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黃天翰經(jīng)理
“治賢進出口有限公司。”趙霧擰一擰眉,“怎么感覺有點熟悉,是不是在最近哪個案子里頭看見過這名字。但新年來就辦了沒幾個案子,這兩天更只有兩個,一個梅麗麗藍蘭,一個傅寶心……傅寶心!”
他突地一拍大腿。
“老麥,你趕緊把傅寶靈那卷宗給我找出來!之前我們跟的傅寶心案子的時候重啟了傅寶靈的案子,傅寶靈失蹤前社會捐助她學(xué)校辦體檢的公司叫做樂多保健器械公司,你趕緊把那公司股份關(guān)系表翻出來,看它的關(guān)聯(lián)對象中是不是有個治賢進出口有限公司!”
搜索這個不復(fù)雜。
很快,副隊給出結(jié)論:“嘿,真有!”
一條線似乎又隱隱串起來了。
多年前傅寶靈的失蹤,會和這張被存在老胡佛像中的“治賢進出口有限公司”相關(guān)嗎?這一公司,這一公司的經(jīng)理,是否暗地里做過什么不法勾當(dāng)?
“老胡在暗網(wǎng)上和藍蘭接頭的時候以很嫻熟的口吻說過,‘琴市想要秘密拐人,都是走水路。我不是夸口,碼頭上的關(guān)系我算是數(shù)得上數(shù)。’……如果他不是誆藍蘭,而是真的知道這一系列的流程,也真的和這些拐賣團伙搭上過線嗎?”紀(jì)詢提出一種思路。
接著,又聽“當(dāng)”地一聲,信封里最后一樣?xùn)|西滑到了桌面上。
眾人仔細一看:“是個……小扇子?”
是個白色的小扇子。
大概小孩巴掌那樣大,乍一看去會讓人以為是玉牌或者石牌,但再仔細看看就能發(fā)現(xiàn),它既沒有玉牌的溫潤,也沒有石牌的平滑,甚至能在它上邊看見一些骨節(jié)凹凸之處。
它看上去更像是……
“骨扇�!被羧疽虺林槪安恢朗鞘裁礀|西的骨頭。”
對,骨扇。
一把生物骨頭削制而成的扇子。
是什么動物的骨頭嗎?
或者,是什么人的骨頭嗎?
紀(jì)詢將這塊牌子捏了起來,放在眼前。
骨扇很薄,前后都有刻字。
仔細一看,正面刻著“舟航順濟”,反面刻著“風(fēng)定波平”。
“唐景龍。”紀(jì)詢低語。
這位奚蕾案中的醫(yī)藥代表的保險柜中,有艘木船,木船的甲板上邊,放置著一串掛脰錢,掛脰錢的正反面,便刻著這行字。
“這個和你們過去的案子有關(guān)?”趙霧看看兩人的臉色,稍一思索便明白了。
“應(yīng)該有一定的聯(lián)系。”霍染因頷首。
“那行,這東西可能還是得留在這里,不過文件證據(jù)我都給你發(fā)一份。順便找法醫(yī)驗驗這到底是什么東西的骨頭。”
“多謝�!�
“小事,不用客氣。現(xiàn)在快中午了……”趙霧低頭看一眼時間,“醫(yī)院里說藍蘭已經(jīng)徹底清醒了,狀態(tài)還行。我看免得夜長夢多,也別等下午了,現(xiàn)在就去,趕緊問話,趕緊結(jié)束�!�
*
紀(jì)詢和霍染因再次看見藍蘭的時候,藍蘭正靠坐在醫(yī)院病床的床頭,望向窗外。
她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或許是因為失去了過多的鮮血,她的臉上缺乏了最后的血色和生機。
負責(zé)藍蘭的主治醫(yī)生在讓他們進來前已經(jīng)把藍蘭現(xiàn)在的情況說清楚了,傷在脖子,聲帶受到印象,讓其直接出聲回答問題或供述罪行是不現(xiàn)實的,但可以用手機或電腦打字溝通。
警方將兩樣?xùn)|西拿給藍蘭選擇,藍蘭隨意看了一眼,挑了電腦,之所以做出這種選擇,紀(jì)詢思忖,也許只是因為電腦距離她更近一些。
趙霧坐在病床旁邊:“所有事情警方都清楚了。胡坤是梅麗麗殺的,你取代了羅穗的名字,實則你叫藍蘭,用胡坤醫(yī)�?ㄖ尾〉娜嗣麨樗{存剛,是你爺爺�!�
藍蘭眼睫顫動了一下,只是一下。
肉體的死亡不代表精神的消泯,但精神的死亡往往令肉體跟著消解,早晚而已。
“現(xiàn)在我們還需要問你一些事情,我希望你明白,說謊是沒有意義的。”趙霧審視著藍蘭,他的態(tài)度絕對說不上溫和,警方的溫和并不至于揮灑在犯罪者身上。
但接下去的問題,并不由他來問。
開口的是霍染因。
“你知道老胡媽祖佛像里放著的東西嗎?”霍染因。
“知道。”這兩個字,被藍蘭打在屏幕上。
“里頭有什么?”霍染因又問。
“新的身份證,一筆錢,一張名片�!彼{蘭,“他說,以后碰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換個地方,換個身份生活�!�
沒有說骨扇。
是老胡沒有告訴藍蘭嗎?
紀(jì)詢和霍染因同時想。
“佛像里裝著逃跑的東西,你為什么不讓木匠店的人把佛像一起寄過來?”
而只要了老胡給你雕刻的人偶?明明這兩樣?xùn)|西可以同時擁有,不需要選擇。
剩下的半句話,霍染因沒有直接詢問,只是觀察著藍蘭的模樣。
然而藍蘭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
她木然一會,打字說:“感覺逃不掉了,累了,不想繼續(xù)了�!�
“你知道名片內(nèi)容嗎?”霍染因又問。
藍蘭搖頭。
“那么,你知道骨扇嗎?”
一張照片放到藍蘭面前,是那枚信封中滑落出來的扇子的照片。
藍蘭還是搖頭。但霍染因注意到,對方眼球輕輕動了動,那是正在回憶的表現(xiàn)。
“你知道�!被羧疽蚱降f,“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吧,現(xiàn)在還有隱瞞的必要嗎?胡坤死了,你也想死,這些秘密再不說,只會被埋入地里。只會將你曾經(jīng)害過的羅穗——以及和羅穗相似的許多人,一同埋葬�!�
一雙蒼白的手懸在鍵盤上方片刻,輕輕敲下。
藍蘭的回復(fù)化作一行端端正正的字體,在白色的屏幕上由光標(biāo)吞吐出來:
“我不知道名片,也不知道骨扇。老胡媽祖像中的東西,我只聽過,沒見過。但我記得,過去,老胡跟我說過一個故事。”
“一個關(guān)于媽祖娘娘的神話故事。
“他說的這個故事,很異樣,很恐怖,我記憶猶新……”
第一八四章
天青青,地荒荒,孤船獨路凄慌慌
一切的故事都從一片迷迷蒙蒙的的海上開始……
誰也不知他們在海上飄了多久,周圍總是霧蒙蒙的,他們占據(jù)著一條小小的舢板,舢板就托著他們,一路向前,一路向前……但前方什么也沒有,飄了多久,還是霧,看來看去,還是霧,連海上的水,也被霧給籠著。
他們上看不到天,下看不到海,前后左右,也是一樣的不清。
眾人已經(jīng)又餓又累,仿佛便要死在這不知名的霧中,死在這窄窄的舢板上。這將死未死的境地里,海水忽然送來了一個挎包。
一道道視線齊刷刷凝聚在挎包上,一雙雙眼中充斥著將死之人的幽幽綠光。
挎包被撈了上來,領(lǐng)頭的船長急不可待地解開挎包。
只見挎包打開,里頭是個黑色桶包。
黑色桶包又被打開,里頭又裹了幾層鮮艷絲綢布。
如是三番,被妥妥當(dāng)當(dāng)包裹的東西終于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
那是一個竹筒,卻非普通的竹筒,那竹筒的青皮上,描金作畫,鏤空雕刻,也不知多么精致,這時竹筒忽地自行打開,分作三爿,就中一爿放置著尊圣母神像,左右則是圣母坐下大將,大將眉目兇厲,猙獰威武,圣母卻仙袂飄飄,儀態(tài)萬方。
眾人緊盯著那神像,只覺滿天滿海的迷霧之中,這尊圣母神像奪人眼球,竟似透露出裊裊仙音,隱隱金光,幽幽異香。
“是媽祖娘娘��!娘娘圣德慈悲,青春永駐!”
說來也怪,明明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媽祖娘娘,可這一刻,不知是誰控制了眾人的口,眾人竟異口同聲贊嘆出聲。
“天不絕人之路!”船長身旁,大副又驚又喜,“只要能將娘娘請出來,我們就能得救了!”
“可是……怎么才能將娘娘請出來呢?”有一道怯怯的聲音響起,人群中的水手露出惶惶不安的模樣。
“素來求神要祭祀,不如我們做個祭祀,娘娘看見我們的誠心真意,定然下凡相幫。”眾人之中,管事說話。
但這小小舢板之上,眾人兩手空空,祭品又從哪里來?
正當(dāng)大家一籌莫展之際,原本平靜如死水的海面突然如同沸水翻滾,船長驚疑道:“底下魚群聚集,它們馱著東西!”
這些東西浮上來了,先是軀干,再是手腳,再是死人的面孔。
那一張蒼白死人面孔,所有人俱都分外熟悉,那竟是船長的臉!
怎么回事?
船長明明好端端活在舢板上,為什么會變成尸體,又出現(xiàn)在海中,海中死了的是船長嗎?舢板上活著的是船長嗎?
船長迷惘地看著自己的尸體,周圍的人迷惘地看著船長,正當(dāng)眾人不知所措的時候,管事突然擊掌一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船長連忙問。
“祭祀祭祀,重在誠心,還有什么比向娘娘獻上我們自己更加誠心?”管事說。
這句話恰如洪鐘大呂,指點迷津,大家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船長說,“我應(yīng)該把我自己獻給娘娘。”
他說干便干,出手撈起自己的身體,左看右看,審視良久,突然伸手掰開自己的嘴,將嘴里的舌頭扯出來。
那舌頭紅通通,軟塌塌,扯得船長氣喘吁吁,終于把整根舌頭都扯了出來,他唰地割掉自己的舌頭,獻在娘娘跟前。
等船長做完這事,翻涌的海浪又吐出兩具尸體,這回是大副與駕助的尸體。
看這情景,眾人頓時對管事所說堅信不疑,大副和駕助連忙撈起自己的尸體。
大副和駕助同時撈起自己的尸體,尸體上恰有一只刀魚,倒也趁手,他們便用刀魚做刀,開膛破腹,挖出自己的腎,緊跟著獻上。
接著又來一具尸體,是剛才發(fā)聲的水手,水手力氣大,想出風(fēng)頭,便砍了自己的腦袋,將腦袋用力一砸,砸出道縫來,又將里頭的東西都掏空,再放進海里刷刷洗洗,便把頭殼做碗,恭恭敬敬地獻在娘娘身前。
又來是管事,管事的尸體也飄了上來,也撈上了自己的尸體。
他左右看看,搖頭晃腦,割開軀殼,將里頭的血液都放出來,又淋些海水上去,如此攪和攪和,便以手指沾上,在虛空中書寫文字,念念有詞,恭請娘娘:
“天青青,地荒荒,孤船獨路凄慌慌”
那天更黑,霹靂轟隆,銀龍飛舞;那風(fēng)更大,巨浪滔天,漩渦頻出。
“靈風(fēng)繞,繞行前路辟諸邪”
風(fēng)又起,卻不是狂風(fēng),而是不知哪來的一縷清風(fēng),清風(fēng)壓倒了狂風(fēng)。
“神光赫,赫照眾鬼魂魄飛”
天邊裂出一道縫隙,仿佛一只無形的巨手,將那濃重的霧氣輕輕撥開,天光便從縫隙中灑落下來。
“媽祖娘娘速速顯神通!”
最后一聲,管事拔高嗓音,嗓音尖利如公雞鳴叫。
可媽祖娘娘雖顯了神跡,卻并未現(xiàn)身。眾人情知是祭品還不夠的緣故,因為海中還有尸體,較之先前一具具出現(xiàn)浮得快些了,接二連三浮起來。
余下的人立刻熱火朝天干了起來,將各自軀體上的好肉整塊砍下,又將零碎部分串成肉串,再有一些則剁成肉糜,如此一同獻上。
終于,霧散天清,金光閃耀,在天空最正中的位置,勾勒出一個綽約多姿的仙子形態(tài),那便是媽祖娘娘!
娘娘安坐云端:“你們所求何事?”
眾人叩拜:“求娘娘救命!”
娘娘:“人定勝天,你們不必求我,自己便就能救下自己。船行要帆,剝皮做帆,不就能擺脫困境?”
眾人大喜,可看自己零零落落的尸體,又都犯了難。
就在這時,娘娘朝前一指,只見海浪又涌,從舢板后邊的位置徐徐飄來九具完好的尸體。眾人大喜,連忙將完好尸體拉到舢板邊,便動手剝皮。
剝皮倒不是個好弄的活計,諸如船長,管事,這些人便剝得又好又快,但也有些人剝不下來,便要那些做得好的人幫助。
如是一番之后,那扯下的皮子聚集在一起,竟然自動拼合起來,成了張仿佛百衲布皮的帆。
做了這么多事,原本就又餓又累的眾人已經(jīng)耗盡了身體上的最后一絲力氣,癱在舢板上不能動彈,就在這時,眾人鼻端突地嗅到隱約飯菜香氣。
他們朝香氣傳來的方向看去,便看見自己零落的尸體,香味便是從那些尸體上傳來的,可尸體怎么會傳來飯菜香氣?
眾人乍眼看去,尸體還是尸體,可再定睛一看,那明明不是尸體,而是豬是一個個的,肥的,便是死豬,死豬笑容憨憨;瘦的,便是死羊,死羊眼瞼垂垂。
“這是全豬宴全羊宴,可以吃的�。 惫苁逻B忙叫道。
眾人也不用管事再吩咐,早已忍耐不住,船長率先低頭,啃了口豬頭肉。
那豬哼唧一聲,還擺了擺四肢。
“好吃,好吃!”船長不吝盛贊,滿嘴流油。
其余的人也忍不住,先請船長,又讓大副,最后再由管事分配,有豬吃豬,有羊啃羊,一頓胡吃海塞,風(fēng)卷殘云之后,大家酒足飯飽,這時候,被啃得零零落落的豬羊們便拼湊一起,又成了整豬整羊,游下海中,去前頭牽著舢板;而那被剝了皮的九具尸體,則漸漸融入海中,須臾,海中又出現(xiàn)了道巨大的蓮花,蓮花托著舢板,如是又牽又拱,剛剛在風(fēng)浪中艱難得仿佛要散架的舢板頓時乘風(fēng)破浪,穩(wěn)如泰山,那原本總也脫不了的迷霧,也徹底消失,海岸竟遙遙在望!
眾人再朝天上看去,娘娘在天上遙遙一笑。
那笑容如此美,如此真,叫人恨不得立刻跪下,奉上心肝,對她頂禮膜拜��!
*
當(dāng)這長長的故事在word的白色頁面上寫完的時候,趙霧看著藍蘭的眼神充滿了懷疑,紀(jì)詢覺得,要不是這姑娘實打?qū)嵉谋桓钇屏撕韲担悴缓泌w霧都要把對方打入奸猾狡詐的頑抗分子行列了。
趙霧到底放了藍蘭一馬,沒有質(zhì)疑這個故事真還是假,只問藍蘭:“胡坤在和你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有沒有額外說什么?或者你在和他生活的過程中,有沒有見到什么事情,讓你隱約想起這個故事?”
“沒有�!彼{蘭倦怠地窩在醫(yī)院病床枕頭里,那枕頭也不過是正常大小的枕頭,可她看見上去比枕頭還要小,“我知道的……”
人與人能夠肉貼肉,人與人如何心貼心?
藍蘭目露迷惘。
“也不多……”
趙霧打量了眼藍蘭,又問:“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藍蘭默默搖頭,在頁面上寫:“案子的,你們都知道了。”
“那老胡呢?”紀(jì)詢突然說,“關(guān)于老胡,你還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藍蘭抬了眼。
這好像是他們進來這么久,床上女人第一次流露出些許感情。
可那感情也像是燭火將滅,輕輕搖了幾下,便不見了。
藍蘭又低了頭,目光看著電腦屏幕。
屏幕就在她眼前,鍵盤就在她指下,光標(biāo)依然閃爍著,她似乎屢屢想要敲下字句,但總是不成字句……最終,便也什么都說不出來。
離開病房,幾人走在一起,紀(jì)詢先開口:“你們對這個故事怎么看?”
霍染因:“不像是臨時編出來的�!�
副隊摸摸腦袋,不耐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們還真認真看故事?我看到一半就嫌神神鬼鬼沒個意思,站在那邊睜眼打瞌睡�!�
“這故事有點意思�!壁w霧卻說,他在里頭還一臉不相信你瞎說的樣子,出了病房卻展露出自己的細致精明,自來隊長有心眼了,副隊就缺心眼了,“胡坤又不靠寫混飯吃,他閑著沒事寫個鬼故事干什么?能賣錢嗎?再加上這家伙肯定不簡單,往大點推斷,搞不好他寫的就是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案子……”
虧得副隊沒喝水,不然一口鹽汽水噴在趙霧臉上。
“你也不看看他那故事里死了多少了,隨便算算十幾個,死法還各不一樣,這是什么案子?捅破天的大案子!你還真想辦個直達天聽的案子��?”
趙霧冷靜地抹去臉上的口水,不撩撥副隊,轉(zhuǎn)問紀(jì)詢和霍染因:“你們見過生前的胡坤,你們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