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去了一天——場地搞定了,連我那個特別本事的表哥都被你搞定了�!编嵜瘎谆瘟嘶问謾C,作勢給嘴巴拉上拉鏈,“放心,我管好我自己的嘴。你可以去找鄭玉成邀功了�!�
陳文港一個腦瓜崩敲在他腦門上,這算客氣的,鄭茂勛捂著頭瞪他:“干嘛!”
“這就是你對恩人的態(tài)度?還有,約法三章,別再提我跟鄭玉成怎么樣�!�
“我不信,你們倆膩乎那樣,你怎么舍得跟他斷?肯定是暗度……”
陳文港轉(zhuǎn)身就走,手指已經(jīng)摸到臥室的門把手。
鄭茂勛連忙又叫住他:“哎哎!不是,你說真的��?”
陳文港又好氣又好笑,盯著看他又要作什么妖。
“我就是試探試探�!编嵜瘎渍f,“分了就分了,那你們這樣的,有什么要求嗎?”
“什么我們這樣的,什么什么要求?”陳文港溫暖。
“擇偶唄。我問問我朋友里有沒有喜歡男人的,再給你介紹一個?”
這位二少爺腦子今天有點進水,這次陳文港毫不猶豫把他關(guān)在門里。
回到臥室,他看了看日程表,打開官網(wǎng),還是在醫(yī)院掛了個號。
上次就想著要去檢查,結(jié)果一拖再拖,始終沒付諸行動。
意外見到霍念生再次提醒了他這回事。
其實陳文港有點諱疾忌醫(yī),前世他因為抑郁和焦慮已經(jīng)吃了很多年的藥,本能感到排斥。
那些精神類藥物大多伴隨嚴重的副作用,頭痛,反胃,食欲性欲衰退,肝腎功能損傷……說明書不良反應(yīng)長得像衛(wèi)生紙。霍念生第一次看時還擰著眉頭問醫(yī)生:“就不能開點溫和的藥物?進口藥呢?有沒有不那么受罪的?”
醫(yī)生在走廊上和他解釋:“霍先生,不是錢的問題,如果病人不需要我們肯定也不會隨便亂開,精神類藥物大都是作用于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您想,怎么可能有傷害小的呢?”
陳文港聽到他們對話,只是心底一片漠然,對他自己的處境感到漠不關(guān)心——也并非完全是他的錯,疾病剝奪了他產(chǎn)生正常情感的能力,像個罩子把他和世界隔絕開來。
等霍念生再進來的時候,已經(jīng)恢復(fù)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抄著兜,把幾盒藥扔到桌上。
他站在桌前,低著頭發(fā)愣,不知想什么,陳文港坐在那,也沒有說話的欲望。
霍念生長出口氣,轉(zhuǎn)過來卻是一張笑臉:“寶貝兒,你真是來克我的�!�
他走過來,捻著陳文港的一綹頭發(fā)把玩:“那就吃吃試試?不舒服咱們就停�!�
陳文港很難想象他一直用什么樣的心情照顧自己,但這一點笑容藏在他記憶深處很多年。
他的生命是晦暗的,這點笑容是亮的,讓他愧疚但也給他勇氣,折磨他但也讓他幸福。
臨睡前,陳文港手機上收到兩條消息。
一條來自他的好友盧晨龍,一條來自他的大伯陳增。
今天也是怪了,好像各路人馬都要請他吃吃喝喝——
陳增是因為清明節(jié)將至,叫侄子到自己家里吃飯,順便商量給爺爺奶奶遷墳的事情。
盧晨龍則還在為前陣子的風波掛心,來問陳文港情況怎么樣了,又提出趁周末聚聚。
陳文港先回復(fù)了大伯,客氣地說可以。
至于盧晨龍,他有點不好意思,原本還是他要聚的,結(jié)果一直拖到朋友先行邀約。
陳文港笑著跟他插科打諢了好一會兒。只面對盧晨龍的時候,他是可以想怎么說就怎么說的。兩人定好了時間,互道,陳文港手指一點,切換到和霍念生的聊天界面。
黑色頭像依然沉默。
他把手機扣在枕邊。
第十四章、
盧晨龍口中的店叫“望海酒家”,是他太爺爺輩傳下來的,金城一百多年的老字號。
周六下午,陳文港過來的時候,好友已經(jīng)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
盧晨龍帶著廚師高帽,把一樣樣食材處理腌制,準備趁客人不多時先禍禍一番廚房。
他體格魁梧,健碩的胸肌鼓囊囊地撐滿圍裙,作為廚師是有優(yōu)勢的,顛勺時有力氣。
“我說你怎么還這么瘦?在有錢人家里都吃不上飯?”盧大廚笑嘻嘻的,發(fā)號施令,“趕緊洗手,洗完過來幫忙——把那個老抽給我遞過來。”
在他面前,陳文港也輕松:“怎么這樣,不是說好讓我只帶嘴來嗎?”
一邊說一邊挽起袖子,還是自覺給他打下手。
盧晨龍攪著盆里的肉:“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們老盧家家傳《望海菜譜》的秘方,我現(xiàn)在就好不藏私地傳授于你,還不三拜九叩謝恩,外面多少人等著偷師呢。”
“不得了,當了老板,說話都橫了。你弟弟小寶呢?”
“隔壁周奶奶看著,吃飯的時候再叫她倆過來�!�
望海酒家開在老城區(qū)的江潮街,周圍密密匝匝的老建筑,住的都是老街坊。陳文港是坐電車來的,帶天線的老式電車,也只有老城這邊才保留了一趟,帶點觀光的性質(zhì)。
剛下車的時候,還覺得熟悉又陌生,一路走來,所有的記憶就都活了。
巷子里鋪的還是青石板路,階梯錯落,高低人家,充滿市井間的煙火氣。
他以前的家就住在這一片,小時候和盧晨龍街頭巷尾地到處亂跑。
老城區(qū)的時光是停止流動的,好像不管過去多久,什么都不會改變。
望海酒家門臉不小,但也不算闊,坐落在巷尾,帶一個小院,里面是兩層小樓。
陳文港穿了件白色長袖套頭衫,淺藍色牛仔褲,打扮很簡單,但干凈清爽。
盧晨龍瞇著眼端量他,酸溜溜的:“再多來幾次,店里服務(wù)員就全讓你拐走了�!�
陳文港舉著芹菜,笑著跟他對峙:“你不要胡說八道,污人清白�!�
“怎么是胡說?就那幾個小姑娘,個個問我要你手機號。我說你名花有主了才沒給。”盧晨龍曲起胳膊,欣賞自己結(jié)實的肱二頭肌,“我尋思我也長得不差吧,怎么她們都看不上?”
陳文港把芹菜拍在他面前:“你才是花,你才名花有主�!�
盧晨龍的家住在后面的巷子,自己帶著一個弟弟生活。
周圍街坊都知道他家的事,能走到現(xiàn)在屬實不易。
盧晨龍小的時候,這家店還在他的爺爺手里,小有幾分名氣。他父親卻不爭氣,賭博,嗜酒,爛人一個,爺爺灰了心,埋頭教孫子從小練切墩兒,只想著以后把這點家底傳給他。
但盧晨龍到十幾歲的時候,家逢巨變,他父親賭博輸?shù)眉t了眼,偷偷把酒樓也押給別人,氣死了他爺爺。屋漏偏逢連夜雨,母親查出乳腺癌,家里一貧如洗,連治病的錢都拿不出。
家里就剩他一個頂梁柱,書也沒法讀了,出去給人當學徒,還不得不四處借債。
那時陳文港每次來,都是悄悄藏起一摞現(xiàn)金,再悄悄地走。
最開始盧晨龍很生氣,把錢扔回他懷里,但又不能看著母親等死,后來又紅著眼給他打電話。除了陳文港,能借的親戚自然也借遍了,半大的小伙子,每天晚上在燈下寫寫畫畫算借款。
不幸的是,熬了兩年癌細胞擴散,阿姨人還是沒了。
至于當學徒,盧晨龍的基本功是扎實的,一開始干得還不錯,但師傅聽說了他家的事,反而不樂意帶了,怕教會徒弟餓死自己,又怕他平頭正臉的會勾引師母,找個由頭把他炒了。
“說真的,要不是你,我現(xiàn)在也當不了這個老板�!北R晨龍剖開一只龍蝦,肉質(zhì)潔白晶瑩,是他一早去集市親自挑的,“前兩年我當學徒當不下去了,被攆出來,在大街上轉(zhuǎn)悠,正趕上這家店又掛牌出售,這是家里的祖產(chǎn),可我一個子也掏不出來……”
陳文港靜靜地聽他說。
盧晨龍憤憤地感慨:“錢真他媽是個好東西,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難倒英雄漢。就算不是英雄漢,誰不要吃要喝?誰不生老病死?”
這的確是一句大實話。
晚飯是在盧晨龍家里吃的,服務(wù)員幫忙把做好的菜肴從店里運過來。
醉鵝煲,釀豆腐,上湯焗龍蝦,清蒸東星斑,八寶冬瓜盅,色香味俱全擺了一桌。
盧晨龍沒急著去叫弟弟開飯,先把陳文港拽到自己屋里,拿出一個卷頁的筆記本,翻得太多幾乎厚了一倍,前面是他家以前欠的錢,已經(jīng)全部劃去,后面他接著用來記賬。
他把這賬本給陳文港看:“這家店是你出錢盤下的,現(xiàn)在你是半個老板。前兩天我查第一季度的營收,還挺理想,晚點我把分紅給你。你自己再去前頭對一下有沒有問題。”
陳文港并不在意:“我不著急,你家用錢的地方多,我平時沒什么花銷�!�
“該給就要給。親兄弟,明算賬,你別搞得朋友也沒得做�!�
陳文港出了門,不是去查賬,他去隔壁周奶奶家叫人吃飯。
鄰居周奶奶是個開糖水鋪的老太太,那鋪子也在這一帶開了二十年。陳文港他們小時候都在她家吃糖水,錢不夠,就兩個人分一份,他經(jīng)常和盧晨龍分。
她提前關(guān)了店門,左手提了幾份店里賣的清涼補,右手牽著盧晨龍的弟弟小寶。
小寶今年五歲,見了陳文港也還認得,高高興興地撲進懷里:“哥哥,哥哥。”
老太太兒女不在身邊,被熱情地邀請上桌,三個大人加一個孩子圍起來也熱鬧。
盧晨龍的手藝沒話說,得到了幾分他爺爺?shù)恼鎮(zhèn)�,去年的時候考了初級廚師。
周奶奶贊賞他,也為他高興:“阿龍是個好孩子,平時沒少給我?guī)兔�,人品好,又有本事,現(xiàn)在總算熬出頭了,只等再找個好姑娘,成個家,往后日子就好起來了。”
盧晨龍白天跟陳文港抱怨沒姑娘喜歡,現(xiàn)在又開始搖頭:“哪敢想那么多?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家什么情況,說出去不怕人笑話。還是別去拖累姑娘了。”
小寶戴著圍嘴,口水滴滴答答的,盧晨龍喂他一口飯,他不吃,向著陳文港直笑:“哥哥,文港,陳文港。”
盧晨龍阻止他:“不許直接喊大人的名字!”
小寶消停了半分鐘,又傻笑:“老太婆,嘿嘿,死老太婆!”
盧晨龍惱了,打他的手:“這是跟誰學的?說了不能瞎喊!誰還教你罵人了!”
小寶聽不進去,人多了他就容易興奮,把湯倒了自己一身,挨了打,咧著嘴哭嚎起來。
輕度智力障礙。
好好的飯桌霎時雞飛狗跳。陳文港勸解,周奶奶嘆氣:“他又不懂,你打他干什么?跟你說多少次了別打孩子,我快吃好了,我?guī)ハ聪�,你們聊你們的�!?br />
陳文港看著一老一小走出大門。
盧晨龍發(fā)愁:“還是那樣,時好時壞的,有時候看著懂事一點,過幾天又退回去了�!�
陳文港還記得一些:“之前你們不是在康復(fù)中心進行干預(yù)了嗎?效果不好?”
“之前上課的那個康復(fù)中心倒閉了�!北R晨龍解釋,“也問了幾個新的機構(gòu),收費都不是一般的高,一個治療周期就小十萬,感覺沒有太合適的。”
“貴就貴,還是要治的。你需要錢的話……”
“打住,我開口不是跟你要錢,真不是。只是錢的問題還能勒勒褲腰帶,掙得出。還有其他的呢?一方面是貴,一方面是遠,他們又需要有家長全天候跟著。我又要干活,又要一個人照顧他,怎么顧得過來?現(xiàn)在只是暫時沒上課了,我再找找其他的吧。”
陳文港便沒再說話,和他碰杯。
朋友已經(jīng)盡力,沒法再苛責對弟弟不夠上心。
要照顧一個特殊的孩子有多難,如果說別人不知道,他是很清楚的。
念生基金會資助過的項目里就包括特殊教育推廣,他也接觸了大量類似的家庭。每個有問題的孩子,他們的需要都像一個黑洞,只有往里付出的份,那里面卻未必看得到希望,很多親生父母都未必堅持得下去。
然后就是夫妻反目,婚姻破碎,互相攻訐,拋妻棄子……
看太多了。
上次他和鄭茂勛閑閑地提過一句,以后離開鄭氏要去干什么,當時鄭茂勛當他開玩笑。
但實際上陳文港肯定是要走的,他也早想好了將來何去何從。
陳文港把剩下最后一點米酒倒給對方:“我?guī)湍阋擦粢庖幌潞线m的機構(gòu)。”
“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了�!北R晨龍往外面看了看,問,“你回不回你原來的家看看?”
“明天再去吧。”陳文港低著頭,沒在意,“租出去很久了,感覺也不算自己的家了。”
盧晨龍“哦”了一聲:“你大伯租的吧,他那個人——”終究議論別人長輩不太好,他舌頭轉(zhuǎn)了個彎,“就是套房子而已。像我媽以前倒是啰嗦,天天說什么,人在哪,家就在哪。以后你跟你那個鄭少爺出來自己過唄,重新買套房,反正也不會在這買,咱們這片區(qū)都老掉牙了�!�
陳文港說:“成家可以考慮,但不是和他。他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
盧晨龍詫異地看他,在朋友臉上找不到任何疑似失戀導致的失意。
陳文港托著下巴,反而掛著一絲近乎朦朧的笑意,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
“真分了?”
“真的。他干了對不起我的事�!�
“他干什么了——哦�!北R晨龍罵了句撲街,“真的跟別的女人好了?”
“還沒有。”陳文港說,“但他對不起的我也不只這一件�!�
見他不想多說,盧晨龍便不再問,但高興地改口:“分了好啊。以前你們好,我也就沒敢多嘴,又不是什么靠譜的人,不就有幾個臭錢?大少爺當自己是個什么人物呢。”
陳文港笑著跟他碰杯。
在盧晨龍跟鄭玉成之間,向來有種莫名不對付的氣場。這陳文港是知道的。
盧晨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接受鄭玉成,鄭玉成是連盧晨龍這個人的存在都看不順眼。
曾經(jīng)陳文港接濟盧家的時候,鄭玉成便勸他,說文港,我知道你重視友誼,可是金錢和感情混在一起是不明智的,你們之間只是童年的交情,人長大都是會變的。這些年你們的成長環(huán)境已經(jīng)南轅北轍,你確定你真的還了解他嗎?你確定他不是故意討好你嗎?
陳文港不想和他吵架,他從那以后就沒在鄭玉成面前提起過自己朋友。
但前世盧晨龍又一次因為弟弟進ICU急需用錢的時候,鄭玉成背著陳文港給了他一百萬,條件是希望他不要再來找陳文港。
這事陳文港直到入獄都不曾知道。后來他住在霍念生那,某天忽然收到張一百萬的支票。
到那時候才聽說,盧晨龍的弟弟早就沒了,沒救回來。盧晨龍賣了老房子,把錢湊了湊,都寄回來,技術(shù)移民去國外當廚師了。此后一輩子未歸故土,兩個人也沒再見過一面。
小寶被周奶奶洗干凈了手和臉,推開門,自己又跑進來玩。
他安分了一點,屋里兩個大人也就沒再管他,放他自己在沙發(fā)上和玩具奮斗。
陳文港把銅茶壺拎到桌上,忽聽盧晨龍一聲大喝:“臭小子,你又在干什么好事?”
還沒反應(yīng)過來,盧晨龍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從他手里把陳文港的手機搶救下來。
陳文港的手機設(shè)置了圖案鎖屏,大概解鎖時被孩子看到了,竟然被他胡亂試出來。
盧晨龍把手機塞給他:“你快看看,他動沒動重要的東西。”
陳文港看了看屏幕,重要的東西倒是應(yīng)該沒動。
但顯示的是和霍念生的聊天界面,小寶剛剛鍥而不舍地給霍念生發(fā)了幾十條消息。
第十五章、
自從加好友那天起已經(jīng)過了半周,霍念生還從沒找陳文港說過話。
后來的場地對接是俞山丁出面與鄭氏集團聯(lián)系。
霍念生不主動,陳文港也始終沒想到有什么由頭找他。陳文港本來就不是擅破冰的人,隔一層屏幕更難開口,索性也不吭聲,直到今天被無意義的字符和短語音刷屏。
陳文港點開其中一條,一路聽下來,并不意外全是“啊、啊”的囈語。
他摸了摸孩子的腦袋:“你是不是給哥哥惹麻煩了?”
小寶興奮地往他懷里爬,執(zhí)著地想從他手里搶回手機。
被盧晨龍一把鎮(zhèn)壓,提溜到其他房間去了:“你快跟人家解釋一下�!�
霍念生狀態(tài)顯示為在線,只是任憑騷擾,沒做任何回應(yīng)。
陳文港給他發(fā)了一條消息:“抱歉,剛剛有小朋友拿我的手機玩�!�
結(jié)果這次對方活了過來。沒兩秒鐘,直接一通電話撥給他。
陳文港看著屏顯跳出的“霍念生”,一時失神。
手指緩緩移向接聽鍵,一劃。
那邊輕笑:“猜到了。你這是去了哪,手機都被小孩給搶去了?”
陳文港推門出屋,在院子里找了個藤椅坐下,手機貼在耳邊。
“是朋友的弟弟,我來他們家做客�!�
“哪個朋友?你們認識很久了?”
“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