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刻意避開對方的話,他們碰面的幾率確實很大。
趙??正要往外走,謝九塵問他:“趙兄這是要去哪?”
“去酒樓吃飯,明燭要不要一塊?”
“好”字到了嘴邊,謝九塵想起來今晚堯時云要來,便道:“不了,我有約在身,下次吧�!�
“也好。”趙??隨口道,“冬至那日,你有空嗎?”
冬至是個重要的節(jié)日,歸山書院那日放假,謝九塵點了下頭。
趙??道:“我訂到了別有天的位置,冬至的時候,要不要一塊去吃火鍋?”
別有天是一家很特別的客棧,開在城郊,生意火爆,逢年過節(jié),都需要提前一段日子預(yù)訂,才有位置。謝九塵回來花溪城之后,一直很想去別有天看看,聽到趙??這么說,自然樂意:“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趙??道:“行,別站著了,你回家吃飯吧�!�
謝九塵與趙??道別,便回到了謝府。今日堯時云要過來,謝孺年便命人多做了幾道菜,他看見謝九塵,道:“今日怎么晚歸了?”
上完所有課之后,謝九塵又去安慰了那個失去奶奶的學(xué)生,費了不少時間,但那都是值得的�;貋碇�,又跟趙??聊了幾句,自然就晚了許多。他道:“沒什么,與學(xué)生多說了幾句話罷了�!�
謝孺年開玩笑道:“有的時候,真怕你太受歡迎,不知道哪一天就回不來了。”
“回不來是什么意思?”
“你的學(xué)生們都太喜歡你,非得把你帶回家里吃飯。這不就回不來了嗎?”
謝九塵啞然失笑,道:“哪有這么夸張?”
“怎么沒有這么夸張?”堯時云來得湊巧,聽到了他們說話,“我看啊,說不定哪一日,學(xué)生們還要為了你這個先生大打出手。”
謝九塵:“這又是什么話?”
堯時云哈哈一笑,胡說八道:“這個想請你回家吃飯,那個也想請你回家吃飯。明燭就只有一個,他們這樣你爭我搶,自然會大打出手�!�
謝九塵懶得接話,道:“快吃飯吧。”
堯時云今日來蹭飯,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堯家與謝家交好,謝九塵也常常去堯家做客。堯時云坐下,道:“對了,謝伯父,您有空的時候,能不能去開解一下我娘?”
謝孺年道:“你娘怎么了?”
堯時云說起此事,苦不堪言:“我娘說我年紀大了,總想給我找個夫人。我說也說不過她,不對,應(yīng)該是,我說什么她都不聽,我實在被逼得沒有辦法了,連飯都不想在家吃�!�
謝九塵笑道:“男大當婚,你娘也有她的苦心�!�
“你都還沒成婚,有什么資格說我?”堯時云知道謝孺年并不逼迫謝九塵,可羨慕死他了,他道:“若是我娘像謝伯父一樣開明,那就好了�!�
堯時云不想成親,并非像畢秋泉那樣,想要追尋自由,也不是像謝九塵那樣,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是因為他早在多年前,便有了心儀的姑娘。但那姑娘并非大周人,她是草原上的姑娘,來花溪城只是有事要辦。那姑娘也喜歡堯時云,草原上的姑娘沒那么多講究,與堯時云私定了終身。但她還要回草原去,離開之前,她答應(yīng)堯時云,很快便會回來找他。
堯時云與姑娘說,他會一直等她。
而這一等,就是那么多年。那姑娘不知道是變了心意,還是遭了事故,總之是沒有回來過的。堯時云也想過要去草原上找她,可是又怕自己去了,那姑娘來了,他們就錯過了。因此只能困在花溪城中,等那姑娘履行諾言。
謝九塵曾問過堯時云:“萬一她已經(jīng)和別人成親了,或者不幸離世了,你也要這樣一直等下去嗎?”
堯時云道:“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等她。我說過我會一直等她,哪怕她死了,我也要遵守我的諾言�!�
那個時候的謝九塵不懂情字,他只是懵懵懂懂,感慨情之一字,分量是多么重啊。
謝孺年不知道那么多的彎彎繞繞,他以為堯時云與謝九塵一樣,都沒有意中人,便道:“你叫得我一聲伯父,此事我定然會幫忙。但堯夫人能不能聽進去我說的話,我便不敢保證了。”
堯時云道:“無妨,謝伯父肯幫忙,時云已是十分感激�!�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飯后,謝九塵送堯時云出門,堯時云仍有愁緒:“若娘親執(zhí)意要逼我成婚,我想了想,竟也毫無辦法�!�
他心有牽掛,便不能一走了之。他若因為不想成親,遠遠地離開花溪城,那么萬一姑娘回來了,他錯過了怎么辦?他定會懊悔終生。
謝九塵安慰他道:“你娘很疼你,應(yīng)當不至于逼你走到這一步�!�
“也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煩惱吧。反正這兩年,她是逼不得我的�!眻驎r云長呼一口氣,“我上頭還有哥哥姐姐,他們都已經(jīng)有孩子了,我也不怕成為無后的罪人……哎呀,明燭,我不是在說你,瞧我這嘴,動得比腦子還要快�!�
“無妨�!敝x九塵笑道,“你知道我不會介意的�!�
他腦中并沒有迂腐的觀念,覺得沒有后代便是對家族的背叛,因此也不會覺得堯時云的話傷害了他。更何況,謝九塵從來不與朋友計較嘴上的話,他們說什么,絕不會是為了映射自己。
堯時云道:“那就好,我先回去了,順便在路上買點好東西,哄哄我那頑固的娘�!�
謝九塵目送堯時云離開,轉(zhuǎn)身回了謝府。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沐浴過后看了會書,又玩了會中秋之時趙??送給他的兔爺兒玩具,盯著珠玉盆栽看了會,也就困了。
謝九塵躺在床上,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他像往常一樣,去書院上課,可奇怪的是,這回他在書院中遇見了趙??。
趙??長發(fā)半束,眉如刀鋒,著一身黑衣立在樹下。他手上拿著一本書,明明是在垂目看書,卻有種英氣蓬勃的感覺。
此時的趙??還很年輕,眉目中沒有刻薄的意味,從葉隙間掉落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人恍惚歲月靜好。
謝九塵站在幾步之外,定定地看著趙??。
趙??察覺到了,抬起頭來,道:“明燭?”
謝九塵回過神來:“趙兄�!�
趙??輕輕一笑道:“怎么站在那兒不過來?”
“見趙兄在看書,便想著不打擾了�!�
“過來。”趙??向他招了招手,謝九塵就走過去了。
謝九塵問:“趙兄在看什么?”
趙??將書封展示給他看,是一本佛道大師的談錄。
謝九塵不免驚訝:“趙兄也對佛道感興趣?”
“稱不上多感興趣,只是閑著無聊,讀著玩罷了�!�
“原來如此�!�
趙??將書放在一旁,側(cè)首看他:“你最近在做些什么,怎么總是不見人影?”
謝九塵隨口道:“最近對讀書感到有些厭倦,便減少了來書院的次數(shù)�!�
“你不來書院的時候,都在做些什么?”
“最近喜歡垂釣,我常常去河邊坐著,一個下午,就釣上來一條魚兒�!�
“釣上來之后呢?拿回家燉了?”
“釣上來之后,就把它放了�!�
趙??失笑,道:“那釣來做什么?”
謝九塵道:“釣著玩�!�
“下回你去釣魚的時候,把我也叫上?”
“你也對釣魚感興趣嗎?”
“嗯。”
“好,那下回我們一起去�?墒恰�
“可是什么?”
謝九塵有些苦惱:“可是我們都不來書院,先生會不會很生氣啊?”
“你一個人逃課的時候,就不怕先生生氣了?”
“那不一樣,你是書院□□課最好的學(xué)生。我若是把你也帶跑了,先生一定會責(zé)怪我�!�
趙??低笑一聲:“沒事,我被你帶跑了,依舊能做出最好的功課。如果先生要責(zé)怪你,我便說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與你無關(guān)�!�
“這樣不好�!�
“哪里不好?”
“你不能把錯誤都攬在自己的身上,把我撇得一干二凈�!�
“你不是怕先生責(zé)怪嗎?”
“可我……不想你獨自承擔。”
趙??笑弧加深:“那如果被先生抓到了,我們就一起承擔,一起受罰,這樣總可以了吧?”
謝九塵覺得這樣甚好,道:“可以�!�
于是,在一個淡淡的晴日午后,謝九塵與趙??一同逃課,跑到河邊釣魚了。
趙??第一次釣魚,但是釣得比謝九塵好多了,謝九塵一下午只能釣上來一條,而他一下午能釣上十余條。
謝九塵艷羨地看著他桶里的魚,問:“明明都是同一條河,為何你能釣上這么多?”
趙??道:“也許是因為我有天賦。”
“釣魚也有天賦可言?”
“世上一切事情,都有天賦可言�!�
謝九塵受教了,道:“看來,是我沒有釣魚的天賦了�!�
“那也未必�!壁w??道,“我釣魚,是心無旁騖;你釣魚,是神游九天。自然是不一樣的,你若能做到像我那樣,什么也不想,把五感專注在魚鉤上面,也能多釣幾條�!�
謝九塵釣魚的時候,確實是神游天外的狀態(tài),他可以從今天晚飯是什么,想到十年后的趙??,再想到萬物生靈。
可是,這種狀態(tài)也不是那么好改變的,反正謝九塵釣魚,志不在魚,釣不上幾條便釣不上幾條吧。
謝九塵想到這里,眉眼彎彎:“沒有關(guān)系。我釣不上來,你能釣上來就行�!�
趙??瞥他一眼,倒也沒說什么,道:“我的魚,可不是用來放掉的�!�
“��?你要吃掉它們嗎?”
趙??“嗯”了一聲。
“可是,它們很可憐啊。”
趙??道:“它們可憐,你便不吃魚嗎?”
謝九塵道:“我只吃集市上賣的魚�!�
“那也是魚�!�
好吧,趙??說得有道理,都是魚,他不應(yīng)該厚此薄彼的。他道:“只是,我釣上這些魚兒,然后再吃掉它們,感覺它們是因為我才死的�!�
趙??淡淡道:“你在集市上買的魚,也是因你而死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便是這樣的道理�!�
謝九塵被說服了,他道:“好吧,趙兄留著你的魚兒,反正是你釣上來的,你想怎么處置,都是你的事情�!�
趙??拎著一桶魚兒,與謝九塵一道回了家。他們兩家挨得很近,當晚,趙??往謝家送了幾條糖醋紅燒魚。
謝九塵“哇”了一聲:“好香啊�!�
趙??道:“拿去吃吧�!�
謝九塵道:“謝謝趙兄�!�
“不客氣�!�
吃了那頓魚的后果便是,第二日,再去書院的時候,先生罰他們兩個去掃地,不將樹葉掃完,不準進學(xué)堂。
他們一人從東邊掃起,一人從西邊掃起,都往中間掃來,掃著掃著,便碰到一處了。二人碰到彼此之后,各自退了一步,然后抬起頭,掛著汗珠的臉上,都躍出了一個明媚的笑。
謝九塵醒了過來,窗外已是日光大好。他遲緩地眨了眨眼,不知自己為何會做了個如此奇怪的夢。
趙??在他的夢里,好像成了全然不一樣的人。可是,又好像還是那個趙??。
謝九塵突然抬起手來,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眉眼,他閉上眼睛,想要再次回到那個怪夢中。
再看一眼,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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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列傳三十九》
36-38章無主角。
第36章
涂地
梁十金屏住了呼吸――
他在心里吶喊著:大!大!大!一定要開大!他將很多的銀兩都壓在了上面,這場只許勝,不許敗。
骰盅掀開,從左到右依次是二點、四點、一點……是小。
梁十金一拍桌子,心如枯木。怎么會輸了?怎么可以輸了?他剛剛連贏了三局,當是運氣正好的時候,應(yīng)該繼續(xù)贏才對,怎么會輸了?難道運氣失效了?
江水湄站在一旁,看見梁十金癲狂的模樣,心中充滿了不屑。但她的臉上很安靜,很沉著,她對梁十金道:“老爺,今日運氣不好,還是別繼續(xù)賭了吧……”
梁十金雙目通紅,他現(xiàn)在滿心思都在賭局上,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哄江水湄,只冷冷道:“你別管我。”
不管就不管,反正輸?shù)牟皇亲约旱你y兩,她也不心疼,江水湄想到這里,便退后了一步,繼續(xù)冷眼旁觀。
梁十金陷入了瘋狂的賭徒心態(tài)中,他想著,運氣有起有伏,有伏有起,剛剛贏了三次,所以這回輸了,但這回頂多也輸三次,運氣又回來了。所以接下來那兩局,他就出少一些,等過了那兩局,他再賭一次大的,那便必贏無疑!
他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完全不知道這個邏輯當中有著巨大的漏洞。運氣是多么不可考量的東西?他居然將運氣的規(guī)矩定下了,那不是必贏無疑,而是必死無疑。
但事有巧合,在接下來的兩局當中,梁十金確確實實地又輸了,他輸?shù)酶吲d,覺得這驗證了他的思考。
這時,江水湄再次上前,她抓住了梁十金的手,道:“老爺,到此為止吧,今日你的運氣確實不佳,莫要再賭……”
江水湄還未說完,梁十金便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呸,別亂講話,走遠一點,在我賭完這局之前,你不準再開口說話。”
美人氣沒了,那就沒了吧�,F(xiàn)在對梁十金最重要的東西,是銀兩。他可不想從江水湄口中聽到這些晦氣的話。
江水湄怒不可遏,她臉色陰沉,離梁十金遠遠地。她走上了高臺,居高臨下地看著梁十金,心道:“我勸你不要執(zhí)迷不悟,你不聽我的,那是你的事情,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很好,既然你非得一條路走到黑,那也休怪我無情。你死性不改,咎由自取吧�!�
她冷冷地看著臺下的梁十金,看他那貪婪而不自知的嘴臉,心中只有濃濃的厭棄。
今日過后,她江水湄與此人,再無瓜葛。
梁十金哪里知道江水湄在想什么,他甚至懶得管江水湄去了哪里,他將全部的籌碼都壓在了“大”上面,想著,只要這局贏了,他就收手。
大!大!大……梁十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字,仿佛只要它念得足夠誠懇,這些骰子就會聽到他的號令,翻跳出他想要的結(jié)局。
大、大、大……還是�。×菏饛埓笞�,一臉的不可置信。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他輸?shù)靡粩⊥康�!他沒有銀兩了,他幾乎將全副身家都壓在了今天的賭局上面,他要傾家蕩產(chǎn)了……
巨大的事實沖擊,讓梁十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傻傻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個等待別人提線牽絲的木偶。江水湄看到這里,嘴角一勾,對梁十金也沒有什么憐憫和愧疚,她輕抬玉步,緩緩離開了千金坊,任梁十金一人定在那里,懶得管他的死活。
事已至此,是該一刀兩斷了。
她走得瀟灑,梁十金也忘了江水湄的存在。他呆滯地戳在原地,已經(jīng)成了一個沒有生機的人了。他失去了那么多的銀兩,又失去了賺錢的機會,從今往后便是窮人一個,活下來有什么意思?
但梁十金不是會尋死的人,他愚蠢、懦弱、膽小,活到了這一步,竟是連死也不敢。他就是這么窩囊的人,可他不認為自己窩囊,他只是覺得自己命不該絕。
梁十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千金坊的。他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家,此時梁夫人還不知道他已經(jīng)把家產(chǎn)敗光了,也懶得理會他。而是收拾了包袱,又打算去娘家小住幾日了。
梁十金什么也管不了了,他躺在床上,腦子是一片空白。他翻來覆去,輾轉(zhuǎn)反側(cè),想了許久,終是上下眼皮一搭,睡過去了。
沒有什么情緒,是睡一覺不能緩解的。梁十金醒來之后,雖然還是失魂落魄,但腦中多了些思考的能力,無論如何,也算比昨日好了。
他想著,這件事情一定要瞞著夫人,然后看看能不能尋些法子,讓她從娘家那里拿些錢回來。還有,既然落到了這種田地,江水湄他肯定是沒錢贖了,可是他在江水湄身上花費了那么多的金錢和精力,他不想就這樣放江水湄自由。梁十金對自己沒有自知之明,他總覺得自己待江水湄那樣好,江水湄是應(yīng)該有所回報的。他打定了主意,心中便有了對策。
這日,他如同往常一樣,來到了云煙閣。他當了家中的一些東西,總不至于連進云煙閣的銀兩都沒有。鴇母看見了錢,手一揮,也就讓他過去了。
梁十金來到江水湄的房間,江水湄看見他,非常驚訝,但她很快便將驚訝壓了下去,換上了往日的笑臉:“老爺來了��?”
“昨日,水湄怎么不辭而別了?”梁十金大刀闊斧地坐下,還維持著表面的威嚴。
江水湄面不改色:“昨日,我見老爺整個人都沉迷在那賭局中了,我站在那里,也不過是礙眼。便想著早些回來算了,反正……老爺那個時候,也不會有半點心思在我的身上�!�
她這話說得委屈又可憐,倒是將自己的錯處摘得一干二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