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霍念生盯著他整齊的額角和挺直的鼻梁,其實可能都沒注意他說的什么。
陳文港把身體坐直,全神貫注地望著他,一雙溫柔的、沉靜的眸子定在他臉上。
兩人視線膠著。
他骨子里那種憐貧惜弱的情懷是霍念生所不具有的,但是放在他身上,跟他的性格好像就完美地相得益彰起來,不虛偽,仿佛這個人本該如此,霍念生要的也就是他這個模樣。
霍念生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么:“行啊,你告訴我時間,到時見。我去接你們�!�
*
至于陳文港他們家老宅那戶難纏的租客,盧晨龍一開始是這么說的——放心,不用你天天過來,也別讓鈴鈴過來,我先幫你盯著,人總有顧忌的東西,我就不信他們能一直賴著。
二十四小時不到,陳文港收到他發(fā)來的視頻,一條接一條的。
公司里有事正忙,陳文港問怎么回事。
盧晨龍回了個笑哭的表情:“你自己看�!�
點開看了,那個情形的確不容易簡單幾句話說清的。
一大早盧晨龍帶弟弟小寶出門,要去干預機構(gòu)上課,便見四五個彪形大漢,在敲陳文港他們家的門。其中一個還頗客氣,過來向他請教:“這房子的戶主是姓陳吧?”
無一不是膀大腰圓,短袖捋到膀子上,露著花臂,過來問的這個紋的是兩條龍。
盧晨龍愣一愣,點頭:“是啊。”
這時女主人來開門,也嚇一跳:“你們是誰?你們來干嘛的?”
說話間把男主人也緊急喊了出來,盧晨龍站得遠遠的看熱鬧。為首的大漢拿著合同給他們看:“這是我們的租房合同,陳先生把這房子租給我們了,租期今天就開始生效�!�
男主人黑著臉關(guān)門趕人:“少來這一套,告訴你們,我們不怕!我這就報警!”
紋龍大漢嬉皮笑臉,但是好商好量:“你就算報警,這房子現(xiàn)在的租客也是我們。你不容易,咱們哥幾個也不容易,不得有個落腳的地方嗎?你看,總不能讓我們露宿街頭吧。”
于是不管女主人“哎、哎”的阻攔,仗著人多勢眾往院里一闖,不恐嚇不動粗,他們自己帶了馬扎和塑料布,在小院子里圍坐一圈,塑料布往地上一撲——開始打撲克。
男主人一氣之下還真報了警。
只是警察來了也沒辦法:“這怎么抓人?現(xiàn)在租房的也是人家嘛,你們盡快搬了算了�!�
可惜這個熱鬧沒時間一直看到最后,盧晨龍見快遲到了,抱起弟弟就一個沖鋒。
然后他再回來,酒樓小工都聊得熱火朝天,說那些人好像就在院里,也不干別的,只是吆喝打牌。中午還買來面包和啤酒,該吃吃該喝喝。吃完問女主人借洗手間,說不借就在院角隨地解決了。女主人不情不愿給他們進了屋,排著隊輪流上,光廁所又上了快兩個小時。
所以盧晨龍發(fā)的視頻差不多就是這些:“絕了,你哪找來的這些人?”
陳文港倒是很鎮(zhèn)定:“不是我。大概是我律師委托的催債公司。”
催債公司一般是解決老賴的,說實話,幫他清租客都有點殺雞用了牛刀。人家甚至平時是不愛接這種個人業(yè)務(wù)的,能請動都還多虧祝律師的面子。
昨天陳文港被叫去簽合同,對祝律師想干什么,心里差不多就有了數(shù)。
盧晨龍屬于漲見識了:“我說你怎么懂這么多?”
陳文港只是笑笑:“大公司么,多少都有點這種門路�!�
“你們鄭氏是不是也有?”盧晨龍嘀咕一句,“確定不會有問題連累你吧?”
“一般不會。他們是‘專業(yè)’的,這么說吧,可能比你跟我還懂法守法�!�
掛了電話,陳文港坐了片刻,起身去樓梯間又撥了個號,是向祝律師道謝,順便問費用。
祝律師還是客氣得很:“不用不用,這個就算了。我們每年都要催項目款,有長期固定合作的公司,一次兩次的,算他們贈送的服務(wù)。沒法單算,也不好跟你收錢�!�
陳文港很果斷,這時候他臉上沒一點老好人的痕跡:“多謝您費心了,那下次請您吃飯�!�
祝律師說:“哪里,好啊,有問題你隨時再和我聯(lián)系�!�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大家,明天實在有事,請一天假,后天見!
第46章
第46章
但這周六好像很多安排都趕到了一起。
周三的時候,戚同舟也來約陳文港的時間,問要不要去看畫展——當然不是牧清的個人展,那個還早得很——是那個新銳策展人在美術(shù)廊辦的新人展,周六是開幕式活動。
經(jīng)戚同舟介紹,牧清算是遇到他這個伯樂,這次是有三幅作品收在里面。
一下算是搖身一變成新銳藝術(shù)家了。
萬一有金主看上,再提提價格,身價一下也提上去了,說起來,這都是可以操作的。
總之牧清先邀請了戚同舟,戚同舟答應了,又想叫陳文港一起,卻不料時間不對付。
“所以你們都要一起去玩?去哪��?”
“還沒定,可能還要跟我的老師一起……不好意思啊,畫展的話下次有機會吧�!�
對戚同舟來說,情況就有點尷尬了。
他怨自己嘴快,已經(jīng)信誓旦旦答應了牧清。
要是陳文港加班,那他沒得說,現(xiàn)在盧晨龍有點想反悔,但這個開幕式牧清還挺期待的,讓他保證好幾次一定出席。說放鴿子就放鴿子,未免不夠義氣,牧清也算他一個重要的朋友。
最后戚同舟只好忍痛:“好,那等下回有機會,我一定加入你們�!�
——他還不知道霍念生也摻和進來了。
周六,霍念生換了輛七座商務(wù)車,陳文港一大早給發(fā)消息,說今天可能人比較多。
他也沒犯戚同舟和鄭玉成那種蠢,穿了身輕便休閑的著裝,把整個人鋒芒都收起來,顯得特別親民,搭著車窗,在鄭宅門外,懶洋洋地沖陳文港笑。
霍念生下了車,從后座上拿了一盒甜甜圈:“先吃一個�!�
甜甜圈五顏六色的,撒滿可愛的彩針糖。陳文港稍一猶豫,霍念生便拈了一個抹茶的,殷勤送到他嘴邊:“還減肥?你太瘦了,用不著,再瘦就硌手了�!�
陳文港低頭咬一口,帶點苦澀的甜味在嘴里化開。
車子已經(jīng)上了路,陳文港悄悄又摸了一個藍莓的。
霍念生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好吃嗎?”
陳文港看了看,轉(zhuǎn)了一邊,把沒咬過的地方送他嘴邊。
霍念生毫不客氣咬下去一大塊,差點咬到他手指。滿口甜膩。
陳文港和另一個女志愿者黃姐把兩個女孩子從愛心之家牽出來,一個叫童童,一個叫點點,她們發(fā)出“哇”的驚嘆,眼巴巴地扒著甜甜圈盒子,但都沒動手。
兩個都五六歲的樣子,也可能是看著小,都有先心病,吃高糖高鹽對心臟負擔大。
這時陳文港變魔術(shù)似的從包里拿出個透明的塑料罐子,擰開,里面是滿滿一罐凍干:“那是叔叔給其他人準備的小零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啊,你們倆的在這呢�!�
童童歡呼一聲,沖上來抓了一把。
她稍微大一點,也活潑好動一點,不認生,一邊往嘴里填,嚼得嘎嘣響,一邊好奇地仰頭看霍念生。阿姨和哥哥她都認識,這是個全新的陌生生物。
點點不好意思,抱著陳文港的腿,把臉埋在后頭。
下頜尖尖的,弱氣膽怯,有點林妹妹弱柳扶風的氣質(zhì),打招呼輕得像蚊子哼哼。
陳文港抓了一小把凍干,放在她手里,讓她自己吃。
黃姐跟他打聽:“這么大一罐,你從哪買的?晚上回家我給我女兒買點�!�
陳文港跟她說了:“你買這個凍干的水果,稍微貴一點,里頭沒有什么添加劑,別買那種果蔬干,都是油炸的,特別不健康�!�
黃姐撩撩頭發(fā),跟霍念生握手:“不好意思啊,我們今天都要蹭你的車了。”
又解釋:“這也是規(guī)定,不能一個人帶孩子出門,至少兩個人以上�!�
每家福利院管理制度不盡相同,不管哪家都不可能放兒童隨便外出。小孩肯定覺得不自由,拘束著很無聊,有的孩子還有排斥情緒,但事關(guān)安全,這個原則是要有的。
但固定結(jié)對的志愿者節(jié)假日可以把她們帶出去逛逛。
下一站,盧晨龍跟他弟弟小寶也上了車,小寶毫不客氣,抱著個甜甜圈,吃得滿臉巧克力醬,還沒到站,前襟已經(jīng)遭殃一片,盧晨龍滿臉嫌棄得生無可戀,陳文港往后遞了張濕巾。
最后一個是喬斯金收養(yǎng)的那個小男孩。周末喬斯金也要出門遛娃,這才都約到一起。
他自己開了車,一眾人浩浩蕩蕩,在商場中庭碰頭。
霍念生跟他也握了手,聽陳文港介紹這是以前的老師。
陳文港一手牽著一個蘿卜頭,霍念生不動聲色把手滑到他腰眼。
他只要愿意,完全不讓自己顯得像個局外人,甚至跟黃姐也能聊幾句家常,竟還顯得挺像個居家好男人。只有小孩的直覺是準的,霍念生一回頭,齊刷刷全都躲在大人身后。
他們這個大部隊,能選擇的去處其實不多。像游樂場,露營,野餐——都是不合適的項目。不過新上映一部很流行的動畫電影,眾人經(jīng)過商量,買票進了電影院。
影院人多,冷氣開得很足。黃姐拿了條圍巾,把點點裹起來。
借著大屏幕的明明暗暗,霍念生看見陳文港也從包里抽出條絲巾,給童童系了個披風,冰雪女王似的。
讓他開始好奇,他那個百寶箱似的雙肩包里都還藏了什么東西。
熊孩子們看電影是不得安靜的,感情充沛過頭,滿場大笑大叫必不可少,間歇性還有年齡太小看不懂劇情的在哭,是被家長硬帶來的,按在椅子上。看到一半霍念生就出來了。
本想去抽煙區(qū),想想,煙盒又放了回去。
其實他抽煙也沒有癮頭,不記得從哪次見面開始,漸漸就不在陳文港面前點火了。
否則陳文港會跟他要。
抽一口兩口的也無所謂,但霍念生覺得,他還是忌煙忌酒好一點。
沒過多時,陳文港也跟出來:“不好意思,你覺得挺無聊的吧?”
霍念生確實無聊,在柜臺買了根棒棒糖叼著:“沒有的事。你怎么不接著看了?”
兩人走了幾步,陳文港陪他坐在外面長椅上。
那長椅本來是三個人的位置,承擔了兩個身量高挑的男人,一下就顯得滿員了�;裟钌嫉牡胤接绕浯螅L腿支棱著,腳踝搭在另一條腿膝蓋上。
陳文港用手背碰了碰他大腿,褲子包裹下的肌肉緊繃有力。霍念生閑閑地握住他的手。
“其實她們能去的地方不多,去戶外,怕中暑,怕感冒,一點小感冒都容易引起并發(fā)癥。”陳文港說,“要不然我會建議去趕海。出生在金城這個地方,不跟大海打交道,就太可憐了�!�
“你喜歡趕海?”
“不會吧,你沒趕過嗎�!�
“你連我出海的資格都剝奪了。忘了?”
“趕海和出海又不一樣�!标愇母蹧]理會他強詞奪理,笑說,“小時候我趕過,提著桶,可以找到生蠔,蛤蜊,海腸,螃蟹,大貝殼……趕完了,直接在海邊搭灶做飯……”
“有機會你帶我去�!被裟钌坪趼牭孟蛲�,但在這方面,實在沒有相關(guān)的美好記憶,扯了另一件事跟他秋后算賬,“對了,兩個小的管你喊哥哥,怎么讓她們管我喊叔叔?”
陳文港撇過臉,險些笑出聲來。
都是他早上開了個頭,讓點點和童童叫叔叔。后面盧晨龍他弟弟、喬斯金他兒子,聽見都跟著這么喊,所有大人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我那時候還上高中,所以是‘愛心哥哥’�!标愇母弁崎_他的臉,“霍少爺,你都多大年紀了,再往上走三十而立了,讓一群沒上小學的小朋友叫哥哥,你好意思應嗎?”
霍念生哪有什么不好意思,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你管我叫什么?”
陳文港含笑乜他:“霍總�!�
霍念生在他手背上繾綣畫圈:“咱們論論輩分,你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叔叔?”
陳文港臉一熱,聽他繼續(xù)說:“也算挺有情趣……下回記得試試?”
這時黃姐牽個眼淚汪汪的小家伙也從后門溜出來,看見他們松了口氣。
“你們怎么在這呢�!彼训拇笫治罩恢患毴魺o骨的小手,“文港,點點非要找你�!�
“乖,怎么了?”陳文港把孩子接過來,摸摸頭。
點點抱著他的脖子抽噎,淚珠子噼里啪啦,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她不想看電影,想跟你玩�!秉S姐說,“里邊小盧和喬老師看著呢,我就帶她出來看看……我回去了啊,你們別亂跑�!�
“我們在這個地方等�!标愇母蹜�,“待會兒你們出來再找我們�!�
點點趴在他肩上,哭了一會兒,停了,濕潤潤的眼盯著旁邊霍念生。
霍念生也跟她對視,她忽然像貝殼一樣合攏起來,把臉埋到陳文港肩膀上。
陳文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掏出手機,橫過來放他面前,打開視頻軟件:“不想看電影啊,我們看點別的吧。你喜歡看什么,海綿寶寶?”
她點點頭。
霍念生笑了笑,陪他們看。
就這么等到電影散場,大伙重新聚起來,在喬斯金的建議下,又去了樓頂?shù)臉犯邩穲@。
四個孩子圍著一個小圓桌,各自拼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
點點玩一會兒卻又不玩了,黏過來,掛在陳文港小腿上。
比起動畫片和玩具,明顯這個孩子對跟人感情連接有更多依賴。陳文港搬了個小凳子,坐到圓桌旁,支起腿讓她靠著,她才重新開始玩,按幾塊積木,就要摸摸他還在不在。
她非得挨著陳文港,童童看見了也要學。于是掛件又多了一個,一下引發(fā)了從眾效應,剩下兩個男孩子也擠過來搶他,好像這是個手快有手慢無的香餑餑。
小寶擠不過,忽然抓起一把散裝樂高,扔了點點一臉。
她呆呆的,盧晨龍一把抓過弟弟的手,抽他掌心:“你干什么?誰讓你手欠的?”
氣氛陡然緊張,小寶倒癟癟嘴,先哇一聲嚎起來。
點點這才像受到情緒感染,一點點也紅了眼圈。
黃姐忙不迭兩頭勸,陳文港把點點抱起來,他不是偏心,只是她是在場最柔弱的孩子——都是先心病,童童已經(jīng)做過手術(shù),點點暫時還沒達到手術(shù)條件,大人對她不敢有一點閃失。
一時間雞飛狗跳。
喬斯金端水大師的居中說和,以盧晨龍押著小寶道歉告終。
點點抱著陳文港的脖子,羞怯地原諒了他:“沒關(guān)系。”
陳文港托著她的背,她小手一揮,拄在他臉上,他也不介意,眉眼彎彎,蓄著難言的溫柔。一抬眼,眸子跟霍念生對上。
霍念生已經(jīng)放棄思考他是怎么樣長出這樣的性格。
他把手搭在陳文港肩上,忽然大腿一重,童童眼巴巴地伸手:“我也想抱……”
霍念生彎腰把她也舉起來,俯瞰全局的視野讓她滿意了,伸長手跟小姐妹勾勾手指。
風波起得快平得也快。
小寶得到他哥哥寸步不離的“關(guān)照”,盧晨龍把他夾在兩條大腿中間,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喬斯金收養(yǎng)的那個小男孩,反射弧終于從月球繞回來了,看著這一幕,忽然咯咯笑起來。
但是這些樂高積木只能在外面玩,不能帶回去。
——童童和點點回福利院不能帶這種有小零件的玩具,這是安全規(guī)定。兩個男孩子都有智力上的障礙,一樣不能帶回家自己玩,省得大人看不住的時候誤吞下去。
一扭臉,陳文港買了兩個蓬蓬裙小白熊給女孩子,當補償:“你們自己挑喜歡的�!�
男孩子他就不管了,反正他們自己的哥哥和老爹都在。猶豫半天,童童要了嫩粉的,點點要了水藍的。黃姐蹲下說:“你們說謝謝哥哥,再給它取個名字好不好?”
童童耿直地說:“叫‘小熊’。”
點點細聲細氣:“叫‘文文’。”
霍念生莞爾,覺得這孩子也挺可愛,跟著蹲下:“喜歡文文嗎?”
經(jīng)過一天相處,點點已經(jīng)信任了這個陌生生物,摟著他脖子被抱起來:“嗯!”
作者有話說:
大家久等啦啵啵
第47章
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