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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這縷嘆息和心頭的陰霾纏繞在一起,變成無從發(fā)泄的憂郁。

    對于警察而言,最憂郁的事情也無過于明明見著了罪犯,卻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將其繩之以法了吧。

    “按理來說,這不應(yīng)該�!弊T鳴九接上話,一連幾天高強(qiáng)度又沒有盡頭的證據(jù)收集,讓平�;畋膩y跳的話嘮也開始沒精打采來,“凡是做過,就有痕跡。何況陳家樹做的不是小事情,中間有太多的環(huán)節(jié)和太多的人參與,怎么想我們都應(yīng)該拔出蘿卜帶出泥,整條線都給它切瓜砍菜的起出來了�!�

    這種論調(diào)在這些天里,譚鳴九已經(jīng)說過不止一次了。

    也許最開頭是蘊(yùn)藏著些許困惑,但到了后面,已經(jīng)變成半點(diǎn)不新鮮的抱怨。

    抱怨的話砸下來,也沒在一潭死水的辦公室里砸出什么漣漪。

    倒是窗外的夕陽徹底落下,黑夜像他們心中的陰霾一樣,一層又一層地泛上來。

    辦公室里突然變得沒有人說話了,周圍落針可聞,這寂靜持續(xù)了幾秒鐘,譚鳴九掃興說:“算了,去吃飯嗎?吃完回來繼續(xù)加班�!�

    話音才落,文漾漾給了他一個眼色。

    他順著看過去,看見隊長辦公室里,雙手抱胸,肩膀抵著座椅,面朝電腦的霍染因。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從下午開始上班起,霍染因就是這個姿勢了,不,再仔細(xì)想想,今天早上,乃至昨天,似乎都是這樣的姿勢。

    除了老調(diào)重彈的“敬業(yè)”感慨之外,這一動不動的模樣,都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尊呆在里頭震懾他們的雕像。

    他以眼神和文漾漾交流。

    霍隊最近壓力也大吧。

    很大,今天兩隊長都因為進(jìn)度慢被周局罵了。

    哪來的小道消息?

    一支來的,保真。

    周局那機(jī)關(guān)槍突突一樣的罵人……還好霍隊不喜歡罵人,不過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平時沒事,有事時候,對方那雙眼睛一掃過來,跟開足了性能的冷庫一樣,一眼把你凍在當(dāng)場。

    譚鳴九心有戚戚焉,逐漸擠眉弄眼起來。

    雖然進(jìn)度慢了……但急也急不出個所以然來,人是鐵,飯是鋼,吃了飽飯心情好,你去叫霍隊吃飯嗎?

    不敢。你去。

    我也不敢。

    兩人面面相覷。

    文漾漾遲疑道:“要不……紀(jì)老師來勸勸?”

    “是啊�!弊T鳴九琢磨,“老紀(jì)呢?”

    這一聲沒喚來遠(yuǎn)在福省的紀(jì)詢,喚來了霍染因。

    仿佛一個眨眼的時間,霍染因便從隊長辦公室,瞬移到了譚鳴九面前。

    “霍隊。”譚鳴九嚇了一跳。

    霍染因打開投影儀,只見屏幕一閃,赤裸的女體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

    冷不丁直面這種沖擊,文漾漾的臉霎時紅了,但她的嘴張開,最先脫口的卻不是一聲驚呼,而是案子:“這是存在陳家和手機(jī)里的A片吧�!�

    “沒錯�!被羧疽蛏僖姷亟o了一個贊許的眼神。

    被鼓勵到,文漾漾說地更加順暢了:“我沒有記錯的話,陳家和手機(jī)里一共存有三種A片,都有對應(yīng)的購買記錄。這個……”

    她頓一下。

    “有什么問題嗎?”

    “男人的手機(jī)里有幾個A片還是挺正常的。”譚鳴九也從上班看A片的震撼中緩過來了,“我記得陳家和的硬盤里有更多的內(nèi)容,足足好幾個G,當(dāng)時我逐一看過去,都wei……”

    他趕緊把這個男人不能說的字眼給吞回喉嚨,一面同情地看著似乎在辦公室里和他有著同樣經(jīng)歷的霍染因,一面文明用語:

    “都沒有了世俗的欲望�!�

    這話沒引來霍染因的任何共鳴,倒引來了文漾漾小的瞪視。

    “存A片有這么正常嗎?”

    “只能說存在這種現(xiàn)象吧。”譚鳴九要臉,立刻撇清,“不過這都是些思想覺悟不夠高的人所犯的錯誤,像我們這種奉公守法的人民警察,別說收藏了,碰到這種事,都立刻給他點(diǎn)批評教育,讓他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從琴市回來休息的那段時間,你們在加班加點(diǎn)的盤查寧市的失蹤人口,尤其是失蹤前不久曾去醫(yī)院參加體檢那些人�!�

    兩人立時聯(lián)想到當(dāng)初被浩瀚檔案淹沒的恐懼。

    “后來其余城市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匯總過來,我把這些都翻一遍,記住了里頭所有受害者的面貌�!�

    “……”

    隊長就是強(qiáng)!兩人無言以對,只能崇拜。

    “這位是其中之一。”霍染因說出關(guān)鍵。

    “等等,這也就是說,”文漾漾反應(yīng)過來,“我們終于揪住了陳家和涉及其中的小辮子?醫(yī)院里的體檢正是這些人失蹤的源頭,她們經(jīng)過體檢,被確定了身體器官的適配性,所以失蹤,成為了陳家樹器官交易的受害者——”

    她的視線瞥向投影儀。

    這時再看屏幕畫面,在深感丑陋的同時,更由衷升出無法出口的悲哀。

    女人是人。

    女人更是物品。

    放到秤上,掂一掂重量價值,瞧一瞧皮肉牙口,整著賣,零著賣,賣器官,賣身體,賣一遍,再一遍,橫豎能賣出個價錢來。

    “再仔細(xì)回想你剛才說過的話�!被羧疽蛏裆枥�,“‘成為了陳家樹器官交易的受害者’,陳家樹陳家和是一家,陳家和為什么要沖自己家的東西付賬?”

    “霍隊,你是說……”譚鳴九錯愕道。

    “也許我們調(diào)查的方向錯了。”

    早就潛伏在心中的陰影,如今伴著疑點(diǎn)發(fā)現(xiàn),肆意長出觸須,章魚般吸附著上升。

    “陳家樹未必是我們要找的人,他不過是一個替罪羔結(jié)合疑點(diǎn)做出的全新推測,給這個快要一潭死水的案子投入了全新漣漪。

    一圈圈的漣漪振蕩在霍染因的腦海里,共振著他的高昂的精神,在思緒極度活躍的時間里,他沒有想到周局,沒有想到袁越,沒有想到和自己共同辦案的任何一個同事上級。

    他全然本能的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把自己發(fā)現(xiàn)的全新疑點(diǎn)告訴紀(jì)詢。

    但他現(xiàn)在的思維太活躍了,在打字留言的同時,忍不住反反復(fù)復(fù)思考著圍繞陳家樹發(fā)生的所有情況:

    ——為什么他們會堅定地認(rèn)為陳家樹就是器官販賣的主使者?

    因為鵑山背后的村子中的廢棄工廠里,有著大型手術(shù)器械和未知的血液,外頭的海岸邊,又有著陳家樹船只停泊的痕跡。

    ——是怎么找到這個廢棄工廠的?

    靠紀(jì)詢的直覺。

    紀(jì)詢通過直覺,帶他沿著許信燃的線,查到村中賭場,又從賭場,找到廢棄工廠。

    如果陳家樹只是替罪羔紀(jì)詢這一系列的,給陳家樹嫌疑添磚加瓦,直接誤導(dǎo)了所有警察調(diào)查方向的行為……

    霍染因在辦公室里的座位上坐下。

    天色暗了,他還沒有開燈。

    昏黑的辦公室內(nèi),只有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臉上,跟隨人的呼吸輕輕搖晃。搖晃的也許不是光,是霍染因拿著手機(jī)的手。

    他刪除所有要發(fā)給紀(jì)詢的線索。

    第二四二章

    奢侈的信任。

    手機(jī)忽然震動起來。

    霍染因身體微微一震,目光凝在屏幕上,看見熟悉的名字顯現(xiàn)于屏幕。

    紀(jì)詢打來電話了。

    他放于屏幕上的手指,就在接通鍵的旁邊,只要微不可查地動一動,就能接通這則電話。他也沒有理由不接這通這點(diǎn)。

    他只是害怕,電話一接通,自己就會因為習(xí)慣,直接向紀(jì)詢尋求答案。

    他總在紀(jì)詢面前表現(xiàn)出對紀(jì)詢的懷疑�?墒俏缫箟艋兀肫鸬挠肋h(yuǎn)不是這份如夜一樣的懷疑,而是夜中的光點(diǎn),屬于家的代表信任與安全的燈盞。

    紀(jì)詢能夠說服他。

    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霍染因放下手機(jī),走到窗前,他背對室內(nèi),看向窗外,讓自己的心在夜晚里沉淀下去……直到背后震動的聲音逐漸低微,乃至消失,才重新回到辦公桌前,他看一眼手機(jī)屏幕,紀(jì)詢沒有再打電話來,但他發(fā)了條短信。

    霍染因飛速瀏覽一遍。

    短信中說的是他家的事情,他母親的姐姐,霍棲螢。

    他從沒有見過這位大姨,但紀(jì)詢直面張春花及其女兒“螢螢”時所感到的詭譎戰(zhàn)栗,似乎也通過文字,傳遞到了霍染因的心頭。

    他輕敲桌面,如浮游般穿梭于大腦,攪亂心神的思緒中,霍染因拿起手機(jī)。

    他給喻慈生打了電話。

    這通電話沒有步剛才那通的后塵,它被接通了,喻慈生的聲音響起來:“稀客�!�

    “進(jìn)展如何?”霍染因直接問。

    “有眉目了�!�

    兩人都刪掉了沒有太多意義的寒暄和客套,直奔主題。不過同樣的事情在不同的人身上,也給人以不同的感覺。

    霍染因的直接切入,給人過于強(qiáng)硬的印象,總叫人疑心他是否內(nèi)心看不起自己,才懶得敷衍;但喻慈生這個人,或許是他的容貌問題,也或許是他的語速問題,總之,他始終給人一種溫和親切的感覺,直接了當(dāng),直接了當(dāng)?shù)恼f話,也不會在他人眼中變得沒有禮貌,反而是讓他人升起種莫名的暗自愧疚感:

    對方都是在為我所急吧,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我的錯。

    “先從陳老板的船只開始說起吧�!庇鞔壬_了腔,卻不急著說紀(jì)詢的事情�;羧疽虬萃兴模膊粌H僅是紀(jì)詢的事情。他口中的‘陳老板’,毫無疑問,是陳家樹,“陳老板的船只離開國境后,每次航行,都會在海上做一到兩次的短暫停留,他頻繁接觸了一個李姓老板……”

    霍染因靜靜聽著。

    之所以會拜托喻慈生調(diào)查陳家樹的事情,是因為陳家樹的走私船只的航行路線,經(jīng)過東南亞。喻慈生在國外最常呆的地方就是東南亞,當(dāng)初喻慈生也是在東南亞救的他。

    冥冥里,事情總是有些巧合。

    “李姓老板?”霍染因說,“他具體叫什么名字?做的是什么生意?”

    “李興星,做的是藥品生意。但這個名字未必是真名。”

    藥品生意。霍染因暗暗想著,他想到了陳家和唯一供認(rèn)不諱的內(nèi)容:我哥哥在做藥品走私。

    “這位李姓老板郊游廣闊�!庇鞔壬^續(xù)說話,他是個細(xì)致的人,既然覺得‘李興星’不是真名,就始終以李姓老板相稱,“人交往的人多了,一些消息難免跟著流傳出來……”

    “什么消息?”

    “船�!�

    “船?”霍染因喃喃自語。

    “一艘很神奇的船,一艘擁有車載斗量的金錢,擁有國色天香的美女,擁有恒河星沙的機(jī)會的船只。這是一艘寶船。它停泊在無垠的海的深處,只有有緣分的人,才能走上這只船,只有有緣分的人,才能在船只中,獲得那可以比擬深海的豐饒寶藏;也只有有緣分的人,才可以獲得一樣至為珍貴,且在別處無法得到的東西�!�

    “什么東西?”霍染因緊跟著追問。

    “生命。”

    “……”

    “這艘船可以延續(xù)你的生命�!庇鞔壬p輕笑起來,“一艘神秘之船,一艘豐饒之船,一艘生命之船�!�

    陳家樹走私藥品,李興星做藥品生意。他們的接觸符合邏輯。

    李興星在人際交往的過程中,提起到船只……

    陳家樹近期做了換腎手術(shù)……

    霍染因的思維發(fā)散一瞬,很快收回,他篤定道:“船的消息,你是在什么時候得到的?肯定不是我囑托你在海外查查陳家樹之后,你才得到的。”

    “生意人能接收到不少消息�!�

    “生意人?”霍染因說,“你更像是做學(xué)問的人�!�

    “做學(xué)問就賺不到錢了。”喻慈生,“錢是個好東西�!�

    “錢確實是個好東西。命也是個好東西。”霍染因,“那么,你上船了嗎?”

    “這是過河拆橋嗎?河還沒有完全趟過去,已經(jīng)開始懷疑腳下的橋板有空隙有漏洞了?”

    “抱歉�!�

    “聽上去沒什么誠意�!�

    “我確實有很多缺點(diǎn)�!被羧疽虺姓J(rèn),“疑心病是其中之一�!�

    “這個毛病確實有些讓人難以容忍,不過誰都有些小毛病�!庇鞔壬�,“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身為你的你�!�

    霍染因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喻慈生可以將事情告訴“霍染因”,但不能將事情告訴“霍警官”。

    這是否意味著,除了道聽途說的故事外,喻慈生手中還握有關(guān)于“船”的更多的,足以讓警方順藤摸瓜的線索?

    “警方會保護(hù)證人�!被羧疽蛄⒖陶f。

    “有些事情我不說,不是因為我害怕危險�!庇鞔壬Φ�。

    “那是為什么?”

    “做生意的,和警方走得太近,生意就不好做了�!�

    “只有罪犯才擔(dān)心警察�!被羧疽蜃肿智逦�

    “好吧,我能和警方合作,”喻慈生沒有堅持,他只是反問,“但我給出了警方想要的東西,警方能給出什么我想要的東西?”

    “無利不早起?”霍染因諷刺。

    “優(yōu)秀商人的基本素養(yǎng)而已,買賣買賣,有買有賣,才是生意�!庇鞔壬�,“至于我到底有沒有上船,你大可放心�!�

    “是嗎?”霍染因低語。

    “你覺得我是白化病人,有器官衰竭的風(fēng)險,所以知道這個消息之后,應(yīng)該很容易心動,不管是否需要移植,都會想上船看看?”

    器官移植�;羧疽蛱釤捰鞔壬捓锏闹攸c(diǎn)。船上的所謂“延續(xù)生命”,就是“器官移植”,這也是陳家樹的“罪名”。

    “這是很簡單的推測�!被羧疽蚧卮稹�

    喻慈生的外表潔白無瑕。

    但對方的內(nèi)心,是否如同外表一樣無暇?

    霍染因從不這樣認(rèn)為,不是因為今天的這段對話,在更早喻慈生救了他的時候,他就這樣猜測,真正潔白無瑕的人,能在毒販?zhǔn)窒戮热藛幔?br />
    可是這么多年來,自兩人相處的蛛絲馬跡中,別說確鑿罪證,就連疑似犯罪的蛛絲馬跡,他也沒有找到,再加上喻慈生本來在國內(nèi)呆的時間很少,久而久之,這種懷疑就淡了。

    也許正像喻慈生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他是個“生意人”。

    這個生意人,有自己一套白中帶灰的處世觀點(diǎn)。

    他曾問過喻慈生為什么要救他。當(dāng)時喻慈生沉吟片刻,回答:“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多交朋友�!卑谆∪宋⑽⑿χ谋澈�,代表著智慧和財富的金碧輝煌象頭神,似也擺動象鼻,舒張尖牙,在微微而笑,“社會是由人組成的網(wǎng)絡(luò),也就是說,只要在足夠的節(jié)點(diǎn)上有足夠多的朋友,社會對你暢通無阻,你所到的每一處,見到的每一個人,碰到的每一件事,都會額外的友好與和善。我喜歡這樣美好的世界,我在為進(jìn)入這種美好世界而努力�!�

    “推測并非真相�!�

    喻慈生的聲音將霍染因拉回現(xiàn)實。

    “白化病人確實面臨著種種問題。我身體里的器官,也確實承受著疾病的威脅。但我想要更干凈的東西�!�

    “干凈?”

    “比如人造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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