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那些守在門口的管理層門氣紅了臉,氣歪了嘴,沖著我們咆哮道,其中,被關在旁邊屋子里的三管輪猴子一樣跳起來,在窗戶前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殺人償命!讓林小刀償命!”
全場嘩然了,人人胸中都揣著一個要炸開的氣球。這氣球里裝的不是氣體,而是熱油和火焰!
曹航因為付格和三管輪死了,付格和三管輪誰也沒有事;現(xiàn)在付格死了,正被關在房間里,絕對不可能下手的林小刀卻要被殺人償命。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但是我們被趕走了。
管理層粗暴地把我們從付格的房門前趕走,把我們趕回房間。
許多已經(jīng)不管這命令了,等管理層走了他就直接串出去不知道干什么,曹默在角落默默抽煙,我不知道干什么,我在發(fā)呆,我在想曹航。
曹航!
我們親眼看著他咽下最后一口氣,死前他還睜開過眼睛,但是說不出話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拿那雙眼睛無助地看著我們,他想要喝水,可是沒等那杯水喂到他嘴里,他就咽氣了!
等到半下午的時候,依然是許多帶著消息回來,告訴我們:
二副找到了證據(jù),林小刀就是殺人兇手!他們要處理掉林小刀。
但是證據(jù)是什么?
不知道,沒人知道。
我們氣急了,氣急了,再沒有任何人理睬管理層的話,紛紛走出房間相互串門交流,商量著絕對不能讓他們傷害林小刀。
最后,大家商量出結(jié)果了:等到天黑了,就一起去找龍哥!
我們挨到了晚上,見著了龍哥,還在龍哥的房間里見到了劉翻譯。
我們到了的時候,龍哥和劉翻譯臉色很不好看,而且似乎急匆匆地要出門,他們像是完全沒有準備我們的到來。
龍哥口氣很沖:“你們什么時候來的?”
我錯愕道:“大家剛到�!�
劉翻譯:“來干嘛?”
許多搶話:“來找龍哥商量林小刀的事情,管理層要殺小刀!”
龍哥的口氣依然很沖,臉色也不好:“管理層早想抓你們的毛病了,你們這樣急匆匆聲勢浩大的趕來,不是給他們抓把柄嗎?趕緊回去,這事我心里有數(shù),我和他們頂著,不會讓小刀有事的,你們好好干活,保護自己!”
我……我們的心里,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謝龍哥!
這時候劉翻譯嘆氣:“別說大話,管理層手里有槍,你怎么頂?逼急了他們,給你一槍,把尸體從船上拋下去,死也白死�!�
我們悚然。
一向悶不啃聲的曹默狠聲開口:“怕什么,他只有一把槍,他要敢拿出來,我就去堵槍眼,你們幫我和曹航報仇,把他們都殺了!”
曹默和曹航都姓曹,是一個村子出來的,有些七彎八拐的親戚關系……唉。
大家悲涼的同時,更覺憤恨。
這火已經(jīng)憋不住了,大家簇擁著龍哥和劉翻譯,沖到了管理層的住所前,砸門敲窗,破口大罵,那里面的慫貨,一個敢吭聲的都沒有!
我們罵了一兩小時,中間林小刀聽見了,也在房間里大笑著加入我們的喝罵,我們想起林小刀,沖過去砸了門把他從里頭放出來。
最后我們?nèi)バ菹⒘恕?br />
1976年4月17日
一覺醒來,發(fā)生了件很奇怪的事情。大家似乎都在藏著點什么東西,我好幾次看見有人拿著張白紙,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一見有人來,就立刻把紙張揣進口袋里,活像賊偷著了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
中午的時候,真相大白了。
許多揣著一張紙,偷偷摸摸跑來找我辨認上邊的文字,我低頭一看,那張紙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
“霍小姐行李中的一個陶俑是國寶,價值足足幾十萬塊!劉言和馮四龍晚上在房間里商議要將這筆財產(chǎn)給吞沒!”
我大吃一驚,覺得這事兒簡直莫名其妙,可是看周圍人那異樣的臉色,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也都撿到了那張紙。
我氣急了:“這寫的都是什么狗屁,你們還真信?肯定是管理層的陰謀。”
“白紙黑字……這到底有沒有,讓霍小姐出來認認嘛。你別忘了我們昨天去的時候,劉翻譯和龍哥都準備出門,是我們來了之后他們才臨時改變主意的,他們有默契�!痹S多訕訕說,又急忙辯解,“這可不是我一個人這么想,大家都這么討論的,那話叫什么?空——空穴來風,總有點道理!”
等到晚上的時候,關于這件事的議論似乎更大了一點。
二副也氣勢洶洶的帶人來質(zhì)問龍哥,是不是藏起了霍小姐的寶貝!
他手里拿著的是一張紙。
龍哥和二副爭論了一番,接著他們決定找來霍小姐。
隨后,我們就看見了霍小姐,霍小姐的行李也被帶出來了。
龍哥、劉翻譯、管理層都在。他們讓霍小姐打開行李,點一點東西,認一認是不是全部在這里。
龍哥做得好!我在心里喝彩,說什么龍哥想貪污霍小姐的財寶,屁話,看人家這行為,多么的敞亮,明明是管理層的想要貪污,沒貪污成功罷了,畢竟一開始,可是船長奪走了霍小姐和霍小姐的行李,后來行李又放到了大副房里——都是管理層的人!
從曹航被酒瓶砸中到現(xiàn)在,紛紛鬧鬧五天了,霍小姐似乎也有五天沒有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但是今天看來,她還是那么漂亮,那么動人,那么光鮮亮麗……
她點完了東西,沖龍哥和二副微微一笑:“沒有錯,沒有少,都是我的。”
我們也看見了那號稱幾十萬的陶俑。
可是……真令人失望,那就是個奇形怪狀,仿佛保齡球瓶子的怪模怪樣,也只有巴掌大小的玩意兒。
我們議論紛紛,都不敢相信,這東西居然價值幾十萬!劉翻譯講了很多這個東西為什么價值幾十萬,可是他說的那些,我們都聽不懂,龍哥看起來也聽不懂,只是小心翼翼的捧著陶俑,交給霍小姐。
然后我們又被霍小姐的面容吸引了,灰撲撲的陶俑被我們拋在腦后。
她笑得真美啊。
我覺得她在沖我微笑。
死了這么多人,船上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她沒有變,她還是這么美,她還是笑得這么美……
本人許多、曹默、烏樂樂,承諾本頁日記均為本人真實書寫內(nèi)容,特此說明。
這份日記結(jié)束了。
接著一份,還是甲板日志。
甲板日志
第8航次
1976年4月21日
甲板清潔人員:烏樂樂
事件:水手與管理層再次爆發(fā)沖突,多人喪生。
翻過面來,這次背面附有的日記,是龍哥的。
這個人的字剛硬有力,和前面其他人描述的他似乎一致。
1976年4月21日
撕破了臉之后,我們又勉強維持了幾天。
之所以還能勉強,霍小姐居功至高。她像一只百靈鳥兒,輕盈地飛躍在我們和管理層之間,無論是哪一方,只要聽到她的聲音,之前有再大的怒火,也會當場消弭;有再大的爭執(zhí),也不愿意當著霍小姐的面撕扯……
她是我們的和平女神。
我一直是這樣覺得的,但是劉翻譯有不同的想法。
有許多次,劉翻譯以一種令人難懂的眼神看著霍小姐,我問他,他只是對我笑:“用中國話來講,是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用更時髦的語言說,是你眼見的,未必是事實,不過是你想見到的事實�!�
文化人!
我表面沒有說什么,心中卻不乏冷笑。
和船長、和大副,真是一個德行。
這些文化人,不管外表表現(xiàn)出來怎么樣,骨子里,都是一樣的高傲傲慢,一樣的都是看不起我——我這類和他們不是同一階級的人。
船長到了這艘船的最高階層,所以無所顧忌的表現(xiàn)出他的傲慢無禮。
大副頭上有船長,便額外的表現(xiàn)出對不同階級的人的理解態(tài)度來,以此營造出自己同船長截然不同的形象來。但他內(nèi)心藏著的鬼蜮伎倆,對比船長,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船長雖然傲慢,卻不是背后算計人的家伙。
至于這次才出現(xiàn)的劉翻譯,也許才是真正的蛇一般的家伙……
只是這條蛇,目前站在我這邊。
是啊,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船長死了,大副失蹤,他還能依靠誰呢?色厲內(nèi)荏,在船長和大副在的時候如同透明人一般,但一朝得勢,又狂妄如孔雀開屏,渾不知將自己的光屁股暴露得一干二凈的二副嗎?
階級不代表一切。
階級是人訂立出來的,也理當由人來打破。
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如今這船上發(fā)生的一切,也隱隱證明了我的想法。
劉翻譯是個聰明人。
也許,我該問問他,對于霍小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當我虛心的詢問的時候,劉翻譯沒有再打啞謎。他說:“當我們要救火的時候,是剛剛燒起來時候好救,還是已經(jīng)燒成燎原之勢好救?”
“當然是剛燒起來的時候好救。”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可這不正代表著霍小姐是正確的嗎?這幾天里,每每管理層和我們發(fā)生了爭執(zhí),都靠霍小姐從中斡旋,她甚至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霍小姐真的成功救火了嗎?”劉翻譯反問我,“經(jīng)過霍小姐的幾天調(diào)解,你和你的手下水手們,是否能夠更和平的和管理層的人相處?”
“……”
“當然不。”劉翻譯說,“你甚至因為霍小姐受了委屈而加倍的怨恨他們。”
“……”
“那這能叫救火嗎?”劉翻譯,“霍小姐不是在救火,她是在助燃。她只是用一床看上去漂亮的被子,蓋住了那些火星,她讓你們麻痹大意,讓你們以為火星熄滅了,可是火星還在人們看不見的地上熊熊燃燒,等著燎原�!�
“可是霍小姐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問劉翻譯,這次,劉翻譯沒有給我解答。
我并未全信劉翻譯的話。他的話固然有一些道理,細細想來,又不乏可笑之處,好比我最后的疑問——霍小姐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做對霍小姐有什么好處?
劉翻譯不回答,恐怕是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些吧。
而我可以回答他,船上的很多人都可以回答他——這純粹是因為霍小姐的好心!
但劉翻譯的話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比如他說的,我們,水手們和管理層之間的矛盾,并沒有因為霍小姐的調(diào)解而有所緩解……是的,作為當事中人,我的感覺甚至比他更為明顯……我有預感……劉翻譯恐怕說對了,如果早點爆發(fā)沖突,沖突還能控制在安全的范圍內(nèi),但是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有辦法了。風暴馬上就要來了,那是誰也無法抵抗的風暴……
霍小姐對此恐怕沒有預料。她好心辦了壞事……
可是她真的是這樣淺薄的女人嗎?
我有限的和她相處的時間里,她的一顰一笑,都是我夢中的模樣,她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她也會犯這種低劣的凡俗女人會犯的錯誤……
我去找霍小姐了。
我心中的疑問需要霍小姐來解答,但是看見霍小姐那張純潔無瑕的臉,我又為自己的懷疑感覺羞愧。
這對一心一意幫我們的霍小姐而言,真是一種玷污!
霍小姐看出我有心事,她寬容地讓我跪在地上環(huán)抱她的雙腿,讓我將腦袋長久地枕在她的大腿上,她的手指輕輕地梳理我的頭發(fā),我焦躁的心也在這種梳理中逐漸平復。
我眷戀著這個姿勢,像是男子緊貼情人,像是孩子依偎母親。
我情不自禁地對她吐露了心中的秘密……從上船的一開始,在見到她的瞬間,我就愛上了她!只是船長橫刀奪去了她!好在最后,船長得了他應有的惡報,她也終于被人從囚籠中解救出來。雖然直接解救她的不是我,但我的心,我的行為,和大副是一模一樣的。
“我知道�!彼尚毁�,“我了解�!�
“那么——”我屏息凝神地等待霍小姐的宣判。她對我的心是如何看待的?她愿意將其接納嗎?愿意將其捧在手中珍玩嗎?
“但現(xiàn)在不合適�!背罹w染上她的眉梢,“現(xiàn)在不合適。”
現(xiàn)在不合適,為什么不合適,什么時候才合適?
我接連追問,可是霍小姐再也不開口說話,她冷漠地將我踢到在地,剛才她有多溫柔,現(xiàn)在她就有多冷酷。她見我不走,竟拉開了房間的門,揚聲叫來了二副!
二副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手里按著他的獵槍,從那天晚上之后,獵槍就再也沒有離開二副的身邊。
我無可奈何,倉惶離開……像是夾著尾巴逃的一條狗。
我回頭看去,二副背對著我在和霍小姐說話,霍小姐嘴角含笑和二副交談,可是我注意到了,當我回頭的時候,她的眼波朝我蕩來。她回答了我剛才的問題:
怎么才合適?
只有當我成為這艘船的主人,只有我再也沒有敵人的時候——才合適!
(一段被黑筆反復涂抹掉的黑塊)
紀詢用手摸著這張紙的背面,辨別出來了。
這行寫的是:
這不應該!霍小姐到底在想什么?霍小姐到底要做什么?這是真實的她嗎?
他的手指在這段內(nèi)容上停留許久,半晌,繼續(xù)往下看。
——見血了。
曹默和三管輪發(fā)生了沖突,曹默將煙直接摁在三管輪的臉上,三管輪的慘叫響徹船只。我們沖出去,看見了這一幕,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沖突已經(jīng)全面爆發(fā)了。
我們都拿起了武器,一片又一片的喊殺聲在我耳邊響起。
接著是一聲短促的槍聲——
一個水手倒下了,血像花一樣在甲板上散開。
它染紅了甲板,也染紅了我的眼睛。
沒有退路了,霍小姐似乎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她朝我的肩膀輕輕一推……我也沖上去,沖入人群中,和水手們,我的手下們,一起戰(zhàn)斗!
一聲又一聲短促槍響。
一個又一個同伴倒下去。
直到他們終于護著我沖到二副面前,直到我終于奪下了那把槍,我環(huán)顧四周,看見三管輪手里緊緊握著一柄剔骨刀,他的身邊倒斃了兩個水手,身上七零八落,被剔骨刀砍的;他則被曹默一拳一拳的擊打著臉部,重重地打著,臉都陷進了腦袋里,還在打著……
許多揪住了二副身旁的小跟班,他的牙齒深深陷入對方的喉管。
烏樂樂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的一條腿已經(jīng)沒有了,他搗破了二管輪的肚子,正撕扯著對方肚子里的東西。
好多人都倒下去了,死了。
管理層的,我們的……但是最后,是我們贏了,贏的,是我。
本人馮四龍,承諾本頁日記均為本人真實書寫內(nèi)容,特此說明。
只剩下最后一份日志了。這個遙遠的,四十年前的記敘,也終于走到了結(jié)尾。
依然是甲板日志。也許最后的故事,都發(fā)生在甲板上吧。
第8航次
1976年4月22日
甲板清潔人員:曹默
事件:二副被殺。
翻過來,背后依然貼著一份日記,最后一份日記,是劉翻譯寫的。
1976年4月22日
佛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不信佛。我想,走到如今,是巧合,是意外,是我們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