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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

    “母親應該是懷疑過的,就在不久之前李姨娘幾次三番露出馬腳時。但是母親并沒有仔細查明,我想比起真相,你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是個傻子吧�!�

    一番話如鋒利的刀,刀刀割在沈氏的心上。她早已血肉一片模糊的心再次扯裂傷口,痛到無法呼吸。

    她捫心自問,是這樣嗎?

    答案她不敢細想,因為連她自己都害怕知道。

    “元惜,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一時疏乎才害你受那么多的苦,母親錯了……母親真的知道錯了,往后我只想好好照顧你,求你給母親贖罪的機會�!彼怀陕�,靠在香芒的身上傷心無力。

    裴元惜神情悵然,“我不怨母親,你更談不上有罪過。不過我以為父母之愛大多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不分伯仲,顧此失彼才是人之常情。你若顧著元君,勢必會疏失對我的照料。我與元君是彼是此,你沒有辦法彼此兼顧�!�

    “我……我可以的……元惜,你相信母親,我真的可以的�!鄙蚴舷袷桥滤恍�,舉起手來要發(fā)誓。

    她按下沈氏的手,淡淡一笑,“母親自認為可以,卻沒有想過我愿不愿意?”

    “你……你不愿意嗎?”

    “是,我不愿意。”

    她的回答斬釘截鐵,這樣拖泥帶水的母愛她寧可不要。她能理解母親的所作所為,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只覺得無比唏噓。

    然而她是當事是人,是那個明明出身尊貴卻被換走的嫡女,是那個原本不計較自己生母是誰卻被人毒傻的傻子。在她傻了的那十年間,樊籠困獸的感覺刻苦銘心,她無法做到淡然處之。

    如果她答應母親,她都能想象日后的日子,無非是明里暗地同裴元君爭寵。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是她揭穿真相的目的。

    她輕輕推開沈氏的手,頭也不回地繼續(xù)朝前走。

    沈氏呆愣在原地,像根石化的木樁。

    “我……我該怎么辦?”

    悶熱的夜,鳴叫的蟲。

    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遠去的裴元惜聽到她的哭聲,也唯有一聲嘆息。

    春月對于自家姑娘的決定很不解,姑娘如今是嫡女,不正應該住進軒庭院里嗎?況且她看得出來,夫人是真的很想補償姑娘,姑娘為何拒絕夫人?還有李姨娘,那么對待姑娘,姑娘為何最后還會替對方求情。

    姑娘眼下已經(jīng)大好,再也不是從前的姑娘,她有些拿不準該如何侍候。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落在裴元惜的眼中,自是知道她有許多的疑問。

    “有什么話就問�!�

    “那個……姑娘,你為什么不搬回軒庭院?還有為什么替李姨娘求情,她那么對你,你不恨她嗎?”

    在春月看來,夫人是真心想彌補姑娘受過的苦。就算是二……三姑娘也養(yǎng)在軒庭院又如何,姑娘才是真正的嫡女。

    再者姑娘如此不親近夫人,保不齊夫人會繼續(xù)寵愛三姑娘,姑娘真的不在乎嗎?

    裴元惜微微斂眸,只要母親還把裴元君當女兒一天,她就不可能毫無芥蒂接受母親。至于李姨娘,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李姨娘機關算盡,如果讓那樣的人輕易死去豈不是太便宜。她還想看到她們母女相認的場景,必然是很精彩的。

    “母親照顧元君已是力不從心,豈能增加她的負擔。李姨娘是三姑娘的生母,同我也是母女一場。我替她求情,不過是最后全一次我們之間十五年的糾葛�!�

    “姑娘,你心真好。”春月感慨,雙手合十,“好人有好報,怪不得你還能清醒過來,真是老天開眼。”

    裴元惜面色無波,或許真是老天開眼吧,她傻了十年還能再清醒過來。但她絕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做一個爛好人。

    以德報怨這樣的事情她做不來,以牙還牙才是她的生存原則。

    春月看著自家的姑娘,暗道姑娘當真是好了,跟以前太不一樣。以前府里的那些人總嘲笑她侍候一個傻子,現(xiàn)在她家姑娘不僅好了而且還是嫡女,看誰以后還敢笑話她。

    “姑娘,侯爺吩咐過讓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你出去吧�!�

    裴元惜望著帳頂,久久凝視。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像是天荒地老。

    突然一股熟悉的味道飄進來,然后似乎有什么人從窗戶那里爬進來。她并未喊人,而是慢慢從床上坐起來看向來人。

    還是那位少年,不過今夜他沒有包裹那如同老嫗一樣的頭巾。玉冠束發(fā),未語先笑,手上拿著一包封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唉,你沒睡�!彼麥惖剿媲埃o緊盯著她的眸,與她不過一掌距離�!奥犝f你好了,你是不是回來了?”

    “嗯,我好了�!迸嵩�,“你以前認識我?”

    如果不認識,為何如此熟稔?

    “見過�!鄙倌暾f著,似有些難過地低頭,“我知道你就算回來了,現(xiàn)在也還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沒關系,我知道你就好了,我天天想著你呢。”

    裴元惜眼露困惑,眸光微閃。

    難道對方是重生之人?她實在想不出自己以后會和這個少年有什么交集。按理來說,他們不應該有什么機緣會建立深厚的感情。

    她掩住心里的驚駭,看著他手上的東西,“你又帶了烤榴蓮嗎?”

    不知知道她喜歡吃的東西,而且還知道她喜歡的一些小細節(jié)。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明明她和他不過一面之緣,她卻像是覺得認識他許久。

    這種奇妙的感覺很陌生,她并不排斥。

    “是啊。”他快活起來,大咧咧地坐在她的床邊,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我知道你愛吃,特意帶給你的,你要吃嗎?”

    他對她沒有男女大妨,難道他們以后的關系親密到這個程度了?

    “嗯……”她有些不忍心拒絕,但她現(xiàn)在哪里有胃口。想了想道:“其實烤榴蓮固然別有一番風味,但這么熱的天若是冰凍過滋味應該更佳�!�

    少年雙眼一亮,一拍腦門,“是極,是極,我怎么沒想到。下次我就給你帶冰鎮(zhèn)過的榴蓮,說起來我還沒有吃過呢。你說滋味更佳,那想必一定是更美味�!�

    “你也喜歡吃嗎?”她問。

    “我小時侯是聞著這味長大的,天生就愛吃�!彼袷窃诨貞洠抗庵虚W現(xiàn)懷念和些許憂傷。

    裴元君細思著他的話,眸底幽深。

    她示意他把那包東西拿過來,打開一聞,味道甚是懷念。再是胃口不佳,她還是捧場地吃了幾口。

    整個內室頓時飄散著難以形容的氣味,少年笑吟吟地看著她吃,一臉的滿足。

    “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都喜歡吃這樣的東西,別人總覺得臭,根本不知聞著臭的東西吃起來卻是香的。就好比人的名聲,世人褒貶不一,以為窺一管而知全貌,卻不知事實真相往往出人意料�!�

    聽他這話,頗有幾分世故。

    瞧他小小年紀,也不像是歷經(jīng)風雨飽經(jīng)滄桑之人,實難想象這樣的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是他心里切實的感悟。

    “是不是覺得我說得有幾分道理?”他笑起來,“其實我并不是很在意別人說我什么,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不會管那么多。”

    倒是一個率性而為的人。

    他說起一些野聞趣事,說到海外有國,居地之人或是金發(fā)碧眼或是面如炭色。又說那海外之地盛產(chǎn)各物,皆是凌朝未有。

    “便是這榴蓮,亦是海外之地產(chǎn)的。因為我喜歡吃,所以我專門遣人駐守在那里。你若還有其它想吃的,我一并讓人尋來�!�

    她自知語多必失,在未知他人底細之前不可表現(xiàn)太過熟絡,自是推說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不經(jīng)意卻看到他眼里一閃而過的失落。

    少年臨走的時候,還點了一支香。說是這香能散榴蓮的氣味,半個時辰之后就會散得干干凈凈。

    她盯著那半開的窗戶,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日后同這少年之間的牽扯。

    思量無果,闔上雙睛。

    少年離開之后,一路走街越巷,后面跟著數(shù)十條忽隱忽現(xiàn)的影子。他熟門熟路地進了大都督府,大搖大擺地直接闖進公冶楚的書房。

    幾乎不用抬頭,公冶楚就知道來人是誰。

    桌案上是堆成小山的折子,桌案后是雅俊孤冷的凌朝大都督。如此深夜,他還埋首批閱折子。自從景武登基那日起,這幾乎是他生活的常態(tài)。

    一聞到那味,冷山般的眉微微皺起。

    “她醒了,你知道嗎?”少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坐沒坐相。

    公冶楚抬眸,看他一眼。

    他聳聳鼻子,“你就一點不好奇,她醒來后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個傻女么?

    公冶楚一點也不好奇。管她是不是真傻,是裝傻還是其它,他都不感興趣。后宅女子多詭計,他向來不喜。

    “陛下深夜還在宮外不安全,臣現(xiàn)在就派人送陛下回宮。”

    少年正是景武帝商行,前幾日才從避暑山莊回京。做為一個不愛洗澡怕出汗的人,他最喜歡的就是待在冰盆充足的室內。

    這么悶熱的夜還在外面行走,可不多見。

    商行聞言,小聲嘀咕,“不用送了,回宮的路我又不是不認識,我等會自己進宮。我都跟你說過很多次,你以后肯定會喜歡她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公冶楚眉頭皺得更深,皇帝總喜歡在他面前瘋言瘋語,他已是見怪不怪。但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喜歡別人,尤其還是那么一個女人。

    “陛下該學親政了,免得朝臣說臣只手遮天�!彼f著,深深看商行一眼。

    商家的那些皇子皇孫們,都死在他的手里。商氏血脈的血流淌在他的劍下,他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商家人,以及還能聽到他們怨毒的咒罵聲和哀切的求饒聲。

    唯有眼前的皇帝,是他唯一饒過之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對方被他從水里救出一條命后對他的依賴,或許是他對那個皇位并沒有多大的興趣。

    總之,他留了商家一條血脈推舉為帝。

    天下人都在猜,他什么時候篡位。

    這個少年,難道就沒有想過嗎?

    商行不在意地擺手,“那些事你處理就好了,我們之間分什么你我,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真是替你們著急,要不是我不能插手不能干預,我真想給你們賜婚……”

    “陛下,夜深了,你該回宮了。”公冶楚打斷他的嘟噥聲,斂下的眸中一片深沉,不知是否相信他這么信任自己。

    他不服氣地嘟起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我說什么你都不信,等有一天你愛她愛到無法自拔,你就知道厲害了。”

    無法自拔?

    又是這樣的胡話。

    皇帝總是面前胡言亂語到底是何意?商家背信棄義,又怎么養(yǎng)出真正賢良的君王。必是故意瘋言瘋語,小小年紀倒有幾分詭計多端。難道是故意把自己同那個傻女聯(lián)系到一起,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那個傻女是誰的人?

    公冶楚不理他,重新埋首在書中。

    他依依不舍地往外走,見對方不留自己,只覺得滿心滿眼的惆悵。望著漆黑的天幕,老氣橫秋地嘆一口氣。

    “連個屁的苗頭都沒有,還真是看不出來他們以后會相愛的樣子�!�

    唉。

    真是愁死個人。

    他走后,公冶楚出現(xiàn)在他剛才停留的那個位置。

    黝黑的夜,偶爾幽幽有一絲涼氣。他一身的墨紫,與黑夜融為一體。黑暗中一條人影悄無聲息閃現(xiàn),跪在他的面前。

    “主子,陛下說了一句話:連個屁的苗頭都沒有,還真看不出來他們以后會相愛的樣子。”

    他略微垂眸,人影消失。

    相愛?

    他和那個傻女,簡直是荒謬至極。

    小皇帝莫不是以此來混淆他,借著那看似瘋言瘋語的話來擾亂他的心神,以達到將來從他手中奪權的目的?

    真是天真。

    漆黑一片的暗,如同多年前的那個濃黑的夜。夜風中摻雜著血腥之氣,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

    那些尸體之中,有他的父母、他的兄姐、叔嬸、堂弟堂妹還有府中的奴仆下人。令人欲慪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血腥氣與泥土的氣息混在一起,最終成了東都城外一處無人知的尸坑。

    年幼的他站在那尸坑之前,立下此生唯一的誓言。

    公冶家的血,要用商家的血來償。

    多年以后,他終于報仇。那一夜商家子孫的血如果當年一樣,飄散在整個東都城的上空。血洗過后的太凌宮人鬼噤聲,他獨自一人幽步其間如無人之境。

    這天下是他公冶家的先祖打下來,商家人不知感恩反倒卸磨殺驢,活該有那樣的下場。

    妄想用一個傻女來亂他的心神,小皇帝當真是可笑得很。他豈是那等容易被人影響左右之人,又豈是那等沉迷美色之人。

    亂他心者,當誅!

    夜魅如鬼,樹影人影皆綽綽。

    裴元惜還沒有睡著,忽然感覺有風進來,還有濃烈的殺氣。那殺氣太過霸道,絕對不可能是尋常的奴仆。

    她的院子里,有丫頭還有婆子,外間還睡著春月。便是大聲呼喊把他們叫來,也不過是多送幾個人頭。

    誰要殺她?

    竟然如此大的手筆。

    她雙手死摳著床單,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殺氣一步步逼近,她似乎聞到一絲有些熟悉的氣息。

    來人的目光固定在她的臉上,像是無數(shù)支冷箭從她的耳旁掠過,她仿佛能感覺自己臉部的冰涼。

    為什么不動手?

    不僅沒有動手,她還能感覺到殺氣在慢慢消散,最后隨著殺氣的消失還是那一絲在別處聞到過的氣息。

    一刻鐘的時間而已,她如同經(jīng)歷一場生死大劫。劫后余生般睜開眼睛,室內已經(jīng)空無一人。門窗完好,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感覺不會錯。

    那人來過。

    只是那人……為什么想殺她?

    第31章

    榮辱與共

    夜太過漫長,今夜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對于昌其侯府的下人而言,這天發(fā)生的一切將會是他們往后余生最為津津樂道的事情。

    裴元惜一夜夢魘,早起時擁著被子發(fā)呆。窗外已經(jīng)晴明,春月捧著水盆進來時就看到自家姑娘在沉思。

    素凈的寢衣,看不真切的表情。那呆呆的模樣讓春月心里一個咯噔,端著水急走幾步過來。待瞧見姑娘看自己時清明的眼神,心下松口氣。

    真怕姑娘又傻了。

    更衣凈面,梳妝簪發(fā)。

    一番打扮下來,主仆二人才出了水榭。裴元惜不自覺瞇眼,放眼望去回廊假山依舊,清晨的花草樹木也重新煥發(fā)郁郁生機。

    夜里驚現(xiàn)的殺氣仿佛只是她的錯覺,她自己都心生恍惚。實在是想象不出來那個男人有什么理由要殺她,最后又為什么沒有動手。

    生死線上走一回,她的頭上像是懸著一把刀,也不知哪一天哪一夜那個男人又起殺心。她不會同任何人提起此事,因為她知道說了也沒有用。以那個人的權勢地位,她無論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既然他昨夜沒有殺她,或許以后也會放過她。

    一路東行,來到長暉院。

    康氏已起,同前日一樣等著她一起用早飯。長暉院的早膳自是精致軟糯,祖孫二人都是安靜的性子,一頓吃下來同以往一樣舒心自在。

    用過早飯,裴元惜又陪著康氏一起念佛經(jīng)。

    康氏私下同云嬤嬤感慨,這個孩子傻的時候就乖得很,乖巧安靜的性子極像她的蓮兒。她有時候在想,莫不真是她的蓮兒托生轉世,又生在他們宣平侯府?

    嫡庶調包的事情一出,她越發(fā)憐惜這個孩子。瞧著兒媳還把元君養(yǎng)在身邊,她是更是心疼這個孩子。

    念完佛經(jīng)后,趙姨娘和裴元若掐著時辰來給康氏請安。

    趙姨娘半句不提昨夜的事,卻是將對裴元惜的稱呼從三姑娘變成二姑娘,裴元若也從三妹妹改成二妹妹。

    以嫡換庶這樣的大事,真撕開來說那是丑聞。

    康氏很滿意她們的妥帖,看向裴元若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慈愛。裴元若拉著裴元惜的手,細細問她頭還疼不疼,身體是否爽利。

    在得到裴元惜的答復后,她對康氏道:“祖母,以往二妹妹不太知事,便沒有同我們姐妹一起學習。而今二妹妹好了,孫女想著是應該讓二妹妹跟著學些東西�!�

    宣平侯府里有請教習,除了沈氏專門替裴元若請的禮儀嬤嬤外,還有琴棋授業(yè)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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