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霍念生笑笑：“傻話。你要長命百歲的�！�
說來唏噓，一個人彌留的時候，一萬個人各懷心思，其中也不知有幾個真正悲傷。
但對于霍愷山，霍念生其實也沒什么想法。
霍愷山當(dāng)年做主將他認(rèn)祖歸宗，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于他有恩，讓他成了響當(dāng)當(dāng)?shù)幕舸笊贍�。除了霍京生，其他私生子想享受都沒有享受到這份福分。
但他從此也沒再見過生母，她只存在四歲以前模糊的記憶里。
對霍念生來說，他從沒選擇過自己的人生，所以也從沒想過是好是壞。
所謂爺爺不過是個名義上的親屬�；魫鹕綍r日將近，他也只能想，這是生死有命。
僅此而已，沒有更多。
車開了一陣，陳文港接到電話，是厚仁基金會的負(fù)責(zé)人馬文。
一如既往的大嗓門：“方便說話嗎？”
“您講�！�
“那好，那個公益廣告拍攝，導(dǎo)演上星期問你參不參加，你考慮得怎么樣？”
陳文港微不可察地看霍念生一眼，猶豫著卻拒絕了：“我想我還是不太方便，抱歉�！�
馬文覺得出乎意料：“是鄭先生那里有阻力？不會，我已經(jīng)跟他談過，他是支持的�！�
陳文港笑了笑說：“沒有鏡頭經(jīng)驗，我肯定要怯場。到時候會給大家添麻煩�！�
這是個明顯敷衍的借口。
馬文奇怪地又勸他幾句，意見沒達(dá)成一致，悻悻先掛了電話。
霍念生卻從中聽出了一點端倪：“他想要你拍哪種廣告，平面的？還是視頻的？”
陳文港說：“一個世界慈善日的視頻廣告。會在本地電視臺播，網(wǎng)絡(luò)上也同步宣傳�！�
霍念生想了想，看他一眼，笑問：“這不是很合適你么？怎么不答應(yīng)。”
陳文港笑笑：“我們又不是重要人物，志愿者就在后面的鏡頭閃一下，換成誰上都一樣。”
廣告要播，人就要在大眾面前曝光�；裟钌r清楚他在想什么。
陳文港心里想的也正是這樣，上公益廣告的演員，還是背景干凈一點好。
如今多事之秋，像今天那個狗仔，蒼蠅似的叮著不放，越往后只會越密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也把他牽進(jìn)去。他們又都知道記者的嘴是什么德行。
將來輿論野蠻發(fā)展，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想象，到時候可以發(fā)揮成什么樣——
說他陳文港人前熱心公益，人后受同性包養(yǎng)，再挖掘出之前某某陳姓公子就是他，接受高價饋贈，絕不像表面上無辜清白，再加上他被鄭家收養(yǎng)的身世，三角關(guān)系……
能做狗血文章的地方太多了。
陳文港不在乎丑聞壓身。像鄭冬晴說那句，食得咸魚抵得渴，他要跟霍念生的時候，就注定承擔(dān)這個代價。他也同意這句話，他不在乎。
只是現(xiàn)在的情況，因為他一個人給項目招致麻煩，他覺得也無必要。
車泊在樹蔭下，離鄭家還有一段距離，霍念生松開了方向盤。
這是告別前的時光，他傾過身，和陳文港接了個吻。
陽光細(xì)碎撒在臉上。陳文港解開安全帶，細(xì)長的手指貼在他胸前。霍念生一手托著他后頸，先是索取，又拉開距離，換了個意味，用嘴唇輕輕碰了碰他的嘴唇。
耳鬢廝磨，最后那個吻落在他額頭上。
陳文港笑了，推門下車，跟他告別�；裟钌鷧s仍看著他，降下車窗，把一只手伸出來。
陳文港從車頭繞過去，彎下腰，手也伸過去，被捉住了，兩只手十指相扣交握在一起。
他對霍念生笑得明媚，眼睛彎著，溫柔無害，何其清白。
霍念生嘴角往上勾了勾：“之后一段時間，我就先不來找你了。”
“有什么麻煩嗎？”陳文港怔了一下。
“沒有麻煩，我出差�！被裟钌皖^親了親他的手背，“回來當(dāng)然還能見到我。但是那個廣告你去拍吧。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文港，我的人不需要偷偷摸摸見不得光�！�
*
腦袋撞了消防箱的新周傳媒記者王冬青鼻青臉腫回到報社，先填單子報了損耗。
最近霍家秘辛是熱點選題，滿城風(fēng)雨，會議室白板上都貼著霍氏家譜樹。事關(guān)遺產(chǎn)繼承和財產(chǎn)分割，不管哪個霍家人在外面搞男搞女，戀愛嫁娶，都可能引起一系列變數(shù)。
有變數(shù)當(dāng)然才有料可寫。
他去蹲點霍大公子在社里不是秘密，但這樣灰頭土臉地滾回來還是讓人稀罕的景象。
一瘸一拐往主編室走，迎面遇見有競爭關(guān)系的同僚。同僚很是幸災(zāi)樂禍：“栽了？”
王冬青瞪著對方不懷好意的那張胖臉，罵了一聲：“干你鳥事�！�
但也只能干氣。對方是主編的侄子，平時跑口，就獨占各種輕省的好事。
挑肥揀瘦，拈輕怕重，有名有利的時候，他倒是跑得最快。
這次王冬青憋了一口氣，鐵了心從霍念生入手，在他身上挖個大八卦。他知道霍念生最近的一些動靜，當(dāng)然他也知道，這二世祖是不好惹的，這是要賭一下。
王冬青檢查磕掉漆的手機(jī)和相機(jī)。
雖然霍念生搶了他的卡，刪了他的照片，但如今技術(shù)越來越發(fā)達(dá)，哪怕恢復(fù)出廠設(shè)置，想恢復(fù)一兩張還是有可能。他昨天花了點錢，連夜找人從手機(jī)里摳出兩張。
熬了一夜，條分縷析、洋洋灑灑寫了稿。
然后就是現(xiàn)在被叫進(jìn)主編室：“你這篇寫得不錯�！�
王冬青臉上露出喜色。
主編跟著說：“不過這個不會登。我在系統(tǒng)里給你打回去了。”
王冬青險些跟他拍桌子：“為什么？哪里不行我可以修改。”
主編翹著二郎腿，看著這個從業(yè)幾年還是愣頭愣腦的下屬，終于發(fā)善心，給他一點點播：“改什么？你如果是為了養(yǎng)家，還不如直接把照片賣給他，與人為善，與己為善。最省心�！�
心里唏噓自己是個善人，這真不是一個主編該說的話，奈何這個傻得不透明。
可王冬青料定他打壓自己：“這有什么的？我明明記得謝晉就寫過……”
謝晉就是主編的侄子。
主編終于忍不住拍桌子：“衰仔，你以為就你一個人能扒到料？別人不爆，就你爆，你以為就你自己是奇兵？他霍大少爺?shù)紫吗B(yǎng)了一個傳媒集團(tuán)，你都不知道？以前沒所吊謂，跟他沒吊關(guān)系的他才讓你隨便講，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霍愷山還沒要死呢！他當(dāng)然沒什么跟你計較的！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你去惹他，你說他搞不搞你？以后想不想在這個行當(dāng)混？”
“就這樣？”
“就這樣�！�
王冬青面上掛不�。骸昂�，無冕之王……放在十幾二十年前，黑幫大佬都照扒不誤。”
主編閑涼地沖他笑：“哦，你也知道，十幾二十年前街上還有黑幫呢。我也記得那時候啊，可時代不同啦。他想搞得你傾家蕩產(chǎn)，有的是法子，那你要不要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俊�
王冬青終于無話可說，但也沒有服氣，抿著嘴巴，從下巴到脖子一片赤紅。
主編突然嘆口氣，找了個打火機(jī)：“Kevin啊，你是結(jié)婚了吧？”
王冬青一愣：“喔……結(jié)了。”
主編又問：“兒子上幼兒園��？”
王冬青說：“是這樣。去年上的。”
啪一聲，主編點著火，點了根煙：“你要是孤家寡人一個，想豪賭一下，我可以支持呀。實話告訴你，人家是跟我們打過招呼的，什么要發(fā)，什么不發(fā)。我是不會給你過的。你抓到了照片，不能登報，但你可以發(fā)自己賬號嘛�！�
主編吐出一口煙圈：“可是你這樣拖家?guī)Э诘�，你也好意思說去賭？你有心肝肉，人家沒有心肝肉？你這次動了，以后家門被人潑紅漆，讓你老婆天天回家提心吊膽？你兒子還想不想上幼兒園�。磕隳檬裁搓癜∧�？”
王冬青脖子紅得更甚，最終還是沒說出什么，在聽到兒子的時候，肩膀便耷了下去。
*
霍念生出差已經(jīng)半月未歸。
但有時候給陳文港發(fā)消息。
拍攝間隙，陳文港靠著墻給他回信，被劉院長抓個正著：“是不是交了女友？”
陳文港微笑：“不是女友。”
劉院長不信：“你們小年輕，只要開始抱著手機(jī)看，一定有情況，可瞞不過我�！�
攝影助理過來：“劉院長，那個瑤瑤是你們的孩子吧？可能要你去照看一下�！�
劉院長匆匆而去，現(xiàn)場一片忙碌。
志愿者的鏡頭很好拍，對著鏡頭露出笑容，導(dǎo)演把這部分放在前頭，一早就拍完了。公益廣告主題是“微笑天使”，立意是呼吁社會更多關(guān)注殘障兒童福利保障。出鏡的孩子來自各個福利院，是罹患各類疾病但得到較好干預(yù)的一批，自閉癥、腦癱、唐氏綜合征都有。
現(xiàn)場于是需要很多工作人員照顧，喧鬧聲此起彼伏，一時間熱鬧得像趕廟會。
陳文港靠在墻上靠了一會兒，收起手機(jī)，去給其他工作人員去幫忙。
最后他參加拍攝，除了因為霍念生的許諾，還有一層鄭秉義的意思。厚仁基金會有鄭氏資助的合作項目，鄭秉義樂意推出一個自己人樹立熱心公益的形象，以此提升企業(yè)聲譽(yù)。
所以又過了一周，鄭秉義還記得跟著追問：“你們那個廣告播出了嗎？”
全家人正在吃晚餐。
陳文港答他：“成片已經(jīng)出來了。世界慈善日是9月5日，從當(dāng)天開始�！�
鄭秉義點頭：“到時記得給我看一眼�！�
鄭寶秋笑起來：“網(wǎng)上不是已經(jīng)可以看了嗎？爸，你消息落后，都已經(jīng)火過了�！�
鄭茂勛正在跟一塊剁椒魚頭做斗爭，突然狀況外地抬頭：“什么火了？”
說火了可能不是那么準(zhǔn)確的形容。基金會官方賬號上傳了廣告視頻，只是有好事者在里面截到陳文港的一幀畫面，在底下貼出來——“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要去做慈善”。
是這條評論引起轉(zhuǎn)發(fā)量飆升，突然之間熱度上了去。
鄭茂勛聽完更迷惑：“這種廣告有什么好火的？”
鄭寶秋煩了，在桌底下給了他鞋面一腳。
牧清突然輕輕扯了扯嘴角：“但是這合適嗎？公益廣告搞成造星。不太好吧。”
鄭寶秋瞪他：“這就算造星，那在你眼里，進(jìn)娛樂圈的門檻還挺低嘛。你怎么不進(jìn)？”
“因為我沒覺得自己是明星�！蹦燎逑蛩恍Γ拔抑皇怯X得，做公益應(yīng)該有做公益的樣子。單單為了追捧個別人，就算轉(zhuǎn)發(fā)個十萬條，這個熱度也沒什么意義，更不值得炫耀�！�
鄭玉成放下筷子，正要開口，先被鄭秉義看了一眼。
鄭秉義又看了侄子一眼：“什么炫不炫耀，都當(dāng)自己還七八歲呢？各人管好自己的事�！�
作者有話說：
第54章
第54章
鄭寶秋分明看見牧清露出一個暗暗的白眼。
飯后她追上陳文港：“你別搭理牧清，他最近飄飄然的，不就是賣出了兩幅畫，上了一回電視，有了個幾萬粉絲，他覺得自己是大人物了�？纯矗徽f話鼻孔都不一樣了。”
陳文港笑笑，跟她肩并肩上了樓。
路過書房，陳文港拐進(jìn)去，說要找本書。鄭寶秋跟著他進(jìn)去，也沒什么特別要看的，只是順路聊天。陳文港又見到那只對著他笑的浣熊，他走過去，拿起那套動物卡把玩了一下。
桌上放著當(dāng)天的報紙，鄭寶秋看到的時候，又生出些惆悵：“哎，外公快要不行了�！�
“別難過。”陳文港安慰她，“你最近去探望過他沒有？”
“還好，我和媽去了一次。其實與其說難過，不如說感慨。他病了那么久，再怎么樣我們也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了。但我沒有什么實在感，只是覺得奇怪，這次他好像真的要走了�！�
兩人在落地窗邊坐下，窗外風(fēng)聲驟起。晚上降了溫，天氣預(yù)報說最近將有持續(xù)暴雨。
翻完了報紙，頭版是霍家的大小事，再看雜志，也是換個方式又講一遍。
在霍愷山的身體有新情況之前，這點素材排列組合得已經(jīng)有點讓人煩了。
陳文港換了個面，不期然看見霍念生的照片，帶點戲謔的笑意和他對視。
這是他在網(wǎng)上很容易搜到的一張圖，背景還是在他那艘游艇上拍的�；裟钌晨考装鍣跅U，舉著高腳杯，挑了一雙桃花眼，不知對面在跟誰說話，“花花公子”四個字就寫在臉上。
船現(xiàn)在名義上是陳文港的了。人翻來覆去，還是以前的那些風(fēng)流艷史。
陳文港其實做好在這上頭隨時見到他自己的準(zhǔn)備。
只是他挺走運，至今沒有記者正面拍他。
鄭寶秋支著下巴，掰著雜志書脊：“我和外公其實不是很親近，他有些地方比我爸還要古板，不近人情。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去看他，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他有點生氣，我又沒眼色，上去就要他抱，你猜他說什么？他說抱也沒用，以后外公的錢是舅舅的，你是外孫女，不會給到你。不管他們在吵什么，誰家的外公對外孫女這么講話？！”
“老人家思想迂腐�！标愇母劭吭谏嘲l(fā)上，“你不跟他計較就是了�！�
“他可以放心，我現(xiàn)在沒什么可圖他的，單純看熱鬧——像我才知道，小舅和小舅媽已經(jīng)鬧離婚兩年了。你想想，兩年啊，去年春節(jié)我都還以為他們兩口子特別恩愛呢。相敬如賓�！�
“離婚要分股權(quán)的，隨便暴露是大忌，可能不想讓外人猜到�！�
“是這樣，都能拿奧斯卡獎。反正不關(guān)我們的事�！�
她隨手把銅版紙翻得嘩嘩響，忽然反應(yīng)過來：“哦，你不是，你還有表哥呢。我說你反而得小心，別攪進(jìn)無關(guān)的是非里。最近誰找你問什么你都別透漏�！�
陳文港卻笑起來：“沒關(guān)系，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沒告訴過我�！�
鄭寶秋愣住了，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哪門子情趣：“��？什么？你們從來不講這些？”
陳文港揚揚報紙：“聽你說的，既然你外公是那樣的性格，疑心重，控制欲強(qiáng)，家里又有這么多復(fù)雜關(guān)系，告訴我有什么好處？他可能覺得就讓我當(dāng)個局外人比較好�！�
*
就在所有記者都等著心電圖“嗶”那一聲的時候，等來等去，霍愷山反而又挺住了一回。
算起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周，兩周，三周……三周了，醫(yī)院始終不再傳出新的動靜。
等不到那張病危通知書和死亡訃告，媒體各路人馬像白白被遛一圈，大批人力物力，又開始一班一班往回撤，等著下次卷土重來。
但知情的人始終知道，霍愷山身體惡化，的確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不久果然開始了下暴雨的日子，一連下了一周不停。
到第二周的時候，防汛工作開始變得鄭重，手機(jī)上天天收到市民提醒短信。
別的地方還好，老城區(qū)排水系統(tǒng)薄弱，容易內(nèi)澇，危險暗藏。
陳文港一時間操不完的心。
他叮囑陳香鈴這陣子在家學(xué)習(xí)，沒事別出門，下了班從超市買了兩大袋生鮮食材給她送去。然后又是羅素薇來找。
厚仁特教學(xué)校是新修建的校園，不知道能不能經(jīng)不住考驗，連同另外幾個管理人員，三四個人一塊前去檢查。幸運的是沒發(fā)現(xiàn)漏水或者泡壞操場等問題。不幸的是臨走時雨勢陡然加大，把他們困在教學(xué)樓里。
外面白茫茫一片，半米開外不辨人鬼，風(fēng)勢急嘯，那動靜簡直讓人懷疑刮龍卷風(fēng)。
但教學(xué)樓里缺吃少喝，水電不足，等雨小了一點，立刻想辦法各回各家。
路上水漫金山，開車像在海上開船，不少排氣管低一點的小車都拋了錨。
陳文港看看路線，他這天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導(dǎo)航通知前方有路障，他掉了個頭，轉(zhuǎn)去盧晨龍家。
結(jié)果來得正是時候，盧家十分需要江湖救急。
盧晨龍他們家院子地勢低洼，積水倒灌，水線再往上漫，眼看就要淹到屋里來。陳文港趕到的時候，盧晨龍正穿著雨衣，拿臉盆一下一下往門外潑，門口壘著一排防洪沙袋。
四周鄰里不只他一家遭了這個殃，都在潑水。多少年沒經(jīng)歷過這么高的水位線了。
陳文港分到了一只鐵桶。
總算兩人勉強(qiáng)拯救了局面，把院里的水舀出去大半�；氐轿堇铮┲暌�，外面是濕的，脫了雨衣，里面比外面還濕，完全已經(jīng)泡透了，地上濕淋淋兩攤水漬。
臥室掩著門，小寶還在里頭床上睡得沒心沒肺。
盧晨龍顧不得換衣服，先去找毛巾，突然昂起腦袋，想到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