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茶爺從窗口翻進來,站在他旁邊看了看那幾個字,微微皺眉:“不吉利�!�
沈冷哦了一聲,把那后面幾個字擦掉。
要殺孟長安,必死于孟長安之前。
茶爺看的出來沈冷心情復雜,其實她又怎么會不一樣呢,那些刀客自殺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發(fā)生的自然而然,這便是群體和個體的不同,若這里只有一個流浪刀的刀客未必就會自殺,當有一個人那樣做了,其他人跟著做就變得輕易起來,當有一個人站起來跑了,其他人跟著跑也變得輕易起來。
“走吧�!�
沈冷伸出手,茶爺把手放在他手心,沈冷發(fā)現(xiàn)茶爺?shù)氖趾鼙?br />
今天,茶爺破了殺戒。
登第樓。
到了這個時辰登第樓里的其他客人都已經(jīng)走了,大廳里空蕩蕩的,幾個伙計站在一邊打著哈欠,卻不敢離開,因為老板就在二樓喝茶,每天老板都會在二樓坐半個時辰,然后準時回家去,所有人都知道老板對夫人很尊敬,也有人說那是怕老婆。
今天例外,老板在等人。
孟長安換了一身衣服回來看起來臉色已經(jīng)好了些,走路的姿勢顯然有些不對勁,畢竟那一刀很兇狠,書院里的郎中給他上了藥縫合了傷口也包扎的很好,可疼是止不住的。
他抱歉的笑了笑,然后開始點菜。
有人穿過大廳蹬蹬蹬的跑上了二樓,孟長安回頭看了一眼,確定跑上去的這個人功夫很不錯,哪怕故意壓重了腳步也瞞不過孟長安的眼睛。
二樓,穿了一身月牙白長衫的中年男人抬起頭看了看剛剛進來的年輕人,微微搖頭:“何時才能沉穩(wěn)些?”
上來的人二十幾歲,是個很精神的小伙子。
“爺,成了�!�
他說了三個字,笑的嘴都合不攏。
“不值得你這么開心。”
中年男人放下茶杯:“不是我們動不了流浪刀的人,而是我們不能隨便動,流浪刀沒有底線沒有規(guī)矩,我們有,若東主問起來我不好解釋,畢竟我們身上壓著兩個口字�!�
有一個字,有兩個口。
年輕人嗯了一聲:“幸好有人開了頭�!�
中年男人道:“先回去吧,今天夜里注定不會安穩(wěn),我在這多坐一會兒那幾個小家伙就多安穩(wěn)一會兒,畢竟也算是幫了咱們的忙�!�
年輕人嘆道:“他們?nèi)齻運氣真好�!�
中年男人搖頭不語。
沈冷和茶爺離開了碼頭往登第樓趕回來,碼頭上的殺戮卻沒有因為他們的離開而停下來......一個刀客貼著墻根走,想著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然后眼前恍惚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前后各有一個穿白衣的人出現(xiàn),前面一刀后面一刀。
棧橋邊,三個刀客跳進一條小船準備離開,解繩索的時候聽到一陣腳步聲,抬頭看,棧橋上出現(xiàn)了一排穿白衣的人,像是孝服一樣,陰森森帶著殺氣,他們嚇得面無血色,然后就是一片弩箭激射過來,三個人倒在小船上。
一個刀客在本地娶了妻子家就在碼頭不遠處,跑到門口的時候盤算著怎么和妻子解釋要盡快離開長安,手剛放在家門上還沒有發(fā)力去推門卻自己開了.....刀客愣神的時候,一把刀從門里面刺出來,刺穿了他的心口。
沈冷到登第樓門外的時候,登第樓里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回到了碼頭庫房這邊,白衣人默然的將所有刀客的尸體都帶了回來扔在庫房地上,年輕人覺得這樣亂七八糟的看著好別扭,心里難受,于是一具一具的把尸體擺的整整齊齊,這下看著就舒服多了。
“要殺孟長安,必死于孟長安之前?”
年輕人讀了讀沈冷留下的字,發(fā)現(xiàn)有一塊涂掉了,想著難不成這幾個字還寫了錯別字?
不過他很喜歡留字的年輕人這做事風格,年輕人,想法大概也都差不多吧。
“白爺,都殺完了�!�
一個白衣刀客過來說來一句,態(tài)度恭謙。
誰都知道流云會除了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總舵主之外,最可怕的兩個人一個叫黑眼一個叫白牙,這年輕人笑起來的時候牙齒確實很白很整齊,能放血的或許只是那顆稍顯俏皮的虎牙了。
“拿把椅子來�!�
白牙吩咐了一聲:“我在這等一會兒,你們散了吧。”
大隊的白衣人整齊有序的撤離,安靜的只有腳步聲,列隊離開的時候那步伐好像能踏在人的心口上,一步一疼。
不久之后碼頭上又出現(xiàn)了一群人,為首的是貫堂口的三當家,離著還遠就聞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庫房的門開著,燈火下那白衣年輕人坐在椅子上似乎睡著了,貫堂口的三當家看到他之后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就走。
長安城的暗道上能讓人見了就躲著走的人不多,恰好流云會白牙是其中一個。
貫堂口的三當家就算把自己的牙咬碎了,也不敢去碰那個牙,他走著走著忽然張嘴了罵了一句:“操他媽......流浪刀的那群瘋狗這些年肯定攢下了不少銀子,流云會的人一個銅錢都不想往外吐,讓別人怎么玩?”
雁塔書院。
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拋頭露面的老院長深夜待客,雖然從分量上來說客人還不值得他親自接待,可畢竟涉及到了不只是書院的一個人兩個人。
來的人是長安府的總捕,一個臉型方正性格忠直的漢子,已是不惑之年,他年少時候應該是個鋒利的人,如今在老院長面前坐著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想帶他走?”
老院長問。
總捕薛簽連忙點頭:“掛著人頭進了登第樓,多少人的眼睛看著呢,這事怎么也得問問清楚......卑職知道深夜打擾院長大人實屬不該,可孟長安是書院的人......所以只能冒昧登門,還請院長大人勿怪�!�
老院長語氣有些奇怪的說道:“是啊,他是書院的人,畢竟書院也不是法外之地。”
薛簽心里一松:“是啊是啊,卑職多謝院長大人的體恤,卑職感激不盡......”
老院長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看來你還是沒有懂我的意思......書院不是法外之地,任何一個人也不能去挑釁大寧的律法威嚴,可書院的人就是書院的人,做的對書院獎,做的錯書院罰,實在罪不可恕,書院殺.....”
薛簽聽到這些話后立刻站起來俯身一拜:“是卑職唐突了,卑職這就回去了�!�
老院長哦了一聲:“回去吧,知府大人若是問起來,你把我的話復述一遍吧�!�
薛簽弓著身子往后退,出了門才敢轉(zhuǎn)身走,心說書院的老院長果然如傳說之中一樣,真他媽的不講道理啊......
幸好自己官職低,這事讓知府大人想辦法去圓吧。
登第樓里,沈冷坐下來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這么大一桌子菜,若是不喝一點酒真是有些遺憾啊�!�
孟長安道:“為什么不能喝酒?”
沈冷:“我說的是你�!�
他開心的把孟長安面前的酒壺也拿到自己面前:“先生摳門的要命,每次給酒喝只給一杯,這一下子突然想怎么喝就怎么喝還有些不適應呢�!�
孟長安嘴角抽了抽,他受了傷,確實不宜喝酒。
可他是孟長安,對面坐的是沈冷,別人想讓他孟長安陪酒他若不想喝就是不喝,可沈冷來了哪里能不喝酒?
酒過三巡,兩個青澀少年臉都紅了,沈冷笑著問你怎么不說聲謝謝?
孟長安把最后一杯酒仰頭喝掉,啪的一聲放下酒杯:“你是傻冷子,我爹把你撿回來就是讓你為我擋煞的,為什么要對你說謝謝?”
茶爺臉色一寒。
孟長安低著頭喃喃自語:“回頭我都給你擋回去就是了......”
茶爺忽然明白過來什么,傻冷子問他為什么不說謝謝,因為對于沈冷而言這件事一句謝謝就夠了,而對于孟長安而言,這是謝謝兩個字配不上的情義。
......
......
第三十五章
光明真好
從登第樓到書院很近走路也就是十分鐘,喝醉了的孟長安和沈冷勾肩搭背的走出酒樓,茶爺不是很能理解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不過冷子有個人可以這樣勾肩搭背她很開心,哪怕這個人是她不怎么喜歡的孟長安。
登第樓的老板在他們出了門之后也離開了酒樓,他的馬車就在酒樓門口停著,車夫習慣性的準備揚鞭,老板卻吩咐了一聲跟著那三個人走,走慢些。
車夫看向那三個人,心說你們多大面子,讓我家東主送一程。
沈冷扶著孟長安往前走腳步搖晃,外人若是看到了只會笑一聲這兩個醉鬼。
馬車前面的簾子開著,登第樓的老板看著那搖搖晃晃的兩個人忍不住微笑起來,心說少年人的義氣真的好啊,看著就讓人心情愉悅。
“這種情況下他們倆還敢喝醉,蠢�!�
車夫嘀咕了一句。
“醉給別人看的。”
東主聲音很輕的說道:“那個沒受傷的腳步跟著受了傷的走,看起來是在一起搖擺,實則扶的很穩(wěn)吶�!�
正因為他看的清楚,所以才會說一聲少年人的義氣真好。
“醉給別人看?”
車夫覺得東主可能高估那兩個家伙了,那兩個連胡子都沒有冒出來幾根的家伙能有這般心機?
走在兩人身后的茶爺看起來很正常,左手拎著一兜剩菜,右手在懷里抱著個首飾盒。
這十分鐘的路上,暗影里多少提刀的人,黑的白的都有。
路邊還有一輛馬車,簾子放下來可卻露著一個縫隙,馬車里的陳子善臉色陰沉往外看著,而坐在他身邊的張柏鶴卻似乎格外的冷靜,不知道在想什么。
“動不動手?”
陳子善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柏鶴搖頭:“動不得了,回去吧�!�
陳子善當然也知道動不得了,登第樓的東主看似順路回家,但馬車不緊不慢的跟在那三個人后邊,用意顯而易見。
這大街兩邊的樹上暗影里,誰知道都是哪邊的人?
陳子善狠狠的罵了一句,吩咐車夫回去。
他平日里住在書院,不過長安城平安巷里他買了一個宅子,不大卻安靜,有個漂亮的姑娘被他養(yǎng)在那宅子里,像個金絲雀似的。
張柏鶴在半路下車,然后做出了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個選擇,他沒有回家而是逃走,除了身上帶著的銀票和一把匕首之外再無他物,連書院的功名都不要了。
毫無波瀾,沈冷把孟長安送進了書院,只要進了那道門,誰敢在書院里放肆?
沈冷和茶爺回了書院對面的客棧,進了門之后就在掌柜的那詫異的眼神下又從后窗跳了出去,很快就融進了夜色之中,而在這之前,杜威名已經(jīng)牽著三匹馬離開。
客棧房頂上,抱著一把劍的沈先生面帶微笑,心說自己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果然是厲害的不要不要的。
進了書院之后孟長安就不再搖晃,回頭看了一眼加速離去的馬車,夜色里抱拳說了一聲謝謝。
終究是有些失望,想動手的人沒動手,今夜入眠沒了血腥味的陪伴,或是會睡的不夠香甜。
推開自己的房門,孟長安的手就握住了沈冷送他的那把小獵刀,已經(jīng)開了鋒,月色下閃爍出一抹森寒,小獵刀他一直帶著,只是不舍得殺人染血而已。
屋子里坐著一個人,手指有節(jié)奏的輕輕敲打著椅子的扶手,孟長安收起匕首,不得不俯身一拜。
因為這個人的分量實在太重了,哪怕這十年來孟長安沒見過他幾次也不敢有分毫輕視。
老院長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喝了多少?”
“半醉�!�
“太自信也不是好事�!�
屋子里的光線非常暗,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都看不到對方的臉,可是孟長安卻感覺老院長那雙眼睛那么的明亮,像是兩道光束直接照射進了他的內(nèi)心之中,什么都藏不住。
“學生謹記�!�
“屁�!�
老院長用一個字回應了學生謹記這四個字。
“我用十年了解一個人若還是看不清楚的話,那我就不配做這書院的院長......你若不自負,還是孟長安?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在這等你?”
“知道。”
孟長安深吸一口氣:“可學生還想爭取一下。”
“你是想讓我在你屋子里坐一夜?”
“學生不敢。”
“那就好,好好睡你的覺,陳子善你不能動,動了牽扯太大,你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人......你的傷影響有多大?”
他放在桌子上一個玉瓶,里面是當初御賜的傷藥。
“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孟長安回答:“原本有十成把握拿個狀元,受了傷,便沒有了十成把握。”
“還剩幾成?”
“九成九�!�
老院長站起來,背著手就走了,多一個字都沒有說,孟長安想起來老院長剛才的評語......我用十年時間了解一個人若還是看不清楚的話,我也就不配做這個書院的院長,你不自負還是孟長安?
孟長安躺在床上,閉上眼,嘴唇上下碰了碰無聲的說了一句:“傻冷子,后會有期�!�
大街旁邊的屋頂上沈冷和茶爺兩個人并肩坐在那,茶爺?shù)哪X袋靠著沈冷的肩膀,她沉默了一會兒后微笑著輕聲說道:“喜歡這樣的晚上,安安靜靜�!�
沈冷搖頭:“不喜歡晚上。”
“為什么?”
“太黑了,看不清楚你的臉�!�
茶爺怦然心動。
馬車在他們下面經(jīng)過,車輪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夜里顯得很刺耳,沈冷站起來,忽然想到那把傘劍孟長安沒有還給自己,這個家伙是不是每次都要黑自己一件東西?
“等我�!�
沈冷彎腰從茶爺那雙漂亮的小馬靴靴筒外的暗袋里抽了一根如鋼釘般的弩箭出來,然后順著墻壁滑了下去,悄然無聲。
馬車在平安巷里一座很普通的宅子外面停下,陳子善推門進去回身關(guān)門的時候感覺有什么不對勁,搖了搖頭心說自己真是心態(tài)不夠沉穩(wěn),這一件事就把自己的缺點都暴露了出來,甚至還不如張柏鶴冷靜。
他剛想到這的時候嘴巴就被人捂住,他也習武多年立刻做出反應,抓住對方的手腕使勁擰了一下,這反擒拿的功夫他練過幾百次了,可是卻沒有用,那只手好像鐵閘似的根本擰不動。
沈冷握著短弩噗的一聲釘進陳子善的太陽穴里,手回一尺,然后拍回去.....短弩完全沒入陳子善的太陽穴里,陳子善悶哼一聲,眼睛往上翻了起來。
沈冷保持這個姿勢大概兩分鐘,陳子善徹底沒了氣息之后他才離開,真可惜馬車里少了一個人,想動孟長安的人終究沒有殺干凈。
沈冷出了院門加速離開,沒有注意到巷子口轉(zhuǎn)出來一個一身白衣的儒雅男人,那人看著沈冷消失不見的背影怔怔出神,這般狠厲的年輕人自己很久都沒有見過了,要不要派人跟著把他再帶回來為我所用?
然后他放棄了這個念頭,派誰跟著都會被他干掉吧,真是可惜了。
沈冷沒有看到這個人,杜威名看到了,他本就是負責支援沈冷的,等著那白衣人離開之后杜威名才敢從暗影里出來,加速朝著約定好的地方趕去。
天亮的時候沈冷他們?nèi)齻人排著隊出城,巧的是守門的士兵正是來時那個,看到沈冷之后詫異了一下:“不等明天大比就走?只差一天了�!�
沈冷搖頭:“是啊,真的很遺憾,可我想大概我知道結(jié)果是什么了,只是不能親眼看著確實很可惜�!�
士兵也跟著嘆息:“那真是可惜,歡迎再來長安。”
沈冷嗯了一聲:“會的�!�
出了城之后三個人順著官道縱馬狂奔,出去百里之后又乘船南下,過一個渡口就換一艘船,有沒有追兵不知道,反正把沈先生都甩掉了。
沈冷坐在船頭看著被分開的江水怔怔出神,茶爺在他身邊坐下來:“想什么呢?”
“登第樓�!�
“我也覺得登第樓的東主來頭不小,那條街上想動手的人怕的不是我們,是那輛馬車......長安城里真是臥虎藏龍�!�
“不是,在登第樓吃飯的時候你胃口很差,只有那盤味道酸甜的菜你吃了兩三口,我在想那盤菜里都有什么配菜,味道是怎么炒出來的,回家之后做給你吃�!�
茶爺覺得自己真是不行了,被這個家伙感動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以后可怎么辦?
“可你回去之后還不是趕去水師報到......”
“看來必須盡快做個五品官了�!�
“討厭!”
茶爺說完這兩個字之后自己都愣住了,這還是自己嗎?居然連討厭這兩個字都說的出來,以前看到女孩子嬌滴滴說討厭的時候自己是多厭惡啊......剛才自己說這兩個字的時候那腔調(diào),真......真討厭啊。
盡快做個五品官。
她心里甜滋滋的,因為五品官就能帶家眷了,理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