蟬。

    “皇后呢?”

    “在禪堂�!�

    “是誰允許宮里有禪堂了?”

    皇帝問了一聲,無人敢答。

    禁衛(wèi)迅速的將整個延福宮圍了一圈,不許任何人出去也不許任何人靠近,皇帝大步往前走韓喚枝如影隨形,兩個人往前走的速度極快,前邊點亮燈火的內(nèi)侍就不得不加快速度,若是從高處往下看就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皇帝所到之處,光明開路而行。

    禪堂就是延福宮的正殿,門開著,皇后背對著門跪在禪像前雙手合十微微頷首,似乎完全都沒有被外面的聲音影響,她知道皇帝來了,可沒有任何動作。

    皇帝進入正殿之后臉色就更加陰郁起來,整個大殿布置的讓他反感厭惡。

    “你覺得,滿天神佛可以寬恕你嗎?”

    皇帝走進禪堂,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皇后面前,韓喚枝站在皇帝身邊,于是禪像無威嚴,神佛不敢近。

    “你是終于忍不住要來羞辱我了?”

    皇后抬起頭看向皇帝,慢慢的要起身。

    “跪著吧,既然你那么愿意跪。”

    皇帝看著她,語氣沒有什么起伏。

    皇后哼了一聲還想起身,韓喚枝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陛下說讓你跪著�!�

    他手掌轉(zhuǎn)了一下,衣袖纏住了手掌然后才按住皇后的肩膀,看似并沒有發(fā)力皇后就狠狠的跪了下去,膝蓋撞擊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她的力氣還是韓喚枝的力氣,竟是讓人生出地板被跪碎了的錯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皇后眼神陰狠的看著韓喚枝:“我還是皇后,你如此不敬,該死�!�

    韓喚枝松開手退回到皇帝身邊站著,一言不發(fā)。

    皇帝微微俯身:“他該不該死,是朕說了算......朕不來,是因為朕怕多見你幾次會忍不住動殺念,朕說過,禪像若是能護佑你,朕的大寧就不是朕的,是禪像的,你將心境安寧寄托在西域傳來的東西上,是怕大寧的道家仙人不庇佑你?可是你卻忘了,西域禪宗的掌教來了見朕要跪,龍虎山上張真人見朕也要跪。”

    皇后眼神陰冷的看著皇帝,那眼神里有無盡的怨毒。

    “佘新樓,朕殺了�!�

    皇帝說。

    皇后的肩膀猛的顫抖了一下,眼神里的怨毒之中逐漸出現(xiàn)了恐懼。

    “你還是怕的。”

    皇帝輕蔑的看著皇后。

    皇后深吸一口氣:“那又如何?結(jié)局無非是你廢我殺我,多年之前我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廢你殺你太輕易,對你來說是種解脫,朕不想讓你解脫,朕只想讓你這樣整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總覺得自己有希望,不停的努力,不停的爭取,然后朕一次一次的讓你絕望,讓你死是朕輕饒了你,可朕從來都沒有輕饒你的心思�!�

    皇帝指了指四周:“拆了�!�

    于是禁衛(wèi)們沖了進來,一片塵煙飛起。

    院子里跪著的人瑟瑟發(fā)抖,有的人甚至已經(jīng)嚇的尿了褲子。

    “朕日日自責,那滋味不好受�!�

    皇帝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你得更不好受才行�!�

    皇后想站起來,給自己最后的尊嚴,可是韓喚枝剛才那一按也不知道用的力氣怎么那么奇怪,膝蓋撞擊在地面上太重,兩條腿完全發(fā)不上力,她起不來。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聲,代放舟連忙小跑著過來跪倒在地:“奴婢在,請陛下吩咐�!�

    “傳旨,皇后為南疆戰(zhàn)事?lián)鷳n,為死難者祈福,為大寧求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自愿閉門于延福宮中與戰(zhàn)地百姓同苦,延福宮里就不要供蔬菜和肉了,一切與殺生有關(guān)之物皇后都不愿意沾染,延福宮里的人每日只喝淡粥兩碗,早晚各一,皇后與眾人同,直到南疆戰(zhàn)事結(jié)束為止�!�

    代放舟記住每一個字,叩首:“奴婢記住了�!�

    皇帝淡淡的說道:“朕始終覺得若直接折磨你是落了下乘,可朕還有很多更下乘的事可以做,如你想做的那些事一樣,比如......珍貴妃家里接連出事,你家里也可以接連出事。”

    皇帝站起來:“韓喚枝。”

    “臣在。”

    “皇后宮里失竊了些東西,帶幾個人回去問問看是誰手腳不干凈�!�

    皇帝往外走,路過皇后身邊的時候停下來:“佘新樓二十年沒動,是因為你想讓他做最重要的那顆棋子,可七德動了他就動了,是因為當年的事有了些眉目對不對?朕可以掌控天下,難道對這宮里的掌控還不如你?朕還沒玩夠,你可千萬別失去了繼續(xù)玩下去的興致�!�

    說完之后大步離開,而皇后則軟倒在地上,哪里還有什么驕傲。

    她聽到了一陣陣哀嚎聲和求救聲,可她能做什么?邱長海被廷尉帶走,韓喚枝連她都敢動還有什么不敢動的,只不過是個內(nèi)侍總管而已,這些年暗地里有多少人是韓喚枝一個一個除掉的。

    皇帝走到半路的時候忽然停下來,側(cè)頭看了看韓喚枝:“你看出來了?”

    “是。”

    韓喚枝垂首。

    在皇后要站起來的那一刻,皇帝忍不住要動,如果皇帝動了就只能是一腳踹在她臉上,所以韓喚枝先動把皇后按了下去,韓喚枝可以背一個罵名甚至是罪名,這事宮里人終究會傳出去,可皇帝若是那一腳踹在皇后臉上,無論如何對皇帝來說都不體面,皇帝不體面,那就是大寧不體面。

    韓喚枝可以不體面,皇帝不能,大寧不能。

    “朕的脾氣似乎有些壓不住。”

    皇帝嘆了口氣。

    韓喚枝有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幸好忍住......他想說,那是因為陛下你有了在乎,新的在乎,他如果說了就是擅自揣測皇帝家事,揣測皇帝心事,沈冷是不是當年的孩子還沒有定論,皇帝可以偏著他護著他,但韓喚枝這個做臣子的不能,他必須客觀公正。

    “發(fā)泄一些也好�!�

    皇帝道:“去做你的事吧,朕也乏了�!�

    韓喚枝垂首:“臣遵旨,陛下......保重身體�!�

    皇帝想了想:“身體確實要保重,還得把丟了的騎射撿回來才行,明天下午朕要出長安去樺梨圍場,你隨行吧。”

    “是�!�

    韓喚枝垂著頭,等到皇帝離開之后才松了口氣,他知道陛下直到現(xiàn)在為止都壓著宣泄的欲望,這么多年了,陛下忍的多辛苦?可誠如陛下所說,陛下對皇后的懲罰和折磨就是讓她活著,然后時不時讓她覺得自己抓住了一絲希望,才看到一些光明然后就被碾滅,一次一次。

    沒有誰比韓喚枝更清楚,陛下從來都沒有把皇后那些所謂的陰謀詭計看在眼里,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沒有意義。

    浩亭山莊。

    沈冷蹲在門口看著那兩個空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直到韓喚枝進門他似乎都沒有察覺,依然在盯著那兩個空碗看,他有些不明白,皇帝真的很喜歡吃面?以至于會忍不住吃了他碗里一口?

    他當然看見了,所以才會迷茫。

    那可是皇帝。

    而沈冷自然無法想象的出來,皇帝想嘗嘗他碗里的滋味,要嘗的不是面的滋味。

    “想不通?”

    韓喚枝走到沈冷身前停下來,沈冷抬頭看著他:“想不通�!�

    “那就不要去想了�!�

    韓喚枝似乎有些疲乏,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陛下當初也是在軍中一戰(zhàn)一戰(zhàn)廝殺出來的,所以很喜歡和他性格差不多的年輕人,或許陛下覺得那是自己曾經(jīng)的回憶,你不要去多想什么,只需記住,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們這些年輕人,如你如孟長安,亦如當年的海沙武新宇�!�

    沈冷釋然,如果是這樣那就沒什么可想的了。

    “還有面嗎?”

    韓喚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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