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指揮工人在后山拉起了鐵絲網(wǎng),架設(shè)天梯和斷橋。
眾人忙碌的時候,陳文港去現(xiàn)場旁觀。
訓導員一邊敲釘子,一邊講他以前在部隊的生活。他訓過許多軍犬,它們像他的孩子又像他的學生。有一條黑背跟他同年退役,他向上級打了好幾層報告,如愿以償把它領(lǐng)回家了。
他們也確實過了幾年挺高興的日子,人也滿意,狗也滿意,可惜它在去年壽終正寢了。
這是個讓人有點傷感的故事,但沒有什么太大的遺憾。
哈雷倒是很喜歡上課,它興奮性很高,身體素質(zhì)也好,爬高上低不在話下。
陳文港每天也沒事做,他像個家長似的,在旁邊圍觀訓練,一節(jié)課程都沒落下。
霍念生像給自己培養(yǎng)出了新的興趣愛好,他不一定每天有空出席,但整體上,還是深度參與了訓練過程,訓導員需要助手,他都十分配合,這兩個人倒是很聊得來。
匍匐前進和翻越高板,這些哈雷很快都能掌握,它唯一的弱點是怕火。
穿越火障的時候,訓導員點燃了火圈,它在原地打轉(zhuǎn),怎么鼓勵都不敢跳。
最后陳文港都被拉過來,在這頭站著。他到底不忍心:“算了算了,不要學了�!�
不料哈雷聽到他的聲音,甩著腦袋用力抖了幾下皮毛,霍念生忽然喊了聲“去”,它一下奔跑起來。它越跑越快,拉長身軀,凌空而起,躍過火苗舔舐的火圈,向陳文港跑過去。
它把頭靠在他的大腿上蹭來蹭去,陳文港抱著它紅了眼眶。
這天后面的課程也被打斷了,霍念生索性說今天就到這里,訓導員見多識廣,似乎也沒覺得怎么奇怪。他很快收拾了東西,走之前沒忘夸獎哈雷,表揚了它的進步。
陳文港拍了霍念生兩下,把眼淚染在他衣服上。
到最后,他也說不上為什么落淚了,他內(nèi)心仿佛變得十分疲憊和空虛,但又壓了什么沉重的東西,讓他透不過氣,必須得到?jīng)_刷,必須發(fā)泄出來。
霍念生只是像理解似的抱著他:“哭吧,哭吧�!�
哈雷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仰頭看著它們。然后它一條腿接一條腿地臥下,壓在了陳文港腳面上,嗅了嗅他的褲腿。
之后的訓練里哈雷還學習了撲咬和戰(zhàn)斗。這是它的兇性頭一次無拘無束地展露出來。
陳文港錄過一段視頻,后來在別墅里工作人員里廣為流傳,基本每個人都欣賞過,嘖嘖稱奇——畫面里,霍念生換了迷彩服,他把哈雷牽到場地里。穿戴好防護服的訓導員抽動響鞭,故意挑釁,它完全沒有了人畜無害的面目,露出尖利的獠牙和威脅的低吼。霍念生拍拍它,低頭喊了聲“襲”,它像只離弦的箭猛撲上去,一口咬住訓導員戴著護具的手臂。
訓導員奮力甩動手臂、作勢打它,它緊緊咬住不肯松口,直至把人撲倒在地。
下課的時候,訓導員已經(jīng)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他也不在意,脫了護具,招招手,示意鏡頭過來一點。他得意地向鏡頭展示自己的手臂,即便帶了護具,下面皮膚也磨出了血痕。
面對脫了防護服的訓導員,哈雷又對他友好起來,激動地搖著尾巴。
訓導員哈哈大笑,從兜里掏出小零食喂它。
他又侃侃而談,跟霍念生講起以前在部隊里的生活,到了現(xiàn)在,還有戰(zhàn)友打電話來討教訓犬技巧。他的眼里充滿懷念,說人還是不能下訓練場,不然閑兩三個月,馬上就生疏了。
訓練期滿一年,哈雷在別墅門口搖著尾巴跟他告別。
它現(xiàn)在真的是一條充滿震懾性的大狗了,令行禁止,像個時刻準備守衛(wèi)什么的尖兵。
作者有話說:
第133章前塵往事
哈雷形影不離地跟著陳文港。
它褪去了稚嫩的氣質(zhì),訓練有素,只有在陳文港陪它玩的時候,還會暴露天性里活潑好動的一面。比起小時候,它似乎更靈性、能夠更精準地感知主人的情緒了。以前陳文港情緒低迷的時候,哈雷總是急得團團轉(zhuǎn),嚶嚶地往他身上撲�,F(xiàn)在它不叫了,只是默默趴在他旁邊,把頭擱在他的膝蓋上。它身上仿佛自帶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堅定而有力地過渡給陳文港。
轉(zhuǎn)眼又到了元旦,小萍跟家里打電話,母親問她過年的時候回不回家。
她一開始說回,過了一會兒,又給母親回過去,說還是算了,畢竟春節(jié)期間有好幾倍的工資,大妹要上高中了,家里各種花銷多,她趁機多攢一點錢。至于沒說出口的另一個原因,是她報了夜校,學校要上課到大年二十九,如果加上來回趕路的時間,勢必要缺兩天的課。
她有點焦慮,在考試沒出結(jié)果之前,就算和家里人也不想多說。
到了大年三十,別墅里的大部分人都放假了,只有管家在內(nèi)的兩三個工作人員留下來。
偌大的屋宅里突然空空蕩蕩,連哈雷叫兩聲都仿佛跟著一串寂寥的回音。
小萍打掃衛(wèi)生,陳文港在院里扔網(wǎng)球,他拋出去,哈雷撿回來。她經(jīng)過的時候,陳文港突然叫住她,說:“不要忙了,已經(jīng)夠干凈的了,你們想干什么就干點什么吧�!�
她想了想,也沒客氣,說要用電腦查點資料。
陳文港同意了,并且問她課上得怎么樣了。
他們?nèi)チ藭�,陳文港幫她研究怎么算學分,甚至還抽時間幫她補習了一下英文和數(shù)學。
哈雷打著哈欠趴在他們腳邊,有支筆掉在地上,它幫忙銜了起來。
陳文港摸摸它:“謝謝,真乖。”
小萍看看狗又看看他——身邊有了哈雷以后,他終于多了些活人的氣息了。
至少,他已經(jīng)在努力地靠近正常人的生活了,這點能任誰都夠看得出來。
但說起來,這又牽扯出她最近一件心事。她在夜校里聽到別人講那位霍先生的八卦。
大家互不認識,不知來歷,她不說,也沒人想到她的雇主就是緋聞里的主角,同學圍在一起,討論得興致勃勃,有人提到他這幾年性情轉(zhuǎn)變,不知為什么,甚至很少拋頭露面了。有人立刻捂著嘴巴,神秘地說有高人分析過,他可能被哪個情人下了降頭之類的,以此迷住他的眼,栓住他的心,東南亞那邊很多這種邪術(shù)。但因為這種迷信過于無稽之談,很快有人不屑地反駁,說如果一個紈绔子弟浪子回頭,只有一種可能,無非是收斂幾年,好安排個合適的聯(lián)姻而已,娛樂周刊都爆了好幾期料,明示暗示他和誰誰誰快訂婚了,這還看不出來嗎?
別墅沒訂任何娛樂報刊,她不確定陳文港知不知情。至少陳文港什么都沒表現(xiàn)出來。
但當她仔細去想這件事,不免對兩個人的關(guān)系更加好奇得要命了,甚至有點冒汗。
霍念生是這棟別墅的主人,他時不時上山來住,這里像是他為陳文港打造的一個世外桃源。他顯得那么偉大,但說到底,他的人生沒有都押在這里。他在山下還有另一半人生。
在他那一半的人生里,過著的是怎么樣的生活?
在山上別墅里的種種表現(xiàn),難道可能是演的嗎?
別墅里冷冷清清地過了一個年。
翌日,小萍到客廳的時候,陳文港給了她一封利是,利是是霍念生提前封好的,放在抽屜里,工作人員每人一份,放假的等回來再領(lǐng),代表他這個雇主對大家一年的辛苦表示感謝。
哈雷不怕冷,自己在庭院里跑酷,陳文港站在門邊看它。
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水霧,陳文港伸出手去擦干凈,他的身影顯得十分寂寞。
小萍依稀記得她剛來的時候,他常年幽居室內(nèi),皮膚捂成不見天日的病態(tài)的白,她甚至感覺他身上有種行將就木的氣息�,F(xiàn)下她大概看習慣了,也不太覺得了。而且陳文港因為出門遛狗,見太陽的時間多了,他的氣色確實好了一些。正值新春之際,這像是個好的跡象。
小萍打開了電視,好讓屋里多點熱鬧的動靜。
她問陳文港:“霍先生沒說什么時候過來嗎?”
陳文港不甚在意地回答:“不清楚,我也沒問。”
小萍換了幾個頻道,都沒什么好看的節(jié)目。陳文港讓留守人員過年期間不用干活,她跟他也比較熟了,他們兩個在客廳一人占了一個沙發(fā),各自看自己的手機。
陳文港用一只手劃拉屏幕,心不在焉。小萍最近搜過霍念生的名字,結(jié)果不小心碰到了歷史記錄,頓時一段視頻的聲音播放出來,是曝光霍念生私生活的那一段。
她手忙腳亂地把聲音關(guān)了,極其尷尬地看陳文港。
陳文港卻說:“沒事,我平時自己上網(wǎng)也會看這些。”
小萍越發(fā)尷尬了,她拙劣地咳了兩聲,才解釋:“我……”
陳文港說:“真的沒關(guān)系�!�
他們兩個大眼瞪小眼,場面不失幾分滑稽。過了片刻,小萍沒忍住攤牌了。她坦言她是因為聽了同學閑聊的那些八卦,才想起去搜的,有好奇心理,但更多是因為大部分她并不信。
陳文港輕笑了一下:“連你都這么相信他,所以你沒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嗎?”
小萍唉聲嘆氣:“不關(guān)我相信不相信的問題,霍先生來那么頻繁,我說話直接你不要介意,他就算還有其他相好的,都得多兩個分身才夠用吧。我覺得他……你對他挺重要的,真的沒必要多想。唉,好了好了,我錯了,新年第一天就犯蠢,你就當什么都沒聽見行不行?”
陳文港溫和地說:“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過了一會兒,他卻又開口,頭一次向她吐露了一點類似真心話的想法。
陳文港說站在他的立場上,其實能夠接受霍念生選擇其他人一起生活。
當然,還是不要為了聯(lián)姻去騙婚——他相信霍念生不會這么跌份——但霍念生確實對他太好了,好過了頭,他已經(jīng)付出了過分的耐心和精力。他對陳文港來說像跟救命稻草,而陳文港只能把他往水面下拖。所以如果霍念生有天意識到自己的付出和回報不對等,從而決定找一個合適的人生伴侶,陳文港可以退出,還可以祝福。他只需要一個體面的告別就行了。
小萍不知為什么,突然怒其不爭起來,說陳文港的想法太喪氣,太妄自菲薄,不應該。
陳文港沒有和她辯論,他承認自己控制不了消極的想法,以后也許就不會這么想了。
哈雷在外面跑夠了,一陣風似的沖回來,叫了一聲。陳文港起身拉開玻璃門,把它放進來。他把哈雷牽到衛(wèi)生間,用寵物濕巾給它擦爪子,然后回到客廳,哈雷陪他們一起看電視。
小萍靈機一動,指著它問陳文港,想沒想過真要是分開了,狗應該跟誰。
陳文港無奈地看著她笑:“你這個口氣像是在問離婚了孩子跟誰。”
她說:“差不多一個意思,所以你舍得嗎?這是你的狗還是霍先生的狗,你們分得清嗎?”
陳文港被問到軟肋,只能告饒:“舍不得,那就當我剛剛也犯蠢,我們扯平了,OK?”
小萍哈哈笑起來,開始反思他們是怎么回事,大過年的凈說這些怪話。
她換了個動畫片,屋里兩個成年人都不太有興趣,哈雷卻很喜歡,支起耳朵,頭也不回地盯著屏幕。陳文港示意就看這個,它高興地叫了一聲,尾巴一下下甩在他的小腿上。
許多年后,陳文港回首往昔,是哈雷把他扯出了那段人生中至黑至暗的日子。
而霍念生,已經(jīng)成了他生命的底色,他融入了他的血脈,成了他體內(nèi)的一根骨——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他成了構(gòu)成他的一部分。
這過程是一點點發(fā)生的,微不可見,水滴石穿。
陳文港吃了兩三年的藥,中間劑量增大過,又慢慢調(diào)小了。期間換過醫(yī)生,不同的醫(yī)生給過不同的說法。有個認為他的情況較為嚴重,需要長期服藥。有個覺得他還年輕,這么吃下去對身體消耗太大。后來重新做了檢查,為了減輕對肝腎的負擔,才一點點把藥徹底停了。
但這么多藥物還是有效的,他的大腦里不再有不堪重負的自我譴責的聲音,他也很少再有那些突如其來的落淚了。實話實說,回想起來,還顯得有些丟臉。
過去這些事情,已經(jīng)成了霍念生可以拿來打趣他的東西。
陳文港從不生惱,也不否認,只是溫柔地看著他。
很大程度上,他們或許都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但人生依然是一場茫茫難渡的苦海。
對許許多多作繭自縛的人來說,四面八方,不知何處是岸。
在小萍眼里,陳先生依然很少笑容。他沉著穩(wěn)重,待人溫和,無疑,他的病情是有所好轉(zhuǎn),只是在他的生命里,笑的能力似乎不一定會再回來了。抑郁癥是一種難以徹底治愈的疾病,有人形容過,一條無法擺脫的黑狗。無處不在,無孔不入,陰險莫測,蠢蠢欲動。
它就算離開,還是潛藏在暗處,還等待著在將來某一天卷土重來。
以至于霍念生依然小心地待他,像待一個危險的玻璃器皿。
陳文港對于他是個什么樣的麻煩心里有數(shù),只是他也沒法讓自己恢復得和正常人一樣。
他重新?lián)炱鹆水嫻P,他往畫面里添加了顏色,用彩鉛,用水粉,他用的都是素雅的色調(diào),幾乎看不出內(nèi)心的陰霾,但也不濃烈、不熱切。他以此作為打發(fā)時間的愛好,這興趣又不是特別充沛。他有時在當做畫室的空房間一坐就是幾個鐘頭,有時好幾天都不會過來動一筆。
他還在自學法語,只是記憶力和注意力都恢復不到從前的水平,每天看兩個小時就放下了�;裟钌問過他怎么想起學這門語言,陳文港說只是大學上過選修課,隨便看看。
他感慨了一句,說歲月不饒人,算了,果然都忘得差不多了。
有時他回想以往認識的一張張面孔,都很難立刻叫出熟悉的名字。
陳文港對此說不上特別沮喪。就算如此,他也變得更堅強、更理性了。無力感并沒有消失,只是那團籠罩他的黑霧漸漸淡了,他姑且可以看見別人,也可以看見自己了。
作者有話說:
第134章前塵往事
陳文港有時候算日子,結(jié)果總是讓人驚詫。時間猶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已是七年。
七年,足夠一個孩子從出生成長到就讀小學,足夠人的細胞完成一次整體的新陳代謝,足夠一場婚姻或者愛情迎來不可避免的疲憊和陣痛。據(jù)說再恩愛的夫婦,也有一場七年之癢。
就算在他和霍念生之間,也會吵吵鬧鬧。
準確地說就這兩年,磕磕碰碰的矛盾越發(fā)多起來。
這些年來,陳文港始終帶著哈雷住在半山別墅。
霍念生沒提過讓他搬出去,陳文港也默契地避開了這個話題。一方面是為了哈雷——當初聊天一語成讖,他既舍不得帶它走,又舍不得跟它分開。
另一方面,陳文港意識到,他自己也依賴上了這種離群索居的生活。
不需要跟人打交道、不需要說場面話、不需要關(guān)心陌生人的目光和臉色。
山中無甲子,鬧市里的生活變得模糊而虛無,于他而言,已是像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他像個孤僻又執(zhí)拗的旅人,即便饑渴難忍,也寧可避開一個又一個城鎮(zhèn),獨行在曠野。
當然,孤僻太過終究不是辦法,大概霍念生怕陳文港會把自己憋出新的毛病,他時不時還是千方百計地把陳文港拖出去。他帶他去吃過新的餐廳,也看過新的電影和展覽。
其他的,游樂園、馬場、購物中心,這些地方他們都去過。
霍念生曾經(jīng)把游艇會包下來,整個海灘上再無旁人,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他們兩個。
他們見過許多人,遇到過許多事,慢慢充滿許多回憶,好的壞的,難以一一盡數(shù)。
他們有擁抱、接吻、親熱的時候,不可避免,也有爭吵、冷戰(zhàn)、冷漠相對的時候。
又是一個秋天,一場秋雨一場寒。
尤其山上的溫度更低,比市區(qū)里冷得更快。
陳文港圍了條薄毯,照例在書房看書,哈雷忽然站起來,搖著尾巴迎到門口。
與此同時,陳文港也聽出了熟悉的腳步聲,他放下書,下一刻,霍念生推門進來。
陳文港抬起頭,他的視線追著霍念生,霍念生走進來,卻徑直繞到了他的背后。他彎下腰,兩條胳膊把陳文港連同椅背環(huán)在里面,有一下沒一下親他的耳朵。
陳文港意會,他笑了笑,起身幫他脫了外套,解開領(lǐng)帶。
他們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吻在一起。
霍念生不知最近忙什么,他們有三四天沒見,陳文港把哈雷趕出去自己玩。他親著霍念生的眉骨,手指一點點撫過他的眼角眉梢,他們交換了位置,霍念生把他抱在自己身上。
薄毯落到了地上。
書房里有一些動靜,過了許久,復又歸于安靜。
陳文港去把窗簾拉開,外面天色還亮,不見日頭,薄薄的云層彌散了白色的光線。
他回到沙發(fā),霍念生起身,把什么東西拿出來,逗弄似的在陳文港面前一晃而過。
他手里是個打開的盒子,黑色絲絨里躺著一枚戒指。
銀光熠熠。
陳文港心里一跳,他低頭看了一眼,看清了,反應卻十分平靜。
霍念生像是毫無察覺,自顧自地說:“試試,看設(shè)計得怎么樣�!�
陳文港一時間沒有說話。他垂著眼,眼神沒有落在戒指上,卻在審視眼前這雙手——
手掌寬厚,手心干燥,手指長而有力,指縫里還有一些薄繭,每個特征都讓這雙手顯得堅韌而牢靠。他何其熟悉霍念生的手,這雙手給他做過飯,換過藥,拍過他的后背,撫摸過他的頭發(fā)和臉頰,也觸摸過他身體的每一寸。他給過他安慰,也給過他快感。
就這么看著,陳文港短暫地走了神。
他想到上次和霍念生見面的時候,他們之間,怎么說呢,也不是吵架,恰恰相反,是在床笫之間,情到深處的時候,霍念生抱著他,問他要不要跟自己在一起。
什么叫在一起?
哪種意義上的?
他們現(xiàn)在不算嗎?
陳文港組織了許久的語言,都沒法恰當?shù)鼗卮疬@個問題。
那時霍念生察覺了他的猶豫,他耐心等著,但大概陳文港沉默的時間太長了,他露出一點自嘲似的微笑�;裟钌屗灰m結(jié)這個了,他開玩笑說男人床上的話不可信,先睡吧。
這兩年,除了最無聊的花邊小報,大部分記者都不愛追著霍念生那點事研究了——因為掏不出什么太新鮮的素材了,他愿意跟一個毀容的人相好,那就好吧,該笑的都已經(jīng)笑過了。
霍念生磨磨蹭蹭這么多年,他的終身大事懸而未決,所謂的聯(lián)姻來來回回遛了大眾幾次,總是捕風捉影,就連他那位被揣測最多的的“紅顏知己”,也出來澄清了兩人只是多年朋友。
最后大家都失去耐性,絕大多人相信他霍念生是確實不是結(jié)婚那塊料子了。心理專家出來分析,這其實體現(xiàn)了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子女會有意無意效法父母的行為模式……
霍念生今天帶著戒指過來,他面上還是笑嘻嘻的,行為里卻有種不同尋常的意味。
陳文港回過神,他好像站在高樓邊上,一陣陣暈眩,以至于不得不試圖搪塞過去。
霍念生繞到前面,抓起他的左手,拈起戒指,從他無名指上套下去,一直壓到指根。
像是被燙了一樣,陳文港很快拔了下來,他把那個銀圈輕輕放回霍念生的手心。
他找了個借口:“我是左撇子,手上戴著東西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