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由于陸書瑾身著蕭矜先前所贈的衣袍,長發(fā)半綰戴著翠玉簪,小臉白俊,進了門后店鋪老板也不敢怠慢,跟在二人身后轉(zhuǎn)。
從前從不曾有這樣的待遇,實際上她穿著以前那身布衣,這樣的店鋪她根本不會踏進去,因為多半要遭店老板的冷眼和譏諷。
一路與梁春堰走著轉(zhuǎn)著,直到疲憊之時才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
那是一家兩開門的商鋪,掛在上頭的牌子是墨筆所寫的三個字:風(fēng)骨閣。
她剛走進去,店內(nèi)的墻上掛著山水字畫,下面的柜子擺了筆墨紙硯,還有些文人多愛的折扇與盆景之類的。陸書瑾就站在折扇柜前,拿起其中一把認真端詳。
扇子做工精細,扇面平滑,上頭畫了戲水鴛鴦,顏色干凈字體工整。
掌柜是個胖胖的中年男子,走過來瞇著眼笑道:“小公子,可有喜歡的?”
陸書瑾拿著扇子問:“這扇子如何賣?”
“這是竹扇,上面的字畫是秀才精心所繪,你若是想要,收你二百文�!闭乒竦�。
陸書瑾約莫也猜到不便宜。這扇子不是用具,而是把玩在手里的,算是一種裝飾品,且用料也講究,加之是秀才在上頭寫繪,此地又是蕭東區(qū),所以價格要高不少。
她指了指里面那柄白玉扇,問:“那把呢?”
“那把是玉扇,制作打磨都要廢很大的功夫,是以比竹扇貴許多,得一千七百文�!�
“都是這個價嗎?”陸書瑾又問。
“那倒不是,”掌柜笑了笑,說道:“木扇骨扇玉扇的價格都很難估量,不止因為做工和用料,與扇面上的東西也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不管是木,玉還是骨,都分上等和次等,自然是用料越貴,成價越高,若是頂尖的玉做出來的扇子,可謂是價值連城,但若是名人絕跡,那價格也不可估量�!�
陸書瑾聽著,但神色并未太多變化,她將三種材質(zhì)的扇子都拿起來看看,拿著其中一種玉扇問:“這種有沒有白面扇?給我拿五把�!�
掌柜接過去看看,道:“我讓人找找�!�
說著他喚來臺邊坐著的半大孩子,給他指了地方讓他去后院找,不多時孩子就抱了五把扇子來。
陸書瑾拿起來一展開,扇面皆是潔白,沒有雜質(zhì)。她又將扇子其他地方細細檢查,確認五把扇子都是完好的,才問道:“這些一共所少銀錢?”
掌柜拿來算盤,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撥弄著道:“一把是一千七百文,你要五把的話……統(tǒng)共八兩余五百文�!�
陸書瑾道:“我這一下就買了五把,掌柜給便宜些吧嗎,一共八兩如何?”
她這一出倒把掌柜給說懵了,因而一直在蕭東區(qū)做生意,來這里光顧的大多都是富貴人家,且是文人喜好,大多都不會自降面子而講價,這小子倒是坦然,一開口就砍了五百文。
掌柜面露為難,“小郎君啊,你這不是存心砸我生意嘛�!�
梁春堰在邊上看了半天,這時候也開口:“現(xiàn)在是冬季,扇子自然也賣不出去,何不讓些步做成這筆買賣,冬日里多添一碗熱湯也是好的�!�
陸書瑾忙應(yīng)和,厚著臉皮與掌柜來回扯了幾個匯回合,最終掌柜在兩人的努力下退讓,以八兩三百文將五把白面玉扇賣給陸書瑾。她又買了四副空面畫卷,這才在掌柜欲哭無淚的眼神下滿意離去。
“方才多謝梁公子相助�!标憰е鴸|西笑道。
梁春堰接手過去,幫她拿了些許,問道:“不知陸兄買這么多空面扇紙作何用處?”
“送人的�!标憰氐�。
兩人瞧著天色漸陰,似乎要下雨,便不再閑逛一同打道回府,到時天將將黑,二人在舍房院口道別。
陸書瑾回去后先將買的東西都放起來,拿出以前的紙出來,在上面練習(xí)字體。
入夜之后,蕭矜帶著晚膳來了舍房,一進門就見她埋頭苦練,說道:“先別寫了,過來吃點東西�!�
陸書瑾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回神疑問:“你怎么來了?”
蕭矜走過去,將食盒放在桌上,說:“今晚睡舍房�!�
這小少爺一會兒睡蕭府,一會兒睡舍房,也不知道在瞎折騰什么,陸書瑾是完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她把紙收拾好放在桌邊,去洗了手回來準備吃飯,卻見蕭矜兩手正拿著她方才練字的紙?zhí)糁伎矗娝齺砹擞犎粏枺骸澳阍谀7峦豸酥淖煮w?”
陸書瑾面色如常,點頭道:“閑來無事學(xué)一學(xué)�!�
王羲之可是千古名人,他的《蘭亭序》被譽為“天下第一書”,陸書瑾模仿的就是其中的幾句,有些還略顯生疏,但有些仿得極其相像。蕭矜打小就見過不少王羲之的書法拓本,如今再看陸書瑾,覺得她再練練,足夠以假亂真。
蕭矜笑瞇瞇道:“你這雙手,是金貴的,日后干那些洗衣打掃的糙活,留給下人就是�!�
他之前提過,但陸書瑾是堅持要自己洗衣裳的,不肯退讓。蕭矜也不好強迫,所以每次提起都是用勸說的語氣。
陸書瑾就裝聾,低頭吃著晚飯。
她吃飯像兔子一樣,沒有聲音,蕭矜低頭看她,視線落在她耳朵上,盯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明日下學(xué)隨我一起出去一趟,見見我二哥,如何?”
這事情是一早就說好的,陸書瑾點頭。
蕭矜沒有馬上走,靠在桌邊,沉默片刻,忽而說道:“我二哥性子隨和,很好相處,他這次回來只要是辦官銀一案,我昨日與他說了你,是他說要見你�!�
陸書瑾聽到這,突然想起一事來。
她先前就想跟蕭矜說的,但是那日之后蕭矜一直沒有來舍房住,平日見面都是在學(xué)堂,并不適合談這些話所以一直擱置,眼下正好有機會。
她抬頭看蕭矜,說:“你不是一直介懷為何我不肯喊你一聲蕭哥嗎?”
蕭矜愣了愣,“啊。”
“我先前跟你說過,我沒有爹娘�!标憰f:“我出生沒多久,爹娘就突遭橫災(zāi)死在回家的路上,四歲時祖母也一跤摔死,自那之后村中人皆說我命里克親,出生不過四年就克死親生父母和祖母,親人皆避而遠之。后來姨母將我接到她夫家,從不曾讓我叫她姨母,也不能喚她的兒女表哥表姐,只以二小姐三少爺稱�!�
她撇了撇嘴說:“就是如此了,我從不會叫別人哥姐�!�
蕭矜緊緊擰著眉,“這樣荒唐的話,你也信?”
“信啊�!标憰职杨^低下去,聲音平靜道:“當然是信的�!�
若非如此,她怎么會自幼死了父母,又死了唯一給她疼愛的祖母。當然,她也因此堅信當初寧歡寺?lián)u下的上上簽,會讓她的命理逐漸往幸運的方向靠攏。
蕭矜也明白了,從她脖子上戴著那根上上簽就能夠看出來,陸書瑾根本就是個迷信的小書生。
他笑了笑,縱容道:“那你可千萬別叫我哥哥了,喊名字也好,親近點�!�
“會嗎?”陸書瑾疑惑。
“會啊,不管你叫我什么,咱倆都親近�!笔採嫒嗔艘幌滤念^。
事情仿佛說完了,蕭矜站著還沒走,帶陸書瑾快要把飯吃完的時候,他才問:“你今日跟梁春堰出門做什么去了?”
陸書瑾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先前蕭矜不在舍房的時候,她也沒少出去,并不聽他問起。她如實回答:“買東西去了�!�
蕭矜又問,聲音平靜,沒什么起伏,“怎么與他交上朋友了?”
“他性子溫和,相處起來很輕松。”陸書瑾道。
蕭矜沉默了,有許久都沒說話。
陸書瑾將碗筷簡單收拾一下,抬頭看他,“怎么了?”
“無事。”蕭矜的臉先前沒有笑意,但與她對視時,又彎唇笑了,說道:“對了,今日喬老又把我拎過去痛罵一頓,我這些日子曠學(xué)已經(jīng)引起了學(xué)府夫子的不滿,平日里留下的課余策論我都沒寫,我看你挺閑,倒不如你幫我寫了吧�!�
“��?”陸書瑾大為吃驚。
“啊什么�!笔採姹痣p臂,“不樂意?”
陸書瑾當然不樂意,怎么都這會兒了,她還得幫蕭矜代寫策論?但她剛吃了蕭矜帶來的飯,嘴里的味兒都還沒散,這時候能說一句不樂意?
她抿抿唇道:“你分明自己可以寫�!�
“左手寫字太累了,咱倆關(guān)系這么親近,你忍心看我受累?”蕭矜反問。
他很理所當然,理直氣壯,陸書瑾一下就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好應(yīng)下。
蕭矜把題目丟給她之后,順道把吃空的碗碟給帶了出去。
如今情況不比從前。之前她是為了算計劉全才找主動給蕭矜代筆,但現(xiàn)在沒有旁的原因,她自然不愿做這事,且不說每日寫兩份策論很累,就是讓夫子們發(fā)現(xiàn)了,又免不了一頓批評。
陸書瑾一邊寫,一邊想著如何讓蕭矜打消這個念頭,窗外逐漸響起了密集的雨聲,下午沒落下的雨,現(xiàn)在落了。
她忽而心生一計。
夜深雨勢大了,蕭矜到底還是沒回舍房睡,陸書瑾鎖了門一覺睡到次日大早,像往常一樣洗漱整理東西,出門趕去學(xué)堂。
雨還在下,但不算大,陸書瑾沒傘,就頂著密密的雨滴前行。
吃了早飯之后,陸書瑾這次沒有直接趕去丁字堂,而是繞了一下,去了靠近學(xué)府正門的小池子邊上。
學(xué)府正門出有兩個小池子,是專門修來養(yǎng)魚的,并不高。
時辰也不算太早,正門正陸陸續(xù)續(xù)進來不少上早課的人,陸書瑾蹲在池子邊上,把給蕭矜寫的策論拿出來,泡在了水里。
這紙是好紙,但沾了水之后,上頭的墨跡很快就暈開,待陸書瑾再拿出來之后,已經(jīng)糊成一片。
陸書瑾見了頗為滿意,小心翼翼地甩了甩上面的水,然后將這兩張紙與其他紙夾放在一起,背著書箱去了丁字堂。
她進門之后坐了沒一會兒,蕭矜就進來了,徑直走到她邊上,坐在她前面,說:“晨起吃的什么東西?”
陸書瑾沒想到他來那么早,驚訝了一下,回:“肉絲粥�!�
“昨夜雨太大,沒能回去�!笔採嬲f。
陸書瑾也料想到了,并不在意。
“想不想搬到我那里坐?”蕭矜突然問。
他像是突發(fā)奇想,陸書瑾覺得奇怪,“我在這里坐得挺好,為何要搬?”
“你不想跟我坐一起嗎?”蕭矜反問。
陸書瑾看著他,眉毛輕揚,說道:“若是我在意這些,一開始進丁字堂就不會同意坐在這里。”
蕭矜眼中滑過一絲懊惱,并不明顯。他偏著頭往窗外看,停了一會兒才說:“過兩日學(xué)堂有測驗,你得跟我坐在一起�!�
陸書瑾一下子就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瞪大眼睛:“蕭矜,你不能這樣,上次咱們就被逮住了�!�
“那次是不走運,這次當心點就好�!笔採鎸㈦p眉一橫,又恢復(fù)了紈绔少爺?shù)膬葱U,不講理道:“我說什么便是什么,待蔣宿來了,你與他一起搬到我前面坐。”
陸書瑾心中一橫,想著倒測驗的時候蕭矜若是讓她再幫忙作弊,她就當場把蕭矜給舉報,大義滅紈绔。
見她沒再反對,蕭矜心情又變好了,笑著問:“給我寫得策論呢?”
陸書瑾從書箱里摸出一沓紙來,將其中幾張黏在一起的當著蕭矜的面撕開,遞到他面前。
“這是什么?”蕭矜拿在手里,“我要的是策論,不是這兩團完全看不出糊了什么的廢紙�!�
本來盤算著蕭矜不來上早課,等早課結(jié)束那兩張紙就差不多半干,但沒想到他今日來得早,陸書瑾的計劃被打亂,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道:“下雨,打濕了�!�
蕭矜看著她,輕挑眉峰問道:“當真是下雨打濕了?”
陸書瑾點頭。
“好你個陸書瑾,”蕭矜想起在學(xué)府門邊的池子里看到的景象,笑了,“你是不是欠揍�。俊�
作者有話說:
:
承祥二十五年,冬月初四
那梁春堰還能是個好東西?
第44章
“我想問你個問題,”葉芹小聲說:“小四哥是不是喜歡男人呀?”
陸書瑾一臉的無辜。
她并不知道蕭矜為何會說這話,
但她清楚蕭矜是不會動手打她的。
果然他笑了會兒,獎那兩張糊的完全看不見字跡的紙給揉成一團,拍了拍她的桌角道:“來,我給你把桌子搬過去�!�
陸書瑾攔了一下,
“不成,
我不想……”
“不想什么?”蕭矜將雙手撐在桌子上,
身子往前傾,
湊近了她問。
陸書瑾沉吟片刻,說道:“助紂為虐�!�
“好哇�!笔採鏆庑α耍骸澳憔尤贿@么說我?”
蕭矜本也沒打算讓她再幫自己測驗作弊,
但見她這副模樣,
還是忍不住逗她,一把就將桌子給抬起來,
哼了一聲道:“你就是不從也不行!”
他十分輕松地將桌子給搬到了自己的位置旁,
陸書瑾沒辦法只好抱起自己的書箱跟在后面。蕭矜動作很快,把他和季朔廷的桌子往后拉了拉,
把陸書瑾的桌子加在前面,
說道:“日后你就坐這里。”
陸書瑾倒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爭執(zhí),對她來說坐在何處都是一樣的。
蕭矜見她坐下來,也跟著落座,
很無情地扔下了蔣宿的桌子,說:“他的讓他自己搬�!�
于是蔣宿興高采烈地來學(xué)堂之后,就看到座位只剩下他自己的桌子孤零零地立著,
當即很委屈地跑到蕭矜位置旁問,
幽怨地看著他,“蕭哥,
你怎么能把我的同桌給挖跑了?雖然我意見不太重要,
但好歹陸書瑾也是跟我坐了一段時間的,
我對他也是有感情的,我覺得你應(yīng)該問問我……”
“別啰嗦了,”蕭矜不耐煩地打斷他,“你也過來坐�!�
蔣宿頓時樂了,齜著大白牙屁顛屁顛跑回去把桌子搬過來,坐下來之后還用肩膀撞了下陸書瑾的胳膊,小聲道:“我終于又能跟蕭哥坐一塊了。”
陸書瑾笑著問:“你以前也是坐著里的?”
蔣宿就說:“我原本坐蕭哥后面,但之前我在課堂上睡覺打了呼嚕,連累蕭哥被喬老罵,他就把我趕走了�!�
陸書瑾道:“這么說,能坐回來你很高興?”
“那當然了!”蔣宿回頭去看蕭矜,笑嘻嘻道:“我就想跟蕭哥在一塊!最好是拿米糊糊把我們倆黏起來,到哪都不分離!”
她也跟著回頭,就見蕭矜正支著腦袋罵他:“你要是身上有毛病現(xiàn)在就去找醫(yī)師給你治,別耽擱了病情�!�
蔣宿眨故意沖蕭矜擠眉弄眼,“我這是心里的病,相思病,醫(yī)師治不了,只有蕭哥你能治�!�
這一下是把蕭矜惡心到了,他擰起眉往后靠了靠,正要說話目光卻忽然瞥到陸書瑾身上。她聽著兩人說話,眼里都是輕微的笑,似覺得頗為有趣。
蕭矜神色稍怔,那些要罵蔣宿的話就沒說出口。
蔣宿得寸進尺,將頭往蕭矜的肩膀上去蹭,蕭矜反應(yīng)很快一把就抵住他的腦袋,兩個人糾纏起來。
正鬧著時,季朔廷踏進了學(xué)堂。
對于丁字堂的早課來說,季朔廷是稀客,他不像蕭矜那般隨意想來就來,想不來就曠。用他自己的話說呢,他是很守規(guī)矩的人,說了不來早課就不會來。
但是今日卻來了,見到陸書瑾和蔣宿坐在前面,他露出個驚訝的神色,但很快就想明白這肯定是蕭矜的主意。
他順手扯了一把蔣宿,將人從蕭矜的身上拉開,自個坐下來嘲笑:“我先前說什么來著,有你后悔的時候。”
“后悔什么?”蔣宿不明所以地問。
季朔廷沒回答,倒是蕭矜輕哼一聲,說道:“你若是再對著我發(fā)瘋,你指定后悔,因為我會把你打得鼻青臉腫讓你小舅都認不出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