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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盧晨龍發(fā)愁:“還是那樣,時好時壞的,有時候看著懂事一點,過幾天又退回去了�!�

    陳文港還記得一些:“之前你們不是在康復(fù)中心進(jìn)行干預(yù)了嗎?效果不好?”

    “之前上課的那個康復(fù)中心倒閉了�!北R晨龍解釋,“也問了幾個新的機(jī)構(gòu),收費都不是一般的高,一個治療周期就小十萬,感覺沒有太合適的�!�

    “貴就貴,還是要治的。你需要錢的話……”

    “打住,我開口不是跟你要錢,真不是。只是錢的問題還能勒勒褲腰帶,掙得出。還有其他的呢?一方面是貴,一方面是遠(yuǎn),他們又需要有家長全天候跟著。我又要干活,又要一個人照顧他,怎么顧得過來?現(xiàn)在只是暫時沒上課了,我再找找其他的吧�!�

    陳文港便沒再說話,和他碰杯。

    朋友已經(jīng)盡力,沒法再苛責(zé)對弟弟不夠上心。

    要照顧一個特殊的孩子有多難,如果說別人不知道,他是很清楚的。

    念生基金會資助過的項目里就包括特殊教育推廣,他也接觸了大量類似的家庭。每個有問題的孩子,他們的需要都像一個黑洞,只有往里付出的份,那里面卻未必看得到希望,很多親生父母都未必堅持得下去。

    然后就是夫妻反目,婚姻破碎,互相攻訐,拋妻棄子……

    看太多了。

    上次他和鄭茂勛閑閑地提過一句,以后離開鄭氏要去干什么,當(dāng)時鄭茂勛當(dāng)他開玩笑。

    但實際上陳文港肯定是要走的,他也早想好了將來何去何從。

    陳文港把剩下最后一點米酒倒給對方:“我?guī)湍阋擦粢庖幌潞线m的機(jī)構(gòu)。”

    “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了�!北R晨龍往外面看了看,問,“你回不回你原來的家看看?”

    “明天再去吧。”陳文港低著頭,沒在意,“租出去很久了,感覺也不算自己的家了�!�

    盧晨龍“哦”了一聲:“你大伯租的吧,他那個人——”終究議論別人長輩不太好,他舌頭轉(zhuǎn)了個彎,“就是套房子而已。像我媽以前倒是啰嗦,天天說什么,人在哪,家就在哪。以后你跟你那個鄭少爺出來自己過唄,重新買套房,反正也不會在這買,咱們這片區(qū)都老掉牙了。”

    陳文港說:“成家可以考慮,但不是和他。他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

    盧晨龍詫異地看他,在朋友臉上找不到任何疑似失戀導(dǎo)致的失意。

    陳文港托著下巴,反而掛著一絲近乎朦朧的笑意,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

    “真分了?”

    “真的。他干了對不起我的事�!�

    “他干什么了——哦。”盧晨龍罵了句撲街,“真的跟別的女人好了?”

    “還沒有�!标愇母壅f,“但他對不起的我也不只這一件。”

    見他不想多說,盧晨龍便不再問,但高興地改口:“分了好啊。以前你們好,我也就沒敢多嘴,又不是什么靠譜的人,不就有幾個臭錢?大少爺當(dāng)自己是個什么人物呢�!�

    陳文港笑著跟他碰杯。

    在盧晨龍跟鄭玉成之間,向來有種莫名不對付的氣場。這陳文港是知道的。

    盧晨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接受鄭玉成,鄭玉成是連盧晨龍這個人的存在都看不順眼。

    曾經(jīng)陳文港接濟(jì)盧家的時候,鄭玉成便勸他,說文港,我知道你重視友誼,可是金錢和感情混在一起是不明智的,你們之間只是童年的交情,人長大都是會變的。這些年你們的成長環(huán)境已經(jīng)南轅北轍,你確定你真的還了解他嗎?你確定他不是故意討好你嗎?

    陳文港不想和他吵架,他從那以后就沒在鄭玉成面前提起過自己朋友。

    但前世盧晨龍又一次因為弟弟進(jìn)ICU急需用錢的時候,鄭玉成背著陳文港給了他一百萬,條件是希望他不要再來找陳文港。

    這事陳文港直到入獄都不曾知道。后來他住在霍念生那,某天忽然收到張一百萬的支票。

    到那時候才聽說,盧晨龍的弟弟早就沒了,沒救回來。盧晨龍賣了老房子,把錢湊了湊,都寄回來,技術(shù)移民去國外當(dāng)廚師了。此后一輩子未歸故土,兩個人也沒再見過一面。

    小寶被周奶奶洗干凈了手和臉,推開門,自己又跑進(jìn)來玩。

    他安分了一點,屋里兩個大人也就沒再管他,放他自己在沙發(fā)上和玩具奮斗。

    陳文港把銅茶壺拎到桌上,忽聽盧晨龍一聲大喝:“臭小子,你又在干什么好事?”

    還沒反應(yīng)過來,盧晨龍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從他手里把陳文港的手機(jī)搶救下來。

    陳文港的手機(jī)設(shè)置了圖案鎖屏,大概解鎖時被孩子看到了,竟然被他胡亂試出來。

    盧晨龍把手機(jī)塞給他:“你快看看,他動沒動重要的東西。”

    陳文港看了看屏幕,重要的東西倒是應(yīng)該沒動。

    但顯示的是和霍念生的聊天界面,小寶剛剛鍥而不舍地給霍念生發(fā)了幾十條消息。

    作者有話說:

    第15章

    第15章

    自從加好友那天起已經(jīng)過了半周,霍念生還從沒找陳文港說過話。

    后來的場地對接是俞山丁出面與鄭氏集團(tuán)聯(lián)系。

    霍念生不主動,陳文港也始終沒想到有什么由頭找他。陳文港本來就不是擅破冰的人,隔一層屏幕更難開口,索性也不吭聲,直到今天被無意義的字符和短語音刷屏。

    陳文港點開其中一條,一路聽下來,并不意外全是“啊、啊”的囈語。

    他摸了摸孩子的腦袋:“你是不是給哥哥惹麻煩了?”

    小寶興奮地往他懷里爬,執(zhí)著地想從他手里搶回手機(jī)。

    被盧晨龍一把鎮(zhèn)壓,提溜到其他房間去了:“你快跟人家解釋一下�!�

    霍念生狀態(tài)顯示為在線,只是任憑騷擾,沒做任何回應(yīng)。

    陳文港給他發(fā)了一條消息:“抱歉,剛剛有小朋友拿我的手機(jī)玩�!�

    結(jié)果這次對方活了過來。沒兩秒鐘,直接一通電話撥給他。

    陳文港看著屏顯跳出的“霍念生”,一時失神。

    手指緩緩移向接聽鍵,一劃。

    那邊輕笑:“猜到了。你這是去了哪,手機(jī)都被小孩給搶去了?”

    陳文港推門出屋,在院子里找了個藤椅坐下,手機(jī)貼在耳邊。

    “是朋友的弟弟,我來他們家做客�!�

    “哪個朋友?你們認(rèn)識很久了?”

    “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

    “那真是讓人羨慕�!被裟钌f,“年紀(jì)越大,越難跟人深交,動不動就要你防我我防你的。能有交情這么久遠(yuǎn)的朋友,值得好好珍惜�!�

    陳文港笑了一聲�;裟钌残α耍骸霸趺戳�,我哪里說得煽情?”

    “不,我是想起小時候,零花錢不多,糖水一人買一份換著吃。他總是讓我吃最后一口,說我像豆丁。說到這個,我那時候真的很矮,他還會幫我打架出頭�!�

    “那的確是很好的朋友。遺憾我沒有�!�

    “你跟俞老板關(guān)系不是也很好?”

    “老俞確實認(rèn)識我很久了。但不像你們這樣,青梅竹馬的交情�!�

    屋門又開了。盧晨龍收拾了杯盤狼藉的桌面,水龍頭在院子里,他抬著一大筐油膩膩的碗碟出來洗。見狀陳文港起身,講了最后一句:“抱歉,我這邊有點事�!�

    霍念生笑說:“那改天再找你聊。早點休息�!�

    然而盧晨龍一點都沒領(lǐng)情,他把陳文港趕到一邊。

    “行了玩去吧,你洗?看看您那細(xì)皮嫩肉的手。”

    “這么賢惠�!标愇母蹏K了兩聲,隨手把手機(jī)放在兜里,然而水池太小,容納不下兩個大男人,他的確蹲不下去。只好把手往盧晨龍肩上一拍,干脆回屋折騰他弟弟去了。

    小寶自己在客廳里玩�?蛷d電視柜上有張塑封的A4紙,陳文港拿下來,看了一眼,是上一家治療機(jī)構(gòu)的老師做的康復(fù)訓(xùn)練計劃。

    這一套訓(xùn)練體系他不能更熟悉。

    他把孩子抱在懷里,給他看醒目鮮艷的數(shù)字卡片。

    從1到10的十個數(shù)字,普通孩子幼兒園就能認(rèn)得了,對小寶來說難如登天。他沒辦法集中注意力,腦袋左搖右擺,安靜不下來。陳文港抓住他的小手。

    大人不得不接受一個現(xiàn)實,如果孩子是海綿,其中一些就是天生吸水性比較差。很可能你耗費所有精力,都不能奢求他們給予令人滿意的回饋,只能變得比昨天更好一點點。

    換句話說,就為了能好那么一點點,也需要有人無怨無悔為他付出所有的精力。

    霍念生看了眼顯示“正在通話中”的手機(jī)。

    他懶洋洋地把腳蹺到桌上,聽了一會兒,手機(jī)干脆開了免提,扔在腳邊。

    剛剛陳文港以為他掛了電話,結(jié)果其實沒有,通話一直陰差陽錯開到現(xiàn)在。

    被揚聲器放大過的聲音回蕩在辦公室。

    真有耐心,霍念生想,陳文港已經(jīng)持續(xù)半個小時反復(fù)教那個小崽子數(shù)“一”“二”“三”。

    好不容易教到五六七,前面一二三就又忘了。

    霍念生已經(jīng)聽出來,那小崽子有點什么毛病。光這么聽都讓人煩躁,他這個朋友家,似乎也不像他語氣中那樣歲月安好�;裟钌炊肟纯此卸啻蟮哪托�,到底要教到什么時候。

    直到看完兩份合同,三份決策,回了所有郵件,電話那頭的小崽子終于比大人先罷工了。

    中間陳文港換了幾個小游戲,他們玩完了又讀繪畫書。

    那也不是讀一個完整的故事,只是一頁紙上的內(nèi)容來回念而已。

    往下再翻一頁,那小崽子就會立刻發(fā)出尖利的聲音抗議,也不知這種執(zhí)著從何而來。

    霍念生光“一粒種子旅行到遠(yuǎn)方,不需要乘坐汽車和飛機(jī)”這句話就至少聽了一刻鐘。

    他在這柔和低啞的聲線里處理自己的公事。

    助理Amanda進(jìn)來,剛要說話,看到老板似笑非笑,比著食指沖自己“噓”了一聲。

    她不知道霍念生在偷聽什么,但意會地沒有出聲。

    電話那頭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喊:“文港!水好了,你先去洗吧,待會兒你是睡客廳?還是一起睡我屋里——”

    通話戛然而止。

    對方發(fā)現(xiàn)了?

    她下意識地想著,霍念生把目光轉(zhuǎn)向她,兩只腳終于從桌上撤下來:“什么事?”

    ……

    客廳里,盧晨龍拿來沒用過的浴巾和毛巾,扔給陳文港:“還是一起睡我屋里的大床?”

    他又想了想:“不過小寶也跟我一個屋睡,他晚上可能會吵……你在看什么?”

    “手機(jī),不知道什么時候沒電了�!标愇母燮婀�,剛剛手機(jī)一震,才發(fā)現(xiàn)自動關(guān)機(jī)了。

    “被小寶玩的吧�!北R晨龍篤定地說,“我去給你找個充電器。”

    盧晨龍在客廳的空地上支了張行軍床,讓陳文港睡這。

    他第二天還要去大伯陳增家,不算特別遠(yuǎn),在盧家借宿一晚,上午趕過去方便。

    然后盧晨龍去臥室把弟弟按在小床上,好歹弄睡了,然后又溜出來。

    兩個人繼續(xù)聊了半宿的天。

    盧晨龍自己枕著手躺行軍床上,陳文港蜷坐在沙發(fā)上,聊到最后也就剩吹吹牛,牛吹不動了就訴苦。如果生活連苦水都沒地方吐,這一天天的日子就真過不下去了。

    甚至一些不為人知的念頭,也只能在這個時間傾吐:“你知道嗎,小東西是我媽生病以前懷上的,甚至當(dāng)時為了生他,查出那個癌癥她都非要推遲治療。結(jié)果后來我媽沒了,他還是這個樣子。有一陣子我真的在想,值嗎?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要是沒有這個弟弟,是不是就好了�!�

    陳文港看著他,夜色里,淺色的瞳孔也染得濃重。

    “你別當(dāng)著他的面這么說�!�

    “他又聽不懂�!�

    “會有辦法的。”

    “我就是抱怨兩句。要是永遠(yuǎn)這么小,我還能看著他,以后長大了可怎么辦?”

    所有的苦水留在晚上,到了天亮,又迎接新的一天。

    清晨陳文港迷迷糊糊,是被小寶鬧出的動靜吵醒的。

    小孩子睡得早起得也早,五六點鐘就起來禍害人。陳文港揉著眼從行軍床上坐起,見他就在旁邊地板上坐著�?吹綄Ψ绞掷锏臇|西,他就清醒了,心里生出不祥的預(yù)感。

    他輕輕地靠過去,伸手哄騙:“寶寶,你拿的是什么?能不能給我看看?”

    小寶發(fā)出高昂的尖笑聲:“呀——”

    昨天盧晨龍?zhí)氐匕咽謾C(jī)鎖在家里唯一帶鎖的抽屜里,他居然又有本事拿到了。

    比昨天還離譜一些,他甚至在和鄭秉義視頻。

    陳文港百口莫辯,按捺住拍腦門的沖動,連哄帶騙,拿回手機(jī)控制權(quán)。

    所幸老頭兒今天心情不錯,一身太極服:“文港,怎么還沒起?”

    陳文港笑笑:“義父,早�!�

    “早�!编嵄x看看他身后,“你昨天說在朋友家住,剛剛那個是他家的孩子?”

    “是�!标愇母郯研毞旁谛熊姶采�,走到一邊說話,放低聲音,不讓他聽見。

    “這孩子是不是——?”

    “嗯,他有點特殊。所以打擾您了,真不好意思�!�

    “這有什么可計較的�?上Я�,孩子長得倒挺可愛,聽你叫他寶寶?”

    陳文港從攝像頭前讓開一點,給他們互相介紹:“因為小名叫小寶,大名盧晨勇�!�

    他折回去,鏡頭搖晃著靠近了一點,讓鄭秉義看到孩子:“寶寶,看這里,叫爺爺�!�

    小寶管他喊哥哥,他管鄭秉義喊義父——但哪能給鄭秉義降輩分,岔了也就岔了。

    小寶眼神亂瞟,不知向哪個方向熱情地抓了抓手:“爺爺,嘿嘿,爺爺�!�

    鄭秉義興致很好,真像個慈祥的爺爺,把鏡頭轉(zhuǎn)個方向:“跟叔叔也打個招呼吧�!�

    陳文港才看到鄭玉成也在他身邊。

    兩人隔著鏡頭,視線對到一起。

    鄭玉成沖他淡淡笑了笑。

    這時陳文港背后的門開了。

    當(dāng)著鄭玉成的面,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哈欠連天地走出來。

    盧晨龍穿件松松垮垮的舊T恤當(dāng)睡衣,軍綠色大褲衩,衣擺掀得老高,大咧咧地摸著自己腹�。骸澳氵@一大早和誰視頻呢?不會又是你那個——哎,哎,手機(jī),手機(jī),我入鏡了!”

    鏡頭迅速回正。鄭秉義笑說:“看來一大早人家也不太方便。那掛了吧,文港�!�

    視頻畫面消失,連同鄭玉成復(fù)雜的表情一并被切斷。

    鄭秉義看了兒子一眼:“難得起這么早,陪我打拳去吧。”

    鄭玉成沒說話,神色難明,彎腰提上運動鞋。父親已經(jīng)推門出去,他忙起身跟上。

    屋外樹枝上,一只麻雀撲棱棱地飛出院子。

    得知一切的盧晨龍驚奇地把小寶提溜起來:“弟弟,你這是要成精了啊�!�

    小寶咯咯直樂,笑得像朵單純的向日葵。

    偶爾在這樣的時候,會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盧晨龍撓撓頭:“他估計老看見我開抽屜,知道鑰匙在哪了,看來得換個地方藏了。”

    陳文港從好的方面看這件事:“那他其實會自主觀察,會模仿大人的行為,還能記住簡單的圖案密碼。堅持干預(yù),好轉(zhuǎn)的希望是很大的�!�

    “聽你的,陳醫(yī)生�!北R晨龍當(dāng)他是安慰,沒有特別當(dāng)真,但好話畢竟人人都喜歡聽,他指著陳文港跟小寶咬耳朵,“認(rèn)準(zhǔn)這個干哥哥,他對你好,以后干脆咱倆跟著他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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