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不知道,他才敢的。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陳文港心里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沒來由地,他的神色讓霍念生心中升起一股情緒。
霍念生突然用沒夾煙的手蓋住了他的眼。
似乎有另一個人在體內(nèi),用和他一樣的輕浮語調(diào)開口:“別多想。藝術作品是藝術作品,做著玩兒的。什么愛情都是虛的,不管誰不在了,你要自己為自己好好活著�!�
霍念生不知道這話是打哪來的,他從不這么說話。
學校這展覽館果然是哪塊磁場不對。
扒下他的手,陳文港反而笑了:“你當真了?別當真。我也就隨便說說�!�
霍念生站起來,四下看看,在遠處找到一個黑色垃圾箱。他把煙直接掐滅了,過去把煙蒂扔了,又好整以暇地走回來,向陳文港伸出一只手。
陳文港意會,握住他的手,順勢被從椅子上拽起來。
霍念生沒那么多空閑時間,看看表,覺得遺憾:“今天只能逛到這,我得回去了�!�
他一副游戲人生的態(tài)度,其實不完全是個游閑公子。忙里抽空,今天這段行程真的屬于心血來潮,不可能一直耗在這里。陳文港能夠理解:“我陪你回停車場。”
他眼里有眷戀。
霍念生腳步頓了頓,拍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你就是把自己搞得太忙了,才思想壓力那么大。要勞逸結合�!庇蛛y得溫情地說:“等我回來再帶你出去玩。還可以約幾個朋友�!�
“你要去哪?”
“彰城,那邊公司新的CEO剛上任,得回去看看�!�
陳文港忽然張開雙臂摟了他一下:“一路順風�!�
隔著布料,他無聲地渴望著霍念生的懷抱。
霍念生沒有把他推開。
半晌才笑道:“舍不得我?那還那么沉得住氣,一個月都不聯(lián)系我。”
陳文港嗅著他身上的氣息,混著淡淡的煙草和香水味,心里覺得安穩(wěn)。
他們從展館背后轉(zhuǎn)到正門,沒走出兩步,意外碰到個熟面孔。
牧清在樹下和幾個同學說話,一抬頭,也看見他們兩個。
再裝視而不見也不自然,他跟同學打了個招呼,走過來,和陳文港互相點了個頭。
倒是牧清對霍念生的態(tài)度更畏忌一點,乖順地沖他叫了聲“霍哥”。
對這個跟陳文港有幾分像的熟人,霍念生談不上什么眼緣——對方那點幼稚的東施效顰的小心思在他眼里近似于欲蓋彌彰。小孩子跟大人耍心眼,大人是要發(fā)笑的。
霍念生抄著兜端量他,那點習慣性的嘲弄漫不經(jīng)心地往嘴角上爬。
牧清的眼光在他和陳文港的身上轉(zhuǎn)了個來回:“你們這是?”
那種打量黏黏糊糊的,帶著并不善意的窺探意味。
他自以為掩蓋得很好。但霍念生沒給他這個面子。
一只手突然放大,啪地一聲,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牧清猝不及防,被嚇一跳,脖子往后一縮,以至于模樣里帶出幾分滑稽。
與此同時,聽到霍念生譏誚的笑聲:“看夠了沒?用不用拍張照?”
牧清不由難堪,面色乍紅乍白,最后垂下眼,擰著無辜的眉:“我沒有……”
“你們畢業(yè)展不錯,我們剛進去參觀了�!被裟钌钢复箝T,“你喜歡看不如進里面看。”
他意味深長地說:“也有攝影作品�!�
段位不同,牧清努力維持的那個高冷范兒到他面前片甲不留。
牧清看著他們走遠了,低頭擺弄手機,悄悄把偷拍的照片刪了。
走得遠了,陳文港才說:“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霍念生笑道:“寶貝兒,你想做君子,也要容許別人做小人。有人幫你出氣還不高興?”
陳文港靜幽幽平視前方,走了一會兒,卻對霍念生說:“謝謝�!�
霍念生攬著他說:“有事找祝律師,嗯?”
陳文港并不奇怪他怎么猜的,問也不問地說:“好�!�
*
出氣這種詞,似乎是不存在于陳文港詞典里的。
方才霍念生和牧清面對面,他有一瞬間反而怕霍念生再做什么過火的事。
說是“再”,因為這不是出于臆想,前世陳文港曾撞見霍念生欺凌牧清那次——
說起來至今哭笑不得,牧清泡在游泳池里,淺水池,但四面岸上站著保鏢,他們一個個抱著水槍和U型叉,不管牧清往哪個方向游,保鏢都像趕鴨子一樣戲弄地把他趕回水里。
霍念生站在岸上看戲,看得也差不多了,他問保鏢:“他愿意道歉了么?”
牧清的皮膚泡得發(fā)皺,倏忽刺耳地尖叫起來:“我不道歉!我憑什么道歉!”
霍念生蹲在岸上:“還沒想清楚?沒關系,慢慢想,在水里再泡會兒清醒清醒�!�
牧清歇斯底里拍著水面,把水揚向岸上:“我就是不明白!都是一樣的身世,陳文港到底哪里比我好,憑什么陳文港就每個人都喜歡他!可憐他!我不服!我就是恨他!我恨他!”
這場鬧劇以霍念生發(fā)現(xiàn)了附近的陳文港告終。
他把陳文港推回屋里,問他怎么來了。
陳文港問:“你這是在幫我出氣?”
霍念生把他抵在墻上,明目張膽地邀功:“怎么,你不高興嗎?”
陳文港不知該說什么,霍念生偏偏纏著他:“你就沒想過報復討厭的人?”
不等陳文港回答,霍念生摸上他的臉,被強酸燒過的那一邊留著猙獰的疤。陳文港抬頭看他,卻愣住了,霍念生嘴上還嬉笑著,眼底藏著說不出的陰鷙。
與此相反,他拇指的動作很輕。
隨后霍念生自己倒笑了:“我知道,你只適合‘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有些小人讓別人來做就行了�!彼噶酥缸约�,“比如我這樣的人,無法無天,心眼又小得很�!�
陳文港定定地回視他。
霍念生抱著陳文港:“所以我們真是天生一對。”
*
跟霍念生分開以后,陳文港在學校沒什么要緊事,不多久也開車回了鄭家。
不知是不是得到老板授意,傍晚祝律師突然打電話來,告知陳文港:
“陳先生,你最近看論壇了嗎?誹謗你的帖子很多都不見了�!�
“我不知道這個情況。發(fā)生什么了?”
“不用擔心,被刪了服務器還有備份,好在我們之前就做了公證,固定證據(jù)。”祝律師說,“至于原因——你們學校論壇突然整頓了。那些言論本來就違反版規(guī),被刪了也正常�!�
“突然整頓?”陳文港不明就里,“主動還是被動的?”
“原來你也不知道?我還以為是你找了其他人幫忙�!�
“這倒不是。還是之前跟您說的,我想要的是更穩(wěn)妥的證據(jù),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不急于一時半刻。再說如果我要額外做什么,不會不跟您提前打招呼的�!�
照祝律師的指示,陳文港去看論壇,置頂出了新的版規(guī)通知,紅彤彤的字體很顯眼。
點進去,學校網(wǎng)絡技術和安全科重申,平臺發(fā)言需要遵守法律法規(guī),不得隨意泄露他人隱私,不得無故損毀他人名譽,不得網(wǎng)絡暴力及人肉搜索,違反者予以刪帖或封號處理。
大約經(jīng)過管理員巡邏,論壇首頁飄著的帖子一派風平浪靜。
那些經(jīng)常潑他臟水的賬號都沒有什么新的動靜。
此前陳文港去找祝律師,大概因為是霍念生介紹的當事人,那位業(yè)務能力很強的律師沒有一絲怠慢。并且祝律師通過一些門路,找人拿到那些賬號背后的實名信息——
學校論壇雖然綁定身份,還是有一些渠道可以買到別人不用的賬號。
雖不能當法律上的證據(jù),但足以搞清楚,看起來牧清買過不少賬號。
每每出于嫉妒,或者其他陰暗的情緒,這是一種發(fā)泄渠道,似乎把比他受歡迎的陳文港樹成假想敵,再在背地里拉下神壇,能夠讓他活得輕省一點。
連祝律師都喟嘆了一聲這種病態(tài)心理值得琢磨。
然而不管心理學角度怎么琢磨,祝律師聽了陳文港的處境就明白,想通過起訴手段讓對方直接付出代價是有難度的,不是法律上不好辦,是他義父那里不好辦。
他當事人跟鄭家的關系就使得這場官司很難擺到明面上去打。
但大部分糾紛的解決辦法也并不一定是對簿公堂。
陳文港要證據(jù),換句話說也就是籌碼。他是拿去要挾還是談條件,祝律師不會多問。
“目前看來只是貴校網(wǎng)絡部門正常的管理整頓,畢竟論壇原本就是有版規(guī)的,只是以前沒有嚴格執(zhí)行�!彼宰B蓭熣f,“其他沒有什么異常。我讓助手繼續(xù)幫你盯著�!�
陳文港道謝,兩人簡單溝通了一下后結束了通話。
自然論壇�?鸵捕甲⒁獾竭@次整頓。
其中包括牧清。
管理員清理了過往許多涉嫌違反版規(guī)的發(fā)帖和發(fā)言,其中自然有他詆毀陳文港的。
在牧清試圖暗示這是陳文港背后有人封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常用的賬號也被封了兩三個。
他有些煩躁地挨個登錄,換到一個賬號的時候,突然彈出私信提醒。
私信顯示有三四條。
打開消息界面,第一行映入眼簾的就是:“你是誰?”
牧清一時驚一時疑,點開對方賬號查看資料,發(fā)現(xiàn)沒怎么用過,只有很少的發(fā)言記錄,性別女,此外沒有其他什么可以追尋的蛛絲馬跡。
他手指動了動,終究沒敢輕舉妄動,返回原來的界面,繼續(xù)看剩下的私信。
譴責的意味很明顯,但如果不是陳文港本人反串,他完全想不出這會是誰。
“其實我很好奇,你為什么總是扒別人的隱私?”
“有恩怨?但你不怕自己做的事有天會暴露嗎?”
“別老追著別人屁股后面冒壞水了,你這也挺沒意思的,撒了多少謊你自己清楚。”
“算了,我也是閑的�,F(xiàn)在論壇整頓了,希望風氣好一些,就勸這么多,你好自為之吧。”
牧清面上不顯,心慌意亂地合上電腦蓋子。他左右看看,又站起來,刷地把窗簾拉上了。
作者有話說:
哈哈哈本想預覽一下,意識恍惚點成了直接發(fā)表,大家就這么看吧
老霍不是不講衛(wèi)生,相反他還有點龜毛,但對文港例外
看見文港他就想不起潔癖的事了
第26章
第26章
陳文港回到鄭家的時候,鄭玉成在他臥室門口等著。
進門前先敲門,這回他記住了,也遵守了。
陳文港嘆了口氣,推開門:“請進吧�!�
鄭玉成看見他手里握著的盒子。
他抿了抿嘴唇:“七百萬的那個?”
“嗯�!�
“我能不能看看?”
陳文港遞給他。
鄭玉成打開,黑色的絲絨里躺著那只古董懷表。
保管得再好,終究不可能嶄新如初,外殼上有細微歲月的痕跡。其實真的沒什么特別。
鄭玉成低低笑了一聲:“有點遺憾,最后不是我拿下的。”
他最近似乎沉默了許多,氣質(zhì)稍微有點變化。當然這種變化并不明顯,是從每一個細微的地方開始發(fā)生的,比如說話的方式和語氣,姑且稱得上向成熟和穩(wěn)重轉(zhuǎn)化的苗頭。
他把盒子還給陳文港。
陳文港捧著這份大禮,思考應該放在哪。
掃視一圈,書架上還有一點空位,就在鄭玉成送的陀飛輪計時器旁邊。
陳文港不是儀式感很強的人,他很理性地看待物品本身,戀情結束了,但沒有一定要處理掉所有東西的執(zhí)念。于是它愛擺在那就還是擺在那,做一個裝飾,但也僅此而已。
他掃了鄭玉成一眼,選擇拉開書桌抽屜,把盒子藏進抽屜里。
鄭玉成則在看那個計時器,走過去,拿起來,懷念地擺弄了一下。
那學期正好上五金課,鄭玉成對做手工興趣大增,他說要送陳文港一個好玩的東西,自己研究了很久怎么做傳動模型。鄭玉成抬起手,現(xiàn)在還能看到食指上焊槍留下的一點疤痕。
鄭玉成張了張口:“前陣子我在做別的案子,你在學校那個活動,怎么樣了?”
“很順利。基金會安排了愛心車隊,下周六就會把所有書籍送到受捐機構�!�
“到時候需要人嗎?我有時間,我可以去幫忙。”
“需要。你想來的話她們會很歡迎。”
“你呢?”
“我?”
“委婉地表示你自己不歡迎,是嗎?”
聞言陳文港露出了無奈又柔和的微笑,這是一種不言自明的回答。
以往的耳鬢廝磨歷歷在目,令人無奈而惋惜。
鄭玉成垂著頭,此時從他外表看不出他的內(nèi)心充滿多少齷齪的想法。
他想把陳文港關起來,想把他壓在床上,狠狠地干他,除了自己以外不給任何人碰一下,也不讓他有機會想到任何人。剝開紳士教育的外皮,芯子里還是男人的劣根性。
鄭玉成剖身自省,他并不否認這點。
所有雄性動物天生就要爭競。
這是刻在基因里的東西,反而該怪過去他覺醒得太慢。
大概本質(zhì)上由于他沒經(jīng)歷過患得患失的危機感。以至費了一番功夫才回到原點。
拋開所有紛雜的情緒,他終于意識到他同意“分手”的前提,是陳文港依然待在他唾手可得的位置上,不會真正離開他。那么這個分手從一開始就是偽命題。
就像幼兒園把自己的玩具分享出來假作大方,但不容許別人真的帶回家去。
這個類比不是那么妥當,然而男孩或者男人,總之就那么回事吧。
鄭玉成站在書架旁看了一會兒,摸到了一只塑料短笛,又拿起來,在手里把玩。
這是小時候上音樂課用的,陳文港的確是戀舊,鄭玉成自己的早就不知道飛哪去了。他研究了一會兒,放到嘴邊試了一下,憑著印象磕磕絆絆地吹出了《小小少年》的旋律。
這也是當時的音樂老師教的,是一部德國老電影的插曲。
陳文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鄭玉成笑笑:“你還記得這首歌的中文歌詞嗎?‘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但愿永遠這樣好……但有一天風波突起,憂慮煩惱都到了’。小學的時候沒什么感受,也不理解什么意思……到了現(xiàn)在,突然想想,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么寫實�!�
陳文港明明記得,卻說:“是么,我都沒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