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葛燕子的目光從弟弟的臉上,轉(zhuǎn)到了缸子的臉上,他點頭道:“好。”
他說的是好。這些天來,葛小雀無數(shù)次地回憶起那一幕,都清清楚楚地記得,葛燕子說的是好。
可葛燕子食言了,他有了心愛的姑娘,要給姑娘置辦聘禮,要辦婚事,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要銀兩。葛燕子怕葛小雀反對,因此一聲不吭,拿走了缸子里所有的銀兩。
他不想葛小雀那么快發(fā)現(xiàn),因此拿走了銀兩之后,又塞了些石頭進(jìn)去。
可葛小雀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快。葛小雀摔破缸子,質(zhì)問葛燕子錢去哪了,葛燕子什么也說不出來,說話有什么用呢?他需要錢,他不會把錢還給葛小雀,就是這么簡單的邏輯。
葛小雀一拳揍到了葛燕子的臉上,葛燕子挨了兩拳,喝道:“夠了。”
不夠,不夠。葛小雀在葛燕子的身上發(fā)泄怒氣,葛燕子不忍了,他跟葛小雀打起來。兩人從屋內(nèi)打到院里,又從院里打到巷中。
身上的傷很快就能好,可心上的傷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葛小雀忍受不了再跟葛燕子住在同一屋檐下了,他一開始想,在葛家中間砌一道墻吧,將葛家分開兩半。葛燕子住一半,自己住一半,可他又覺得,父母若在天有靈,看見家里變成這個樣子,不知道該有多難過。
所以葛小雀找到了葛燕子,讓葛燕子給自己一筆錢,他要離開葛家,去別的地方住。
葛燕子問:“你決定好了嗎?”
葛小雀道:“我決定好了�!�
“你走了,這里以后未必會歡迎你回來�!�
“不歡迎就不歡迎吧,我也不一定想回來。”
葛燕子給了葛小雀一筆銀兩,其實還是葛小雀虧了,他當(dāng)初放了多少銀兩到缸子里��?現(xiàn)在就只給他這么一些,葛燕子這是在打發(fā)乞丐嗎?
可葛小雀也沒說什么,他收下那筆銀兩,將包袱背好。走了兩步,他回頭問了一句:“你把錢拿走的時候,心里還把我當(dāng)?shù)艿軉�?�?br />
葛燕子沒有回答。
葛小雀又問:“是錢重要,還是兄弟重要?”
葛燕子這回很快便答了:“都重要�!�
“是錢更重要,還是兄弟更重要?”葛小雀不明白自己在糾結(jié)什么,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執(zhí)著地想要一個答案,有意義嗎?
葛燕子又回答不出來了,他本來話就不多。世人都說,話不多的人都老實,可是葛燕子哪里老實?他一聲不吭地就能在兄弟心上捅一刀,捅完之后,也不會去問問葛小雀,心里疼不疼。
葛燕子沒有說話,葛小雀便明白了。
他去歸山書院偷偷聽課的時候,曾經(jīng)聽過謝九塵講過《紀(jì)事》中的一句詩,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句詩是這樣說的――周氏君臣空守信,漢家兄弟不相容。
古往今來,兄弟反目的事情,那真是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
可葛小雀聽到的時候,沒有想到,自己很快也將成其中的一員。
他思來想去,想了很久,都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對不起葛燕子的地方。他甚至可以立即摸著良心,對天發(fā)誓,而葛燕子絕對是不敢這樣做的。
葛小雀自嘲地笑了聲,低聲念道:“常棣之華,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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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棣之華,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佚名《常棣》
第58章
往事
那邊葛小雀搬了新居,可這邊方短花光了銀兩,被人從客棧扔了出來。
方短再次背著自己的破爛玩意,在花溪城中漫無目的地走著。謝九塵給他的銀兩,他兩下就花光了,只出不進(jìn),等著斷氣。
當(dāng)初想好的找份活干安定下來,成了空話。方短這些年來都靠家產(chǎn)過活,家產(chǎn)敗光之后,他就是個廢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做什么?
其實肯定也能做些什么,但方短好吃懶做,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做不來。其實他是不想做,可他沒有自知之明,他沒有了以前的家產(chǎn),卻還有著以前的壞毛病,覺得自己不能做那些低賤的工作。
說來說去,還是懶。他走路都在幻想八抬大轎,又怎么能忍受被人呼來喚去。
銀兩花光了,沒關(guān)系,還有從謝家?guī)С鰜淼漠嫛?br />
趙??讓花溪城所有當(dāng)鋪都不做他的生意,但方短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找來了一個小童,讓他進(jìn)當(dāng)鋪幫自己當(dāng)?shù)舢�。他說好了,事后會給小童一些銀兩,小童便拿著畫,歡歡喜喜地進(jìn)了當(dāng)鋪。方短等在門外,又覺得有些焦急,心道:“那小童這么小,當(dāng)鋪的伙計會不會欺負(fù)他不懂事?原本值一兩銀子的東西,只給他半兩?”
他越想越覺得不安,恨不得沖進(jìn)去,跟當(dāng)鋪的伙計據(jù)理力爭�?伤羰沁M(jìn)去了,那就真的是一分錢都拿不到了。孰大孰小,孰重孰輕,方短還是分得清的,因此只能忍耐,好不容易忍到小童出來了,方短心中一喜,迎了上去。
但那小童看見方短,卻像是看見鬼那樣,他捂住袖子,急急忙忙地往另一個方向跑掉了。
方短:“?!”
他怒極,抱著自己的東西狂追過去,可小童腳力極好,與方短的距離越拉越大,方短追到一條巷子的時候,定睛一看,哪里還有小童的身影?
方短喘勻了氣,方才怒罵一聲:“這回可好,好找不找找了個小賊!當(dāng)了畫拿了錢就跑了,豈有此理。”
他的希望隨著小賊的離開消失了,方短罵完之后,茫然四顧,心想,自己應(yīng)該去哪里?在花溪城中,他只認(rèn)識趙??和謝九塵,他必不可能再上趙府,那么……就只有謝府可去了。
方短心道:“我就坐在謝府的門口,等謝九塵出去或者進(jìn)來,他那樣的人,總不能看我一直在謝府門口坐著,眼睜睜地看我餓死�!�
他打定了主意,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便背著包袱,往朱雀街去了。
方短來到謝府門口,先把包袱放在地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如今是傍晚時分,暮色沉沉,方短坐在謝府門前,覺得有些陰涼,便將手?jǐn)n進(jìn)了袖子之中。他懷念起謝府柔軟溫暖的大床,他想,要不央求謝九塵,讓自己留在謝府當(dāng)中,干點掃地的活吧。反正謝府那么大,多他一個人也不多。
他這個人總是在幻想,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依舊想得很美,這可能是方短身上最大的優(yōu)點了。除此之外,他一無是處。
方短沒想到,他沒等來謝九塵,倒是先等來了趙??。趙??從外邊歸來,一眼便看見了謝府門前的方短,他腳步一頓,轉(zhuǎn)換了方向,往謝府門口走去。
“你、你想做什么?”方短心中還留有陰影,立刻站了起來,退后了幾步。
趙??面沉如水:“應(yīng)該是我問你,你坐在這里,想做什么?”
方短道:“我坐在謝府的門口,關(guān)你一個姓趙的什么事?你又不是皇帝,還能管我坐哪里了?”
“你想要錢是吧?我告訴你,謝九塵不會再給你錢,你最好立刻滾�!�
“你……”
方短今日受了太多的怒氣,他不想忍了,他突然猥瑣地勾起嘴角:“趙??,你現(xiàn)在是大人物了是吧?你想想,如果我把以前的事情都抖出來,跑到茶樓說給說書人聽,跑到破廟說給乞丐聽,跑到巷子里說給八卦婦人聽,你覺得他們會怎么看你?我知道你的名聲原本就不好,再加上這么一段,我就不信你還能抬起頭來做人。對了,還要告訴你的朋友謝九塵聽,他對你的事情……啊!”
趙??臉色鐵青,長腿驀然抬起,將方短整個人踢飛出去,直直落到了五六米外。
方短捂住胸口,猛咳了幾聲,他聞到了血腥氣,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把血也咳出來了。
他見趙??還朝自己走來,害怕極了,大喊道:“殺人啦,救命啊,來人啊,殺人啦,救命啊……”
謝府的下人聽到聲響,紛紛跑了出來,他們看見方短躺在地上捂著胸口,發(fā)出鬼哭狼嚎的聲音,而趙??站在幾步之外,臉色沉沉的模樣。下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都面面相覷,一個機(jī)靈的下人跑進(jìn)謝府,要將此事告訴公子。
方短的叫喊不曾停歇,而趙??沒有動作,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如刃,在方短的身上來回切割。
謝九塵很快就出來了,他看見這一幕,也怔了怔。方短看見謝九塵,仿佛有了靠山,立刻道:“謝公子,謝公子,姓趙的要殺了我……”
趙??不言不語,謝九塵看了下人們一眼,道:“你們先進(jìn)去吧�!�
下人們想看熱鬧不想走,可又不能不聽謝九塵的話,只能抱著遺憾進(jìn)去了。謝九塵來到趙??身邊,問:“趙兄,這是怎么了?”
趙??還沒說話,方短便殺豬般叫起來:“謝公子,你是個好人,你評評理啊,我就坐在謝府的門前,想等你出來,可趙??一看見我,就沖上來踢了我一腳……你看看這地上的血跡,都是我吐的血啊,我這胸口可疼可疼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天啊,我怎么這么慘……”
他叫聲凄厲,謝九塵分不清,他是真的這么難受,還是裝出來的難受。
趙??還是不說話,謝九塵只好問方短:“你想怎么樣?”
方短道:“我都吐血了,你怎么還問我想怎么樣?肯定是先將我抬進(jìn)府中,然后請大夫來看看我的傷勢啊�!�
其實他吐完那口血之后,除了胸口有些疼,就沒什么了。可他就是靠夸大其詞,趙??這一腳踢到了他的心上,也應(yīng)該將銀兩踢進(jìn)他的袖口中。
謝九塵遲疑地看著趙??,又看了眼中氣十足的方短:“我給點銀兩你,你自去看大夫吧�!�
方短道:“我自己去也可以,那起碼要五十兩!”
“五十兩?”謝九塵這么好的脾氣,也要被氣笑了。
方短指著地上的血:“要么給我五十兩,要么我現(xiàn)在就去報官,我要告訴青天大老爺,趙??踢了我一腳,把我踢吐血了……”
聽到方短這么說,謝九塵便不覺得五十兩貴了。他不想讓趙??進(jìn)衙門,他握了握拳,正想喚下人的時候,趙??突然牽起了他的手:“明燭,別理他,跟我走。”
趙??的手很熱,那溫度燙到了謝九塵,方短還在地上嚷嚷著“報官”,謝九塵猶疑道:“可是……”
趙??道:“別管他說什么,我死了,你也別給這這人一個銅板�!彼瓦@樣牽著謝九塵,走進(jìn)了趙府。踏過門檻的時候,謝九塵回頭看了方短一眼,見方短還在大聲叫嚷,心頭不免有了憂慮。
他不知道,趙??為何要踢方短一腳,還如此用勁,將人都踢吐血了。
趙??帶謝九塵到了涼亭下,絲毫沒將方短放在心上,他讓黎笛上菜,對謝九塵道:“先吃飯,吃完飯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
無須任何人添油加醋,他將親自告訴謝九塵他的過去。
“你都告訴我?”謝九塵猛地愕然,他之前旁敲側(cè)擊過,趙??都不欲說那些事情,他也就放棄了�?山袢眨w??居然說都告訴他?
趙??道:“我都告訴你,你猜得到的,猜不到的,我都一五一十告訴你。好嗎?”
謝九塵沒有說話。
趙??又問:“好嗎?”
謝九塵問:“是因為方短嗎?他說了什么?”
從前趙??藏著掖著的時候,他總想知道得更多,可趙??決定坦誠了,謝九塵又退縮了。多么矛盾的事情,他想往前,又想退后。
“方短不重要,方短說了什么也不重要。”趙??抿了抿唇,“你若不想聽,也沒事,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謝九塵道:“……不,我想聽的。”
熱氣騰騰的飯菜上來了,趙??道:“先吃飯�!�
謝九塵心不在焉地吃了頓飯,他一直夾最近的那道菜,也不知道吞進(jìn)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他想著可能還在謝府門前的方短,他想著與往常不一樣的趙??,他想著趙??的過往,他想著……
趙??給他夾了塊排骨,打斷了他的思緒。
謝九塵道:“多謝。”
趙??又給他夾了一個雞腿:“別光吃菜,吃點肉�!�
謝九塵輕輕地“嗯”了一聲:“你也吃�!�
心不在焉的何止是謝九塵?趙??同樣坐立難安,他活到這個地步,除了銀兩,已經(jīng)沒什么可失去的了。
名聲算什么?外人算什么?他根本就不在意�?伤麩o法不在意謝九塵的看法。等他將自己的過往都抖出來之后,謝九塵會怎么看他?趙??不敢想象,卻又忍不住不想象。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趙??不可能讓謝九塵從方短口中知道那些事情,他要親口揭開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疤,無論結(jié)局是好是壞,他都認(rèn)了。
二人各懷心思吃完這頓飯,趙??帶謝九塵回到房間,點燃蠟燭。燈芯吐出紅彤彤的火舌,將黑暗輕輕推得遠(yuǎn)了些,火苗將白玉桌照得油亮,像是陶瓷上刷了一層釉紅。
趙??只點了兩個蠟燭,他不想讓屋內(nèi)太亮,怕泄漏心事,怕目光暈朦,這樣就很好。
謝九塵與趙??相對而坐,中間隔著煌煌蠟燭,和驅(qū)散不開的夜色,卻頗有些“家人閑坐,燈火可親”的滋味。
謝九塵突然側(cè)過頭去,目光落到墻壁上掛著的畫上。
那是謝九塵畫的“聚寶盆”圖,他知道趙??愛財,畫什么都不如畫聚寶盆好,所以他就畫了一幅送給趙??。
他畫畫的水平可比趙??的水平要高,這幅聚寶盆自然也比趙府廳堂里掛著的要好,趙??說,要換掉廳堂上的那幅,被謝九塵阻止了,他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送了。
于是趙??便將這幅畫掛到了房中,不知是睹物思財,還是睹物思人呢。
趙??摩挲著墨綠瓷杯的邊緣,緩緩開了口:“我父親名叫趙壺,母親叫劉麗齡,我的原名是趙瘟,瘟疫的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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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65章為小趙的過往。
第59章
趙瘟
劉麗齡早產(chǎn),趙瘟在她的腹中還不滿八個月就出來了。因為是早產(chǎn)兒,趙??出生的時候身體不好,全靠藥材吊著一條命,花了趙壺不少銀兩。
因此,給這個孩子取名的時候,趙壺道:“才出來這么點時間,就花了我這么多銀兩,真是晦氣,就叫趙瘟吧,像瘟疫一樣,惹人煩。”
劉麗齡道:“瘟……這多難聽��?”
趙壺道:“你懂什么?賤名好養(yǎng)。隔壁家的孩子還叫賤狗,我兒叫瘟疫怎么了?”
劉麗齡還是覺得不好:“可是……”
趙壺暴躁地打斷了妻子:“沒有可是,他就是趙瘟,他只能是趙瘟�!�
劉麗齡不再說什么,現(xiàn)在孩子還那么小,趙瘟就趙瘟吧,等以后他長大了,覺得名字不妥的話,再去改吧。
劉麗齡與趙壺相識的時候,趙壺還是個英俊風(fēng)流的公子,趙家雖然算不上富甲一方,可也是富貴人家。而劉麗齡雖然是青石鎮(zhèn)上最好看的姑娘,但是家里沒幾個錢,所以趙壺請人上門求親的時候,劉麗齡想都沒想便答應(yīng)了。
嫁給誰,對于劉麗齡來說,是不重要的。她忍受貧窮忍了許多年,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立志只嫁有錢人。趙壺有錢,長得還好看,劉麗齡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劉麗齡生下趙瘟之后,身材便走樣了,從前的她弱柳扶風(fēng),生孩子后卻腰粗如桶。趙壺漸漸失去了對劉麗齡的興趣,但他不想休掉劉麗齡,劉麗齡是賢惠的,溫順的,可以掌控的。他也不納妾,就到外面尋花問柳。
劉麗齡知道,可劉麗齡不說也不問,任由他去。有錢的男人,誰不是這樣的?劉麗齡繼續(xù)忍耐,她到了另一個家中,其實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從忍受貧窮到忍受丈夫的不忠罷了。
而小趙瘟還什么都不知道,他慢慢學(xué)會了說話和走路,他說出來的第一句話是“銀子”,因為劉麗齡總是在他的耳邊說:“你以后長大了要多賺銀子,讓娘過上富貴的生活,你爹靠不住,娘只能靠你了。你不要學(xué)你爹,你爹只會花銀子,不會賺銀子……”
他學(xué)走路的時候,劉麗齡坐在屋里繡花,她沒有拿針的天賦,繡得不好,但她想好好練習(xí),勤能補(bǔ)拙,練好了之后,說不定繡出來的東西也能拿去換銀子了。
趙瘟摔倒了,趴在地上嗷嗷大哭�?蓜Ⅺ慅g只是看一眼,就沒有理會兒子了。她心想,學(xué)走路怎么能不摔倒,摔倒了,就要學(xué)會自己爬起來。每個人都是這樣摔過來的,這沒什么。
趙瘟哭了幾回,都沒人管他。之后,他再摔倒的時候,就不哭了,而是自己撐著地爬起來,繼續(xù)往前走。他從娘親身上學(xué)會的第一個品質(zhì),不知道是忍耐,還是冷漠。
摔得多了,慢慢也走得像模像樣了。趙壺回家的時候,看見趙瘟能好好走路了,只是“喲”了一聲,如此罷了。
趙家原本還有兩三個下人,但趙壺近日花錢越來越多,他想著得省點銀兩。怎么��?自然不能省掉歡樂,于是遣散了下人,讓劉麗齡承擔(dān)起所有的家務(wù)。劉麗齡能說什么呢?不就是掃掃地,做做飯,洗洗衣服,撣撣灰塵嗎?這沒什么。
但家務(wù)分散了劉麗齡更多的時間,趙瘟去找劉麗齡的時候,劉麗齡都不耐煩地讓他自己玩去。久而久之,趙瘟便不去找娘親了,他自己坐在門前跟螞蟻玩,他跟螞蟻說些沒頭沒腦的話,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話。
就是想說話,但是沒人陪他說話。他仿佛是這個家庭的累贅,爹不喜歡他,娘也不喜歡他。他只能跟螞蟻說話,可說久了,又覺得沒什么意思。
因為螞蟻不會說話,不能給他任何的回應(yīng)。
三歲的趙瘟將手指豎在地上,讓螞蟻順著自己的手指向上爬,有兩只螞蟻爬上來了,趙瘟覺得癢癢的。他攤平手心,有兩條生命掌握在了自己手上,趙瘟覺得很奇妙�?蓻]等他琢磨出來更加深刻的滋味,劉麗齡一盆水潑了過來,道:“別玩螞蟻,臟死了�!�
趙瘟再低頭,只見滿地濕漉漉,水光粼粼,哪里還有螞蟻的身影?
劉麗齡想讓趙瘟早點上學(xué),她跟趙壺提起這件事。趙壺卻說:“這么小的年紀(jì),上什么學(xué)?”
“他在家里也無事可做�!眲Ⅺ慅g道,“還不如早些去學(xué)堂,比別的孩子學(xué)快一些�!�
她想的是,快點學(xué)完,就能快點成才,然后就可以賺錢養(yǎng)家了�?哨w壺覺得,自己有了個兒子,已經(jīng)對得起死去的列祖列宗,至于這孩子以后能做什么,那就與他沒多大的關(guān)系了。反正,比起兒子,還是錢財在手更讓人安心。
上學(xué)堂,又要花費(fèi)一筆銀兩。趙壺不樂意,隨口敷衍了幾句,這事就拖下來了。拖著拖著,也就不了了之。
劉麗齡恨不得自己教趙瘟讀書,可她從未上過學(xué),大字都不識一個,如何教趙瘟?無奈,劉麗齡只能帶著趙瘟做家務(wù),她教趙瘟生火做飯,教趙瘟劈柴洗衣,趙瘟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學(xué)得很快。劉麗齡見他學(xué)會了,便將家務(wù)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自己落得一身輕松,也好。
五歲的趙瘟不懂,他不怎么接觸外界,也沒有正常的人來教他道理。他還以為,每個人的爹娘將孩子生下來,都是為了讓孩子做家務(wù)。他不是個懶惰的人,不覺得做家務(wù)有什么不好,可偶爾累了的時候,他也想著,等十年之后,他也要趕緊娶一個媳婦,生一個孩子,將家務(wù)的重?fù)?dān)傳到孩子的手上。
然后他就像劉麗齡那樣,成日坐在屋檐下發(fā)呆,無所事事地度過每一天,直到老去,直到死去。這樣想想,也沒有什么不好。
那個時候的趙瘟還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先老去,再死去的。是他的父親趙壺,用自己的生命教會了趙瘟這件事。
在趙瘟六歲那年,趙壺迷上了賭錢。他的運(yùn)氣不錯,賺的總比輸?shù)亩�,有的日子錢贏得多了,趙壺很高興,回家之后看趙瘟也多了幾分憐愛,會抱著他說說話�?蛇@微薄的愛意卻讓趙瘟感到不適,他兩條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卻不敢掙脫父親的懷抱。
因為劉麗齡害怕趙壺,而趙瘟是被劉麗齡帶大的,對趙壺不可能毫無畏懼。
不過趙瘟還是喜歡趙壺贏錢,因為趙壺贏錢之后,會去酒樓買一堆好吃的。趙瘟不喜歡父親的懷抱,但喜歡平日里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其實趙壺買的東西,只不過是一些尋常的雞鴨魚肉,但在趙瘟看來,那就是山珍海味。
而劉麗齡比趙瘟還要害怕,連吃肉都沒有了滋味。她曾委婉地勸趙壺,不要賭了,那些家產(chǎn)省著點花,他們這輩子也能衣食無憂。
可趙壺覺得,劉麗齡這是害怕自己贏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身上的銀兩越來越多,然后便會休掉她,另娶美人。他以為自己猜透了劉麗齡的心思,不屑道:“你別管我�!�
劉麗齡哪里管得動趙壺,她花的都是趙壺的銀兩,趙壺讓她別管,她就只能緊緊地閉上嘴。
賭錢有風(fēng)險,趙壺不是不知道,但他覺得自己是幸運(yùn)兒。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底氣,就是這樣的迷信,讓趙壺賭輸了之后仍不收手,勢要翻身。
滾雪球那樣,趙壺欠下了越來越多的銀兩,他輸光了家產(chǎn),依舊不知死活,借錢繼續(xù)賭,想著一定要東山再起。他不回家了,日日夜夜都在賭坊,吃飯的時候,趙瘟看著空掉的位置,問:“娘,爹又不回來了嗎?”
劉麗齡滿面憂愁,她哪里知道趙壺什么時候回來�?伤溃w壺再沒用,也是這頭家的頂頭柱,如果趙壺垮了,他們孤兒寡母應(yīng)該怎么辦呢?
她的擔(dān)憂沒過多久便靈驗了,趙壺因為欠債不還,被債主砍了頭,趙壺的頭顱被扔進(jìn)了趙家,咕嚕嚕地滾到了趙瘟的腳邊,趙瘟低頭,看見父親圓睜的雙目死死盯著自己,他害怕地后退一步,想要躲在劉麗齡的身后。
而劉麗齡在做什么?
她在哀求債主,給他們母子倆一條活路,不要把家里的東西都搬走。
債主只是冷笑:“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趙壺借了我那么多銀兩,可不是一條命就能還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