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是從那以后,變得格外守規(guī)矩。循規(guī)蹈矩不管好或不好,是一條最安全的路。
他越來越少犯錯,鄭秉義也對他越來越滿意。
跟鄭玉成好上是他做的最不規(guī)矩的一件事。
走之前聽到鄭秉義問:“那茂勛呢?現(xiàn)在他也進了公司,你感覺他干的怎么樣?”
陳文港其實不清楚,給了幾句不出錯的夸獎:“他很努力,肯上進,進步很快�!�
知子莫若父,鄭秉義嘴角往下一撇:“是嗎,我怎么沒看出來�!�
陳文港只好笑了笑。
鄭秉義說:“如果都像你,我就省心了——鄭茂勛玩心重,還有很多業(yè)務上的東西不熟練,你調(diào)個崗位吧,以后有時間的話一樣帶帶他。不用總跟著玉成進進出出的了�!�
*
陳文港從書房出來,剛走下樓梯,一個影子就旋風似的撲了上來:“文港哥!”
他給了來人一個微笑。
鄭寶秋抱著他的胳膊:“你還記得我表哥嗎?霍念生!”
陳文港陪著鄭寶秋往客廳的方向走,臉上一點都沒表現(xiàn)出異樣:“他怎么了?”
“剛剛吃飯時你也聽我媽說了,他最近要回來的嘛�!编崒毲镎f,“想著買點東西送他。但我不知道給你們男生送什么東西合適,要不你陪我去挑吧�!�
陳文港說:“好,看你什么時間有空�!�
在他心里,是一直把寶秋當成妹妹看的,就算不是為了霍念生,他也不會拒絕這個小妹妹的要求。鄭寶秋果然高興:“還是你對我最好了!我兩個親哥都不肯陪我去�!�
陳文港笑道:“是不肯,還是不敢陪你逛街?”
鄭寶秋不以為意,她跟陳文港頭頂頭在手機上看他的課表安排。
如今他在大三下學期,再過一個暑假就是大四。多虧頭兩年廢寢忘食地修學分,剩的功課不多,除了第二天有節(jié)早課,這周剩下的時間都是自由的。
鄭寶秋懶得等,約好明天等他上完課,兩人直接去百貨大樓。
兩個人在沙發(fā)上嘰嘰咕咕,看看四下沒人,鄭寶秋終于按捺不住,把音量壓低到分享秘密的分貝:“我爸都跟你說什么了?有沒有罵你?你和我大哥以后還在一起嗎?”
陳文港沒想到這兒還有個小八卦精等著,含糊地說:“再說吧�!�
“別敷衍我呀�!编崒毲锱吭谏嘲l(fā)扶手上,她這個年紀的小女生,仍存著浪漫的幻想,“以前我還偷偷幫你們倆傳情書呢。我覺得你是真的喜歡我哥。你們真的不爭取一下嗎?”
鄭寶秋以前在家里偶爾撞破了他們倆的關系,還幫忙保守了許久秘密。
陳文港心里輕松了一些,逗她:“如果換了你你怎么辦?”
她說:“在書房門外跪三天三夜?再不然,收拾包袱私奔?”
陳文港是真的笑了,問她:“分手不是更簡單安全的辦法嗎?”
“愛情呢?”
“愛情也沒那么重要�!�
“不會吧,真的要分?”
這次陳文港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鄭寶秋“哈”了一聲,神色是遺憾的。
但她又說:“那我只好偷偷許個愿望,希望最后不是何宛心當我嫂子�!�
“不是因為別的,”鄭寶秋晃著腳,腳腕上纏著細細的鉑金鏈,“我用人格跟你保證,她百分之百不是真的喜歡我哥。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我有時候覺得她有點……可怕�!�
陳文港驚訝于她女性的直覺,而他張了張口,也只能化成一個無奈的笑。
他向鄭寶秋保證不會跟任何人提起,他們的小秘密于是又多了一條。
鄭寶秋跑了他的笑容也消失了,這個名字曾帶給他太多陰霾。
鄭寶秋說討厭,大約來自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
而他和何宛心之間已經(jīng)不是討厭不討厭形容的關系。
是她曾經(jīng)為了一己之私毀了一個人的后半生。
這天剩下的時間陳文港把自己關在臥室,沒有再見其他人。重生回來,他需要一些思考的空間,包括怎么面對這輩子的何宛心——以及鄭玉成。恨是一種曠日持久的消耗,他很難長久去恨什么人。而現(xiàn)在回想起來,前世的恩怨止息于霍念生,是霍念生替他做了這個了斷。
因此陳文港并沒有得出一個十分確切的答案。
夢里,霍念生卻不期而至,帶著熟悉的漫不經(jīng)心,嘲笑他還是那么優(yōu)柔寡斷。
陳文港坐在海濱長椅上,已經(jīng)習慣這種輕慢的語氣,并不生氣,不知為何反而覺得懷念。
他也以調(diào)侃的口吻回敬:“是,姜是老的辣,你見多識廣,能不能告訴我怎么辦?”
霍念生沒有回答,他挨著陳文港坐了下來。他陪陳文港坐了一會兒,風卻變得冷了。
霍念生站起來,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我該走了�!�
陳文港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他。
霍念生低下頭,看著他笑了笑:“不想我走嗎?”
海風獵獵,噪音變得更大,一股腦喧囂地灌入耳中。陳文港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
悲傷從他的心頭漫開。
霍念生又笑起來,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為什么不想我走?”
陳文港依然回答不出原因,也敵不過對方的力氣,終于不得不松開了手。
他眼睜睜看著霍念生彎下腰,在他被燒傷過的臉頰上留下一個很輕的吻:“文港,再見。”
然后擺擺手,一步一個腳印,消失在沙灘盡頭。
作者有話說:
反正我先哭了
第5章
第5章
天色放亮的時候陳文港被噩夢驚醒。他拾掇好悵然若失的心情,照常去學校上課。
和鄭家所有小輩一樣,他沒有住宿,大學走讀,有課的時候才來學校。
陳文港和鄭玉成同讀企業(yè)管理專業(yè),兩人時常一起上課,開鄭玉成常用的那輛銀色寶馬,在學生中話題討論度一直很高。
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有人開始扒陳文港真實出身其實不好,只是披了張有錢人的皮。
又或者質(zhì)疑他勢利,總之眾說紛紜,什么閑話都有。
今天的課只有陳文港自己上,他在教室前排聽課,但知道學生論壇上正在議論自己。
金城大學的學生論壇隸屬學校官方,每個學生憑學號只能注冊一個賬號。聊天區(qū)禁止提及姓名和個人信息,但學生們使用各種縮寫、昵稱、代稱,總有辦法在違規(guī)邊緣躍躍欲試。
——
7L:一個今天來上課了,看不出心情怎么樣,另一個沒跟著來。他們回去是吵架了嗎?
12L回復7L:想了一會兒才知道你說的哪兩位。人家來上節(jié)課而已,想那么多干嘛。
23L:你們說C?剛剛發(fā)生的那個瓜,他不是男小三嗎,還好意思像沒事人一樣來上課?我要是他,被當事人抓奸,里子面子都扯下來扔地上了,一定躲在家里沒臉出來見人。
30L回復23L:竟然有這種事?求八。
34L回復30L:你還沒看過嗎,有人錄了視頻的,那可是特別精彩。
45L:已經(jīng)看不到了,從昨晚開始,所有個人賬號上傳的相關視頻都被勒令刪除了,聽說是校董施壓,從系領導到輔導員挨個通知學生要求不許再傳,呵,背后夠有能量的呀。
51L:刪了有什么用,我手機里還存著,想要的留郵箱。
59L回復45L:�。窟@么有背景的?富二代?那他其實很窮酸,喜歡打腫臉充胖子的傳言又是哪來的,是真是假,有沒有科普。
69L:你們說的C是我想象的那個C?他不會是這種人吧,明明長那么帥,脾氣又好,上學期一起上課,我還想找他同學要電話呢。
73L回復69L:長得帥有什么用,你們女生就是喜歡三觀跟著五官走。
80L回復73L:你是男的?你還不如C呢,人家至少成績比你優(yōu)秀,比你有錢,說不定還比你高——你有一米八沒?如果沒有,你就只會在這里地圖炮女生。
——
學生們就是這樣一種閑得閑死、忙得忙死的群體,論壇是屬于閑人聊天的聚集地。
但不是所有學生都有刷論壇的用戶習慣。
前世陳文港很少來逛,鄭玉成也不怎么看。他們倆屬于忙死的那一種,待在學校里的時間還不如在公司多。別的學生忙著參加社團、交際聯(lián)誼、社會實踐時,陳文港大學的頭兩個寒暑假都是在港口看著工人操作集裝箱裝卸貨度過的,每天和海風與日曬打交道。
他的社交圈也不大,還是以鄭玉成為核心的,上學時更沒想過要在學校出什么風頭,八面玲瓏。等過幾年畢了業(yè),這些風言風語的帖子不過是一堆陳年數(shù)據(jù)。
陳文港拄著頭,一邊劃手機屏幕一邊想這些。
其實情況比他想象中好,原來不是所有人都一邊倒地罵他。前世在有人誹謗他以不正當手段攫取學術利益后在學生之間引起軒然大波,導致學術委員會成立調(diào)查小組花了很長時間自證清白,但也讓他錯過了申請碩士項目的時間。他現(xiàn)在才知道在那之前論壇里還算正常。
除了有幾個賬號堅持不懈地爆他的料,他猜牧清混在里面,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
陳文港心里有了計較,他關了論壇頁面。
找人查其實是簡單的事,只在于查了以后怎么處理。不過還有時間,沒那么急。
*
下課后陳文港夾著課本如約趕到大學東門,鄭家的那輛林肯正停在街對面。
司機在車里等著,寶秋靠著車門向他揮手:“文港哥,這邊!”
陳文港上了車,鄭寶秋身邊多帶了一只寵物,通體雪白的貴婦犬正趴在籠子里舔舌頭。
這只貴婦犬是鄭夫人霍美潔養(yǎng)的,血統(tǒng)純正,證書齊全,還在國際上得過獎,買回家的時候花了很大功夫,嬌貴得不得了,平時有人負責定期送它去做保養(yǎng)。
今天這個活計落到鄭寶秋身上。
她逗小狗:“出門前正好聽琴姐在跟寵物店預約時間,說要送它去修毛,反正順路,我就把YOYO帶上了。待會兒繞路先把它送去寵物店好不好?”
陳文港當然沒意見,也隔著籠子逗了逗它。
小貴婦犬伸出舌頭舔他的手指,不免讓他想念哈雷。
哈雷是陳文港的狗,上輩子霍念生送給他的一條德牧。
德國牧羊犬高大威猛,但它剛被霍念生抱來的時候還是奶狗,說起來也就這么大點兒。
那是陳文港意志最消沉的一段時間,抑郁和焦慮的問題把他和霍念生兩個人折磨得都痛苦。他不愿意出門見人,也害怕見人,逃避社交,孤僻得越來越厲害。
霍念生有天過來看他,突然就帶來這么一只小東西。
陳文港還記得他怎么捧著小小一只狗研究:“聽說一轉眼就長大了,隨便喂一喂就會很護主。”小狗想舔他的手,被他抱過來哄陳文港,“你看它長得像什么名字?”
陳文港遲疑,霍念生已經(jīng)把狗放到他懷里,暖烘烘的一團皮毛往胸口鉆。
陳文港下意識抱住它,它發(fā)出嚶嚶的聲音。
哈雷的名字最后還是霍念生起的,但它是陳文港一點一點親手喂大的。
霍念生在哈雷身上投入的錢和精力不比鄭太太對她這只寶貝少。他請退役訓導員來家,用警犬的標準訓練它,哈雷是個優(yōu)秀的尖兵,果然也終其一生忠心耿耿守在陳文港身邊。
直到霍念生不在了,它還形影不離地跟著主人。
金城就連對陳先生只聞其名的人都知道,想認他一個標志就是走到哪手里都牽著皮繩。那條德牧跟著他,機敏地盯著每個靠近的人,既警醒又溫馴。
對陳文港來說,這世界上不會有比哈雷更好的狗了。
百貨大樓到了,他們把YOYO送到了它常去的那家寵物護理中心。
鄭寶秋嘁嘁喳喳,出了門就開始和陳文港探討買什么歡迎禮物合適:“你們男生一般都需要什么,領帶?腰帶?皮夾?我想了半天,是不是聽起來都像送給老爸的父親節(jié)禮物?”
陳文港心里倒是有個主意,來到百貨大樓背后,他徑直帶鄭寶秋去威士忌之家。
這條街上開著各式各樣的酒吧,專門賣酒的店鋪也在此扎堆。
給人送皮夾領帶之類的對方未必喜歡,也未必會戴,買瓶心頭好至少樂意喝上幾杯。
鄭寶秋想了想覺得酒這個選擇不錯,只不過建議:“紅酒是不是更大眾?我認識那邊那家店的老板,他家很有渠道的,上次還給我爸爸弄來了一瓶真正74年的羅曼尼康帝!”
陳文港笑笑:“可以都看看,比較一下再決定,怎么樣?”
鄭寶秋說好。
話雖如此,他們轉了幾家店,最后還是又回到了威士忌之家。
看到陳文港握著那瓶麥卡倫凝神的側臉,她無端感覺就該是這瓶了。
她自己都奇怪于這種篤定,這禮物其實很冒險:“可這款威士忌是重泥煤的——”
除非特別了解對方的喜好,泥煤味這種東西就像香菜,愛與恨兩級分化。
愛的人覺得喝威士忌就是為了那股濃烈的煙熏味,不然還喝什么威士忌;
恨的人覺得喝它宛如喝煙灰缸泡的消毒水,聞起來則活像燒了一堆輪胎。
口味是一種很私人的東西,鄭寶秋又不曾跟她表哥在一起鬼混喝酒,不了解實屬正常。
而陳文港回憶起來,他認識到霍念生的口味,首先是源于他家里的那個酒柜。
住在霍念生那兒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在意過那個酒柜,只是知道他家里有這么個東西。
至于里面是什么古今中外的藏酒,他一律不聞不問。
直到某天陳文港照舊失眠到凌晨,他因為要反反復復做手術,被霍念生沒收了所有的煙,想起樓下擺著的一瓶瓶烈酒,于是披衣下樓,寄希望于趁主人不在,尋求一點酒精的安慰。
卻發(fā)現(xiàn)霍念生不知什么時候來了,正坐在小吧臺前獨酌。
霍念生那天開的是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水晶瓶身在鐳射燈照耀下熠熠發(fā)光。玻璃杯里裝著琥珀色液體,上面浮著渾圓的冰球。那杯子叫威士忌杯,就是專門喝威士忌用的,杯底很厚,因為通常需要加冰。
“怎么了?”
“……”
“不會是聽到聲音特地下樓歡迎我吧?”
“沒有。其實我原本想找找有沒有酒�!�
“醫(yī)生讓你戒煙戒酒�!�
“我知道。抱歉,�!�
陳文港轉身想回樓上去,霍念生忽然又叫住他:“過來�!�
他把走過來的陳文港拉進懷里,貼著他的耳朵:“可以破一點例,但是不能喝多。”
陳文港坐在霍念生腿上,在他口中嘗到了煙熏、海草、碘酒和海邊篝火混合的味道。
那就是濃重的泥煤味。
記憶畫面搖晃而破碎,但又有無數(shù)細節(jié)鮮明突兀。月光像層白紗覆蓋在他們身上,霍念生沒有揭去那層紗,而是揭開了他的睡袍。這記憶來自他們更早的一段相處時光,陳文港的臉還沒痊愈,對霍念生還不是那么了解,哈雷更沒出生。
陳文港對鄭寶秋說:“沒關系�!彼麑Φ陠T說,“就拿這個包起來吧�!�
作者有話說:
第6章
第6章
鄭寶秋眨眨眼,仍不太理解,只是她似乎把這當成男人間奇怪的默契,于是沒有怪陳文港自作主張。店員遞上長條形的盒子,上面扎著深色的絲帶,陳文港幫她拿在手里。
這件任務算結束了,然而鄭寶秋逛街,基本不存在直奔主題然后立刻回家這種情況。
有句老話叫“來都來了”,十分貼合她在一切購物場所的心態(tài)。
緊接著她又拖著陳文港用腳量了大半個商場。
鄭寶秋舉著衣服:“你幫我看看,是這件牛仔蕾絲的外套,還是剛剛那件緞面繡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