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沈檸如實說道:“大方得體,我覺得很好�!�
崔玉茹便放下心來。
這時,衙門里走出來一個小胡子老頭,一副師爺打扮,看到沈檸三人后立刻走過來,沖沈檸拱手,神態(tài)恭敬:“可是崔小姐?”
崔玉茹頓時有些臉紅。
沈檸有些無語,她站在崔玉茹身后一步,能是主家小姐嗎,這老頭眼神不怎么好。
她示意:“這位是我家小姐�!�
老頭連忙朝崔玉茹行禮:“崔小姐,小老兒是李大人的師爺,李大人忙得抽不開身,令小老兒出來見小姐。”
崔玉茹忙說不要緊,沈檸暗暗拉了下她的袖子,崔玉茹立刻不說話了。
沈檸問道:“李大人忙得抽不開身,令師爺您如何安頓我家小姐?”
“這……”
老頭往旁邊示意:“咱們借一步說話。”
這時,崔玉茹終于覺出不對來。
她經常與人打交道,不是蠢的,只是先前一直沒往別處想再加上心情激動所以忽略了那些不對勁,此刻,見這師爺半點沒有要迎她進去的打算,而是將她往旁邊引,崔玉茹這才意識到什么。
她想起來沈檸剛剛隱晦的提醒:六年時間,人都是會變的。
等到了旁邊樹下,就見那師爺拿出一疊銀票來,雙手奉給崔玉茹:“崔小姐,我家大人六年時間,總共花費您三百一十五兩銀子,這里是七百兩……大人說,小姐恩情沒齒難忘,因此,雙倍奉還。”
崔玉茹面色陡然變得蒼白:“雙倍奉還,這是什么意思?”
那師爺輕咳了聲,溫聲勸道:“崔小姐,知府劉大人有意將愛女許配給李大人,上官厚愛,李大人怎敢推辭……不得已辜負崔小姐,還望崔小姐明白大人的不易�!�
他將銀票往崔玉茹遞了遞,勸道:“七百兩不是小數(shù)目,崔小姐拿著這些銀子置辦家業(yè),再招個乘龍快婿,豈非兩全其美……”
崔玉茹頃刻間面上血色盡失,整個人如遭重擊:“兩全其美……兩全其美?這是他說的嗎?”
師爺干笑了聲:“這是事實不是?若是崔小姐能想得通那就是頂頂?shù)暮檬铝�,往后我們大人拿你當親姐姐,等你出嫁再給你添一份嫁妝,崔小姐意下如何��?”
崔玉茹忽然笑了。
她分明在笑,眼中卻一片悲凄。
不是沒聽過負心多是讀書人,也不是沒有人在她耳邊提醒,只是她從未懷疑過,也從未想過那個會紅著臉叫她阿姊的李林霜會變心。
明明不久之前他們還在信中訴說思念,互道衷腸,可如今,他卻問她要兩全其美。
“很好,當真是很好……”
師爺呵呵干笑,硬著頭皮說:“那就請崔小姐收了這銀票,歸還婚書罷。”
崔玉茹看著遞到她面前的銀票,整個人都顫抖著,沈檸以為她會哭,可她沒有。
崔玉茹忽然抬頭:“我可以答應他的要求,也可以歸還婚書,但我要他親自跟我說�!�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更難看:“難道六年的情分,他竟連見我都不敢?”
師爺皺眉:“這……我家大人公務繁忙,如今在知府府邸陪京中來的大人,實在抽不開身�!�
“而且,可以體面了結,又何必非要面對面撕破臉呢,崔小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崔玉茹終于笑出聲,笑中帶淚:“原來,他竟連見都不肯見我一面了,好、好……”
她伸手從師爺手里抓過銀票,胡亂塞給身邊丫鬟春桃,春桃紅著眼惡狠狠瞪著師爺。
“不怨旁人,怨我太傻,怨我不肯聽旁人的話,怨我錯信六年情比金堅卻不料人心易變,不怨旁人……”
沈檸攙住崔玉茹,眉頭緊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一路上,崔玉茹不發(fā)一語,只是沉默坐在馬車里,可等進了客棧房門的一瞬,她竟是哇得一聲噗出一口鮮血來,整個人轟然倒下。
沈檸大驚,連忙將人接住,與春桃一起將人攙到床上,春桃急得直哭:“小姐,小姐您別嚇我,小姐�!�
沈檸搭上崔玉茹手腕,眉頭緊鎖,然后讓春桃去取紙筆:“我寫方子,你去抓藥�!�
春桃連忙抹了眼淚往外邊去尋紙筆,可崔玉茹卻將手收了回去,閉上眼不發(fā)一語,只是眼淚刷刷往外流。
沈檸知道,大怒大悲五臟俱損,這種境況若是一不留神是會要命的,她低聲寬慰:“為了個負心薄情的人,你連自已性命都不顧了嗎?為那種人痛斷肝腸不值當?shù)摹!?br />
崔玉茹閉眼只是搖頭:“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我與他相依為命,爹娘沒了,這些年只有想到李郎,我才有心力掙扎著活下來……如今他變心了�!�
“他怎么能變心呢……”
“他的命都是我救的,我已經是他的人……我們說好生死不離的,他怎能變心呢?”
崔玉茹不肯喝藥,分明一心求死。
沈檸沒有硬灌,她知道,沒人能救得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她低聲對崔玉茹說:“我去知府府邸尋他,將人帶來見你,你先喝藥,好不好?”
崔玉茹睜開眼直勾勾看著她:“當真?”
沈檸點頭:“當真。”
376
錦衣衛(wèi)指揮使
劉知府要宴請京中貴客,請了明月樓的花魁到知府府邸獻舞,沈檸用十兩銀子賄賂,成為花魁身邊伴舞中的一員。
獻舞主要就是花魁跳,周圍的伴舞很簡單,摸魚也好糊弄,這是眼前沈檸能找到的唯一一個混進知府府邸的方法。
果然,跟著明月樓的舞姬們她輕而易舉就混進了知府府邸。
舞姬們被安置在后院客房中,別的姑娘都在上妝,一邊嘰嘰喳喳討論花楹雪這一季出的口脂顏色,一邊幫彼此完善妝容。
沈檸尋了個借口出了房間,假裝要去凈手,從后院繞過宮門大搖大擺走向前院。
有知府府中下人攔住問她做什么,沈檸便是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自已一直仰慕李知縣卻無緣得見,好不容易能出入知府府邸,便想趁機偷偷見識李知縣的風采。
那下人頓時了然。
知縣李林霜是出了名的俊美且才華斐然,仰慕的人不在少數(shù),只是,他馬上就要做知府大人的乘龍快婿了。
那下人哼笑一聲告誡道:“李大人身份貴重,即將與我們家小姐結秦晉之好,你這小娘子雖生的花容月貌,到底身份卑微,那可不是你能肖想的人,勸你有分寸一些�!�
沈檸連聲稱是:“小女子自知身份微賤,絕不敢胡亂肖想,只是想遠遠看一眼李大人了了心愿,還請大哥成全。”
說著,她塞了一錢銀子過去。
不能多給,會引起懷疑。
果然,那下人一見銀子頓時眉開眼笑:“行罷,看你也是個可憐人,我?guī)闳デ魄评畲笕说娘L采,那可是我們劉府未來的姑爺。”
沈檸不住道謝。
片刻后,那下人就帶她到了花園中,指著不遠處一個穿著青色常服的年輕男子:“那便是李林霜李大人了�!�
沈檸遠遠看過去認臉,果真是生的俊美。
“看看就行,你可別不知死活往前沖�!�
沈檸笑著應聲。
那下人告誡了聲讓沈檸別亂跑,看完了立刻回后院去,然后就轉身離開。
等看到周圍沒人,沈檸不動聲色迅速走到李林霜身邊。
“李大人。”
李林霜比崔玉茹小一歲,如今二十有三,卻已經中了進土,也稱得上是人中龍鳳,看到眼前作舞姬打扮,容貌過人的女子,他后退半步,眉頭微蹙:“你是何人?”
沈檸拿出崔玉茹給的信物,一枚玉質尋常的手鐲:“是崔姐姐讓我來的�!�
看到那手鐲,李林霜猛地一愣,然后眼圈就紅了:“阿姊她、阿姊她如何了?”
沈檸見他的模樣,似乎不像是那種忘恩負義不知廉恥之輩,她照實說道:“崔姐姐知曉你要娶知府小姐,拿七百兩銀子與她恩斷義絕,傷心欲絕,吐血了�!�
沈檸說:“她一心求死�!�
話音落下,就見眼前男子眼圈瞬間通紅,滿眼悲痛欲絕:“阿姊……是我對不起阿姊�!�
沈檸皺眉:“李大人可是有苦衷?”
李林霜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神情忽然變得冷冽:“你說你是阿姊身邊的人,為何我從未聽她說過身邊多了侍女,春桃呢?”
這人果然有什么苦衷,所以才會這般警惕。
沈檸解釋:“我是崔姐姐在來云州的路上救的人,春桃在客棧照顧她,原本也擔心你不信,崔姐姐跟說我,若你不信,便問你,辛丑歲末、臘八紅燭,你的誓言還作不作數(shù)了?”
這一下,李林霜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辛丑歲末,臘八紅燭,是在他進京趕考前與崔玉茹偷偷自已拜了天地,除了他們兩人,無人知曉。
再不懷疑眼前女子,李林霜搖頭痛苦道:“是我對不起阿姊,但我不能連累她,勞煩姑娘將此信帶給阿姊,告訴她……郎心不改,唯她一人。”
沈檸還想問,李林霜卻搖頭,只是將一封信遞給她。
“知府劉墉屯田搶地貪贓枉法,我假意投誠,已拿到證據(jù),欲借此次錦衣衛(wèi)南巡之際揭發(fā)他……然劉知府樹大根深,且與云州都指揮使同流合污,亦不知京中是否還有靠山。
若是此番不成,唯有赴死,我不欲連累阿姊,請姑娘告訴阿姊,李林霜讀圣賢書,不愿做那獨善其身的宵小,亦不愿看到有更多人如我和阿姊一般,父母被害、田產盡失,阿姊養(yǎng)我六載,若是做了那縮頭烏龜,李林霜愧對阿姊六載大義……
讓她好好活著,這是我的心愿�!�
遠處傳來人聲,李林霜沖沈檸匆匆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沈檸也連忙轉身走向后院沒有糾纏,擔心壞了李林霜的事。
將李林霜給崔玉茹的信仔細藏到腰封里,她心里一片凝重。
李林霜這明顯是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今日的知府府邸怕是不得安寧,還有,錦衣衛(wèi)南巡?
如今誰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她也不清楚……
今日的劉府怕是危機重重,可她已經進來,如今便是想獨善其身也不可能,更何況救了她的崔玉茹還等著她續(xù)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宴席開始。
花魁獻舞,沈檸的位置在最角落,負責的便是原地轉圈圈時不時揮兩下袖子充當綠葉,她一邊摸魚一邊看向主位上穿著錦衣衛(wèi)飛魚服的人。
男人戴著面具,根本看不到長相,一只手臂搭在膝上,姿態(tài)隨意卻又帶著久居高位的壓迫感。
花魁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授意,一邊跳舞轉圈,一邊嘗試著將自已送到那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面前,眉眼流轉,風情萬種。
看不清那人的神情,花魁便鼓起勇氣扭著腰肢更加靠近過去,可下一瞬,男人身后忽然出現(xiàn)一人,不發(fā)一語擋在花魁身前……花魁猛地一驚,連忙又扭著腰身回到下方伴舞當中,不敢再往那邊看一眼。
錦衣衛(wèi)左邊,云州知府劉墉與對面的云州都指揮使上官城不著痕跡對視了眼,神情莫名。
都說錦衣衛(wèi)是今上手中的爪牙,滴水不漏,果然……這般絕世美貌的花魁出馬都無動于衷。
不好色,那便只能試試他是不是貪財了。
在他們看來,天底下的男人,有了權力后想要的無非就是色或者財,不會有人既不好色也不貪財。
很快,一曲結束,緊接著,眾舞姬便被要求陪坐在場中一眾官員身邊添酒布菜。
沈檸原本的位置恰好就在李林霜身邊,她第一時間就坐在了李林霜身側,李林霜看了她一眼,趁沒人注意低聲叮囑:“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否則你走不出知府府邸�!�
沈檸低低嗯了聲。
花魁原本是要被安排坐在那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身側,奈何那人身邊的錦衣衛(wèi)面無表情殺氣騰騰,最終花魁娘子沒敢靠近,坐到了都指揮使上官城身邊。
上官城是武夫,一慣大咧咧,也不客氣,抬手就摟住花魁娘子的腰身捏了兩把,捏的花魁嬌聲呼痛。
知府劉墉則是笑著跟那錦衣衛(wèi)指揮使攀交情,說著類似于請赤霄大人多逗留些時日,好讓他盡地主之誼云云。
沈檸這才意識到,原來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赤霄。
可借著她就蹙眉……那人身形不像赤霄,分明比赤霄高一些。
若非身材偏清瘦,看那坐姿和氣質,沈檸差點都要以為是不是蕭南諶自已來了。
下一瞬,赤霄開口了。
沈檸聽到,那聲音的確是赤霄,說話的風格也是和赤霄一樣,冷冰冰的沒什么情緒,問云州知府云州這邊的狀況。
云州知府義正詞嚴的表示云州官場自上往下都嚴格遵循陛下皇命,禁屯田并產、禁豢養(yǎng)奴役等等……總之就是整個云州官場一片清明。
等到云州知府說完,沈檸就聽到赤霄語氣不明問了句:“是嗎?”
就在這時,沈檸身邊的李林霜驀然站起來:“下官云州知縣李林霜,要揭發(fā)上峰云州知府劉墉,借妻弟之名,搶奪田產、草菅人命……”
377
我怎么可能認錯你
一瞬間,云州知府劉墉面色大變,騰得站起來:“一派胡言!”
他沖上方拱手:“指揮使大人,這李林霜為借勢想要求娶小女,遭下官拒絕后懷恨在心,不想竟敢趁機故意誣陷造謠,還請指揮使大人明察�!�
李林霜從懷里拿出一疊紙:“下官有證據(jù)可以證明下官所言句句屬實,原想直接上奏朝廷,然劉墉把持云州,各官員送出云州城的信件都要經他過目……他欺上瞞下,貪贓枉法,罪大惡極!”
云州知府劉墉眼皮抽搐幾下,咬牙切齒:“李林霜,你歹毒至極,竟敢誣陷攀咬本官!”
說完,他便要上前搶奪李林霜手中證據(jù)……
可劉墉剛一動,眼前一閃,就看到剛剛還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身邊的那名錦衣衛(wèi)已經鬼魅般閃到李林霜身前,自李林霜手里拿走了那些證據(jù),轉身呈給自家主子。
赤霄接過那些紙,瞥了眼后便放到桌上:“其實不必看,本官此次便是來查你云州的,劉墉,你還有何言?”
劉墉這才意識到,所謂的錦衣衛(wèi)南巡路過都是幌子,他們是沖著云州來的。
只是因為來的太過突然,他沒有時間遮掩掉全部的證據(jù)和痕跡,這才被李林霜抓了把柄。
如今抵賴否認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劉墉頓了頓,露出笑意:“指揮使大人奉命南巡要查我云州也是理所應當,赤霄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是嗎?”
沈檸看到,赤霄緩緩坐直身體,面具后的眼幽幽看著劉墉:“那就先將被你抓了的錦衣衛(wèi)暗樁放出來,本官親自來問自已的人�!�
一句話,劉墉面上終于血色盡失。
他沒想到,殺的那個奸細居然是錦衣衛(wèi)的暗樁……錦衣衛(wèi)是出了名的護短,此時怕是不得轉圜了。
一念至此,劉墉看向對面都指揮使上官城,眼底閃過狠意,緩緩將酒杯放到桌上。
這是他們的暗號。
上官城瞇了瞇眼,隨即冷聲開口:“指揮使大人恐怕有所不知,這個李林霜先前曾是徐家三爺徐之翊的門生,后來徐氏傾覆,陛下寬仁并未清查徐家附庸……這樣一個亂臣門生的話,如何能作數(shù)呢?”
赤霄語調很淡:“作不作數(shù),本官會一一查證�!�
這是沒打算收手了……
上官城與劉墉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閃過狠意。
那些搶占囤并的田產一時之間根本無法遮掩,若是這赤霄愿意轉圜,給他們些許時間,那他們自然能把事情遮掩的滴水不漏,可這人擺明了油鹽不進。
今上對屯田并產私養(yǎng)奴役一貫行為深惡痛絕,若是查出來,以他們囤的田殺的人,所犯下的罪名,那就只剩下抄家滅族一條路了。
做不了那漏網之魚,那就只剩下一條路:魚死網破!
上官城與劉墉狼狽為奸無法獨善其身,只能勾結鋌而走險,見錦衣衛(wèi)指揮使并不打算給他們機會,兩人頃刻間便動了殺心。
劉墉哼笑了聲:“本官聽聞,當初徐之翊做錦衣衛(wèi)指揮使時,御下很是寬仁,赤霄大人莫非與徐氏殘黨有瓜葛……否則,怎的這樣巧,你一來,李林霜這亂臣門生就跳出來攀咬!”
沈檸意識到這些人竟然打算殺欽差,心里頓時一沉。
如果真走到這一步,那這些舞姬也都只剩下死路一條了……赤霄在蕭南諶身邊這么久,應該不會蠢到就這樣鉆進別人的甕中吧。
這時,花廳外傳來混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兵甲刀劍撞擊的聲音。
上首,赤霄哼笑了聲:“兩位這是何意?”
上官城額頭青筋突突跳動,下一瞬,他冷聲開口:“下官發(fā)現(xiàn)徐氏殘黨……這就替陛下捉拿清理徐氏殘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