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黑夫雖然發(fā)達了,卻也沒想到要給自己弄個字。
秦始皇大笑道:“如此甚好,卿如今已是封疆大吏,爵為大上造,位已尊崇,豈能無字?朕今日且賜你一字!”
群臣皆驚,連黑夫也被頗為詫異,他想過,秦始皇在對膠東之政稱善,會怎么犒賞自己。
或許是口頭褒獎,或許是賞金若干,卻沒料到,居然是賜字!
雖然知道這是手段,但黑夫依然有一絲感動,他努力壓著自己的情緒,垂首驚慌失措道:“臣何德何能?敢得陛下賜字?”
這是為臣者該有的惶恐作態(tài),但皇帝說的話,是不容置喙的,也無法收回的。
“李信的字,亦是朕為他取的�!鼻厥蓟氏肫鹆俗约旱膼蹖�,白馬黑犬,李信已為候,但黑夫在膠東做的這些事,亦有大功,他年紀太輕,封侯尚早,但可以用其他方式,表示優(yōu)寵。
秦始皇沉吟片刻,似在思索怎么取合適,黑夫心里想的卻是,聽說表字不能亂取,一般都要與名相互對應。比如端木賜名賜,字就是子貢;孔丘名丘,字為仲尼,尼,就是他出生的尼山。
所以,秦始皇會怎么給他取字呢?
“不會是黑板或是子廁吧……”
黑夫想起當年秦始皇笑瞇瞇問他是不是“公廁校尉”,不由頭皮發(fā)麻。
卻不料,秦始皇打量了一眼四周后,指著龐大隊伍身后的城池道:
“即墨!”
“��?”黑夫和群臣疑惑地抬頭。
卻聽皇帝大笑道:“黑者,墨也,黑夫治即墨甚善,字亦即墨,可為佳話矣!”
第0545章
兔死狐悲
秦始皇三十二年一月初,春風拂過,冰封的濟水恢復了往日生機。
在臨淄郡濟水北岸,有一狄縣,和齊國其他縣一樣,狄縣最大的一家豪強亦是諸田。同樣出自田成子七十多個兒子的田儋,以及其從弟田榮一家,他們在父輩時分家,但就在一條街,東西兩府皆豪,往來也沒有受絲毫影響。
田氏兄弟作為當?shù)睾缽�,雖然高門大戶,卻不敢與夜邑田氏比聲名顯赫,也不敢與即墨田氏的富裕相提并論,他們就是一區(qū)區(qū)縣豪。
然田儋、田榮早在齊國尚存時,就喜歡與輕俠嬉游,頗得游俠兒敬仰,能得人。狄縣雖然歸了秦朝,但縣令、尉、丞辦事,依然要仰仗田儋出面,不然的話,政令就難以在市井推行。
這幾日,田榮去了趟臨淄,回來之后第一時間就拜會了從兄田儋。
仆從將他帶到了片空闊的場地,細沙鋪地,立有箭靶,一邊擺放著兩個蘭锜,蘭锜上擺著各類兵器,最多的便是劍——天高皇帝遠,秦朝的收兵令,似乎對狄縣田氏沒有任何影響似的。
田儋好武藝,衣著打扮,不似富豪,卻似輕俠,每日清晨都會起來練會劍技,此刻也不耽誤。見田榮過來,直接將一柄木劍拋給他,二人相對一作揖,便舉著木劍,開始了較量。
田榮一邊配合著田儋動作,嘴里卻不停,說完他的見聞后,一個勁地感慨道:“太慘了,兄長,膠東諸田真是太慘了!”
田榮說的,自然是膠東諸田被連根拔起,遷往西方一事!
二人幾個回合較量下來,喝水休息的時候,他告訴田儋:“秦始皇帝將膠東諸田,按照遷徙次序,排列為第一到第八,以之為賤氏,我還在街邊看到了即墨田氏的家主田角、田間�!�
諸田有自己的交際圈子,狄縣田氏和即墨田氏,還有點宿怨,但畢竟大家都一個姓,外敵在時,那些仇恨也就記得不深了。
田榮描述道:“彼輩早沒了即墨大夫的威風,一路來雖然還有車坐有馬騎,但也落得一身黃灰,狼狽不堪,更別提后邊長長的隊伍。田氏子弟徒步而行,后面則是不愿意背棄田角田間的門客賓從,扶老攜幼,緩緩而行。從膠東到臨淄,這才走了百多里路,便苦得不行,去到關中北地郡,不知得死多少人……”
聽著田榮的敘述,田儋卻不言語,默默抽出一支箭,接過兒子田市遞過來的弓,摸了摸他頭,這才道:“你可替我敬了田角兄弟一盞酒?”
“敬了,還送了一萬奉錢。”
一萬錢對田榮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他湊近后道:“兄長,田角還讓我傳話給你�!�
“他說了什么?”田儋將箭矢搭上弓,閉上一只眼睛,似在瞄準箭靶。
田榮道:“他說,田齊如樹,如今大宗之干已亡,枝葉皆將凋零掉落,只是個先后問題,膠東先落,狄縣必從之,吾等兄弟,還是早作打算為妙……”
田儋手里的箭久久沒射出去,半晌后笑道:“田角這話倒是說得有趣,他家大禍臨頭時,為何不見反抗,反倒來慫恿我家?再說了,放眼齊地諸田,難道還有誰比吾等謀劃更遠的么?誰也不知道,七年前被說成染病而死的阿橫,還有我家的眾多賓客,是去了何處!”
這是狄縣田氏的秘密,田榮還有一個親弟弟,叫田橫,田橫比二人更好結交朋友,年少氣盛,最痛恨秦朝。七年前齊國滅亡時,田橫帶著一批人,隨寧死不降的雍門司馬乘船出海,后來才慢慢聯(lián)系上兩個哥哥。
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里,田儋田榮自己當著秦朝的“順民”,與官府合作,卻讓田橫在近海盜寇里呆著,對外則說他已經(jīng)病死了,甚至還做了副空棺槨,埋入田氏墓地,以掩人耳目,田橫也在海外用了化名。
狄縣田氏每年都會偷偷資助雍門司馬和田橫糧食兵器,他們家是有后路的,這一點,或許即墨田氏的田角早就打聽到了吧?
田榮似乎有些松動,勸道:“兄長,膠東諸田遭遷徙,固然與膠東郡守脫不開關系,諸田皆言,此人名黑夫,又被秦始皇賜字即墨,真是黑上加黑,但這未嘗不是秦盡遷豪貴的先聲?寒冬若至,凋零的可不止是一株樹木,或許很快,臨淄等郡的諸田,也要遭到強徙,子弟淪為遷虜,相望于道了……”
他激動地說道:“今等亦亡,反亦亡,與其茍活,不如乘著秦人還未對我家動手,奮起一搏!齊地四郡,幾十家諸田正因膠東之事震驚,物傷其類,若兄長高舉義旗,則諸田必以我家為首,殺郡縣秦吏以應,可得數(shù)萬之眾。再加上阿橫引海外輕俠歸來,則事可成,齊可復矣!”
嗖!田儋手中的箭離弦而出,卻射偏了,昔日百發(fā)百中的田儋,今日居然脫靶了?他的手上虎口,甚至多了一個裂口,血流不止。
這仿佛應證著田儋心中的激動,他面上卻依然很平靜,任由仆役包扎,卻對從弟田榮說了一件事。
“吾弟,你可知道,那一日秦始皇過臨淄,我觀其車駕,作何想么?”
那是三個月前,秦始皇結束了薛郡泰山封禪,抵達臨淄的情形,田榮記憶猶新,他當時只記得自個咬牙切齒,哪知道田儋在想什么?
田儋無奈一笑,公布答案道:“我見那秦始皇威風赫赫,所到之處,眾人無不頂禮膜拜,連我也不敢觸其鋒芒,于是乎,當時心中便響起了一句話�!�
“什么話?”田榮追問。
田儋虎口的血依然沒止住,他卻將壓傷口的白布取下,狠狠扔到地上。
“我想的是,太陽未落,群星難現(xiàn),就好像始皇不死,則這碩大天下,誰人敢公然反秦?”
……
齊地其他郡縣豪貴震懾于膠東諸田在秦始皇帝威勢之下,盡遭遷徙,無絲毫反抗余地,頓生兔死狐悲之感。
膠東官府內,黑夫郡守和他的幕僚們,則在為諸田遷徙后,空出來的大片田宅歡欣鼓舞。
郡守府吏員們皆相慶曰:“夜邑田氏去之半載,而夜邑大治,陛下稱善,如今膠東諸田皆去,吾等大有可為了!”
膠東是郡縣制國家的一部分,連縣令要由皇帝直接任免。然而,在縣以下的基層,如鄉(xiāng)、亭、里等,因為空降的秦吏不懂方言,只能由當?shù)睾蕾F、宗族推舉出鄉(xiāng)三老、亭長、里長。官府的統(tǒng)治基礎十分薄弱,皇權只局限在縣城墻垣之內,難以下鄉(xiāng)。
隨著黑夫的到來,這種情況慢慢得到改變:與官府合作的姜齊舊族,公學里畢業(yè)的數(shù)十名弟子,填補了秦吏治理地方的空白。這個春天,官府的力量,隨著《二十四節(jié)氣歌》和已在公田里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堆肥漚肥之法,慢慢向底層傳播。
唯一的障礙,就是占有大量土地和生產(chǎn)資料的諸田了……
如今這些頑固的大族,黑夫輕飄飄幾句話,便使之盡遭遷徙,這就像是陳舊屋子里的器具一股腦扔掉,可以重新裝修規(guī)劃一番。
但首先讓官吏們苦惱的,就是分地。
這年頭,財富形式大多是土地、房產(chǎn),奉旨遷徙的諸田富豪,只得賤賣土地房產(chǎn)。但是,誰來買田呢?
在秦朝,是禁止土地兼并的,故除了官府,誰都沒資格買田!
這是一筆強買強賣,黑夫讓管金布的曹掾出了一小筆錢,便將諸田的數(shù)十萬頃良田低價收購,而后分給流離失所的無地閭左。
和半年前夜邑發(fā)生的事一樣,這次,全縣無地的閭左踴躍報名,很快,幾乎所有人都擁有了土地。
這樣,赤貧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官府控制的人口激增,而諸田豪門的巨額財產(chǎn),則在這個遷徙變賣的過程中被強行“均富”了。
“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黑夫暗道:“沒想到我這膠東,居然用這種‘打土豪分田地’的特殊方式,實現(xiàn)了暫時的均田……”
膠東的土地矛盾瞬間緩解,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不再是大地主占有土地太多,使得閭左庸保無地可耕。而是出現(xiàn)了田畝還剩下不少,膠東卻再無一個無地之人能來認領土地,只能劃為公田,但公田也需要人來種啊。
此外,如今膠東欲改農(nóng)閑煮鹽為農(nóng)忙時的曬鹽,雖然節(jié)省了燃料,提高了產(chǎn)量效率,卻無形中需要更多勞動力,再加上平度等地的礦山咎待開發(fā),勞動力缺口至少有幾萬!
“或許可以從外郡招募?”陳平提出了一個陰損的主意。
這是七國競爭時的老招式了,當年魏惠王就問過孟子:寡人之為政,明明這么好,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那時候的情況是,關防不嚴格,哪個國家百姓過得好,其余國家的人也會遷徙過去,用腳來投票。
雖然秦朝不允許輕易遷徙,但那是針對有地農(nóng)民的,對于閭左雇農(nóng)商賈而言,禁止他們移動,就相當于斷了他們的活路。所以去鄰郡招攬閭左貧民,或是個不錯的主意,肯定會取得效果。
但黑夫知道,這件事,效果再好,也不能干。
“若我是一國之主也就算了,大不了被鄰國罵一通,兵戎相向,卻奈何不了我�?扇缃裎抑皇且豢な�,朝廷還在上面壓著,沒有皇帝允許,公然從鄰郡甚至全天下招攬人口,你想干嘛?”
黑夫心中暗暗吐槽,同時否了陳平的計劃,轉而將目光投向了地圖上,少海對岸的一個地方……
他指著那個海岸線曲折的半島道:“我聽說,在箕子朝鮮以南,有一些小的濊人夷邦,不是秦地郡縣,卻距離膠東不遠,那有不少人,若舟師海船能想辦法過去,或可將彼輩青壯帶至膠東為奴為婢,以補勞力之不足!”
第0546章
青島
“你就是徐�!拧焓校俊�
對面的聲音高高在上,但聽在徐市耳中,已如同天籟。
徐市面色有些蒼白,走路踉踉蹌蹌,這是他被囚禁的第七十八天,第一次被放出地牢。
這一路過來,略帶溫暖的海風告訴他,時間已經(jīng)入春了,而先前綁架徐市的那位大人物,也終于來到被名為“青島”的海邊小邑,見了他一面。
頭上的黑巾終于被取走了,但隨即眼前又是一黑,原來是一位膚色褐黑如海邊漁民的大官正坐于徐市面前,年紀三旬上下,臉上表情滿是玩味,像是一只貍花貓注視著爪下的小老鼠。
徐市也算見過世面的人,努力鎮(zhèn)定,應道:“小人正是徐市,字福,見過膠東尉郡守!”
黑夫見徐市第二句話,也不解釋為何綁架徐市,想要將他怎樣,而是問道:“聽說你少時便開始出海,不僅會侯星望月之術,還對齊地濱海極其嫻熟?”
徐市是聰明人,身后是手隨時按著劍的共敖,他知道,自己小命懸于一線,另一頭就捏在這黑夫郡守手中,冒著欺君之罪綁了自己,目的自然是為了打擊方術士,但卻又留著不殺,則說明,自己對他還有用……
徐市很清楚自己的長處,便應諾道:“天下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然要論在大海上辨認方位,了解少海沿岸情形,無人能出我之右!”
黑夫一笑:“雖然你名聲在外,整個齊魯都知道,只要出海的船有徐市,便能平安歸來,漁夫船家皆以為神,但空口無憑,我還是得考考你,先考近的吧……”
也不管徐市愿不愿意,黑夫便開始發(fā)問道:“我聽親隨說,你已猜到,此地是即墨以南百里外的不其縣,取一漁村開辟為港,修筑城邑,改名為青島,你且說說,這青島可否作為海港?”
徐市心里惱火,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有什么辦法?只能面上堆笑道:
“上吏應該知曉,齊人海船穿梭于少海之上,從芝罘(煙臺)為中轉點,北到燕地碣石,南到莒地瑯邪,已有了一條航道。小人乃是瑯琊人,少時時常往燕莒之間,其中,從瑯琊去往成山角,這不其……青島乃必經(jīng)之地,故十分熟悉�!�
接著,徐福便開始講述不其縣的利好,說此處有山海之利,山為勞山(嶗山),高入云霄,山入海中,海侵山下,大霧起時,有如仙境,為方術士辟谷修行最佳之處。
而山海相連之處,或礁石叢生、驚濤拍岸,岸線曲折、灣岬交錯。遠離海岸之處則是島嶼林立,郁郁蔥蔥、與世隔絕。
然此縣內里,卻有一灣,則是細沙輕語、柔情似水,因為海岸遮蔽,隔絕了風浪,使得灣內風平浪靜。最妙的是,有一條不窄的河流從即墨城一直延伸到這里入海,可以行船運送貨物,故這個海灣,很適合作為天然良港……
徐市說的海灣,自然就是日后的膠州灣了,雖然齊地最好的港灣,依然是瑯琊臺,但那畢竟是瑯琊郡的地盤,膠東還是得自食其力才行。
于是黑夫選定的新海港,就座落在膠州灣,正是后世青島的位置,也命名青島,他黑夫作為膠東的實際統(tǒng)治者,對一個小漁港的命名權還是有的。
雖然海岸線與兩千年后有些區(qū)別,但山脈圍起來的海灣已經(jīng)定型。膠州灣羅峙其間的諸島嶼,多無人居住,昔日的小漁村人口也不過百戶,如今修起了圍墻,開辟了碼頭,已經(jīng)十分興旺。
來自會稽郡的船隊,被黑夫以“保護郡城”為名,也調了部分來此駐扎訓練。
黑夫對這些水手待遇可不薄,膠東不是才遷走了諸田么?十數(shù)萬頃土地空了出來,黑夫優(yōu)先將其分給駐扎本地的秦軍士卒屯田,人手百畝。其次便是會稽楚越水手,人手八十畝。剩余土地,才分給閭左貧民,人手五十畝,符合朝廷“授田制”的規(guī)定。
這些閭左也不是白拿地,他們必須像西周春秋的農(nóng)民一樣,料理完私田后,每個月去“公田”干活幾天,所謂公田,其實就是分給秦軍士卒、舟師水手的餉田……
如此貧民有地種,士卒有糧吃,也不會生出怨言。
任囂帶來的舟師雖然有一定戰(zhàn)斗力,但要與�?軤庝h,數(shù)量仍嫌不足。且需要熟悉本地水文的人協(xié)助,所以黑夫和郡尉任囂商議,芝罘島駐扎的舟師主力,用來防備海寇,而南邊有海灣保護的青島港,則可營造新船,招募水手進行訓練。
要制造新船,自然需要大批的木料,膠州灣周圍也具備這樣的條件。膠南地處山嶺,樹木繁多,盛產(chǎn)造船木材。嶗山附近,此時還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其中松樹、側柏、云楸、銀杏、家槐、毛白楊、平柳樹漫山遍野。這些樹木,正是造船和制漿的上好木料。
不過問題回來了,還是人手不足,朝廷能分一批瑯琊民夫過來幫忙,但長遠考慮,黑夫的目光還是盯上了半島……
黑夫既然得了秦始皇命令,要他年內肅清沿海盜寇,又欲奪人口于朝鮮半島,便來此巡視,查看舟師的訓練和新船制造情況,這才有時間看看遭綁架的徐市。
徐市這種能在歷史上留下傳奇事跡的人物,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將青島可作為良港的緣由說得明明白白,還恭維黑夫有眼光,那嘴甜的,難怪歷史上能忽悠秦始皇給他三千童男童女和大船無數(shù),出海打水漂玩兒……
不過,徐市注定沒這機會了,因為他遇上了黑夫。
黑夫頷首:“不錯,果然有幾分能耐,既然對近海之事了如指掌,那我再問你遠事�!�
他手撐著頭,作沉思狀,過了一會才道:“本官最近對朝鮮及濊貊、九夷有興趣,但僚屬多不識,你若知曉,且分說一番�!�
徐市一愣,隨即大喜,那些地方,他雖然沒有一一航行去到過,但也聽人說過許多次,相當熟悉。
于是他便先給黑夫介紹起“朝鮮”來,此名并非是后世明朝所賜才有,而是自古有之。正所謂“東海之內,北海之隅,有國名曰朝鮮”,位置再清晰不過,而朝鮮的開創(chuàng)者,據(jù)說是殷商時,三仁之一的箕子。
這時候,聊天的氣氛已經(jīng)很輕松,黑夫讓人端來膳食,賜徐市席案,二人一邊吃一邊聊,徐市要展現(xiàn)自己的本領,便盡量講述得繪聲繪色……
他說道:“箕子是帝辛的叔父,在周武王滅商后背封在朝鮮,不過我在遼東時,與一位箕氏朝鮮人相談,他卻說,在朝鮮有另一種說法,箕子并非周人所封,而是在殷商滅亡前,眼看大勢已去,便帶著一部分商民向北遷徙,至于遼東……”
按照徐市這種獵奇的說法,殷商來于北方,也歸于北方。八百年前,在燕山南北有許多殷商的子姓方國,比如一直對大邑商的孤竹國,伯夷叔齊接待了箕子,并讓他及其族人定居在孤竹以東的遼河流域。
然而周人并沒有放棄向北征伐,隨著召公北征,整個燕毫地區(qū)包括孤竹國都向周人臣服,箕子只能繼續(xù)渡過遼水向東遷徙,抵達了遙遠的朝鮮,周人勢力難以抵達的地方,建立了殷商遺民的方國:朝鮮。
故按照徐市的說法,而所謂的“周天子封箕子于朝鮮”,只是周人承認一種既成事實罷了,從始至終,周朝從未放松對朝鮮的警惕,箕子的后人必須在燕國為質,長此以往,形成了燕國的大夫箕氏一族。
不過隨著戎狄的日漸侵襲,燕國對遼西的控制日漸喪失,連孤竹國也向他們發(fā)動了進攻,若非齊桓公征山戎、斬孤竹,只怕燕國已經(jīng)滅亡了。
也正是那次戎狄大入侵,燕國和朝鮮之間的聯(lián)系斷了,總之,整個春秋,中原對朝鮮是一團迷霧,大海相隔,還在海岸線邊上游弋的齊國人,也對那里了解不多。
直到燕國和朝鮮打了一場仗,這個國家的神秘面紗才再度被揭開。
“燕國和朝鮮打過仗?”
這件事,黑夫一無所知,甚至連燕國史冊也記載不詳盡,倒是徐市這個常年在燕齊游走的人知道些細節(jié)。
他告訴黑夫說:“那是燕昭王時,朝鮮和東胡共分遼東,但因箕子之后驕縱,對燕無禮,不僅不表示臣服,還妄自稱王,大有和燕一決雌雄之勢。于是燕昭王為懲罰朝鮮,命秦開率軍向東,擊破東胡后,繼續(xù)進攻朝鮮,奪取兩千多里土地,直達滿番汗為界……”
所以燕國極盛時,領土抵達了朝鮮半島北部,置吏,筑障塞,朝鮮算是燕的臣屬。
這之后,齊國也和朝鮮建立了聯(lián)系,畢竟他們共同的敵人都是燕國,二者的聯(lián)絡,主要是從海上,齊國和朝鮮及朝鮮周邊的“九夷”有貿(mào)易往來,朝鮮的特產(chǎn)“文皮”,甚至跨海賣到了臨淄莊岳之市。
不過,徐市又說,從膠東去朝鮮的航線卻有些復雜,得從蓬萊群島北上,沿途都有島嶼可以提供船只停泊和補充淡水,之后只需要等待一場風,只需要幾天時間便能跨越少海,抵達后世的大連、旅順附近,若是運氣好,大多數(shù)船只都能完好地抵達目的地……
之后,再從遼東繞到朝鮮,想直接從成山角啟程東航,還有些難度。
正是因為往來困難,等到燕國滅亡后,秦朝也對海外的朝鮮小小侯國無甚興趣,雙方尚未建立聯(lián)系。
倒是有許多燕齊復國人士,渡海跑到了朝鮮,還有它周邊的濊貊、九夷之地去,時刻惦記著反攻大陸。
濊(huì)貊是遼東遼半農(nóng)半漁獵的民族,被東胡所迫,漸漸流入東北和朝鮮半島,如今在朝鮮國周邊建立了許多小邑城邦,最著名的,當數(shù)“滄海君”,據(jù)說那是一座任何族別,任何國度人士都能平等生活的海濱城邑,聚集了大量中原流亡的人士,滄海君的名望,甚至傳到了齊地,被人稱之為“海外孟嘗”。
九夷則是半島上的土著民族,“九”并非具體數(shù)目,只表示眾多之義,因為他們壓根沒建立文明,徐市也對這些落后的部族知之甚少,只聽來自朝鮮的人說,九夷邑落雜居,亦無城郭,但知道刀耕火種,人口眾多。
濊貊和九夷,算是后世朝鮮人韓國人的直系祖宗了。
“人口眾多?這就夠了。”
聽到這,黑夫也覺得差不多了,對正欲自薦的徐市道:“其實我問了你近處,又問了你遠處,但最想問的只有一件事,一件不遠不近的事。”
徐市很想忽悠黑夫放了他,或者委以重任,給他機會逃離,或者披露黑夫的欺君之罪,故笑道:“能為郡守分憂,是徐市之福,郡守但問無妨!”
黑夫這次沒有吊胃口,直接問道:“安期生、盧生、韓終還有你,汝等慫恿陛下派人出海,恐怕不單是為了騙取錢帛吧?究竟有何目的!是否與海外反秦之士活動有關?”
徐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更加可怕的問題便接踵而至:
“齊地反秦賊寇,雍門司馬的老巢,就在遼東與齊地之間的群島之上,夜邑田都便是被他所救,汝等方術士與其有無聯(lián)系,如何找到巢穴所在?”
連珠炮似地問完后,黑夫一揮手,共敖和身后的門客親信,便復又將徐市按住,麻袋罩上了他頭部,這是要帶回陰暗地牢的緣節(jié)奏。
徐市大呼冤枉,黑夫則輕松地一拍大腿,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徐福,這些問題,你若是想清楚了,便一一稟明,白紙黑字說清楚,我下次再來看你,至于是一個月還是一年,就看你表現(xiàn)了!”
第0547章
別墅靠大海
重新被關到地牢的徐市不知道,將他監(jiān)禁的這棟建筑,正是黑夫早先跟老婆承諾過的“海邊的大房子”。
這是黑夫自己掏腰包,花了百萬錢,在青島邑蓋起來的建筑,當然無法與秦始皇的行宮相比,但卻小而精,已包容了數(shù)座院落、十余間衡宇,刷白了墻,映襯著青山藍海,倒也別有情調。
出來后左右眺望,此地東臨大海,西靠嶗山,享山海之利,是后世青島瞰海豪宅首選地區(qū),還有城墻延伸過來將其保護在內。更別說,周邊幾百畝海灘、林地,都是黑夫以權謀私,劃定的私人莊園,此時正是清晨,爬滿了吐著泡泡的寄居蟹。
“別墅靠大海的夢想,居然要靠穿越才能實現(xiàn)�!�
黑夫哭笑不得,而且這莊園才剛剛蓋起,他的妻子已懷胎九月,在即墨城待產(chǎn),無法過來看一眼,安排幾個門客來駐守,瞬間在莊園底下,建了囚禁徐市的秘密監(jiān)牢。
如此想著,黑夫讓御者駕車,往青島港口駛去,他來這里可不是為了玩弄徐市,而是有視察舟師造船訓練的正事。
青島雖然歷史短暫,但得到了黑夫青睞,已經(jīng)有了一座海港應有的模樣:它坐落在膠州灣海岬上,分為內外二港,外港面向大海,內港則被保護在膠州灣之內,海岬遮蔽了外海的風浪,所以水面平靜,能提供很好的停泊位,最適合造船和訓練。
此時此刻,膠州灣蔚藍的水面上已爬滿了蜈蚣般的舟船,有大翼、小翼、突冒、樓船、橋船,十余艘船張帆落槳,正等待黑夫郡守的檢閱。聞著腥咸的海風,耳邊聽著木材和繩索的嘎吱,船員的吆喝,黑夫頗有種海軍上將的感覺。
當然,他知道這是錯覺,雖然這十數(shù)艘船,數(shù)百楚越樓船之士布置在此,但原則上,他們卻不聽黑夫號令,只遵守郡尉任囂虎符的命令……
黑夫看著舟師的表演,轉頭問自己的親信共敖:
“在郡中商議時,有金布曹提出,若是為了剿滅�?埽⑦h圖滄海君、九夷、朝鮮,以芝罘、黃縣為海港最近。但我卻舍近求遠,非要在郡南的不其縣開辟青島港,使人在此造船,你覺得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