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林伯沒有多問,用有點責備的語氣讓他回去換身衣服,補上一覺。
半小時后陳文港躺在床上,腦袋依然因為宿醉一跳一跳地抽疼,恨不得拿斧頭劈開。
濕漉漉的頭發(fā)洇濕枕頭,他一進房間就洗了澡,從上到下,但是發(fā)生過的事情就是發(fā)生了,后悔也不可能讓時間倒流,抹滅一切。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陳文港強迫自己爬起來,幫傭給他送了碗解酒湯。
他把空碗放回托盤,留在門口,重新躺回去,翻了個身,腦袋下面一片冰冷。
這時他才回想起霍念生的態(tài)度,對方的神態(tài)和動作一遍遍盤旋,陳文港甚至一時分不清,他遞手機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威脅或者嘲諷。但不管是什么,他明明知道,陳文港都不可能真的報警。他霍念生是豪門大院出身的公子哥,是霍美潔的侄子,鄭寶秋和鄭茂勛的表哥,跟鄭家關系沾親帶故。只要他沒給陳文港造成什么嚴重的人身傷害,一夜風流而已,這個啞巴虧只能咽下去。
何況怎么定義他們昨晚的行為?
霍念生要帶他去吹風,是他跟著離開的,霍念生帶他去酒店,也不是強行拖著他去的。
到底算不算經(jīng)過同意,以霍家的權勢,對方要是存心耍橫,光這些就根本掰扯不清。
退一萬步說,就算陳文港鐵了心要追個究竟,把事情鬧大,鄭家的臉面往哪里放?
所以有些事只能忍痛了斷——
鄭玉成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分手?你瘋了?到底又怎么了?”
陳文港沒吭聲。
他顯得有點煩躁:“就因為我跟何宛心去看了場電影?我是不是跟你解釋過原因,不好拂了何世伯的面子,也征求過你同意了。你要是實在不想我去,當時就可以提出反對,我會盡量想辦法。文港,你總不至于學那些女生,先答應再算舊賬,還覺得是什么試探男朋友吧�!�
陳文港靠著書桌,垂著眼睛,不看他只看地面:“不是這個原因�!�
鄭玉成質(zhì)問他:“那你倒是說啊,到底什么原因?”
陳文港再抬眼時,蹙了蹙眉頭,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很平靜。
他找了個機會,把鄭玉成叫到房間,夜深人靜,只有兩個人面對面。從小到大,他們曾經(jīng)這樣聊過很多次,那時候無所不談,游戲,功課,老師,還有未來想干什么。
這一次是陳文港提出分手,卻堅決不肯說理由。
鄭玉成完全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之間胡攪蠻纏,犯哪門子神經(jīng)。
他一直咄咄逼問,連傷感情的話也說了,陳文港始終緘口不言。
最后鄭玉成火氣上來,但也無可奈何,兩人不歡而散,并在接下來的兩天陷入冷戰(zhàn)。
陳文港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像自我懲罰般做出分手的決定,這個決定做得艱難,但其實過程很短,只花了短短幾個小時就打定主意——他不可能向鄭玉成承認自己做了什么,但也絕無可能瞞著鄭玉成,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兩人的關系。
這有違他做人的底線,他自己犯了錯誤,只能承擔失去一些東西的代價。
也正好,長痛不如短痛,他們本來就走到一個難解的困境里,或許這樣大家都解脫了。
鄭玉成一連兩天,開車去公司和學校都沒帶陳文港,也不跟他說話。
連鄭秉義都看出端倪,只是明面上誰也不提。
陳文港表面溫和,容易妥協(xié),實際上自己認準的事,固執(zhí)起來也十分難搞,幾乎一步不退。但面對家人,還是他做了解釋的那個,跟林伯講鄭玉成只是心情不好,等他想開就好了。
這天下了課,陳文港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對面的聲音卻是熟悉的:“還好嗎?”
陳文港臉色冷淡:“霍少爺。”
霍念生問:“晚上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飯,或者你想干別的也可以�!�
陳文港頓了頓,一時五味雜陳,乃至啞然。他問:“你這是在干什么?”
霍念生說:“邀請你約會�;蛘呷绻阌X得進度太快,那就算追求你�!�
作者有話說:
第159章IF不曾錯過
陳文港沉默許久。
見他不開口,霍念生繼續(xù)說:“你有沒有什么想法?”
陳文港打斷他:“霍少爺�!彼终寰渥茫拔覀兊年P系不合適�!�
霍念生問:“你指的,我們現(xiàn)在是哪種關系?”
陳文港又一次卡殼了,他揉著額角,腦子像是銹的,抗拒再繼續(xù)運轉下去。
這兩天他也是渾渾噩噩過來的,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也沒法向任何人傾訴,或者求助,只能悶在心里。鄭玉成還處處甩臉子,為了維持表面和諧,陳文港已經(jīng)應付得十分疲憊。
霍念生似乎笑了一下,只說:“這樣閉著眼也講不清,還是面對面談談吧�!�
他們約了個地點,還是在上次的酒店套房,那原來是霍念生長期包下的房間。
這不是個特別合適的場所——如有可能,陳文港萬不想再跟這個紈绔子弟獨處一室。但他們要說的事情畢竟私密,見不得人,不管約在餐廳還是室外,都不能杜絕被人聽去的風險。
霍念生打開門,他齊齊整整,一絲不亂,把陳文港讓進去。
“隨便坐�!�
陳文港走進房間,外頭天有點陰,即便窗簾大開,室內(nèi)還是光線不好,昏暗暗的。
這時候他又想起來,封閉的房間也未必真的私密。霍念生就住在這,他隨便在哪里藏個攝像頭,他們的話就能被一五一十錄進去,成為他掌控陳文港的證據(jù)。
但話說回來,如果對方真想威脅,那天他們發(fā)生不正當關系,該錄的早就錄了。
霍念生翻過一只玻璃杯,提起玻璃壺倒水,透明的壺里浮著兩片檸檬。
陳文港抬著頭看他動作,腦子里好像什么想法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沒想,空空茫茫。
霍念生走過來,把杯子放到陳文港面前的茶幾上,他突然向陳文港伸出手。
陳文港下意識往后仰了仰身。
那只手還是落在他額頭上。
霍念生問:“發(fā)燒了?”
陳文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病了倒是真的,宿醉加上一夜情,回去洗涼水澡,濕著頭發(fā)睡覺,多管齊下,第二天就成功發(fā)起高燒。林伯叫家庭醫(yī)生給他打了一針,但是沒有聲張,家里其他人都還沒發(fā)現(xiàn)。
他說:“不礙事。說正事吧�!�
“我應該先道歉。”霍念生坐下就這樣說,“之前的事,我知道得罪了你。你怎么樣了?”
“談不上得罪,是我自己喝多了�!标愇母劬従彽卣f,他掃了霍念生一眼,“只是我覺得,如果一個人真的喝到?jīng)]意識,其實也很難酒后亂性的�!�
“你說得對�!被裟钌f,“沒有什么借口,我有點喜歡你,又有僥幸心理。你喝醉了,但是我醒著,我應該知道喝醉的人說話不能算數(shù),但我還是當成你同意了。”
陳文港盯著他,好像有點愕然,心里還有更多滋味,但分辨不出是什么。
他心里想起一件往事。
那時候陳文港還讀小學,霍念生大概是十七八歲,因為鬧出了一次猥褻女同學的丑聞,被家人送出國去,但是在各路媒體上,自然少不了口誅筆伐、人人喊打,冠以“咸濕”“好色”等形容。雖然好像在去年,那個瓜又有了新的反轉,霍念生的某個堂兄弟被身邊諸多女性指控性騷擾,又鬧出了一次轟動事件。媒體蜂擁而上,挖掘舊事,不知怎么把當年的事翻了案,原來嫌疑人也是他那位堂兄弟。但是真真假假,至今有人信有人不信,怎么說的都有。
對于霍念生,陳文港以前并沒有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
但說到底,他對這個花花公子不熟,他從不知道對方真正是什么樣的人。
陳文港來之前,設想過對方千百種態(tài)度,包括最壞的那種。霍念生回國之后,陳文港和他見過寥寥幾面,在他印象里,對方總是一股對人愛答不理、冷譏熱嘲的氣質(zhì),好像誰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就是這么自視甚高的一個人,現(xiàn)在完全放低姿態(tài),承認錯誤,簡直堪稱反常。
反而讓陳文港無所適從,有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但他也不想橫生枝節(jié):“如果可以,我希望這件事就這么揭過,再也不提�!�
霍念生微微笑了笑:“你現(xiàn)在報警也不晚,我不會改口翻供的�!�
陳文港垂著眼:“報警還是不用了�!�
霍念生似乎洞悉他的想法:“怎么?不想鬧大?還是不敢惹我?”
陳文港說:“都是成年人,在誰看來都是你情我愿,因為這樣的小事鬧到警察局去,再引來記者,其實大家都不體面�!�
聽罷霍念生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他似乎在極其認真地研究陳文港的表情。
陳文港錯開和他對視的眼神。不是他真的心情情愿,不去計較,還是那句話,計較不起。
他依然對眼前這人保持警惕,甚至更加小心,陳文港連霍念生倒的水都沒喝一口,就是對方越誠懇越體貼,才顯得越不正常。一個人怎么會突然和自己平時的作風大相徑庭?
除非是刻意演出來的,為了某些目的。
以陳文港和這些闊家少爺打交道的經(jīng)驗,就是永遠別低估他們又想找什么新的樂子。假如他前腳報警,這一位后腳推翻自己的說法,反咬他誣告,誰能保證霍念生一定不會這么干?
他就算真的這么干了,陳文港又能怎么辦?他只能盡量不露給對方更多破綻。
“既然話說開了,我就先走了。”
“你不想聽聽我的解釋?”
“也不用了,只要霍少爺同意,我們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其他說得越少越好。”
“知道了,我送你。”
“不麻煩。”
陳文港站起身,遲疑片刻,還是問道:“還有,你那天有沒有拍什么不該拍的東西?”
霍念生淡淡笑笑:“有�!�
陳文港瞪大眼睛,不等他做出反應,霍念生立刻又說:“騙你的�!�
他把手機在陳文港面前晃了一下:“看你嚇的。我沒有那種嗜好,也不至于干那么沒品的事。你自己檢查�!�
陳文港低頭接住他的手機,霍念生甚至把胳膊橫過來,幫他解了鎖。
然而陳文港心中嘆氣,拿在手里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他搖搖頭,把手機還給霍念生。
窗外突如其來一聲悶雷,緊接著下起瓢潑大雨,不過半分鐘,窗戶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
天氣預報沒說要下雨,或者是陳文港精神恍惚,沒有注意,他兩手空空上的門,并未帶傘,霍念生走到窗邊,這雨勢來得又猛又急,好像天上漏了窟窿,把全城下成白茫茫一片。
他扭頭喊陳文港:“這么大的雨,你再坐一會兒,晚點我讓人送你。”
陳文港也過來觀察,還是執(zhí)意要走:“前臺有傘,我去借一把就好�!�
霍念生攔了一下,陳文港想繞過去,鞋尖絆在地毯邊緣,他突然往前踉蹌一下,被霍念生扶住了。
霍念生抓住他的胳膊,心知肚明:“你一分鐘都不能容忍跟我待在一起?”
陳文港心想,他還是沒法分辨,這人到底是不是想套自己的話。
但他還是坐回沙發(fā)上,底下的樹枝東搖西擺,這個雨勢出門,打了傘也形同虛設。
霍念生說陳文港還在發(fā)燒,讓他不要賭氣出去自我折磨,又不是演八點檔電視劇。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陳文港也只好聽從,霍念生給他重新倒了杯水。
他突然說:“前天彰城公司出了急事,我去了一趟,所以晚了兩天才來找你。但其實仔細想想,這也是逃避的借口,我當時知道自己做了很不妥當?shù)氖拢瑳]有勇氣立刻出現(xiàn)在你面前。我寧可等著看你會不會報警,找律師,好過面對你譴責的眼神,所以我說的是真的。”
陳文港怔了怔,移開目光:“我不值得霍少爺這么惦記�!�
霍念生深深地看著他:“我想追你也是真的,我有這個機會嗎?”
陳文港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目的,但是能不牽扯還是不要牽扯吧�!�
寂靜降落在兩人之間,耳朵里能聽到的只有雨聲。窗外大雨滂沱,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這房間好像成了一個巨大的方舟,承載著他們兩個幸存者,只是沒有留種用的生靈萬物。
陳文港蜷坐在沙發(fā)里,終于雨勢轉小,霍念生打了個電話:“我叫車送你回去�!�
陳文港拒絕:“雨停了就不必了。”
霍念生說:“不是我的車,是網(wǎng)約車,你去吧,我把車牌號發(fā)給你。”
陳文港有種微妙的感覺,似乎他在想的東西,他介意的細節(jié),總能被對方先一步精準捕捉。這種默契如果出現(xiàn)在朋友身上,必然傾蓋如故。但是面對霍念生,他只覺得對方復雜。
陳文港到了酒店大堂外面,霍念生叫的似乎是最高檔的類型,一輛賓利在街邊等他。
之后陳文港刻意忽略這段記憶,一夜露水,本就見不得光,太陽出來也就蒸發(fā)了。
但是霍念生似乎還沒放棄把他當成追求目標,他時不時給陳文港送花,只是還保持著最后的分寸,沒有大張旗鼓,也沒留下署名,被陳文港同學打趣為“無名人士”。
陳文港有時收到霍念生的短信,邀請他出去玩,他每次都答復有事,從未赴約。
時間過得快,一轉眼就臨近寒假。按照慣例,陳文港他們該在鄭氏輪去新的部門實習。
他原本和鄭玉成一起輪崗,同進同出,因為兩人有了齟齬,鄭秉義似乎也有把兩個隔開的意思,問陳文港想去哪個部門。
陳文港選了碼頭。
作者有話說:
第160章
第160章
霍念生在港口找到陳文港的時候,他正在碼頭邊上,頂著寒風和一群大老爺們抽煙。
港口每天無數(shù)貨物流通,巨大的集裝箱裝進裝出。
雖然不用陳文港親自動手搬運,他也每天和工人一起混在碼頭,不如坐辦公室安逸,更挑戰(zhàn)的是跟這些體力工人打交道——不會抽煙的人,連他們對話都很難插進去。尤其像陳文港這樣的小年輕,又一股子書生氣,容易不被放在眼里。想鎮(zhèn)住他們,首先得會疾言厲色。
他在這邊待了半個月,眼神都硬多了,跟人說話氣勢變得不太一樣。
霍念生抱著的一束玫瑰花和這里格格不入,他微笑著走來:“文港�!�
工人的目光紛紛看過來,陳文港把他叫到遠處,在街角找了塊空地。
兩人面對面,陳文港客客氣氣:“霍少爺。”
霍念生說:“別這么見外。你什么時候下班?”
陳文港委婉地問:“年底了,你們公司不忙?”
霍念生笑了:“這還是頭一次見你抽煙是什么樣。”
那雙桃花眼意味深長地注視他,陳文港避開他的視線,撣了撣手里的煙灰。他是夾著煙過來的,但沒有抽,煙身已經(jīng)燃成了短短一截,他索性掐了火,把煙蒂投進垃圾桶里。
這兩三個月,霍念生不停邀請他,不停碰釘子,是個人都該明白拒絕的意思了,只是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放棄——也不知哪來的鍥而不舍的精神,或者說換個詞,也可以叫死纏爛打。
陳文港嘆氣,正想脫身之計,手機響起,來電的是發(fā)小盧晨龍。
“你別急……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他掛了電話便下意識往街邊看,似乎想找出租車�;裟钌鈺骸霸趺戳耍屑笔�?”
陳文港看他一眼,眼神無奈,里頭有點冷厲的意思。
霍念生嘴角翹了起來:“走吧,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陳文港仍是拒絕,好容易把他打發(fā)走,他打電話跟主管請了半天假,然后去攔車。
碼頭區(qū)本就位置偏僻,來這邊拉客的出租車不多。大街上來來往往,幾乎都是大貨。
等了半天,手機下的單遲遲未有應答,陳文港忽然抬頭,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在街邊。
車窗降下,露出霍念生的臉,胳膊搭著方向盤:“上來?”
陳文港抿了抿嘴唇,跟他報了地址,在江潮街。
盧晨龍店里出了點事。前兩天有個學徒打翻熱油,燙傷了一個老師傅。盧晨龍和伙計把老師傅送到醫(yī)院,付了醫(yī)藥費,也說好了認定工傷,給予一定的補償。只是老師傅的子女回頭算算,認為給得太少,這才又跑到酒樓鬧事,獅子大開口,要再翻幾倍。
這兩天盧晨龍焦頭爛額,家里弟弟智力有點問題,只能交給鄰居看管。
但今天鄰居周奶奶也病了,叫陳文港來幫忙看護一會兒。
他們到的時候,幾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聚在酒樓外面,拉著橫幅,氣勢洶洶。
陳文港將要下車,被霍念生輕輕拉住,霍念生問他:“要幫忙解決嗎?”
陳文港看看窗外,那些人拿著大喇叭,設定了自動循環(huán),吵得厲害,一個中心意思就是要錢。他知道店里的情況,盧晨龍跟他訴苦了兩天,不是沒報過警,但這家?guī)讉子女,一沒打砸,二沒搶燒,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違法舉動,警察來了也只是說合,沒理由隨便抓人。
但是他們在酒樓門口聚集喧嘩,攪得沒人進來吃飯,生意根本做不下去。
這種人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陳文港嘆了口氣:“不麻煩霍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