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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毛經(jīng)理多少年沒這樣裝過孫子了,但沒辦法,現(xiàn)在他是為了討好鄭玉成。

    他們?nèi)齻出來都是悄悄的,公司里沒有其他人知道。

    毛經(jīng)理接下屬電話時聲音里都一股邪火。

    被他驚動的陳文港微微睜開眼,也不知是醒著還是睡了一覺。

    小林悄悄附耳:“唉,你說這是什么人吶?我真佩服你還這么淡定。”

    陳文港也壓低聲音:“你也可以休息一下,反正今天俞老板多半是不來了�!�

    果然直等到下午五點半快六點,俞山丁才回電話:“真不好意思,看我這豬腦子!今天真是不巧了,一整天都在鄉(xiāng)下考察供貨商……村里信號不好,連電話都沒接到�!�

    他聲如洪鐘,毫無歉意:“這樣吧,你們到美杜莎夜總會來?我現(xiàn)在有時間了。”

    毛經(jīng)理磨著牙:“俞老板,咱們能協(xié)商就協(xié)商,不能協(xié)商也沒有你這么耍人的�!�

    對方“哦”了一聲:“那不好意思。你還來嗎?”

    一個不字還沒出口,手上一沉。陳文港按住他:“先別掛,我去�!�

    姓毛的滿臉驚詫:“你確定?你自己一個人?”

    陳文港淡淡地說:“別抱太大希望,就是去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

    路上高峰期堵車,陳文港到美杜莎夜總會的時候已經(jīng)是快八點。

    霓虹燈的紅綠光芒在頭頂閃爍,這個時間,夜生活剛剛掀開熱鬧的一角。

    俞山丁故意整人,給發(fā)了個模棱兩可的定位,他一路左拐右拐,還走錯到了迪廳。

    廳里已經(jīng)音樂火爆,旋轉(zhuǎn)球的鐳射光晃成一張網(wǎng),網(wǎng)著在舞池里搖擺的男人女人的肢體。

    出發(fā)之前毛經(jīng)理推著小林,讓她跟陳文港一起來,說是多個人容易說得上話。

    陳文港看不起他,毛經(jīng)理轉(zhuǎn)身一走他就叫了輛計程車,讓小林直接下班回家了。

    然而真的一個人進了夜店,胃里翻騰得差點想吐,陳文港又想他方才也該溜了算了。

    他這種讀書讀多了的人幾乎受不了這種吵鬧,擠擠挨挨的陌生人群也讓他神經(jīng)過敏。

    因為前世被人潑硫酸的經(jīng)歷,始終是留下嚴重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導致很長一段時間,讓陳文港都對迎面走來的陌生人懷著下意識的恐懼,接受了一兩年心理疏導才擺脫陰影。

    霍念生還活著的時候,從不放他一個人待在人流密集的地方。

    這種人鬼混雜、沸反盈天的地方,那種惶恐感又翻騰著作祟,陳文港按著胸口,臉色越來越差,好在終于靈光一現(xiàn),這里人太多,一下把他晃暈了——

    這家夜店就是俞山丁開的,他還能在哪?

    找到個標著“閑人止步”的員工通道,耳根總算清靜,陳文港搬開標志牌,徑直往里走。他一身西裝革履的,竟也沒被抓包是客人,循記憶找到總經(jīng)理辦公室,敲了門。

    先出來的是個匆匆扣著扣子的靚麗秘書。

    被打斷好事的俞山丁倒是只驚訝了一下,看他名片:“喔,小老弟,姓陳是吧?”

    他和陳文港記憶里的形象絲毫不差,留著光頭,尖頂圓臉,一臉兇相,外表活像屠夫,粗壯的手腕上卻好幾串佛珠纏著。身后白墻上掛了張千手千眼觀音菩薩。

    這位屠面佛心的俞山丁一臉無奈,兩手一攤,把名片丟在桌上:“行,你既然找來了,我也不再晃點你。這宴會廳呢,我是訂了,但我也是受人之托,不是自己要用。你們鄭氏是大集團,我是小角色,我真的不是不想讓出來�?傻降啄懿荒軈f(xié)商,不是我說了算的呀�!�

    說完眼風瞥過來,陳文港站在那,不急也不躁,只是冷眼看他表演。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五秒鐘的時間。

    俞山丁把腳往下一撤,自己把話圓回來:“不過,總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這樣吧!正好我那個朋友今天就在樓上玩,我?guī)氵^去見一見,你們自己協(xié)調(diào)場地和時間,怎么樣?”

    作者有話說:

    第12章

    第12章

    陳文港跟著俞山丁進了電梯,看著對方按了5樓,旁邊標識是“VIP娛樂廳”。

    俞山丁給霍念生辦事,今天來之前他就知道要受刁難,陳文港原本有心理準備。

    一開始是想來盯著他,免得他刁難到小姑娘頭上。

    也是想會會俞山丁這個老朋友,好有渠道找霍念生。

    但沒想到的是霍念生本人就在這兒。

    金城這些所謂上流人士里,俞山丁的有錢是那種上不得臺面的有錢。他一個泥腿子出身,不管出手再大方,不知多少人背地還是笑他是霍念生養(yǎng)的狗。他本人恐怕對此也心知肚明。

    事實上前世陳文港和他混得關(guān)系還不錯——是后來的事了。

    俞山丁這人,說他是好人,看著就不像,但也不是完全沒優(yōu)點,至少仗義,也孝順。

    霍念生去世后把所有東西留給陳文港,俞山丁卻不想再幫陳文港做事,提出要走。當時陳文港沒攔他。仗義每多屠狗輩,俞山丁服的是霍念生,他效忠的對象已經(jīng)沒了,當然會走。

    后來還是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才算把兩人又扯到一起。

    陳文港其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但還記得他說陳先生,我俞山丁沒什么文化,唯獨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你照顧了我的家人,我也看清了你的品性,如果不嫌棄,以后就當我是個朋友,有什么用得著的地方,你讓我往東,我不會往西。

    到陳文港去世前,兩個人一起喝酒的時候還會聊起霍念生。

    陳文港總是看俞山丁往地上先倒一杯。為了這杯酒,他是感激的。

    但交情太久了,都快忘了這人年輕一點的時候這么個混不吝的德行。

    俞山丁推開娛樂廳的門,陳文港跟他前后腳走進去。

    迎面滿室靜寂。

    娛樂室不小,但只打亮了一部分燈,幽暗和光亮在金地紅花纏枝地毯上模糊不清地交割。

    麻將機和推幣機隱沒在黝黑的那一半,亮著的是一盞水晶燈,燈下有并排三張臺球桌。

    桌旁有個人俯身在打臺球。偌大的廳里,只他一個在自娛自樂。

    啪地一聲,球和球撞丨擊,紅球落袋,聲音回蕩在空落落的房間里,更覺空曠。

    那人直起身,見到陳文港,桃花眼突然彎起來:“文港�!�

    霍念生很熱情:“你怎么會到這來?”

    俞山丁浮夸地露出“大水沖了龍王廟”的表情:“原來小陳你和霍總認識……嗐,這真是!”他一巴掌拍在陳文港背上,陳文港也顧不得記他仇了。

    只是定定回望,腦子里哪還記得來是為了什么目的。

    一剎那,他像被卷進那雙眼眸的旋渦里。

    心頭且酸且脹。

    忽然一只球桿橫在面前,霍念生沖他笑了笑:“會玩嗎?”

    “……會一點�!标愇母厶纸舆^,回答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這個夢。

    “那來試試吧?”霍念生回到桌邊,向他發(fā)出邀請,“正好我一個人正無聊�!�

    “既然是霍總的朋友,有什么話都好說了,小陳你們聊�!庇嵘蕉∽R趣離開,他走之前比了個“六”在耳邊,“我還待在我辦公室。有事打個電話,我隨時上來�!�

    霍念生讓出球桌旁離白球最近的位置,以眼神示意。

    陳文港不明顯地呼出一口氣,放下球桿。他脫了西裝外套,四下看看,卻沒找到合適的掛鉤,于是放到附近椅子上,然后又走回來,只著白襯衣和黑西褲,檢查桿身桿尾。

    墨綠色臺面上其實只剩黑白兩個球,停著的角度很刁鉆,想一桿進丨洞有點難度。

    陳文港打量球的時候,霍念生也打量他。

    長腿窄胯,人也和球桿一樣筆直挺拔。

    他把身體靠在桌邊,彎下腰,把球桿架在手架上,目視前方,動作利落干凈,不似外行。

    水晶燈從上頭撒下潔丨白的光輝。

    雖然是頂光,無數(shù)玻璃吊墜把光線彌散得柔和典雅,并不影響他的美感,反像打了一層柔光濾鏡�;裟钌睦镆粍樱娺^的美人多的是,唯獨覺得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脆弱感。

    該怎么形容呢?

    大概像這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懸掛在高處時極盡璀璨,可萬一不幸摔下來——

    啪!

    白色的主球把黑球頂向前方,借著一股沖力,黑球撞到臺壁上,又反彈回來,在摩擦力的作用下速度漸緩,滾到洞丨口邊緣,緩緩落入回球袋中。

    陳文港直起身,微微向他昂了昂頭,瞳孔反射著水晶燈的影子。

    霍念生笑著奉承他:“你這可不像只會一點�!�

    陳文港彎了彎嘴角,說聲“謝謝”。

    球沒了�;裟钌亚驐U立在一邊,彎腰重新把彩球一個個取出來。

    陳文港也把手探入這邊桌下的溝槽。他握著球,兩個兩個地放進三角球框。

    兩人手指無意擦到一起,陳文港迅速收回來,像被熱水濺了一下。

    上次他看霍念生的手,這次是霍念生注意到了他的——指如削蔥根,陳文港有雙一看就沒做過粗活的手。十指白丨皙丨修丨長,指甲瑩潤丨飽丨滿,修剪得干凈整齊。

    這讓霍念生很有興趣地開口:“你學過鋼琴么?”

    陳文港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不知多少人說過老天爺給了他一雙彈鋼琴的手。

    他下意識自己也低頭看了一眼:“會一點�!�

    其實如果他的親生父親還活著,他很可能既不會學彈琴,手也不會這么細。他會和父親相依為命,一起生活,在父親上班的時候懂事地包攬家里的家務(wù),做飯,洗衣。

    他整個人生大概也和現(xiàn)在截然不同,但自己想不出那會是什么樣子。

    “又是‘會一點’?”霍念生覺得好笑,“那你的‘會一點’明顯沒有可信度。”

    “這次是真的只會一點。”陳文港堅持說,“我學了個皮毛,彈得很一般�!�

    “可惜俞老板這里沒鋼琴。不然打賭,看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這豈不是輸贏我說了算?”

    “你說了算就你說了算�!被裟钌巡是虼a成一個等邊三角,“我輸?shù)闷鹁托辛��!?br />
    整整齊齊,他后退一步,以微笑的表情,讓陳文港開球。

    陳文港把主球放在臺面上,弓起腰背。

    啪地一聲,五顏六色的彩球天女散花般散開。

    下一桿輪到霍念生�;裟钌鷧s一門心思和他閑聊:“說起來,你這是跟誰學的?”

    陳文港實話實說:“中學的時候?qū)W校有斯諾克興趣社團。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碰了�!�

    “喜歡斯諾克?”

    “還好�!笔青嵱癯上矚g,陳文港陪他參加。

    “我聽寶秋說,鄭玉成上學的時候,還打過少年組斯諾克比賽�!被裟钌⑿χ�,用白堊粉擦球桿的橡皮頭,“看來說不定他更有興趣。他比賽成績怎么樣?”

    “好像還可以。”陳文港含糊地說,“具體記不清了,他其實也只是玩玩�!�

    霍念生從鼻腔中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笑。

    不知不覺,他靠陳文港更近了些,右手按在臺面上,露出精壯的小臂肌肉。

    陳文港也微笑著,身體卻繃緊了,同時,他心中生出種茫然又微妙的感覺。

    霍念生是沒有重生記憶的——他跟對方同丨床丨共丨枕了七年,如果有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可面對這樣的霍念生,一字一句、一舉一動充滿了侵丨略的意味,他竟招架得左支右絀。

    陳文港是太緊張了,他待在霍念生半米以內(nèi)的地方,連呼吸都屏著。

    霍念生反倒毫無忌憚,自由地露出了本來的面目。沒有記憶的人反而幸福。這輩子他不用再因為陳文港的殘疾,在每一幀態(tài)度里都掩蓋著不露形跡的小心。

    陳文港分心打偏了一個球,霍念生不再繼續(xù)招惹他說話。

    娛樂廳里有一陣子只剩下清脆的撞丨擊聲。

    然而這樣沉默著一人一回地擊球,又顯得有點詭異。

    終于陳文港主動開口,又找個話題:“這里是不對外開放的?”

    霍念生道:“俞老板這個廳最近關(guān)閉整修。我和他關(guān)系好,才借地消磨一下時間。對了,剛剛俞山丁上來之前給我打電話,說你來找我有事�!�

    陳文港只好笑笑:“我原本來找他碰運氣的�!�

    霍念生問:“到底是什么事,不如說來我聽聽?”

    陳文港把宴會廳的事掐頭去尾地和他講了,里頭沒提到鄭太太。

    聽完霍念生沒接話,這一輪到他了。他俯下身,專心致志地瞄準。

    見狀陳文港便也不開口打擾,靜靜在一旁觀看。

    瞄了半天,霍念生終于出桿。是個精彩的連鎖球,連環(huán)相撞,發(fā)出幾聲脆響。

    他才慢條斯理開口:“那是有點麻煩。我確實也是要用的,請柬都發(fā)出去了�!�

    這回是陳文港不回答了。他在想該怎么說。一方面,他知道霍念生是在拿腔捏調(diào);另一方面,又確實是他主動找上門的,承認和不承認都很難用一句話解釋清楚。

    霍念生提醒:“該你了�!�

    陳文港依言彎腰,就近選了只藍色的球。

    他再次發(fā)揮失常,橡皮頭從主球旁擦丨過去,完全滑了一桿。

    因為霍念生從身后籠住了他:“這次你討好了鄭玉成,他會怎么謝你?”

    陳文港僵住了,甚至一時沒理解耳里的話。

    他不是未丨經(jīng)丨人丨事的小年輕了,卻比他第一次面對的時候還要緊張。

    陳文港撐住臺球桌,恍惚覺得自己像只被叼住后頸的羔狩獵從他走進來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霍念生是憩息在夜幕里的獵豹,睜開瞇著的眼睛,注視著誤入領(lǐng)地的獵物。

    一只手爬上他后腰,隔著扎進皮帶的襯衫,大拇指曖丨魅地摩丨挲柔丨韌的腰丨肢。

    “他們老鄭家的事,其實我也不大關(guān)心。”霍念生在他耳邊低語,帶了點戲謔,“什么宴會廳你愛要就讓給你,但是求人辦事,總得拿點誠意吧,不然這樣,你陪我一晚上?”

    陳文港掙扎著,硬把身體轉(zhuǎn)過來。

    對方卻寸步不讓,幾乎成了面貼面,鼻尖頂著鼻尖。

    霍念生的手仍放在他腰上,沒有收斂的意思,膝蓋也不知不覺嵌入他兩丨腿之間。

    陳文港幾乎被他按丨倒在臺球桌上,身丨體微微后仰。為了保持平衡,他只能把兩手往后撐,扶到了球臺邊緣。堅硬的木質(zhì)硌著他的掌心,他不小心按到了一只球,那球咕嚕嚕地滾開了。

    “你放心,神不知鬼不覺�!被裟钌f,“在這過一夜,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陳文港推他,“讓開�!�

    “當然,這個犧牲有點大是不是�!彼肓讼�,自己又笑了,“你還可以提其他條件。我對人一向很大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說出來。但我耐心也不多,只能給你,十秒鐘吧,十秒鐘的時間夠不夠考慮?”

    陳文港瞪他,霍念生很好笑似的回視,手指捻著他一綹頭發(fā):“我數(shù)了?”

    作者有話說:

    最高端的獵人______。

    第13章

    第13章

    霍念生真的開始數(shù):“十——”

    然后是八、七、六。

    他每一個數(shù)都拉得長,并不是真的在按秒算。

    陳文港抬手制止他玩自己的頭發(fā),輕輕蹙起眉頭:“你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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