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那時候,兄弟二人負(fù)手游巷,酒旗隨風(fēng)而飄,聽著蟬鳴,悠然自得,何其快活。
只可惜,那之后二十年,他的生活也像這座城一樣,經(jīng)歷了許多次反復(fù)……
張良不得不承認(rèn),收復(fù)這座城,的確對反秦義軍士氣鼓舞巨大。
這座城的黔首百姓,曾受到昌平君呼吁,坦右驅(qū)逐秦軍。
但在秦軍重新攻占此地后,這也遭到了殘酷的鎮(zhèn)壓,義士被屠戮殆盡,張良那段日子也潛藏于此,與張耳密謀刺秦始皇之事,最終卻不了了之。
如今楚國再度收復(fù)此地,歡呼響徹城池,十多年前過去了,昔日義士的遺孤早已長大,他們依然銘記著舊日的仇恨,并將這份憤懣,發(fā)泄在殺死秦吏,再將他們尸體剁成肉泥上……
“曾失去的東西,能一一奪回么?”張良有些失神,但還是堅定心神,向前走去。
在已被楚兵霸占的郡守府,張良表明身份后,也得以入內(nèi),面見又打了一場大勝仗的項籍。
來到廳堂外,脫鞋履的間隙,還未見到人,張良就聽到,廳堂傳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復(fù)大楚,取陳城,為天下除殘也!”
“今王賁與黑夫決命于南陽、江漢,中原空虛,將軍不如遣人立六國后,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必唯將軍馬首是瞻。”
“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強,于是野無交兵,縣無守城,將軍則急引兵而西,擊函谷關(guān),入咸陽,誅暴秦,以令諸侯,如此,則霸業(yè)可成矣!”
第0807章
興滅國,繼絕世
堂上向項籍拋售復(fù)辟五國政權(quán)的人,是張耳的把兄弟,大梁人陳馀。
在民間潛藏多年,化名“夏仲”的陳馀重新穿回了他喜愛的儒服,頭戴高冠,腰掛長劍,又恢復(fù)了那個名揚魏趙的名士形象。
他所獻(xiàn)的策略也極盡儒家風(fēng)格,但聽上去極有誘惑性:“孔子有言,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昔周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后于薊,及下車,又褒封神農(nóng)之后于焦,帝堯之后于祝,帝舜之后于陳,大禹之后于杞,以不絕三代之祀,然后天下歸仁,四方之政行焉�!�
“齊桓公時,周室東遷,禮崩樂壞,北狄……入侵中國�!�
說得興起,陳馀差點將“南夷”二字脫口而出,又想起春秋時中原諸夏痛罵的蠻夷,不就是今天在陳地當(dāng)家做主的楚人么?連忙將話吞了回去。
“齊桓公糾合諸侯,振奮傾頹,興滅繼絕,存邢救衛(wèi),大義堂堂,遂大霸天下�!�
偷眼瞥了下堂上年紀(jì)輕輕的項籍將軍,見他對周武、齊桓故事不以為然,陳馀連忙又添上了一件跟楚國有關(guān)的事。
“楚莊王時,陳國內(nèi)亂,莊王破陳,誅夏征舒,又罷陳之戍,立陳之后,諸侯聞之,皆朝于楚。”
“此皆興滅繼之事也,今秦為不道,以虎狼戎狄之邦,殘滅六國社稷。韓王安、楚王負(fù)芻、魏王假、趙王遷、齊王建、燕王喜,或被秦吏殘殺,或被遷于荒涼之地,郁郁而死,六國之人不平,借暗暗切齒,欲為君父報仇,常有仁人志士奔走,欲復(fù)六國社稷。”
“今將軍舉義兵,已復(fù)大楚,誅偽王景駒,威震天下。若能一并復(fù)立五國之后,諸侯感恩,定將擁將軍為縱長,隨后急引兵而西,擊函谷關(guān),則可入咸陽,誅暴秦!”
不管是恢復(fù)舊六國的秩序,還是迅速誅滅暴秦,都搔到了項籍這年輕人的癢處,但陳馀話音剛落,堂下便有人大聲道:
“急引兵而西,擊函谷關(guān),此為人作嫁之計也,上柱國切不可聽之!”
眾人側(cè)目而視,來人正趨步而入,雖然滿臉倦容,卻舉止有度,正是韓人張良。
張良是張耳、陳馀的舊識,也是項籍也敬重的“刺秦勇士”,在反秦圈子里名聲響亮,自然有他說話的一席之地。
張良登堂后,向坐于正中的項籍作揖,又瞧見項羽身旁下首,坐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或許就是傳說中的“亞父”范增。
陳馀雖認(rèn)識張良,但當(dāng)場被其搶白,有些不快,遂道:“子房,你不是一直熱衷于恢復(fù)韓國么?今日為何要出言反對?”
張良朝陳馀拱手道:“我不反對復(fù)立五國社稷,只反對急躁西進(jìn)。”
“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強,陳生所言不錯,我不妨說說自己從瑯琊西來,一路的所見所聞罷。”
他侃侃而談道:“良只見各地豪杰雖已并起,形勢大好,路上途徑沛縣,卻發(fā)現(xiàn)這區(qū)區(qū)小縣,數(shù)萬戶口,竟出了呂澤、王陵、雍齒三股勢力,分別自稱沛公、留公、豐公,互不統(tǒng)屬�!�
“沛縣如此,齊地、魏地、韓地、趙地、燕地,想來形勢也差不多。數(shù)百人、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shù),然各有旗號,相互間并不服從,甚至自相傾軋,不能專心對抗秦廷,此力分也�!�
別說那些地方了,楚國也鬧出了兩楚并立的鬧劇來,項羽上個月才砍了景駒的腦袋,吞并了秦嘉的部屬,這都是血的教訓(xùn)。
張良道:“一兔走,百人追之;積兔于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
“與其讓百人自相爭奪,不如由楚國,由少將軍出面,為五國的復(fù)辟定下人選,派人去各地?fù)砹⑽逋踔�。社稷已立,則當(dāng)?shù)睾澜芤材芫酆显谝粋旗幟下,與郡縣秦吏相抗,分擔(dān)楚國的壓力�!�
張良這一番言論,雖然“復(fù)五國”的結(jié)論與陳馀并無不同,但他的論據(jù)已不再是空想的“興滅繼絕”,而是更實際的訴求,這下連范增也微微頷首。
張良又道:“但眼下,除了齊地已稍有氣色外,魏、韓、趙、燕,依然為暴秦控制,就算楚國加以協(xié)助,也得三五個月,來年開春才能見成效�!�
“此時若少將軍急于率師入關(guān),恐怕只能靠楚國一國之力,數(shù)萬之眾,能否攻破函谷天險尤未可知,但另一件事卻必然發(fā)生。”
“我聽說,黑夫與王賁正決戰(zhàn)于漢水之濱,北軍勝而南軍敗,一旦將軍引軍西進(jìn),關(guān)中告急,王賁必然撤軍回援。屆時,義軍非但不能入函谷關(guān),反倒便宜了那黑夫,讓所謂的北伐軍得以喘息,黑賊狡詐,定會乘著楚軍與秦軍鏖戰(zhàn)于函谷之時,進(jìn)入武關(guān),奪取咸陽,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張良走到一直默然不言的張耳身前:“張大俠,我聽說,你與黑夫乃仇讎,有殺妻奪子之仇,難道愿意用萬千義士的血,來助他解圍么?”
張耳大笑道:“子房啊子房,十多年未見,言辭仍如此犀利,的確,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吾等不能做�!�
陳馀被張良點破獻(xiàn)策的紕漏之處,有些臉紅耳熱,伏地向張耳下拜:“兄長,我絕非此意�!�
張耳扶起他:“我明白,吾弟也是想早日攻入關(guān)中,再去找尋我那失散的兒子�!�
張良這邊,則繼續(xù)向項籍、范增說道:“故良以為,不該急于入關(guān),而應(yīng)乘著黑夫與王賁決戰(zhàn)之際,先進(jìn)軍魏地,再圖韓地、河北,復(fù)五國社稷,合六國之力,以少將軍為縱長,積累糧秣,訓(xùn)練新卒,等南北秦軍疲敝,再西進(jìn)不遲�!�
項籍一直在飲酒,雖然張良已說得很透徹,項籍也不可能為了逞一時之名而便宜了與他家有過節(jié)的黑夫,但對張良之策,他依舊有些不滿意,只看了旁邊的范增一眼:
“亞父以為如何?”
范增睜開了眼,朝項籍拱手道:“少將軍這兩月來,已連續(xù)打了三場大戰(zhàn)。下邳破秦軍,彭城斬秦嘉、景駒,又強攻淮陽,雖名震天下,但士卒們損失不小,也疲敝了,恐不能再西進(jìn),依老夫看,還是從張良之策為宜,派遣使者,各去諸侯,復(fù)立其后人為王�!�
“善�!�
項籍本欲當(dāng)堂說出自己的想法,但范增對他搖了搖頭,他這才忍了忍,掃視堂下眾人:
“大野澤彭越已入齊,立田廣為王,燕國后人則在國滅時被秦吏屠戮殆盡,且路途遙遠(yuǎn),暫且不論,其余魏、趙、韓,誰可為王,誰又愿前往?”
張良立刻起身應(yīng)諾:“韓公子成,曾受封橫陽君,現(xiàn)尚無恙,且有賢聲,可立為韓王,為楚聲援�!�
項籍頷首:“韓成人在何處?”
張良道:“公子成,遭秦吏緝捕,避難于芒碭山,我已請人去尋到了他,不日將至淮陽!”
他又請命道:“良韓人也,三世相韓,熟悉韓地山川,又多門生故吏,我可去潁川,召集韓人義士,提前發(fā)難!”
項籍卻道:“子房急于復(fù)韓,我知之,但潁川那邊,形勢有變�!�
“八月中旬,有黑夫部將曰韓信者,從汝南進(jìn)軍,前幾日在上蔡大破秦軍萬人,又北擊方城、葉縣,正與秦軍一部交戰(zhàn)于昆陽�!�
葉縣、昆陽到淮陽不過三百余里,所以項籍知道那邊的情況。
范增笑道:“若非少將軍急擊淮陽,吸引了潁川、汝南的秦軍兵力,韓信恐怕也不會那么輕易得逞�!�
也就這位“亞父”敢這么明白地批評項籍了。
“不然,縱我不打淮陽,韓信恐怕也能取勝�!�
一向心高氣傲的項籍卻對這“韓信”竟十分贊賞:
“我聽說韓信在黑賊麾下為都尉,年輕勇銳,攻打百越時便立過大功,而后又在長沙大敗李由,更白衣渡江,奇襲江陵�!�
“依我看,若無此人幾次救急,黑賊恐怕早就戰(zhàn)敗授首了。”
“如今黑賊被王賁困于漢濱,韓信又為之張奇兵,出冥厄,直插中原腹地,孤軍深入,卻屢敗秦師,燒其糧道,攪得秦軍后方大亂,真是一個兵家奇才!”
說到這,項籍竟不由嗟嘆道:“據(jù)說那韓信也是地道的楚人,他若能歸順大楚,為我所用,該多好��!”
這時候,堂下響起一個聲音:“既然少將軍如此喜愛韓信,我愿去為將軍游說此人,讓他棄暗投明!”
……
說話的是叫武涉,盱眙人,項氏昔日的食客,也是項籍麾下不多的文士,他是范增從壽春帶來的,說此人能言善辯,可為說客……
見項籍言辭中對韓信的用兵頗為贊賞,一直沒撈到機會表現(xiàn)的武涉立刻出面,希望去游說韓信。
張良也贊同:“少將軍也說了,韓信有兵兩萬,是黑夫的左膀右臂,也是打破南北平衡的關(guān)鍵,若真能說服他追隨楚國,不但能讓黑夫繼續(xù)受困,還可讓義軍虎添翼,潁川必能輕易奪��!”
而復(fù)興韓國,自然也就有望了。
但項籍本就是個葉公好龍的家伙,只是嘴上說說罷了,對武涉的請命不置可否,卻道:
“此事稍后再議,韓王人選有了,子房也愿冒險入潁川,趙、魏兩地,可有人去?”
張耳和陳馀相視點頭,一齊出列:“張耳魏人也,曾為外黃之俠,與魏地豪杰相識,我愿前往魏地。前寧陵君魏公子咎,有賢名,今為庶人,與其弟魏豹匿身于臨濟(jì),可立為魏王!”
陳馀亦道:“臣嘗游趙,知其豪桀及地形,愿請奇兵北略趙地。趙公孫趙歇,乃趙孝成王之玄孫也,為人賢,今居巨鹿郡大陸澤,投靠趙地大俠魯勾踐,可為趙王!”
張耳是魏國名俠,陳馀的妻家在趙地,名聲響亮,這兩人過去,或能鬧出一番事業(yè)來,項籍同意了二人的請命。
他又點了破淮陽時立下功勞的陳人武臣,帶著一千人作為先鋒,隨張耳進(jìn)入魏地,至于隨陳馀去趙地的人選……
還不等項籍想好人選,卻有一個站在廳堂內(nèi)的持戟郎,忽然出列,向項籍下拜:
“臣愿護(hù)送陳先生去趙地!”
項籍看了那持戟郎一眼,三十余歲年紀(jì),身材倒也魁梧,只是只覺得面生得很:“汝何人也?”
“項氏小兒,白長了一對重瞳,這就不認(rèn)得乃公也?”
持戟郎心里直罵娘,嘴上卻唯唯諾諾:
“臣陽城人,陳勝!”
……
第0808章
而我們必將為王!
“茍富貴,勿相忘!”
走出淮陽廳堂,看著天上南飛的鴻鵠,陳勝想起兩個多月前與吳廣說的這句話,都感到一陣躁意。
他懷著“立大功,為王者”的野心,去投奔項籍,卻自取其辱,不但手下被收編,自己也只做了一個區(qū)區(qū)的持戟郎,理論上的俸祿也不低,可就是手里沒權(quán)啊!
陳勝也憋了口氣,要讓項籍看看自己的本事,但從下邳到淮陽,他們都跟著后軍走,根本沒有表現(xiàn)的機會,也就在攻打淮陽城時,因為是陳地人的緣故,奉命隨陳馀潛入城中,與張耳約定里應(yīng)外合的時間,算是立了小功。
本想這回該得激賞了吧,誰料還是一樣的職位,項籍連他是誰都不記得。
陳勝這下明白了:“這項氏小兒,于人之功無所記,于人之罪無所忘,戰(zhàn)勝而不得其賞,我來投他,全然是來錯了地方��!”
更讓人難堪的是,在淮陽,他偶然聽到了好兄弟吳廣的消息,才知道吳廣才去投奔北伐軍,就被任命為別部司馬,帶著一幫人在汝南為武忠侯招兵買馬,后又隨那都尉韓信出汝南,北進(jìn)中原,上蔡一戰(zhàn)作戰(zhàn)英勇,名聲極其響亮。
比起要名有名,要權(quán)有權(quán)的吳廣,持戟郎陳勝算什么啊。他自己郁悶不說,當(dāng)時跟陳勝投奔楚國的戍卒們,背地里也對他指指點點,都有些后悔。
但陳勝仔細(xì)想了想,這時候去投奔北伐軍,也有風(fēng)險:武忠侯與王賁角逐于江漢,孰勝孰負(fù)尚未知曉。再說,他一個小小持戟郎,沒有名望,孤身去投,就算有吳廣引薦,恐怕也不會得到重視。
陳勝在項羽這邊,可受夠了白眼,一直在尋覓機會離開,去別處另起爐灶。
陳馀欲北上趙地,立趙歇為王,樹立趙國大旗,倒是給了陳勝機會。他立刻出列請命,因為陳勝曾護(hù)送陳馀入淮陽,又與武臣是舊識好友,在這二人的舉薦下,項籍總算答應(yīng),任命陳勝為率長,讓他帶著那些一同投奔楚國的陳地戍卒,后日啟程。
陳勝表面上感恩戴德,實則心里卻憋了口氣: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憑什么六國公子王孫才能做王?”
陳勝不服,他不甘,這世道,是他這種甕牖繩樞之子出頭的好機會,河北之地,亂象才剛剛開始,去了那邊,未嘗不可做一番大事!
回頭看了看廳堂,陳勝眼里,絲毫沒有感激之意。
“等到了趙地,誰做趙王,還不一定呢!”
……
“少將軍方才可是對陳馀、張良之策有所不滿?”
范增太了解項籍了,廳堂上宴饗散后,這個才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卻意有躊躇,摸著范增從壽春給他帶來的“彭城君”之印,若有所思。
項籍將印隨手一扔,看向范增:“亞父,項羽讀書少,想問你,什么是王?”
范增在旁邊坐下:“古之造文者,三書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故一貫三為王�!�
“沒錯�!�
項籍拍著案幾道:“六國出過很多明君賢主,楚威王、趙武靈王、齊宣王,他們的確能做到一貫三,當(dāng)?shù)闷鹜跽叩拿�。�?br />
“但趙遷、韓安、燕喜、楚負(fù)芻、魏假、田建這些人,還有前幾代的君主,繼承了祖先的事業(yè),卻丟掉了碩大的疆土,甚至讓社稷淪亡,百姓遭難,此無能之輩也,根本不配為王!”
“依我看,六王的子孫,早就失去了社稷,即便六國復(fù)辟,也沒有資格再獲得王位,所以亞父,為何非得是六王之后,方能擁立為王?就憑血統(tǒng)?”
范增樂了:“按少將軍的意思,韓成、魏咎、趙歇等人不配被立為王?那該讓誰人為王呢?”
項籍自有一套想法,立刻對范增道:“我以為,于國有功者,方可為王。眼下,世上沒有什么是比覆滅暴秦,為六國報仇更重要的事,能隨我滅秦有功者,不管其身份籍貫,皆宜為王!”
“比如那張良,他整日只想著復(fù)韓復(fù)韓,可要我說,若他能助我奪取潁川,誅滅暴秦,我就能支持他,將那韓成一腳踢開,自己來做韓王!”
“同理,若有燕、趙、魏之豪杰,能領(lǐng)軍來投項籍,往后隨我入關(guān)滅秦,立有大功,亦可為燕王、趙王、魏王!”
范增不笑了,反問道:“那楚王呢?”
“少將軍,你是不是也覺得,復(fù)立楚國功勞最大的你,才有資格當(dāng)楚王?”
項籍被范增說穿了心思,也不羞于否認(rèn),眉毛一揚:“我親冒矢石,才復(fù)興了大楚,至少比那縮在壽春城的‘楚懷王’更配,而不是做什么彭城說罷,竟將范增帶來的印一把摔倒柱子上,擊得粉碎!
“哈哈哈�!�
范增大笑:“少將軍果有大志,可老夫記得,你一向口直心快,但方才在堂上,當(dāng)著眾人的面,為何忍住了沒說?還答應(yīng)立韓成、魏咎、趙歇為王。”
將脾氣撒在那印章上后,項籍心情似乎好了點,有點不好意思:“亞父不是朝我使眼色了么�!�
“再說了,張良那句話說得對,一兔走,百人追之,積兔于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
“有功者賞,誅秦立大功者當(dāng)為王,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但不是現(xiàn)在。我看這亂世里,幾乎人人都想稱王封侯,一旦名分不定,就會出現(xiàn)像景駒、秦嘉那樣的事,楚國就要大亂,還不如立個看上去名正言順的傀儡,讓他作為關(guān)在籠中的兔子,叫所有人都死了心�!�
范增頷首:“沒錯,此權(quán)宜之計也。”
項籍道:“而且,我雖有資格做楚王,但項羽的志向,不止是想做區(qū)區(qū)一諸侯王!”
重瞳兒傲然道:“我說過的,始皇帝,可取而代之!”
范增赫然起身,滿懷期盼地看著項羽:“少將軍,你想做皇帝?”
項羽搖頭:“秦始皇強令六國歸一,可人人都心懷故國,才有了今日亂相。我不會那樣做,我要做霸王!做能分封天下諸侯的伯主!”
“等我誅滅了暴秦,當(dāng)重新主持分封,讓有功勞的人為王,那些只會憑借祖先之蔭混上王位的諸侯,都趕到荒蠻邊境去吃草!”
范增略顯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此少將軍之大欲也,但若想實現(xiàn),就不能心疼那些尚未奪取的土地,天下已亂,人皆為己,個個都盯著王位,王號,已不值錢了�!�
什么楚王襄強,楚王景駒,雖然他們死了,但后來者層出不窮,放目天下,到處都是草頭王。
項籍皺眉:“亞父此言何意?”
范增道:“依我之見,非但要重立五國之后為王,為楚國多樹黨羽,其他幾處地方,也該派人,去送幾個王號�!�
“哪些地方?給哪些人送王號?”
范增摸著在巢湖時,項籍親自給他砍了樹木制作的拐杖,緩緩說道:“少將軍,你知道我在淮南時,經(jīng)常食不甘味,夜不能眠,我最擔(dān)憂的是什么?”
他舉起拐杖,往南邊一指,滿眼憂慮:“是一江之隔,近在咫尺的北伐軍!”
“黑夫的麾下安圃、尉陽等人,已占領(lǐng)江東,樓船游弋大江,整日磨刀赫赫,訓(xùn)練兵卒,盯著淮南。只因黑夫現(xiàn)在忙著與王賁作戰(zhàn),不敢同時與吾等開戰(zhàn),可日后,楚國和他黑夫,卻必將決戰(zhàn)于沙場!”
“這天下的歸屬,可不是誅滅暴秦就算完了,黑夫,才是少將軍未來的大敵!眼下他不但在江漢擁兵十萬,還占了江東,曹參、陳平也在膠東響應(yīng),阻止龍且奪取齊地。吾等不能光盯著秦軍,忘了這黑廝,還是要早做打算啊……”
項籍咬牙道:“黑夫曾奪我大父之旗,此仇我必報之,但亞父,我雖連勝數(shù)場,但麾下兵卒也死傷不小,現(xiàn)在的兵力,只夠進(jìn)攻魏地,連西取潁川、三川都做不到,各地新征的兵也未訓(xùn)練,該如何對付黑夫?”
范增笑道:“有的仗,要靠長劍和戈矛贏取,有的,則要靠紙筆和使者�!�
看項籍仍然不解,范增點破了謎底:“離間!”
……
淮陽舊楚王宮的秋葉緩緩落下,范增則在低聲與項籍說著他的毒計。
“七十年前,燕昭王死,子立為燕惠王。當(dāng)是時,樂毅破齊七十余城,獨即墨、莒城留存。齊將田單在即墨,聽說燕惠王繼位,乃縱反間于燕�!�
“田單的人是這樣說的:齊城不下者兩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欲連兵且留齊,南面而王齊!”
“燕惠王聽信了此言,得齊反間,也相信樂毅欲自立,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誅,遂西降趙�!�
聽完范增的話,項籍皺眉:“黑夫素來狡詐,派人去離間他與麾下關(guān)系,恐怕沒什么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