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是懵的，那個叫囂蓋到一千樓要發(fā)照片、跟他對噴差點把他氣出高血壓的層主，跟他真心實意當(dāng)朋友幫過、還覺得像山間白雪一樣的牧清——兩個形象怎么也沒法擰成同一個。
有兩秒鐘的時間，他甚至想過會不會是李紅瓊騙他。
然后在心里懺了悔。她又沒理由騙他。
李紅瓊才是自己人，他該相信她不會無的放矢。
戚同舟做最后的掙扎：“就算真的他做錯了，我也不是很認(rèn)可他用不擇手段的方式。”
他認(rèn)定這是霍念生做的。李紅瓊指間夾著煙，笑笑，沒有直接回答：“那你也要接受，不一樣的人有不一樣的手段。你做事有你的方式，別人做事有別人的方式。我跟老霍是很穩(wěn)定的合作關(guān)系，我也希望延續(xù)這種穩(wěn)定，所以有時候，是要展現(xiàn)一點誠意的�！�
戚同舟驚疑地瞪大眼。
李紅瓊淡淡掐滅了煙。
“好了，大人的事，剩下的你小孩子不要多問�！�
其實還有一個理由她沒說。姓牧的覺得她干弟弟耳朵軟，想在他身上討好處，卻什么都不想付出。他有本事哄得戚同舟天天圍著他轉(zhuǎn)，不幸這卻是李小姐看不慣的。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你當(dāng)你是老幾？
戚同舟在李紅瓊辦公室喝完茶，出門時還有點神魂不屬。
打電話過去牧清依然關(guān)機(jī)。
一塊石頭上絆兩次，這是一點也沒長進(jìn)。
鄭秉義表面上沒說什么難聽話，陳文港路過書房，聽見他私下跟林伯說，對自己很失望。
鄭寶秋拖拖拉拉站起來，拖了個箱子到腳邊，螞蟻搬家似的，一小件一件往里扔?xùn)|西。
“這件還要不要？”
“都行。”
“這件呢？”
“那件給我吧�！�
她找到一本相冊，翻開：“哎，說真的，你在我家這些年住得開心嗎？”
陳文港覺得她的口氣很滄桑：“我當(dāng)然開心�！�
鄭寶秋翻了一頁：“前幾天過中秋節(jié)，今年你不在，二姑媽還追著問你去哪了——你記得她吧，特別喜歡攀比，她一晚上都在吹噓小杰成績多好，年年都想把你比下去。還有五叔的兒子，說你是逃避干活才躲出去的。我突然發(fā)現(xiàn)，可能你真的在外面自己生活比較自在�！�
陳文港其實不是很在意那些：“過陣子請你來給我暖房，慶祝喬遷之喜。”
她促狹地問：“是在你家暖還是在霍念生家暖？”
陳文港很坦然：“都可以，看你喜歡�！�
她決定趁他走之前問清楚：“你到底喜歡他什么？”
陳文港說：“大概因為他先喜歡我的，至于為什么，你要問你表哥。”
到底生活了十多年，光衣服就占了一個衣帽間，五六個箱子遠(yuǎn)不夠用。
于是只先打包了一部分，計劃有些常用的先搬到霍念生那里，不常用的搬到江潮街。
天蒙蒙亮的時候，睡夢里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陳文港穿著睡衣，頭發(fā)是亂的，只來得及拿手指匆匆梳了梳，林伯把他帶到鄭秉義書房。
鄭秉義的臉色把氣氛襯得十分嚴(yán)肅，陳文港清醒了，見對方也是睡袍加身，被叫醒的。
他不明所以，聽鄭秉義問他跟牧清的關(guān)系：“你們平時在家里相處，有磕磕碰碰的時候，產(chǎn)生矛盾很正常。他最近有沒有哪里得罪你，或者你有沒有得罪他？”
陳文港愣了半天：“就我所知應(yīng)該沒有�！�
鄭秉義目光幽深，嚴(yán)嚴(yán)地盯著他看了許久。
她作為家里的女主人，就算沒能端平每碗水，也自認(rèn)盡到了照顧孩子的責(zé)任。沒有讓誰缺什么少什么吧？她怎么會想到，丈夫的外甥在背后偷偷戳自己的脊梁骨？
每天飯桌上鄭茂勛和鄭寶秋聽母親抱怨，也不知說什么好，都是盡快吃完下線。
牧清反而不在家，那日凌晨被鄭秉義叫去談話之后，他就趁天不亮出了門，沒再回來。
林伯似乎跟他還有聯(lián)絡(luò)，私下告訴陳文港，說他住在附近的酒店里，避一避風(fēng)頭。
是在過了差不多一周之后，牧清突然悄無聲息回了鄭宅。
他誰也沒驚動，多半是林伯開的門，晚上九點多鐘的實話敲響陳文港臥室的門。
陳文港一開門就看到對方冷漠的表情，他說：“我也要搬出去了�！�
陳文港愣了愣，把透明膠帶放到一邊：“你已經(jīng)跟義父說了？”
“當(dāng)然說了�！蹦燎鍥_他冷淡地笑，“你覺得我還在家里住得下去嗎？”
一時相顧無言，陳文港聽到手機(jī)響了一聲。
他拿起來，這次不是來打探的熟人，是上次孟老的女兒。對方抱歉地解釋最近忙，他定制的戒指工期要推遲。
陳文港寬容地回了一句“沒關(guān)系”，然后抬頭，牧清仍在門口杵著。
他是想不明白的：“有一件事我真的很迷惑，是不是真的有命運一說，不然為什么偏偏你那么好命？好像你從來就沒有跌到谷底的時候，任何情況下都有人站出來護(hù)著你，遇到什么麻煩都能有人幫你解決。所以我真的很討厭你，這點我不否認(rèn)。但我真的對你造成過什么傷害嗎？沒有。因為所有人都在保護(hù)你。看，現(xiàn)在倒是有人為了你，把我整得這么慘�！�
陳文港覺得有點可笑：“人言可畏，不能叫沒有傷害。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嗎？”
說到這個，牧清盯著他：“舅舅給了你一套房子，你倒是收得心安理得�！�
陳文港沒回答他，不過這也不是秘密。
他要離家，鄭秉義承諾給他一個住處，算是仁至義盡，家里人人都是知道的。但原本是套普通的民宅，前兩天曹律師來辦過戶手續(xù)，突然改成了一套別墅區(qū)的聯(lián)排。
好像原本正對養(yǎng)子失望，被這么一鬧，突然又想起他隱忍懂事識大體的好來。
牧清說：“就是你這幅嘴臉，明明占盡便宜，還好像全天下數(shù)你清高的樣子�！�
陳文港倒笑了：“錯了，我沒覺得我清高�！�
他關(guān)門送客：“與人為善，與己為善，不如你做個好人，世界可能會善待你一點�！�
剩下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第二天早上，牧清終于出現(xiàn)在餐桌上。
霍美潔怨氣未消，見了正主，免不了一頓指桑罵槐。
他只是低著頭，仍是以前默默無聞的模樣，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鄭太太看了不免更來氣，被鄭秉義制止了，面容威嚴(yán)，吃完就放下碗筷回了書房。
早餐后大少爺跟二少爺都要去公司。
林伯重新拿了幾個打包用的箱子進(jìn)屋。
陳文港慢慢走到牧清的房間門口，聽到他在里面把透明膠帶扯得撕啦響。
鄭寶秋心有戚戚地跟過來，在后頭悄聲道：“真沒想過事情會是這樣發(fā)展。”
“什么樣的發(fā)展？”陳文港也壓低聲音。
“你們倆竟然都搬出去了，當(dāng)然我是說，你是自己想走的，他是被掃地出門，天差地別�！�
“別亂用成語�！标愇母壅f，“不會掃地出門的，不然你爸爸的面子往哪放？”
“以前我講他壞話，你還叫我別亂說。結(jié)果跟他比才是小巫見大巫哦，現(xiàn)在你還不讓我放開說？那我沒什么話好講了�！�
鄭寶秋做了個賭氣的表情。陳文港笑著拍了一下她肩膀。
她又問：“學(xué)校里議論紛紛的，你說他還好不好意思回去上課？”
陳文港說：“當(dāng)然要上的。總不能因為這個，畢業(yè)證都不要了�！�
前世處境顛倒，是他被千夫所指，走到哪背后都是流言蜚語，不也熬過來了。
風(fēng)聲過了十天半個月，慢慢小了一點。
戚同舟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識人不明的事實。
“喜歡小孩嗎？”霍念生問。
“還好。有時候鬧騰，有時候可愛�！�
“那你沒想過以后自己領(lǐng)養(yǎng)一個嗎�！�
“這是另一回事了�！标愇母坌睦锸窃尞惖�，他不知道霍念生怎么就想到這個，誰都不會覺得霍念生是個能養(yǎng)孩子的人，“照顧小孩容易，當(dāng)父母很難的。再說還有很多要考慮的因素。我喜歡女孩，但人家不會隨便讓男人領(lǐng)養(yǎng)的。等她長大了，男人照顧也不方便�！�
“那怎么辦啊。”霍念生把手放在他平坦的小腹上，“要不你給我生一個吧�！�
“神經(jīng)，正經(jīng)不了兩分鐘。”陳文港笑著把他的手拍掉，“你怎么不自己生？”
陽光鋪了滿地，曬在身上有一點熱，但還可以接受。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了。
陳文港伸出手，拽斷霍念生圍裙上跑出的一根線頭。
孩子瞪大了眼：“什么是艾灸？”
陳文港摸了摸她的腦袋，抬頭跟戚同舟對上視線，沖他笑了笑。
戚同舟收起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他退了半步，反應(yīng)過來，回了個友好的笑容。
不知不覺忙到中午，吃過午飯，孩子們到了午睡時間，戚同舟準(zhǔn)備回去了。
但走之前他還想找陳文港單獨講幾句話，解開圍裙往外走，那兩人正在院子里說笑。
離得老遠(yuǎn)，戚同舟就看到他們，陳文港靠在墻上，霍念生傾著身子跟他講話。
午后的光照亮他們兩個的臉，身上油彩斑斕的圍裙都是歲月靜好的顏色。
陳文港笑眼彎彎，霍念生忽然拿出個盒子，打開，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
陳文港愣住，抬頭去看他。
霍念生看不清楚表情，只是湊近了，在很近的距離說了幾句什么。
陳文港把背貼在墻上，仰著頭面對他，臉上同樣說不出什么表情。他盯著霍念生，身體往后猛然撤了一下，下意識露出了畏縮的眼神。
第八十九章、
“我哪是什么正經(jīng)老師，她們以前都喊哥哥的，一聽說我去學(xué)校工作了，感覺了不得了，跟升了多大的官似的。隨她們高興了�！标愇母墼诟裟钌牡氖沁@個。
“喜歡小孩嗎？”霍念生問。
“還好。有時候鬧騰，有時候可愛�！�
“那你沒想過以后自己領(lǐng)養(yǎng)一個嗎�！�
“這是另一回事了�！标愇母坌睦锸窃尞惖�，他不知道霍念生怎么就想到這個，誰都不會覺得霍念生是個能養(yǎng)孩子的人，“照顧小孩容易，當(dāng)父母很難的。再說還有很多要考慮的因素。我喜歡女孩，但人家不會隨便讓男人領(lǐng)養(yǎng)的。等她長大了，男人照顧也不方便。”
“那怎么辦啊。”霍念生把手放在他平坦的小腹上，“要不你給我生一個吧�！�
“神經(jīng)，正經(jīng)不了兩分鐘�！标愇母坌χ阉氖峙牡簦澳阍趺床蛔约荷�？”
陽光鋪了滿地，曬在身上有一點熱，但還可以接受。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了。
陳文港伸出手，拽斷霍念生圍裙上跑出的一根線頭。
情事后的男人容易說胡話，霍念生突然道：“戒指都戴上了，下一步是什么，結(jié)婚？”
陳文港瞪大眼看著他，神色懵懂空白，還沒從余韻和他的意思里反應(yīng)過來。
霍念生翻了個身，把玩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捏那個硬圈，又問了一遍：“要結(jié)婚嗎？”
“你看看，多少年沒見，這不就是天大的緣分嘛到時候你一定得來喝喜酒，說定了啊�！�
程波摸了摸身上，沒帶請柬，硬是拉著陳文港加了好友，轉(zhuǎn)了個電子請柬的給他。
這種過分的熱忱是陳文港不擅長應(yīng)對的，好說歹說，應(yīng)了一聲�；丶衣飞希靡恢皇贮c開鏈接，才看清辦酒的地點就在望海酒家，這時候恰好遇到盧晨龍。
聊起程波的婚禮，盧晨龍是知道的，一拍大腿：“這種八百年不聯(lián)系、張嘴就叫你去吃席的，不就為了多賺你一份份子錢嘛！答應(yīng)他干嘛？”
陳文港想得開，還開了個玩笑：“肥水不流外人田，最后這個錢還是給你賺了去。”
盧晨龍哭笑不得：“別提了，人都是賊精的，他當(dāng)初來找我訂桌，說得像專門來照顧生意一樣，那好，我也看在同學(xué)的情分上，能給的優(yōu)惠都給他了，結(jié)果人家可真會殺熟，越算計越離譜，后來還想讓我按一千的標(biāo)準(zhǔn)辦兩千的酒席！我說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打骨折算了？”
陳文港忍俊不禁，看了眼他粗壯的胳膊：“你真的這么說了？”
盧晨龍痞里痞氣：“當(dāng)面說的時候肯定委婉一點。反正總有一方要妥協(xié)，不是他就是我。我是不會虧本做生意的，他親朋好友都已經(jīng)通知到了，想改地點就去改，反正急的不是我。”
兩人有說有笑，陳文港提著菜，直接去盧家蹭飯。
他搬回江潮街之后，還多了這點好處，遠(yuǎn)親不如近鄰，出門進(jìn)門隨時都能見面。
盧家吃的也簡單，白粥小菜，加上酒樓帶回來的魚皮餃。
小寶在自己的搪瓷碗扒了幾口，就忙著去看電視了。
陳文港正端著碗，從電視上收回目光，發(fā)現(xiàn)盧晨龍也往他手上看。
他想了想，決定不瞞著：“其實有件事沒告訴你，我也要結(jié)婚了�！�
陳文港打開電腦，他也做了一些功課。
拉斯維加斯是個俗套的選項，閃婚勝地，勝在方便，快捷，自由，高效。在那里，結(jié)婚是門產(chǎn)業(yè)，到了地方，選個套餐，隨結(jié)隨走，家常便飯一樣簡單。
回到市區(qū)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三人打算吃點東西，在火鍋店落座。
江彩情緒平定，講起那天的失態(tài)，甚至有點不好意思。
她表現(xiàn)得滿不在乎：“其實挺好的。至少我過去見了她最后一面，到最后是我在病房伺候，羅姐讓我跟我媽把話都說開，好的壞的確實說開了，已經(jīng)沒什么遺憾了�！�
陳文港翻了翻菜單：“人這一輩子沒幾個親近的人，尤其是父母，能珍惜還是要珍惜的�！�
江彩說“哦”了一聲，把兩只手放在桌上。
陳文港問：“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江彩又“啊”了一聲，這次聲調(diào)是往上揚的，她茫然地看回來。
自那以后，就沒見過那兩枚對戒，霍念生也沒再提過這一茬事。哪怕后來，陳文港終于隱隱有些懊悔。但人總得為自己的買單，話是自己說絕的，他沒法厚著臉皮再提什么要求。
是他自己不要的。
這一輩子，他難免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個新的機(jī)會。
所以看到戒指就忍不住訂了，但心里其實還沒想好，是不是該拿出來。
霍念生在他耳邊，用低沉的聲音問：“戒指是你自己訂的，你為什么這么抗拒？”
陳文港只覺得畏懼，他做賊心虛，目光躲閃，突如其來負(fù)罪感壓倒了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諱莫如深的眼神盯著霍念生。
霍念生緊盯著他的表情：“告訴我原因，為什么，嗯？”
陳文港張了張口，背后微微出了汗。
“文港�！�
戚同舟突然出現(xiàn)，打斷他們，又喊了一聲“霍哥”：“你們在聊什么？”
霍念生若無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
陳文港神色恢復(fù)如常，對戚同舟笑笑：“你還沒回去？”
“太忙了，一直沒跟你說上話�！逼萃郯涯抗怄i在他身上，心里滿是狐疑和警惕。
看到的一幕讓他直覺霍念生在脅迫陳文港，但兩人的反應(yīng)比這種想象還多一層微妙。
何況霍念生一點都不心虛，甚至主動問戚同舟：“下午你有別的事嗎？”
“沒吧……應(yīng)該沒有。”
“那走吧。”他把手抄在兜里，“下午給文港暖房，你一起來吧。”
戚同舟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帶到了江潮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