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想來不會啊,父皇在世都夸過杜明檀守口如瓶的規(guī)矩,知道什么該說,不該說的不會多嘴。
他最不會多言論是非。
盡管寬慰,楚凝心下還是擔憂,夜深了,不好上門去打擾,只能按下,再看看明日吧。
原真的不想看那張相似的臉受委屈,又想到少年那雙憋屈似的漂亮眼睛,心里更不是滋味。
憐煜泡了涼浴,涼得透骨,冷得顫,頭腦發(fā)得熱,掌心里的觸感全都退了。
胡亂擦干凈水珠。
不去想就好,宅院外種了很多的花樹,夏日里蟬鳴聲音極響,躁得吸引大半的思緒,姑且算是一種別樣的靜。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來。
少年忽而驚坐起,不厚的被褥滑落堆積至腰腹上一些。
露出壁壘分明,精瘦干實的肌肉,和被披散的長發(fā)欲遮不遮的漂亮骨背。
“誰?”
含妙帶著幾個婢女在外頭行禮。
“公主憂心小公子晚膳沒用飽,特地派奴婢給您送來一蠱烏雞湯和幾碟食糕。”
阿姐是憂心他沒有睡。
阿姐這樣體貼,他卻因為齷齪不堪的心思,難以啟齒,反而叫阿姐憂慮。
憐煜心里自責,快速拿過一旁置物架上的被褥披穿好,開門接膳食。
滿摞的松子酥當中,藏了半塊山楂糕。
憐煜心頭微澀,口干問道,“阿姐睡了嗎?”
含妙回道,“公主等著奴婢送了膳食回話�!�
“好,勞煩跟阿姐說一聲,我沒事�!�
含妙笑著福身,轉而找楚凝回話。
楚凝正松了發(fā),今日早起,她有些困倦了,放心不下憐煜,撐著頭假寐。
含妙領人進來的腳步聲一響起,楚凝就很快睜開了眼睛,“阿煜收了嗎?”
“收了,小公子說他沒事,奴婢仔細瞧著他的臉色也好了許多�!�
含妙不會說假話,想來是無礙了。
含巧在后面嘀咕,“每日就他事情多,他來之后,公主操勞過度,奴婢看著您都瘦了。”
楚凝站起身來,含妙凈手將她攏在一旁的長發(fā)歸順至身后。
“歇吧。”
外頭守夜,含巧又接著跟含妙抱怨。
“姐姐不覺得嗎?自從那小奴隸來后,駙馬更少不回府上了,長此以往,公主還怎么跟駙馬懷孕生子�!�
楚凝與邵瀛和離的事情少有人知,含巧尤其是,她還指著長公主快些懷孕,狠狠打外頭說三道四人的嘴臉。
含妙肅正臉,又跟她再說道。
“奴婢怎么能夠非議主子們的事,含巧,就算公主寵愛我們,你有時候也太過于逾矩了�!�
“姐姐....我這也不是替公主想嗎,自從公主和駙馬自外頭歸京,那京里外頭的流言絲毫不減,反而越說越厲害。”
她左右看看沒人,壓低聲音湊到含妙的耳邊。
“我早間起來給公主抬水,小廚房里燒火的婆子們在那地方嚼舌根,說駙馬爺在外頭養(yǎng)了個水靈甜美的人,而且....”
含巧挺起腰往前拱出肚子,拿手劃了一個圓形的弧度,“說得有鼻子有眼�!�
含妙面色凝重。
“下人亂傳而已,如何能做得來數(shù),你近來不練劍了,專聽這些話做什么。”
“我就是替公主委屈,咱們姐妹自小孤苦無依,要不是公主救扶,哪里還有咱們活下去的路,還有現(xiàn)在的好日子,我真恨不得將那些說公主壞話的小人全都揪出來,砍個稀巴爛�!�
含妙被她逗笑,“你當是砍菜花呢,還稀巴爛�!�
“我就是氣嘛�!�
“那小奴隸不懷好心,我看府上的流言指不定就是他傳出去的,你看他今天的樣子,不是心虛嗎?”
“說不定是誰設的陷阱,他故意要對公主不利,等我揪到他的狐貍尾巴,第一個拿他開刷。”
含妙倒戳她的腦袋,“行了,我看你就是太閑,你這樣針對小公子,是怕公主寵愛他太過,超過你我吧�!�
含巧為自己辯駁,“哪有....”
楚凝躺下,入睡之前又理了一番。
琢磨著明日再細問問。
往細處想,若是阿煜不想出府上去杜宅聽學,那就給他另換一個能上門的夫子。
杜明檀再好,她只顧惦記著,是他從前的老師,故而想讓憐煜穿同樣的衣裳,也跟著去拜同樣的夫子。
回來后忘了再問他。
長公主府的小廚房無可挑剔,面前的膳□□致可口。
憐煜并沒有多少胃口,不能浪費阿姐的一片苦心,不能倒掉。
楚凝吩咐送過來的,他一一全都吃干凈了。
腹中過飽,躺下去難受,睡不著,便又上了房梁頂,坐于檐上。
楚凝的宮殿已然滅了燭火,沒有光亮。
今日,邵瀛又沒有回來。
不知道為何,心里松了一口氣,納出去的氣又高高地吊起來,為什么他要慶幸,甚至帶著絲絲可恥的竊喜。
阿姐的駙馬不回來,是好事嗎?
他為什么要高興?
邵瀛要是不回來,兩人不同房做事,阿姐何時才能懷上孩子,她想要孩子的,是盼著的吧。
說到孩子,便想到一開始他探出來的,裕安長公主聽他來充當生子工具。
當時他真的很怕楚凝有這個念頭,而今再想到,心里竟然恬不知恥地隱含期待?
瘋了不成!
憐煜連忙猛甩開腦袋,將腦中的思路拋丟出去。
吹涼風能夠促使頭腦清醒,于是,少年在房檐吹了一個晚上。
二日,沒等楚凝醒過來,要送他進學,憐煜已然叫人備好了馬車。
楚凝匆匆趕來,耳側的發(fā)絲還沒有歸順,只上了一支釵。
阿姐青發(fā)濃密,有沒有簪穩(wěn)的發(fā),順著嫩白的脖頸。
顯然是來得急了,僅披了月白色的外衫,里頭的茜素青色隱隱若現(xiàn),她抓攏衣襟邊沿,反而遮得讓人無限遐想。
適才強烈的黑與白,恰好好處拱起的弧度,沖到少年的腦門上。
他匆匆側過身,揪緊了馬疆繩,“......”
“阿煜,等姐姐半刻時辰收整�!�
楚凝眼看著少年也不是,反悔不想去。
憐煜婉拒了,不要楚凝送過去,楚凝細細觀察他的臉色,瞧著一如往常,昨兒個的別扭勁頭也沒了。
這才細問,“為何不叫阿姐送了?”
憐煜客套說怕阿姐勞累,心里是起了逃避的心思。
后頭的含妙連忙追上來,給楚凝系上斗篷。
什么都看不見了,只余一張素白色的臉蛋,憐煜才正視看過去。
待對上那雙水眸,他又斂了一半的睫。
“時辰還早,阿姐再多睡一會,我自己去就成。”
末了,“夏日晨起涼,阿姐穿多些,別受涼了�!�
楚凝不明少年心中所想。
理不明白,或許是跟著楚凝太過于親近了,故而總是想到她。
不要總跟在她身邊,說不定過段時日便好了。
女郎笑著接受他的關懷,替他撫平肩,“出來急,你也沒有跟阿姐提早說一聲�!�
“這不是來趕你的腳程了�!�
被碰過的肩頭飄然起來,又落了地,仿佛有挑著擔子,有千般重。
“我想去得早一些,不叫先生等,或者能幫先生做些事�!�
“這樣啊�!�
楚凝憂心的話語落地之余,遺憾隨之而起。
除卻放心不下憐煜之外。
她還想借口多去看看,當年他聽學的杜宅,這是也是他當年待過的地方。
將來并不能有交集了,看看他過去,也能給現(xiàn)在的日子有個盼頭。
還是想要再爭取一下,“今日府上也無事,阿姐送你過去吧�!�
憐煜還是拒絕,而且聽他的話好似沒有回旋的余地,字字句句都是為了楚凝的考慮。
“來回跑太累,阿姐在江南便為我的事操勞,回京一直沒有休息過,我昨日已認了路,今日阿姐不必再送我過去,不然再叫阿姐身子乏累。”
楚凝一聽,心頭寬慰不少。
聽著寬慰話,仿佛像是他在跟自己說話,勸慰自己,心里頭舒暢之余,免不了絲絲蜜。
“聽學趕早,阿煜這樣勤勉,杜夫子一定會喜歡阿煜。去早,也好的。”
“用早膳了嗎?”
憐煜搖搖頭,昨日吃的還在腹中積著,感覺不到。
“怎么能餓著肚子去呢?等小半刻�!�
楚凝吩咐了含妙讓小廚房快些去做膳食。
憐煜說不用,“我在外頭攤販處,買點就成�!�
“不成,早膳很快了,急也不趕這一會�!�
公主府上人手多,的確很快就做好了,不單是憐煜那一份,就連給杜明檀的也帶了過去。
“一路上多加小心注意�!�
“好。”
楚凝佇立在側,看著少年的衣擺消失在府門。
少年一路上抱著食盒,掌心也被蘊得穩(wěn)燙。
杜宅。
馬車穩(wěn)穩(wěn)停下,憐煜才下來,就見到一個貓著身子欲從府上出來的少年。
本以為他是賊,憐煜正要叫人,他已經(jīng)沖上前來,“別喊別喊�!�
“讓祖父知道,我又要被罵了�!�
憐煜,“......”
看他面相和杜夫子有幾分相似,看著年歲又估摸著他的話,憐煜已經(jīng)估摸出他的身份。
果然,他想起來什么似的拍腦門,“哎,我忘了,昨兒個沒露面,你不識得我�!�
自報家門,“杜明檀是我祖父,我叫杜成越�!�
“昨兒個我在書房見到你的字了,你叫憐煜對吧?”
杜成越自來熟圍著憐煜團團轉,比比高,分明是同齡人,鉚足力氣掂起腳,杜成越才堪堪比上憐煜的身高。
繞過來端詳憐煜的臉,“嚯,湊近了看,更像了,你和憐....”
憐煜不明,“像...什么?”
杜成越戛然而止,意識到自己差點又沒有兜住嘴,連忙拍打了好幾下。
“像什么……呵呵呵當然是像你自己啊,這天底下有幾個姓憐的。”
差點說露了。
杜成越連忙轉了話眼子,“你這么早就來了,還真是刻苦啊�!�
“昨兒個我看你寫的字,遒勁有力,神逸超然,寫得當真是極好,都直逼我祖父了,你這樣厲害,為什么還要來學啊�!�
憐煜也不知道,寫得好嗎?
進書房時,夫人鋪開宣紙,讓他寫自己的名諱,他捏上毛筆,就寫了。
好不好……
總歸是阿姐希望他來,他不會迕逆阿姐的心思,要叫她開心,聽話。
阿姐希望他能達到夫子的博淵高度吧,既然是還差那么一點點,那就要用心學。
“學無止境�!�
杜成越一聽,眉頭一挑,嘖嘖稱奇,“你這話說得就像老學究�!�
話沒有說完,像狗一樣慫著鼻子聞味道,“什么啊,好香。”
目光追到憐煜的食盒上。
“你帶了吃的來。”杜成越眼睛放光,“是公主府上的膳房做的嗎?”
憐煜點頭,“嗯�!�
杜成越搓著手,他早起餓得不行,宅里的食飯他都吃膩味了,清淡得要命,正打算出去換換口味。
這就送上門來了。
“憐煜兄,你拜在我祖父門上,今后起,與我也算是有些同窗友誼,這飯嘛,就當咱們的結義飯?”
慢慢一大食盒,小廝都要兩個人提,“你自個吃,也吃不完吧�!�
憐煜知道他的意思,點頭。
“先送一份給先生�!�
杜成越滿心說好,簇擁著憐煜進門。
杜明檀不在廳堂用早膳,杜成越風卷殘云,仿佛餓死鬼投胎,吃飽喝足翹著腿剔牙。
反觀憐煜慢條斯理的模樣,對比得慘烈。
故而杜明檀進來時,他又被打了。
“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