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現(xiàn)在韓國算復國成功了么?與亡國有何異也?”
他們想要的是韓人自己做主的韓國,而不是楚國的傀儡,在戰(zhàn)爭中被壓榨,淪為戰(zhàn)場丘墟的犧牲品……
項梁倒是保證說,會立刻派人進入潁川支援,對張良提出的供應糧食問題,也一口答應,但張良并未見他立刻召人安排運糧事宜。
形勢迫在眉睫,潁川將成疆場,張良必須通過某種辦法,搞明白楚人的打算,如此才能決定韓國下一步,該怎么走!
他提出道:“韓國需要一位新王,否則韓人不會心服,更難以征召作戰(zhàn)�!�
“子房覺得,誰人可為韓王?”
“國賴長君,韓信(公孫信)或可為王。”
項梁卻大搖其頭:“不行,此人可為將,卻不可為王�!�
“我倒是有一個做韓王的上好人選�!�
“項君選中了誰?”張良心里嘆息,都這節(jié)骨眼上,若項梁還敢提鄭昌,還要韓國為楚做無底線的犧牲,那韓與楚這不對等的同盟,也就走到頭了……
項梁卻指著張良,這個將韓國從無到有硬生生恢復,又苦心經(jīng)營,獨自支撐它到現(xiàn)在的申徒道:
“你,張子房!”
第0974章
假王
從大梁到新鄭,不過百余里,數(shù)日可達。
騎行在道路上,當看到一望無際的圃田澤時,被項梁任命為“韓假王”的張良便知道,他的祖國到了……
張良很清楚,自己在試探項梁,項梁也在試探自己,若拒絕為王,恐怕就再回不去潁川了。
于是他假言自己并非王族,只能為假王,項梁遂許之,讓張良速速歸韓,組織韓人成軍,抵擋秦軍東進。
圃田澤湖水至清深,嘗不耗竭,佳肴魚筍,當年鄭國還為韓王之臣時,在此開鑿了許多溝渠,以灌溉韓地,溝渠兩岸五谷豐登。而在張良復國途中,當他察覺到王賁可能會對許地發(fā)動雷霆一擊時,主張向北轉(zhuǎn)移,來此避難。
可惜韓王成沒聽他的,死于秦軍之手,但復韓的種子卻在圃田澤被保留了下來,終于在半年前,借助楚軍之力,攻下整個潁川郡,韓國正式光復,還于舊都!
但復國,當真成功了么?
道路旁的蘆葦蕩里,閃爍著許多饑腸轆轆的眼睛,他們衣衫襤褸,手持草叉鐮刀,大概在此埋伏多時了,在察覺到張良等人多后,才知趣地退了回去,退入草澤深處,卻見他們身材瘦削,許是餓了很久……
“是群盜�!�
引路的司馬無奈地說道,圃田澤是復韓成功的大本營,可現(xiàn)在,它卻飽受群盜之患。
“秦楚交戰(zhàn)于京、索之間,三川之難民,潁川衣食沒有著落的庶民,都往草澤里跑,此地好歹能捕些獵物魚蝦,再不濟還能掘草根充饑,遇上有行人路過,還能劫掠其財物�!�
張良讓人去叫住那些盜賊,但他們卻頭也不回,跑得更快了……
“怕被你捉去從軍填溝壑呢!對彼輩來說,苛政猛于虎��!”
一個頭戴側(cè)注冠的紅鼻子老叟一邊喝著酒,一邊如是說,此人名叫酈食其,是魏國大夫,亦是楚陳留公之兄,張良離開大梁時,他厚著臉皮在道旁說要去新鄭,請求捎他一程。
此人沒什么正當理由,但張良卻讓手下人不必管,騰出一輛空車裝這老酒鬼,酈食其雖然終日飲酒,但渾濁的眼睛卻在觀察沿途的種種情形,不時來找張良說話。
“天大大亂就是如此,魏地不少地方亦是群盜泛濫,豪杰并起,秦吏是驅(qū)逐殘殺完了,秦律令也廢除了,可那些殺人越貨者,就變得無人能禁。大的盜匪,如彭越,搖身一變成了侯王,小的盜匪,或投靠大盜做了縣公,要么繼續(xù)滯留在草澤,劫掠四方。”
托了復韓運動,也托了鄭昌傾韓財貨以事楚的政策,整個潁川北部的秩序,已經(jīng)完全崩潰。
作為始作俑者,張良默然未言。
再往南走,他們抵達了苑陵縣。
酈食其咂嘴道:“這苑陵,就是古鄶國罷?”
早在六百年前,鄭桓公為周幽王司徒,他對腐朽的宗周十分憂慮,想著要自立門戶,離開這條注定要沉的船,便利用職務之便為鄭國在東土尋找新的落腳點。當時的太史伯就對他分析道:“方今天下,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若克二邑,則前莘后河,右洛左濟,鄭國可以少固……”
東虢是滎陽一帶,鄶國則是苑陵的古稱,這一帶是鄭國的立國之基,雖然都城建在南方的新鄭,但苑陵一樣是座富庶的大城。
上其城,酈食其望見其屋室甚大,不由贊嘆:“壯哉縣,不亞于大都之邑,此地戶口幾何?”
有人告訴了他答案:“早年有一萬戶,近年來兵數(shù)起,民多亡匿,今僅有五千戶了……”
那消失的五千戶人家是逃了,還是亡逆于草澤了,還是被過路的楚軍擄走了,無人能知。
酈食其嘆息:“可惜,真是可惜,但不獨苑陵,就老朽所見,不論河東還是河內(nèi),這些昔日的三河富庶地,也都凋敝不已�!�
“這就是亂世啊�!�
看似有意無意的話,好像是想以此觸動張良一般。
眾人在苑陵歇息一晚,繼續(xù)南下,是夜在途中一處亭舍住宿,因張良簡樸,攜帶的只剩下粗米,其侍從向亭長求食,讓他將最好的食物獻上,豈料到了開飯時,亭長卻蒸了糟糠來給眾人食用!
張良的親信頓時暴怒:“大膽,你可知貴人是誰!”
亭長卻不畏懼,挺著胸膛道:
“汝等不是要最好的吃食么?十里八鄉(xiāng),只有糟糠了,哪怕是鄭昌、張良來了,也只能吃這些!”
張良卻不氣惱,安撫屬下,端起糟糠,笑著吃了下去,卻讓人將他們攜帶的干糧分予亭長。
“老丈,食糟糠多久了?”
“入冬后便一直在吃�!�
亭長看著家人狼吞虎咽吃著干糧的模樣,嘆息道:“本縣多丘陵,險惡,山居,五谷所生,長得最好的就是麥、豆,吾等平日所食,大抵是豆飯藿羹,一旦收成不好,就只能吃糟糠。”
“去歲秦楚打仗,但尚未破壞田地,本鄉(xiāng)收成本來不錯,但秋后楚軍過境,那鄭昌,竟然令沿途各地將所有糧食都獻上,連救命的存糧也不放過,吾等就只剩下這些物什能用來充饑了�!�
這算好的了,如今去歲之食已盡,而來年的種子都沒著落,到入夏,恐怕就得吃樹皮草根了。
亭長憂心忡忡之際,罵完鄭昌,又罵起張良來。
“當年秦吏統(tǒng)治本地時,雖然徭役重了些,收泰半租稅,但吾等好歹衣食有著落,更無盜匪敢公然橫行劫掠�!�
“可如今,吾等卻于過得如此凄慘,張良要復國,復作甚?他張氏的富貴倒是恢復了,吾等庶民的衣食性命,卻都給復沒了!”
侍從們敢怒不敢言,張良只是點點頭,繼續(xù)吃著陶碗里的糟糠。
沒有鹽,沒有油,更沒有蜜糖,干巴巴的糠皮難嚼,咽下去刮得他喉嚨生疼。
如噎在喉……
他做這一切,是為了自己的富貴,是為了這所謂的“假王”么?
酈食其觀察者張良的神色,似有察覺。
入夜后,酈食其拎著酒出門晃蕩,在亭舍外發(fā)現(xiàn)了站在田埂上,眺望星河的張良。
他走過去笑道:“人便是如此,總是容易忘恩而記仇,若今不如昔,他們便會怨恨將他們帶到今日的人。”
“不過子房,不,現(xiàn)在要稱之為韓假王了,汝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擊秦,莒南刺殺,天下震動。今日終于復國成功,甚至做了假王,此布衣之極也,又有何憾?”
如其所言,少年時代的張良的確頗具任俠精神,血氣方剛。
但刺秦失敗,大鐵椎為救他而死,流亡下邳的經(jīng)歷,使張良變得成熟穩(wěn)重,開始摒棄刺殺,工于謀略,只可惜困于復韓,沒能在更大的舞臺上嶄露頭角。
而如今夢想成真,韓國已復,自己甚至被推上了“假王”的位置,看似韓國的一些都歸他掌控了,但張良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欲冠其冠,先承其重……”張良說出了這句話,笑道:
“還是像當年一般,只為自己的一腔憤懣而戰(zhàn)時,任俠自在啊。年少時,我將復國報仇想得簡單,十余年如一日去做了,才知道何其難也。但更難的還在后頭,韓國百萬生民的重量,張良扛上肩了,才明白有多重�!�
“這假王,我當不起。”
酈食其搖頭:“但韓地誰能擔得起?鄭昌?韓信?”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子房啊,依我看,能救韓地的,只有你了�!�
“救韓?”
這詞是多么熟悉啊,仿佛想起了年少時,某位“韓奸”在遭到張氏質(zhì)問時的說辭。
那時,年少的張良嗤之以鼻。
張良搖了搖頭:“前后皆是火坑,何言救也,酈生這是,要為我指一條明路么?”
酈食其幾乎就脫口而出了,但終究還是忍住。
時機未到。
張良卻站起身,拍了拍酈食其,在他耳邊說道:
“酈生先前說,河東、河內(nèi)皆十分凋敝,我只想問,君先前已去關中走了一趟,那兒在黑夫治下,民生如何了?”
酈食其是準備了不少套路話,但此刻,臉上卻只剩下驚愕。
雖然酈食其很快就反應過來,收起驚訝,換成迷茫。
對張良來說,這一瞬間的表情,就足夠他確定自己的猜測了。
“子房此言何意?老朽是去過一趟西河,但……”
酈食其那寬闊長袖中,握著鋒利短匕,就是這只手,在游說河東一位魏人縣令時,因疑其有變,酈食其佯裝酒醉,與之同榻,半夜卻偷偷起來割了其頭顱,獻給韓信的前鋒——無能老叟、高陽酒徒、迂腐儒生,都是掩蓋他年輕時,曾是一個舔血輕俠的偽裝��!
但這次,打雁人卻叫雁啄了眼。
酈食其的手被張良搶先制住,匕首被奪,反而頂在自己懷中!
一切都發(fā)生得突然,只有看到張良目光中的堅毅,人們往往才會想起,這位貌若女子,看似文弱的士人,可是靠刺殺秦始皇帝揚名起家的�。�
“此處并無外人,你也不必裝了�!�
張良笑道:
“酈生來說我,是奉汝主黑夫之命,還是為圖大功,自作主張?”
第0975章
鄭韓
絡繹不絕的難民穿過田野,邁過籬笆,源源不絕從西北方來,往東南方而去,被他們踩在腳下的,是尚未耕作的農(nóng)田。
張良看著難民驚懼的眼神,蹣跚的腳步,失魂落魄的背影,眉頭擰在一起。
這是來自三川京、索一帶的難民,過去也是屬于韓國的土地,居民亦以韓人為主,秦楚兩軍對峙于汜水之上,雖然尚無大戰(zhàn),但斥候騎隊交戰(zhàn)不休,波及到周邊百里百姓的生計。
“他們舍近求遠,不去新鄭,而繼續(xù)往南走,是因為彼輩知道,新鄭遲早也要變成戰(zhàn)場啊……”
這是鄭韓之人的智慧,也是張良祖國的現(xiàn)狀,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過去六百年里極少安寧。
春秋時,齊、楚、晉、秦四個大國就紛紛以鄭國為爭奪對象,鄭國始終陷于大國爭霸的泥潭中。
張良曾熟讀典籍,知道在春秋時代,大約發(fā)生了300次戰(zhàn)爭。其中,波及鄭國的就有近百次,平均三年就有一場。當然,鄭國一般是作為被暴打的對象。
晉方圖伯,進取中原,楚亦浸強,北伐不已,陳、蔡、鄭、許適當其沖,鄭之要害,尤在所先,中國得鄭則可以拒楚,楚得鄭則可以窺中國。故鄭者,晉、楚必爭之地也。
城濮之戰(zhàn)、鄢陵之戰(zhàn)、邲之戰(zhàn),基本都是在鄭國境內(nèi)打的,正所謂師之所處,荊棘生焉,每次打完仗,鄭國都要許多年才能緩過來。
鄭人當年就曾哭訴過:“天禍鄭國,使介居二大國之間。大國不加德音,而亂以要之,使其鬼神不獲歆其禋祀,其民人不獲享其土利,夫婦辛苦墊隘,無所底告。”作為小國,為求生存不得不首鼠兩端,唯強是從,朝秦暮楚,世人說鄭人“貪利若鶩,棄信如土”,確實是他們的無奈。
唯有如此,方能庇民。
韓滅了鄭,遷都新鄭,卻好似繼承了鄭國身上的詛咒。百余年里,韓國依然作為小國,夾在列強之中,為求生拼盡全力。魏強依魏,趙強聯(lián)趙,齊楚強與之交好,到了秦國強盛的年代,韓國又是秦連橫陣營的�?停瑹o他,韓國距秦最近,若不從秦,秦軍旦夕至矣。
靠著這種沒有原則的依附和討好,韓國才偶爾有幾年太平日子……
這就是小國的命運啊。
而每逢沒有戰(zhàn)爭的時期,新鄭人也會抓緊機會,享受生活。
溱與洧,方渙渙兮。
車隊繼續(xù)往前,洧水潺潺流淌,新鄭近了。
張良對這條河無比熟悉,每逢初春,春水涌流,新鄭城里的年輕人都會三五成群,出城往洧水而來。每個人都穿著嶄新的春服,打扮得精精神神,因為洧水之會,是不論貴庶,都能參加的相親大會。
士與女,方秉蕳兮,維士與女,伊其相謔。
張良與他弟弟,出身名門,祖先五世相韓,又長相俊朗,而張良更貌若女子,舉止優(yōu)雅,當年可是整個新鄭城貴女們夢寐以求的俏郎君。眾人正青春年少,幕色而知少艾,女子們拋送勺藥示愛的不計其數(shù)。
而鄭地民風奔放,常有男女以歌舞之聲相和相邀。
只可惜年少放浪,一去不復返了。那些曾與自己親近過的女子,張良甚至不知她們現(xiàn)在可還活著……
曾經(jīng)清澈的洧水也變得渾濁,王賁軍與楚軍在此地交過戰(zhàn),尸體堆滿河流,變得污穢惡臭不堪,甚至還引發(fā)了瘟疫,張良來到新鄭,組織人手,好容易才清理干凈。
而去歲,楚軍撤離時如同過境的蝗蟲,吃光了新鄭的存糧,城內(nèi)米石千錢。張良能看到,不少人此刻正在洧水里淘著魚蝦,遙遙望見有一支隊伍過來,第一反應是拔腿是跑。
驚慌失措,好似被驚散的鷗燕,因為不知來者是楚軍、秦軍,還是盜匪,即便城池就在旁邊,也不能帶給他們安全感。
但也有沒跑的,一個婦人試圖接近車隊,卻被侍從們攔了下來,婦人卻認出了張良,墊著腳呼喊道:
“是子房君子么?”
快二十年沒聽過的稱呼響起,讓張良一愣,令侍從們將婦人帶過來。
婦人荊釵布裙,手腳濕漉,一手牽著個七八歲的垂髻孩童,一手拎著個簸箕,顯然是方才在水中淘魚蝦的,此刻見真是張良,有些手足無措,捋著頭發(fā),但它們干枯打結,早如亂麻,越捋越亂。
“你是……”
“賤妾是燕,家住新鄭西里,子房君子或許不記得了,但妾記得君子�!�
見張良依然茫然,她說道:“妾曾在洧水春游時,蒙張氏仲君垂憐,本要納我為妾的,然仲君卒,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子房君子還曾遺我錢帛,讓我找個好人家嫁了……”
張良想起來了,這是當年自己和弟弟參加洧水之會,與弟弟關系曖昧的女子,之一,被張良發(fā)現(xiàn)捂著臉跑開了。
貴人子弟娶庶女為妾本是常事,安排家宰操辦即可,只可惜他們生在一個劇變的年代,是年,秦滅韓。張良的弟弟比他還剛烈,參加鏟除韓奸的秘密游俠組織,被秦吏所圍,臨死前為了不連累家族,自焚而死……
張良雖然靠賄賂,搞到了他的尸體,卻無法公開下葬,家族甚至要裝出弟弟遠赴他鄉(xiāng)求學的樣子,勒令張良一切如故,他的血只能往心里滴……
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張良頷首:“那你后來……”
婦人道:“嫁到了鄰縣,生了二子二女,后來家夫死于戰(zhàn)亂,一子亡于疾病,兩個女兒只能送人,我則回了新鄭娘家,勉強維生,不想還能再見到君子�!�
她說得很平靜,沒有太大悲憫,更沒有跟張良裝可憐,好像只是死了一只小豬,又將兩只幼犬送人一般平靜……
因為她們已見過太多死亡,麻木了,習以為常了,甚至連自己,也不知何日就倒下,再也醒不來。
但對于年輕時的事,燕卻有些遺憾:“是妾福薄,未能侍奉仲她摸著自己粗糙的面容,有些難過:“妾是老了,好似枯落的桑葉,慚見仲她又孰視張良容貌,感慨道:“君子與當年一般,美麗姚冶,氣度不凡,若是仲君尚在,定也是如此罷�!�
當年張氏兄弟受歡迎到了什么程度?婦人莫不愿得以為夫,少女莫不愿得以為士,棄其親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
張良不想再聽下去了,見燕牽著的孩子面黃肌瘦,便讓人給了她一袋糧食,又瞥見周圍一些難民垂涎的目光,又讓人護送燕回去,讓她過不下去時,來找他。
只是在婦人千恩萬謝拜別時,張良卻沒忍住,問了她一件已憋心里許久的話。
“你覺得過去好�!�
“還是現(xiàn)在好?”
婦人理所當然地回答:“自然是韓國還在時好�!�
她望著眼前的洧水,這兒曾流淌過鄭人的青春,眼神有些懷念:“那時候,仲君也還在。”
張良道:“我問的是秦人統(tǒng)治韓地的那十來年,和現(xiàn)在�!�
婦人想了想,回答道:“還是那十來年好!”
她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或者過去安定現(xiàn)在戰(zhàn)亂的例子,只指著洧水道:
“子房君子恐怕不知,妾回到新鄭后,問過里中的人,她們說,從二十四年起,到三十七年,洧水士女之會,竟能連續(xù)十三年而未中斷,真是羨慕啊……”
“十三年�!�
張良愣住了,說來難以置信,六百年了,從鄭國在這片土地立足,再到韓國以此為都,時至今日,鄭韓之地,還從未享受過這么長的和平……
十三年和平,對三年一次戰(zhàn)亂的鄭國,和每四五年就要被秦軍過境一次的韓國來說,真是奢侈�。�
張良久久無言,最后才搖頭往城中而去。
城內(nèi)也得知了張良歸來的消息,但寬敞的大道旁,卻不像數(shù)月前他們“光復”新鄭時受到的歡迎,不論是路邊坐著的饑民冷冷地望著他的車乘。
復國帶來的激動,比不了腹中饑腸轆轆的痛苦,韓人很快就將“光復”拋之腦后,這一政治上的勝利,沒有給普通人帶來利好,接下來一系列動蕩,讓他們不由懷念起秦朝統(tǒng)治時的太平歲月。
外面難民奔走,新鄭也凋敝不已,當年富冠海內(nèi),為天下名都的新鄭,眼下卻大門緊閉,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