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霍念生說:“你這倒是在提醒我不要亂說吧。”
霍振飛道:“我們家的確不需要再把舊事拉出來炒作一遍了。”
霍念生笑得有點玩味的意思:“那就希望皆大歡喜吧�!�
“我們當年已經(jīng)給過賠償�!被粽耧w打斷他,“夠了,這個話題打住吧。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釋懷,但畢竟十年前的事情了,總不能再把當事人都叫來,給你找個公道。”
他看著霍念生:“但該知道真相的人都是知道的,就算爺爺也一樣,他只是不想再鬧得家族不寧——要不然你爸爸那份股權(quán)現(xiàn)在不會全都到了你手里�;艟┥墒裁匆矝]拿到�!�
霍念生做了個恍然的表情:“原來如此,要不是聽你說起,我還沒想過這是爺爺?shù)谋硎��!?br />
霍振飛頓了頓:“話不能這么說。你拿到的是你該得的�!�
霍念生看他許久,久到霍振飛不自在地動了一下,他卻突然笑了:“別當真,我心里有數(shù),其實我是感謝三叔提攜我的。如今三叔是董事長,照我看二叔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到以后,這位子不就等于是你的?說起來我還得趁早巴結(jié)你才是。”
“成天就知道胡說八道�!�
霍振飛把杯子湊到嘴邊,卻什么也沒喝到,低頭看看已經(jīng)空了。
他將杯子放到一邊,突然又道:“對了,你也別太不把二叔放在眼里。他不是那么老實的人,我覺得他很多投資跟一些灰色產(chǎn)業(yè)沾邊。雖然小打小鬧,也不要讓他連累我們。”
霍念生兩腳一蹬,椅子向后推去:“我會注意的。行了,早點休息吧。”
他上樓前,霍振飛又叫住他。
霍念生問:“還有什么事?”
霍振飛遲疑片刻:“我好像還沒問過你——你在國外那幾年,到底過得怎么樣?”
霍念生說:“你是想問,我那時候是不是心存不忿,但是又沒有能力明著跟爺爺對著干,所以故意天天鬧丑聞上報紙,好讓家里跟著一起蒙羞?”
霍振飛說:“我問的包括這部分,不全是。不過,是這樣嗎?”
兩人遙遙相對,一個在樓梯上,一個在樓梯下,目光碰到一起。
霍振飛覺得他眼神里有些東西仍和當年一樣。
一樣滿不在乎。
霍念生笑道:“你也說是十年前的事了,誰還會記得怎么想的?不過我一直覺得有句老話說的不錯,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是龍是鳳還是老鼠,是什么樣就該過什么樣的日子。有什么可不忿的。你是未來的當家人,不要總花精力操心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
趕在暑假結(jié)束之前,陳文港家的老房子工程告捷。
正常裝修工期可能要一到兩個月,但他要求不高,又省了設(shè)計這一步,施工細節(jié)全憑裝修隊決定,花二十幾天就搞定了全部工程。陳文港請包工頭和工人們在望海酒樓吃了頓飯。
之后清了建筑垃圾,做了開荒保潔,又雇了兩個工人把老家具搬回去。
屋里初步有了個能住人的樣子。
包工頭是個實在的人,施工隊把院子里也重新弄了一下,清去了多年累積的青苔和污漬。墻面抹得橫平豎直,廚房對面用青磚重新修葺了小花壇。這花壇是原本就有的,被租客用來堆放雜物和廢品,原本擠滿了啤酒瓶、易拉罐、成打的快遞箱和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
現(xiàn)在所有破銅爛鐵一掃而空,花壇里填了濕潤潤的泥土,院子都顯得寬敞不少。
霍念生找過來的時候,陳文港在花壇邊緣獨自坐著。
“這是在干什么?”他笑問,“想把自己種進去?”
“也不是不行�!标愇母垩鲱^看他一眼。
“算了,我不舍得�!被裟钌f,“也不貪心,有一個就夠了�!�
陳文港笑了笑,重新低下頭,把餅干一點點捏成粉末,地上的螞蟻大軍慢慢聚攏過來。
霍念生陪他坐了一會兒,伸長腿舉目四望,陳文港問:“你在看什么?”
霍念生攬住他的肩膀:“看看你從小住的地方�!�
想象他小時候長什么模樣,是不是也喜歡這樣在花壇底下,聚精會神地喂螞蟻。
“從出生住到九歲�!标愇母壅f,“直到有天放學大伯跟我說出事了……后來就搬走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被裟钌肋@中間跳過了一大截。
“走之前他們給我拿了個行李箱,讓我自己收拾要帶的東西。我都不知道要裝什么,家里那么多東西,帶什么呢?而且那箱子也不大,滿打滿算就塞得下幾套常穿的衣服。家里我喜歡的碗,喝水的杯子,我收藏的成套的玩具,還有書……這些怎么辦?大伯說他們幫我看著。上車的時候我家的鑰匙還掛在脖子上,那個感覺有點奇怪,我總覺得下午就能回來了�!�
“后來家里的東西呢?”
“我也不知道。能賣的賣,不能賣的扔了吧?”
“現(xiàn)在可以重新置辦起來�!被裟钌f,“你這里還差什么要添置的?”
“需要買個床墊�!标愇母垡部纯次堇�,“還有餐桌、沙發(fā)、燃氣灶、洗衣機……”
“說到這個�!被裟钌f,“俞山丁倒是一心想給你搞軟裝,你怎么不干脆答應(yīng)他�!�
周奶奶已經(jīng)被不肖外孫接回家里靜養(yǎng),近來俞山丁的確很殷勤,殷勤得讓人有點躲著走了,陳文港忍俊不禁:“那樣他舒服了,我可沒有,他這樣搞得我像挾恩圖報。”
霍念生便也笑了,看著他的臉:“既然這樣,交給我怎么樣?”
“你要幫我收拾房子?你沒有別的事忙了么?”
“我有什么可忙的。我現(xiàn)在要忙的不就是討好你嗎�!�
“什么?”陳文港聽得一愣,“為什么這么說?”
“你說為什么?”
“……”
“好學生的腦子也有不靈光的時候么?”霍念生近乎是用憐愛的目光看他了,抬手摸了摸他的發(fā)頂,“我以為討好喜歡的人是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
*
陳文港一早去公司上班,同事調(diào)侃:“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他微笑著跟對方問了聲早:“怎么說?”
同事有氣無力地斷言:“哪有人周一上班能笑這么溫柔,除非路上撿到錢�!�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大多數(shù)人臨近離職都是會開心的。陳文港談不上開不開心,但的確有種自由將近的感覺。打開電腦他開始醞釀措辭,草擬辭職信的正文。
這辭呈他大概是要直接遞給鄭秉義的,一句“個人發(fā)展原因”不夠解釋。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說。所以雖然不是立刻就遞交,提前準備總歸有備無患。
晌午鄭玉成來了單證部。
他把陳文港叫出去,到小會議室說話:“你大伯的事我聽說了。”
陳文港一點也不意外,上次陳增不會白搭他的車:“你要管這個閑事?”
鄭玉成被他看得猶豫一下,還是點頭:“是這樣,我把曹律師推薦給他了�!�
陳文港只怕不僅僅是他說一句推薦這么簡單。曹律師的團隊是鄭秉義養(yǎng)的御用律師團,沒有義務(wù)給他白白解決親朋鄰里的問題。鄭玉成這個幫法等于施恩,是要他來還的。
他笑了笑:“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種紅圈所,不是我大伯能夠輕易負擔的。”
鄭玉成還沒反應(yīng)過來:“你意思是擔心費用問題?這個不需要……”
陳文港說:“我會給他推薦在他經(jīng)濟承受能力之內(nèi)的更合適的律師。”
慢慢地,鄭玉成露出覺得荒謬的表情:“曹律師沒那么高不可攀!所以——你大伯遇到了麻煩,明明有辦法幫他度過危機,你關(guān)心的卻只有和我劃清界限嗎?”
陳文港蹙眉看他:“你不要說得我好像袖手旁觀。我說了,我會給他想辦法�!�
鄭玉成也皺起眉頭:“我也不覺得這是‘閑事’。不管我們的關(guān)系走到哪一步,至少你大伯是你血緣上最近的親人了,我總不可能聽說了還裝不知道。你的解決辦法是什么,打法律援助熱線問有沒有免費支援嗎?選個他負擔得起的方式?”
陳文港看他:“你的辦法又是什么,施舍幾百萬直接幫他償清債務(wù)么?”
鄭玉成被了噎一下。
他放緩口氣:“OK,文港,我不是想跟你吵架。但麻煩你想想,你大伯現(xiàn)在是個拖家?guī)Э诘闹心耆肆�,他被老板擺了一道,連工作都丟了,家里還有你的三個弟弟妹妹要養(yǎng)活。如果被起訴又賠不起,他將來會成為失信被執(zhí)行人。我知道他是有錯,但這是你堅持原則想看到的局面嗎?你放心,給他一點幫助是我擅自的決定,我將來不會用這些來綁架你的�!�
同事看到兩個人從會議室出來時都有點低氣壓,一時誰都沒敢上前問情況。
之后一陣子鄭玉成的確說到做到,陳文港知道他給陳增安排了一個碼頭主管的職位。
這安排還是得到鄭秉義首肯的——陳文港便也管不了了。但在鄭秉義聽來,的確算不上什么大事。家族企業(yè)內(nèi)部
只是匯報完走出書房的時候,鄭玉成心里十分復(fù)雜。
他知道自己說不綁架,完全是睜眼說瞎話。事實是他早就知道陳文港有遞辭呈的念頭,把他大伯安插進鄭氏只是想多少牽絆他一下。這不是多高明的手段,但鄭玉成實在也沒別的辦法可想了。
作者有話說:
第60章
第60章
至于鄭玉成這個不那么光鮮的陽謀——多少是有效的。
他給陳增解決的麻煩,無異于給陳文港出的一道難題。強買強賣的這個人情,的確令陳文港近期都很難考慮把辭呈遞給鄭秉義了。占了便宜說走就走,難免顯得不識好歹。
暑假結(jié)束、秋季學期的第一天,陳文港拿學生證去注冊,在政教處蓋了四年級的印章。
他大四了。
出來的時候霍念生在外面等著,兩手抄在兜里,嘴角向他勾起來,風度翩翩的模樣。
他伸出一只手,陳文港把手搭在他手里,他們走下臺階。
到了人多的地方,又自覺松開了。
校園里熙熙攘攘。
新生報到日提前兩天就開始了,乍眼看去到處是鮮活稚嫩的面孔,對明天充滿憧憬。
陪同報道的家長團和親友團拿著校園地圖,一邊比照一邊各處問路。
霍念生等著陳文港又給一個新生指完路:“對了,你家那個房子……”
“有什么問題嗎?”陳文港轉(zhuǎn)頭看他。
“沒有。我在想那個花壇里是不是可以種點什么�!�
“以前好像種過夜來香……但是聽說晚上會產(chǎn)生廢氣,就鏟掉了�!�
“月季呢,怎么樣?會不會有點俗套�!�
“俗套點更好。都說好花不常開,我不喜歡這樣,我更喜歡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
“那就月季吧。”霍念生說得好像馬上要去住,“可以再養(yǎng)幾盆薄荷,驅(qū)蚊驅(qū)蟲�!�
他步子大,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落在后面,霍念生回頭:“怎么了?”
陳文港收回神來,一笑跟上:“我在想月季種什么顏色的。”
其實有時候,他還是會懷疑現(xiàn)在的時光是假的——霍念生活著,就在他身邊陪著他。
就在陽光底下,兩人并肩走在一起,甚至在討論將來種什么花草。
在他生命里沒有過比現(xiàn)在更好的時光了。
但種什么都是要人打理照顧的,同居其實是他們還沒討論過的問題。
陳文港突然又聽霍念生道:“有個店你可能會喜歡,是俞山丁給你找的�!�
他有了點興趣:“這么神秘,是賣什么的?”
霍念生賣關(guān)子:“晚點帶你過去自己逛�!�
“就不能透露一點,滿足我的好奇心嗎?”
背后突然有人喊:“陳文港!”
新生報到工作還沒完全結(jié)束,廣場上用水馬割出不同學院的學生通道。工作人員有老師有學生,統(tǒng)一穿著紅馬甲,套著馬甲的游盈就在廣場邊上抓住的人:“別走,正要找你呢。”
霍念生主動避讓到一邊。陳文港問:“有什么事要幫忙嗎?”
游盈說:“現(xiàn)在新生剛剛進校,學校做迎新活動,組織新老學生對談。高年級的要出一批人,給新丁講講大學生活的建議和經(jīng)驗,你行不行?對了,形式是直播�!�
“公開的直播?”
“對,每個新生都能看,比線下方便,也正好面向社會宣傳學校�!�
陳文港想了想,應(yīng)了下來:“應(yīng)該可以。但怎么會想到找到我的?”
游盈突然露出了一個森森的笑:“實話告訴你,不行也得行。這活動剛剛才提出來的,一時半會兒我去哪找合適的人,指導老師出的主意,你們上學期評選校園之星這些候選人都得上。你們出了風頭,也輪到給母校做點奉獻了吧?”
聞言陳文港也笑出來:“你呢?”
游盈說:“放心,我也陪你們,我又組織活動又客串主持人,也夠奉獻了吧?——不說了,就這樣,你有什么個人賬號回頭記得發(fā)我啊。要給你們宣傳的。”
陳文港說好。
走之前她突然想起什么:“對了,前天我看到戚同舟來報到了。他沒事吧?”
陳文港好陣子沒見過戚同舟:“他能有什么事?”
游盈搖頭:“沒什么,關(guān)心一下學弟而已。見面的時候感覺他興致不太高�!�
陳文港不動聲色看了霍念生一眼:“有機會我找人問一下吧�!�
*
霍念生說的地方與其說是一家店,其實是個聯(lián)合展館。
門口一個黑底白字招牌,“懷舊市集”,陳文港頓住腳,好奇看了兩眼,霍念生已經(jīng)拉著他往里走。彩色玻璃杯、臺式縫紉機、雙反膠片相機、鋁制暖水壺、鴛鴦戲水繡花枕套……
陳文港一下笑出來:“俞老板怎么想的?虧他找得到�!�
霍念生攬著他肩膀:“走吧,看看都有什么好東西�!�
陳文港被他牽著轉(zhuǎn)了兩排攤位:“這些都是新的,我還以為跳蚤市場�!�
霍念生說:“都是掙錢的噱頭。你高興就轉(zhuǎn)轉(zhuǎn),不高興我們就回去了�!�
陳文港也沒什么可不高興的,至少還有商家惦記著你的那點情懷,搞點哄你高興的商品。他們逛到了玩具區(qū),這里比其他地方好玩,有游戲機、寵物蛋和五顏六色的人物卡。
他看到一個綠色的漆皮青蛙,拿起來擰了兩下發(fā)條,彎腰放到地上看它蹦跶。
他沒看到霍念生在背后,用溫柔的目光注視他。
旁邊有個背影十分熟悉,蹲在地上,研究一套小人書。陳文港一扭頭,那人正也回頭,卻是游盈惦記的戚同舟。他在身上擦擦手,忙忙亂亂站起來:“文港,怎么這么巧�!�
陳文港也扶著膝蓋直起身:“是好巧。你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他撓頭:“我和一個朋友逛到這附近,正好遇到有這個市集。”
許久不見,戚同舟有點貪婪地注視他。
陳文港禮貌退開了一點:“你朋友呢?”
“他去洗手間了�!�
“文港,你來�!被裟钌幓瓴簧⒌爻雎暎翱纯催@是不是你說的那個跳棋�!�
“你要買這個回去玩?”陳文港從他手里接過棋盒,“不覺得有點幼稚嗎?”
霍念生湊過去逗他:“你說呢?”
這個花花公子三言兩語就哄得陳文港眉眼彎彎,戚同舟看不慣,又知道他是做給自己看的,心里難免有點冒火。他深吸一口氣,不知為何卻突然偃旗息鼓。
這時他朋友回來了。
牧清過來先是乖乖叫了聲“霍哥”,站到戚同舟旁邊,又看了看陳文港。
突然友好一笑:“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咱倆明明住一起,我都感覺很久沒見你了�!�
陳文港也笑了笑,但沒回答。
牧清仍然盯著他:“對了,咱家要一起上學校直播,這個事你聽說了嗎?”
陳文港客氣地說:“上午去學校剛剛接到通知。”
牧清很高興:“那就好,你知道嗎,我本來還擔心這種出鏡會很尷尬�!彼⑽褐X袋,“有熟悉的人在我就安心多了。到時候有你這個校園之星打頭陣,我們也跟著有排面�!�
語落,卻見霍念生皮笑肉不笑地盯著自己,嘴邊噙著一抹別有深意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