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王愛水嘆道:“或許是因為長期都在船塢中見太陽的時候少,又或者是我大寧的水土養(yǎng)人,這些求立人現(xiàn)在......不那么黑了,現(xiàn)在說話還有一股江南道的味兒,有幾個還滿嘴之乎者也,廷尉府訓(xùn)的太狠了,我怕是到了南邊一眼就露餡�!�
他側(cè)耳聽了聽,指向窗外:“你聽,現(xiàn)在唱江水小調(diào)的那個就是求立人�!�
沈冷也仔細(xì)聽了聽,一驚:“怎么唱的還如此旖旎?”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去南疆
王愛水的話把沈冷的打算切斷,不過好在那些求立人已經(jīng)被廷尉府的人教育的服服帖帖,做向?qū)Ш头g還是沒問題,至于其他的想法只能到了平越道后再做打算。
在安陽船塢等了差不多一天時間,七艘伏波一艘萬鈞已經(jīng)收拾出來可以使用,天黑之前沈冷讓士兵們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出發(fā)。
坐在岸邊看著江水滔滔沈冷的心卻一直放不下來,先生帶著茶爺離開的時候只說要去長安城,走的很匆忙,沈冷找黑眼托他幫忙請流云會的兄弟多關(guān)注些,有消息就立刻通知,黑眼立刻就派人傳訊回去,不過消息也不可能來的這么快。
沈冷大概猜到先生去長安城是因為這次他殺了沐筱風(fēng)的事,這事自始至終沈冷都沒太擔(dān)憂什么,從看出來莊雍布局那一刻起沈冷就知道即便殺了沐筱風(fēng)也不會有太多事,因為他借的根本不是莊雍的勢而是皇帝的勢。
毫無疑問當(dāng)今陛下是一代雄主,他很清楚大寧如今最大的問題是什么,所以準(zhǔn)備動一動刀。
可是他并不心急莽撞,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準(zhǔn)備,這份心智耐力已經(jīng)遠(yuǎn)超常人。
既然皇帝已經(jīng)起了勢,又怎么可能輕而易舉的壓下去。
但是皇帝不可能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哪怕是做戲也要做在臺面上,所以沈冷猜測著長安城廷尉府的人已經(jīng)動了,但廷尉府的人自長安來,別說沈冷,就算是莊雍都已經(jīng)帶著水師南下,查什么?
廷尉府的人只能是跟著去平越道查,在平越道查江南道的案子在臺面上看都顯得略敷衍,所以廷尉府去平越道一定還有別的什么事。
沈冷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去想這些,畢竟再怎么樣還有莊雍在上面頂著。
“冷子�!�
陳冉找到沈冷叫了一聲,手里拎著一些熟食和一壺酒,沈冷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懵:“你是從哪兒找來的,這是安陽船塢又不是水師附近�!�
“你還不知道我,我沒別的本事,到哪兒都能和廚師搞好關(guān)系�!�
沈冷:“......”
陳冉:“你看我,忘了你也是個好廚師�!�
兩個人在江邊說話,酒其實喝的并不多,只是閑聊也是閑聊總得有些潤喉的東西,有了潤喉的東西總得有些添滋味的東西,于是酒和菜就都有了,陳胖子難道還不足以引發(fā)深思為什么瘦不了?
“冷子,還記得上次南下的時候在寧武縣我問你,我們這些人是不是早晚都會死在戰(zhàn)場上,陛下雄才壯志,水師只要開打了第一戰(zhàn)以后戰(zhàn)戰(zhàn)不停,絕非打一個小小的求立國那么簡單......”
“我們平時拼了命的訓(xùn)練,就是為了戰(zhàn)場上盡量不死�!�
沈冷笑了笑,這話題也并不如何沉重,從軍者哪有人不論戰(zhàn)的。
“我可是一刻也沒丟松�!�
陳冉得意道:“我現(xiàn)在縱然不是你手下最拔尖的那幾個,也是中上流。”
沈冷指了指江面:“抓條魚我看看?”
陳冉:“......”
他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我其實是想跟你說一聲,我覺得白尚年的人不會輕易認(rèn)輸,他們白家如今在大寧也算的上比較強(qiáng)勢的家族,白尚年還沒定罪,最終定什么罪也未可知,你還是多小心,我一想到那天在泰湖上登船殺白尚年他手下死士那種狠勁兒就一陣陣后怕�!�
“我知道,不管是白尚年還是沐昭桐,自然有服人之處,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多人追隨效力。”
沈冷拍了拍陳冉肩膀:“陳沒蓋子,你也要注意啊,你爹還指望你傳宗接代。”
陳冉一屁股把沈冷撞的橫移出去:“我最后悔的就是把我名字的事跟你說......沒蓋子,你大爺?shù)�,不過說到傳宗接代,啥時候喝你和茶爺?shù)南簿��!?br />
沈冷頓時?N瑟起來:“那還不是我說了算,我跟你說,女人就要該慣著慣著該管著管著,不能一味縱容,你看我,茶爺在我面前什么時候不是小鳥依人?”
陳冉:“這次先生和茶爺是出遠(yuǎn)門了吧。”
沈冷:“你怎么知道。”
“八百里之內(nèi)你也不敢這么說。”
沈冷:“你就這么看我的?還八百里之內(nèi)我也不敢這么說.......一千里之內(nèi)我也不敢啊�!�
他笑著,可心里擔(dān)心著。
“放心吧,沈先生那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我一直都覺得他就是藏于人間的神仙,有通天徹地的本事�!�
“沈先生給你灌藥了吧�!�
“我爹跟我說的,我爹說就沒有沈先生不懂的事,大大小小事無巨細(xì),都懂。”
沈冷笑了笑:“我才不擔(dān)心他,先生那般性情那般本事哪有別人能坑他的�!�
他還是笑著,可陳冉又怎么會看不出來他心里有事。
“我去一趟長安吧,你不是說沈先生去長安城了嗎�!�
陳冉忽然說道:“你給我一個十人隊我去趟長安,心里踏實些�!�
沈冷搖頭:“不用......我托人帶信去了長安�!�
“給誰?”
“給長安城里的長安�!�
沈冷抬起頭看向夜空:“他從北疆帶著那些狼厥族人走的慢,一邊走一邊還要在半路上和那些地方官打交道,算計著日子這會兒還在長安城里。”
孟長安在長安,這就是沈冷為什么還能撐得住的原因。
長安城,雁塔書院。
老院長縮在椅子上等著有人給自己倒酒,當(dāng)然先要等著那個年輕人把豆腐切好,老院長本就是喜歡吃銅鍋的人,尤其是涮白豆腐,那般沒滋味的東西他卻總是吃的津津有味。
上一次給他切豆腐的那個年輕人看起來猶如金玉,態(tài)度好刀工也好,今天切豆腐的這個家伙像是一塊石頭,態(tài)度不好刀工也就那樣。
“可惜了我的豆腐。”
看了看孟長安端上來的那一盤大大小小的豆腐塊:“你就這么敷衍德高望重的院長大人?”
孟長安打開酒壺聞了聞眼神一亮:“一杯封喉?”
“那個臭小子從北疆回來的時候給我留的�!�
孟長安倒了一杯一飲而盡,然后才注意到老院長手里那這個杯子伸在半空,略尷尬。
“我開始嫌棄你了�!�
老院長哼了一聲。
孟長安也哼了一聲:“前幾天夜里你聽說廷尉府的人來了,是那個被人稱為鬼見愁的都廷尉韓喚枝求見,你為了避開我故意跑到院子湖邊和他說話,那些不想讓我聽的話是什么?”
“不想讓你聽自然有不想讓你聽的道理,怕你亂了分寸�!�
“院長,這不是什么難猜的事�!�
孟長安把豆腐一股腦倒進(jìn)剛開的銅鍋里,老院長連忙伸手去攔:“慢些下慢些下,都要碎了啊......”
“冷子出事了對不對。”
孟長安放下手里的盤子,坐在老院長對面:“那個姓沐的,是冷子殺的對不對。”
他連問兩句,語調(diào)卻還很平靜,然而這平靜讓老院長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你想干嘛?孟長安!”
老院長的嗓音陡然提高:“你剛立了大功,陛下故意不放你回北疆去你知道是為什么,就是讓那些人都看看你,讓人們都記住你,那些狼厥人到一處你就要露面一次,這是陛下給你的恩賜,你若是自己想壞了自己的前程,你對得起誰?包括沈冷,你可對得起他萬里迢迢去北疆幫你?”
“我和他之間,用不著對不起,也用不著謝謝�!�
孟長安把一塊已經(jīng)煮透了的白豆腐夾給老院長:“院長應(yīng)該知道我怎么想。”
老院長道:“韓喚枝南下不是為了刁難沈冷的,而是另有深意,這些事現(xiàn)在還不能讓你知道,你只需記住沈冷平安無事就夠了�!�
“我相信院長大人的話�!�
孟長安又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但我覺得光聽聽還不夠,我得看�!�
“你想看什么?”
“想看是哪個要殺冷子�!�
“孟長安!”
老院長啪的一聲拍了桌子,臉色驟然發(fā)寒,可片刻之后又坐下來:“陛下有陛下的安排,你不要胡亂去做事,你真的以為去殺一個沐昭桐就萬事大吉了?若如此的話,輪得到你殺?”
“殺人的事,從來不需要排隊。”
孟長安放下酒杯:“我厭煩了,整日帶著一群狼厥族人出現(xiàn)在各種各樣的場合,穿著最精致漂亮的衣服說漂亮話,這不是我從軍的目的。”
“那我跟陛下說,安排你盡快回北疆�!�
“我先不回北疆�!�
孟長安緩緩出了一口氣:“我想告假�!�
“孟長安,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去南疆。”
孟長安語氣平淡卻篤定的說道:“要么告假去,要么脫了軍服去�!�
老院長的臉色極難看,似乎恨不得把孟長安放進(jìn)銅鍋里涮了......然后他忽然想到陛下提到這兩個小家伙的時候用的那個詞......少年意氣,陛下是最欣賞這少年意氣的,不然又怎么會如此關(guān)照沈冷和孟長安。
“去也行�!�
老院長忽然松了口氣:“提前熟悉一下和水師的配合,對未來有好處,不過鐵流黎那邊怕是要好好解釋一下,他若以為陛下把你放給了莊雍,那個鐵蠻子就敢跑到長安城來找陛下講理�!�
話雖然這樣說,可四方大將軍不可擅離職守這是皇命,不得皇命,四方大將軍別說回長安,就算出所在道地也不是容易事,除非是戰(zhàn)時。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說話:“院長大人,有客人來了,我說讓他等到明天一早再來,那人說什么也不肯走,只是說若院長大人聽了他的名字一定會見他�!�
“誰?”
“他說叫沈小松,還帶著一個年輕姑娘,看起來風(fēng)塵仆仆�!�
“他?!”
老院長夾著豆腐的手都顫了一下,啪嗒一聲那塊豆腐被夾成兩段掉了下去。
一陣風(fēng)從門外吹進(jìn)來,天知道孟長安什么時候拉開了門沖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白會
銅鍋還是那個銅鍋,菜品還是那些菜品,從兩個人吃換做四個人吃就顯得有些小氣,幸好四個人此時誰也吃不下去,只是聽著銅鍋里咕嘟咕嘟響,也忘了把風(fēng)門關(guān)的小一些。
“該加湯了�!�
打破沉默的是這四個字,說話的是沈先生。
老院長楞了一下,抬手把風(fēng)門關(guān)了,進(jìn)不去風(fēng),里面的炭火燒不了多久就會滅,隨著溫度降低下來,銅鍋里涮熟了的食材也就露出來,可卻只有白豆腐,別的東西還沒有來得及放進(jìn)去沈先生他們就到了。
沈先生似乎是覺得這氣氛太尷尬了些,指了指那鍋里的白豆腐:“書院這么清苦的嗎?”
老院長:“......”
于是更尷尬了起來。
孟長安想幫忙說些什么,可他卻不知道沈先生要說些什么,張了張嘴又閉上,用鼓勵的眼神看向沈先生,可沈先生卻覺得才剛剛見面總要寒暄幾句,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然后再慢慢引到正題,他還在糾結(jié)于用什么詞說什么話怎么把話題引到該說的上面。
“我們要見珍貴妃�!�
茶爺忽然開口,直截了當(dāng)。
孟長安如釋重負(fù)的長出一口氣,心說不愧是冷子的女人,但是為什么要見珍貴妃?
“見珍貴妃?”
老院長指了指門外:“皇宮在那邊,這里是書院�!�
茶爺騰地一下站起來,直愣愣的又深深一拜,看起來很生澀很僵硬,她本就不是善于求人的人。
“求院長大人成全,我們是進(jìn)不去宮的�!�
“說出沈小松原本是青松道人這件事,莫說見珍貴妃,陛下也會見你們�!�
“我還不能見陛下。”
沈先生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孟長安:“你帶茶兒先出去,我有些話要單獨對院長說�!�
茶爺一愣:“為什么?”
“咱們走�!�
孟長安站起來已經(jīng)拉開了門,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他看著還有些發(fā)愣的茶爺說道:“不管沈先生要和院長大人說什么,只要是對冷子好的事,莫說讓出去等著,出長安等著也可�!�
茶爺這才醒悟過來,想了想沈先生曾經(jīng)不止一次說過自己的將來要比孟長安厲害的多,然而現(xiàn)在看起來自己遠(yuǎn)不如孟長安冷靜,也不如孟長安豁達(dá),她卻忘了自己要比孟長安多一份擔(dān)心。
“好�!�
兩個年輕人出了門,一左一右站在門口稍遠(yuǎn)些的地方,開始有些尷尬,茶爺想著該說些什么才能緩解尷尬,畢竟孟長安是冷子最好的兄弟,自己總不能如初見的時候?qū)γ祥L安那般冷淡,再者說孟長安對她現(xiàn)在這態(tài)度也算很好了,畢竟當(dāng)初孟老板是沈先生殺的,那是殺父之仇,如果中間沒有隔著一個沈冷,孟長安未必會如現(xiàn)在這樣平靜。
茶爺想來想去,終于想到了一個話題。
“上次你走的時候,那馬好騎嗎?”
這真是一個奇爛無比的話題。
孟長安居然認(rèn)真的思考了一會兒,然后回答:“不好騎。”
這真是一個奇爛無比的回答。
于是,話題便沒了。
就在這時候屋子里談話的聲音忽然變得大了起來,老院長的聲音尤其尖銳,那般性情的老人都被沈先生氣成了這樣,天知道沈先生對他說了些什么。
“你他媽的,糊涂!”
兩個人終于聽清楚了一句話,那是老院長罵出來的。
孟長安咳嗽了幾聲抬頭望天:“你很幸運,我在書院十年也沒聽到過院長大人罵街�!�
茶爺一臉的不解,心說這算什么幸運......
“咱倆還是別聊天了。”
孟長安抬起手撓了撓頭發(fā),嗓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似的說話聲音都有些別扭起來:“就這樣站著等好了�!�
茶爺如釋重負(fù):“好�!�
兩個人各自抬頭望天,一個看月亮,一個看星星。
屋子里的聲音變得輕了許多,孟長安看到茶爺?shù)哪_悄悄往屋子那邊挪了些,他心里想著女人就是女人這般幼稚,然后下意識的也跟著往屋子那邊挪了挪,兩個人各自看著別的方向裝作對方在干嘛誰也不知道,一點點往屋門口挪......
“進(jìn)來吧!”
屋門吱呀一聲拉開,沈先生在門口說了一聲,把倆人嚇了一跳。
孟長安覺得這是自己活這么大以來最尷尬的時候,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自己恨沈先生,所以每每念及此處都會有心里難過,難不成自己對父親毫無感情的?總得做些什么才對,可又不知道真的該做些什么,或者就這樣尷尬著也好。
茶爺也覺得這是自己活這么大以來最尷尬的時候,對孟長安那份歉疚終究還是壓不住。
兩個人進(jìn)了屋子坐下,看了看銅鍋已經(jīng)被老院長重新點上,茶爺為了緩解氣氛自告奮勇:“我去把那邊的肉切了�!�
老院長一伸手:“放著,讓他來�!�
茶爺覺得自己緩解不了這尷尬了。
孟長安起身去切羊肉,側(cè)耳聽著老院長在那邊說什么。
“我會安排你們兩個去見珍貴妃,可有件事沈小松你記住,你對我說的這些懷疑對貴妃不能說一個字,如果說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而且在這件事你查清楚之前連陛下也不能說,我會把你告訴我的全都藏在肚子里,不到水落石出那天我不會透露出去半個字�!�
沈先生垂首:“院長大人的話我都明白,已經(jīng)快二十年我沒說,難道還忍不了這一陣�!�
“唉......辛苦了你�!�
老院長忽然說出這樣幾個字,沈先生臉色微微一變,忽然覺得自己現(xiàn)在真的是太容易被感動,只是辛苦了你四個字而已,竟是讓自己心里暖的想要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