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從養(yǎng)老院出來以后,紀詢在附近隨意找了家酒店入住。
他沒多少胃口,不怎么想吃晚餐,索性去浴室里洗了個澡出來,再披著浴巾坐到桌子前,重新打開螢螢的個人主頁,瀏覽螢螢的個人照片與視頻,以及這些東西底下的粉絲留言。
沒看到真人前,看這些并沒有太多的聯(lián)想。
看到了真人之后,再看這些,反而產(chǎn)生些異樣的感覺。
這不是螢螢的錯。
只是他一開始的期望太高了,他已經(jīng)在潛意識里將螢螢等同于“霍棲螢”的延續(xù),期望從螢螢身上看見“霍棲螢”,或得到足以使他直接描繪出“霍棲螢”的靈感……可惜接觸下來,感覺有些怪,目前而言,還有不少疑點。
螢螢……螢螢應(yīng)該確實有屬于霍棲螢的輪廓。
但霍棲螢也許并不只長成螢螢這樣�;魲灥臉幼討�(yīng)該是……
紀詢稍稍跑神。
等他再度收束精神后,他停下手中的筆,看著出現(xiàn)在紙上的畫。
他將想象中的人畫在紙上。
他似乎畫了霍染因的肖像,但畫上的人比霍染因更柔美,更典雅,獨占那個已經(jīng)逝去的舊時代的風情。
太想當然了,也太沒有想象力了。
如果僅僅這樣,他大老遠的從寧市跑來福省調(diào)查這些東西干什么?呆在家里對著霍染因畫素描不就好了?
紀詢正要把這幅畫撕了,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瞥一眼,是霍染因發(fā)來視頻。
紀詢手指一滑屏幕,接起來,看見自己的家門,霍染因正在進屋。
“到家了?”
“嗯�!�
“今天早,你們那有進展嗎?”
“幾乎沒有。你呢?”霍染因問。
“我這里啊……”紀詢正想著從什么地方開始說起,正好手里拿著剛畫出來的圖,便舉起來給霍染因看看。
霍染因換鞋的時候照著屏幕看了一眼,神色微微奇異。
“你在畫我?”
“不能算�!�
“我的性轉(zhuǎn)版?”
“算是�!奔o詢承認。
“看不出來你還喜歡這一口。”
霍染因又沒有看鏡頭了。他拿著手機,紀詢只能在鏡頭的晃動中看見霍染因隨意脫下丟進沙發(fā)的外套。接著是拋在沙發(fā)上的肉體——霍染因大約累了,將自己砸到沙發(fā)上。
“什么叫我好這一口,說得我不像個正經(jīng)人。”紀詢抗議,“這是線索!”
“哦——”
手機在茶幾上支起,鏡頭正好對準沙發(fā)上的霍染因,只是有些斜,讓霍染因本來就不短的雙腿越發(fā)修長。
霍染因靠在沙發(fā)上,曲起手肘,支著額頭,他發(fā)出意味深長的聲音后,似笑非笑。
“只是線索?看來我誤會了,你不喜歡黑絲?”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話的同時,霍染因交疊起雙腿,腿肉收束褲管,折疊出一道輕佻弧度。
紀詢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一些屬于夜晚的遐想。
霍染因又松開雙腿,隨意解開兩顆扣子,身體往前傾傾,對紀詢說:
“我喜歡網(wǎng)格�!�
……
天色越來越暗。
養(yǎng)老院里,一盞盞燈打開,一盞盞燈又熄滅,墻上的鐘,一路從數(shù)字6走向12。
所有老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自己的床上。進入睡眠之中。
只有一間房間的窗戶,悄然打開。
房間在一樓,窗戶之外是草坪。這個人翻過窗戶,走上草坪,一路走到了養(yǎng)老院的后門。
這里的這扇門,不鎖。
這人推開門,走到馬路上,終于被街邊的路燈照亮。
她抿著嘴,緊緊提著自己手里的籃子,籃子里是一個疊一個的精致娃娃。
她是張春花!
第二三九章
惡之花(3)
紀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蟲子。
他忘記自己看了多久,只見蟲子終于動了,小小的黑點,在泛黃的天花板上一溜而過,藏進燈罩之中,成為霧蒙蒙的燈罩中無數(shù)黑點的其中一點。
昨天晚上睡得不怎么樣。
事實上,從和孟負山溝通過之后,紀詢就知道自己的狀態(tài)不怎么樣,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久違的過去,一天天的,睡不著,也醒不了。
無論什么時候,腦漿都像是被半干未干的漿糊黏在一起,糊成一團。
但過去可以這樣,現(xiàn)在不可以。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紀詢扶著腦袋,輕輕晃了晃,將天花板、蟲子都晃出腦袋,有意識地調(diào)動大腦回憶霍染因,雖然沒有人在身邊,但想想那張臉,也能產(chǎn)生安慰劑的效果。
他簡單吃了酒店早餐,同時給自己灌上一杯濃茶,重新坐到電腦前,打開螢螢的主頁。
張春花有阿爾茲海默癥,不能正確地回答他的問題,否則關(guān)于霍棲螢的事情,可以直接詢問張春花,張春花。但現(xiàn)在,只能從螢螢身上下手。
現(xiàn)在的線索簡單粗暴地歸結(jié)在螢螢一個人身上,只要想出從螢螢身上得到線索的辦法就好了。
讓螢螢和張春花都在意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這個東西,和“霍棲螢”有關(guān)嗎?
紀詢略作思考,給螢螢發(fā)了條私信,私信里,他對螢螢說有合作項目想和螢螢當面溝通。
螢螢是網(wǎng)紅,愿意帶貨,以工作由為接近對方應(yīng)該比較容易。
螢螢沒有讓他等待太久,但回答他的明顯不是螢螢本人,只是經(jīng)營賬號對接工作的助理。
“你好,請問是什么貨?”
“帶書。”紀詢已經(jīng)想過了,反正自己的副業(yè)是寫書,自己可以讓螢螢幫忙宣傳,要是效果好,出版社那邊還能報銷宣傳費,“見面時我會和你溝通書中內(nèi)容�!�
“之前沒帶過這方面的,沒有效果可以參考�!�
“偶爾試試新領(lǐng)域也不錯�!奔o詢,“價錢會讓你滿意。”
“好的,請把報價和書籍一同發(fā)過來�!�
紀詢把自己的書籍鏈接發(fā)過去,至于報價,他上網(wǎng)搜了搜,選了中規(guī)中距的報價一同發(fā)過去。
接著就是保持十足的耐心等待回復。
對面效率挺高的,紀詢只等了十來分鐘,新消息跳出來:
“書的銷量不錯,作者也很上鏡,你們是出版社來約?”
“是出版社。我是埃因,這本書的責編�!奔o詢面不改色地把編輯的身份借來用,這種公對公的方式應(yīng)該能讓對面更放心,至于到時候見了面怎么辦——鳥已入籠,飛不掉了。
“作者長得和書籍宣傳照片一樣嗎?”對面問。
“?”紀詢,“一樣�!�
“螢螢之前沒帶過這方面的貨,我們這里認為和作者一同出鏡一起賣書會比較好�!�
“……”紀詢。
“考慮到鏡頭前的配合問題,我們認為讓螢螢先和作者見個面聊一聊會比較好。編輯不用來�!�
對面說完,直接發(fā)了工作室定位過來。
“地點這個,時間你們定。”
紀詢將聊天記錄看了又看,終于確定:
他想釣螢螢,還在含蓄布局中,螢螢已經(jīng)簡單粗暴把他給釣了。
“我問過作者了,”紀詢心情復雜打字回復,“作者很高興能和螢螢見面,下午三點,工作室見�!�
*
比約定時間更早半小時,紀詢到達約定的地點。
到了才發(fā)現(xiàn),這是當?shù)馗邫n小區(qū)里的一棟三層別墅,他敲門,很快有個年輕女性過來開門,是昨天出現(xiàn)在養(yǎng)老院的螢螢隨行人員之一。
紀詢認出了對方,對方似乎沒有認出紀詢,只是禮貌地請紀詢進門先去客廳就坐,說螢螢馬上就下來。
別墅的客廳有扇落地窗,落地窗后是片收拾得不錯的花園,落地窗里是空調(diào)的習習涼風,落地窗外是烈烈陽光,晃得像是金子鋪了一樹一水。
“來了怎么不坐?”
背后傳來螢螢的聲音。
紀詢轉(zhuǎn)頭,看見螢螢按著扶手,從樓梯上走下來。
與昨天相比,今天的螢螢更精致了。
她依然戴著口罩,但細致地畫了眉眼,細細的柳葉眉配上上挑的眼尾,再加上一身手工刺繡旗袍,旗袍的下擺有圈飛舞的蝴蝶,其中一只蝴蝶金綠色的蝴蝶飛她烏黑的發(fā)上,在發(fā)間棲息。
今天的她,帶著一種嗆人的嫵媚。
她從樓梯上走下來,走進客廳前的開放式廚房里,打開冰箱,問紀詢:“喝什么?”
“都可以�!�
紀詢在沙發(fā)上坐下,他挑了個不被陽光直射的位置。
“螢螢小姐,幸會�!�
“我也想說幸會�!蔽炍瀼谋淅锬昧吮鶋K和氣泡水出來,以及兩個杯子,她來到紀詢對面坐下,將東西放在茶幾上,“不過這似乎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嗯,我們昨天見過�!奔o詢笑道,“在養(yǎng)老院�!�
“是巧合嗎?”螢螢歪歪頭。
這個可愛的動作,不太適合她今天的打扮。
“不是�!奔o詢說。
“你是特意來找我啊�!�
聽聲音,螢螢在笑,但口罩遮住她半張臉,僅剩的雙露在外頭的眼睛,也表現(xiàn)不出太多情緒。
“上午和我助理聯(lián)絡(luò)的賬號,到底是你,還是你的編輯?”
也許是陽光真的太烈了,紀詢的余光竟瞥見一道黑影穿過花園。
但等他挪動視線看向花園,花園里又只有幾棵樹,在灼熱的陽光下垂頭喪氣。
紀詢不動聲色按按額角。
“冒昧問一聲,”紀詢,“為什么在室內(nèi)還戴著口罩?”
“過敏了。”螢螢漫不經(jīng)心回答。
她將僅有的杯子推到紀詢面前,接著打開氣泡水,往杯子里倒水。
“我加點冰�!奔o詢說。
“隨意�!�
紀詢伸手去拿冰塊,拿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動動碗里的銀質(zhì)勺子,讓光反射進螢螢的眼中。
螢螢一下瞇起眼睛。
紀詢順勢把冰塊全部丟入杯子,氣泡水高高濺起,濺到螢螢的口罩上。
“不好意思,手太重了�!奔o詢趕緊道歉,抽了張紙幫螢螢擦臉,“沒濺到眼睛里吧?”
“別碰我,我自己來!”螢螢呵斥一聲,擋開紀詢的手,緊張地將被拉下部分的口罩重新拉高,拉高了也不放心,又打開隨身攜帶的手包,從手包里拿出鏡子觀察自己的面孔。
螢螢的臉當然沒有事。
那幾滴氣泡水,連她的妝容都沒有弄花,但她依然緊張乃至神經(jīng)質(zhì)地整理口罩邊沿,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就坐在面前的紀詢。
“我們來聊聊合作吧。”紀詢說。
“合作?算了,我現(xiàn)在沒時間,你和我的助理聊吧……”
“不是關(guān)于我的書的合作�!奔o詢說,“是關(guān)于‘她’的�!�
看著鏡子的螢螢猛然轉(zhuǎn)眼,那眼睛透過鏡子的邊沿,宛若一支淬毒的小箭,直直射向紀詢。
“你知道‘她’——霍棲螢�!奔o詢聲音和緩,語氣堅決,不給螢螢辯解的空間,“我想知道霍棲螢的一切,她的長相,她的故事,你知道的關(guān)于她的所有。不要拒絕我,畢竟你已經(jīng)從她那里拿到了東西�!�
他望著螢螢。
“你的臉整容過……這張臉,屬于霍棲螢吧�!�
螢螢抓住手包驀然站起,她的口罩凹陷下去,似正張大嘴巴要厲喝,但在她的聲音出來之前,一道黑影從沒有關(guān)嚴的落地窗進來了。
剛才紀詢余光瞥見的黑影,不是幻覺,是真實的人。
那竟是本該呆在養(yǎng)老院的張春花!
張春花沖了進來,抓住螢螢,她不知是清醒,是糊涂,絆著螢螢的手,反復說:“東西,東西,把東西還給我吧,你不能拿那東西……”
螢螢嘴里的尖叫終于沖出來,那是嗓子眼喊出喉嚨,吊上橫梁般令人難以忍受的高音。
她護住手包,推開媽媽:“你瘋了!”
她說著瘋了,露在口罩外的臉,卻比瘋子更加扭曲。
母女兩在紀詢眼前拉扯著,衣服亂了,口罩掉了,手包飛起來,沒有拉鏈的包袋敞著口,嘔吐出胃中的內(nèi)容物,口紅,眼影,紙巾,皮夾,天女散花。
紀詢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飛到半空中的粉紅皮夾上。
皮夾因慣性而打開,透明的卡槽里,插著一張黑白的老照片。
當這張照片真正出現(xiàn),周圍一切已被虛化,視網(wǎng)膜中,只有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照片中人。
那老照片里住著一位年輕的女人。
甚至是位少女。
她很美,獨特的美,異樣的美,不能用言語來準確描述的美。
她悠悠地飛舞,像一瓣花,一束光,慢慢地自天空降下來。
一只蒼老的手抓住她,還沒等到蒼老手掌的主人歡喜,另一只年輕的手也抓住她,她們誰也不讓,都想將她據(jù)為己有。
美好之物,只能獨占!
兩只手分向用力,撕開皮夾,撕裂照片。
刺耳的刺啦聲,像是電鋸,嗚嗚地鋸過耳膜。
紀詢眼看著如同刀痕的裂口貫穿了她,爭奪的兩人也看見,惶恐又畏懼地僵在原地,所有混亂都在這瞬間被冰凍,只有那張一分為二的照片,還在輕飄飄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