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伯兄,我來吧�!�
黑夫在外面威風(fēng)八面,回到家卻沒有什么變化,依然是那個勤快的弟弟。他不由分說搶過衷手里的斧頭,去庖廚后面劈砍柴火,同時高聲道:“伯嫂,我醒了,麻煩再為我熱碗粟飯,加點魚湯即可……”
“早就在熱了�!�
母親從庖廚里走了出來,老太太板著臉,將睡懶覺的二兒子數(shù)落了一番。可實際上,黑夫一醒來,母親就親自來下廚,為他做飯食,那些沒有說出的關(guān)切,都在熱騰騰的飯湯里呢。
黑夫笑著點頭應(yīng)是,最后在母親話題轉(zhuǎn)向他何時娶妻的時候,趕忙跑去劈柴。
吸入了一口晚冬時分寒冷的空氣,黑夫高高抬起手,斧子劈開干燥的木柴,這可比在戰(zhàn)場上,用劍砍掉敵人腦袋容易多了。
沒有刺目的鮮血,沒有飛濺的骨屑,以及內(nèi)心的些許厭惡。
藍天白云,一片和平的小村落,安逸得可以睡到自然醒的生活,還有醒來后就能吃到母親做的熟悉飯菜,閑暇時曬曬太陽逗逗小輩,替院子里的老黃狗撓癢……
這種日子有多舒服?滿心憧憬仗劍走天涯的年輕人不會懂,走進社會后朝九晚五,一年不得歇息的上班族們,應(yīng)該深有體會。
沒有鼓角吹寒催促黑夫披掛甲胄,沒有成百上千人的性命要他肩負重任。
黑夫只感覺,自己幾乎就要沉醉在這種安逸生活里,懶得離開了。
好想說,去他的雄心壯志,去他的爾虞我詐,去他的流血漂櫓,去他的百世流芳,去他的金麟豈是池中物……
當(dāng)你發(fā)自身心感到疲倦時,這些東西,都不及家里那張溫暖舒適的床。
但終究不可能忘掉,黑夫知道,現(xiàn)在的生活美好卻又脆弱,這是亂世,他需要繼續(xù)往上爬,才能守住眼前的一切。樹欲寧而風(fēng)不止,臥榻之側(cè),宿敵仍在,豈能酣睡?
生活啊,就是這么無奈,你知道的,自己不可能停步不前。
再說,以他的性格,安逸幾天后,又該蠢蠢欲動了,沒辦法,穿越者天生就是不甘寂寞的命。溫暖的家只是在這漫長的拼搏里,讓他休憩片刻的小小逆旅。
半個時辰后,黑夫已經(jīng)吃飽肚子,坐在院子里,帶著侄兒侄女和家里的大黃狗玩鬧,衷的聲音再度從門口傳來。
“仲弟,前些天你在縣城工坊定做的物件送到了!”
大黃犬聞到陌生人的氣味,一個箭步?jīng)_刺出門,汪汪直叫,黑夫也跟著跑出去,卻見家門邊的小片桑林外,路口停著一輛馬車,幾個人正費勁將車上的物件搬下來,看得出來,有點分量。
“官大夫,櫞工匠讓吾等送來�!�
趕車的人趨行過來,滿臉堆笑地朝黑夫作揖行禮,能給全縣聞名,正炙手可熱的黑夫官大夫送東西,是他的榮幸。
“辛苦了�!�
黑夫看向那個被搬到他面前的物件,卻是兩個大石轆,用木頭串著,安放在一個堅固的木架子里……
陽和月跑出來,也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東西。
“仲叔,這是何物��?”
“用來榨糖的�!�
看著兩個聽到“糖”字就眼睛發(fā)亮的小家伙,黑夫露出了滿意的笑,他心里暗暗想道:“多年以后,網(wǎng)絡(luò)上的人也許會這樣形容今天……甜黨的紀元,由此而始!”
第0202章
紅糖
半個時辰后,陽和月各自捧了一個陶碗,里面盛著青黃色的甘蔗汁,雖然還有些沒有過濾干凈的雜質(zhì),但兩個小家伙卻不在乎,一邊小口地喝著,一邊看大人們擺弄面前的物件。
外面的人幫忙將石轆搬到后院后,便告辭而歸了,黑夫就和伯兄衷,還有他們姑母的兒子彥,三個人外加新買的那頭黑驢,開始鼓搗起這石轆來。
“此物是姊丈按照縣工師家中榨柘漿的木轆做的,放大了兩三倍,更加耐用,也可以每次多榨些�!�
云夢澤畔是甘蔗的原產(chǎn)地之一,南郡官員也繼承了楚國貴族的風(fēng)俗,每逢秋冬,都要榨點蔗漿出來。
正如《楚辭》里唱的:“胹(ér)鱉炮羔,有柘漿些”,蔗漿主要用于制作甲魚、羔羊肉時調(diào)味所用,僅限于富貴人家,數(shù)量也不多。像黑夫這樣收了上千斤甘蔗藏在地窖里,打算全榨了的,還真是前所未見——其實若非已經(jīng)收了兩個月壞了不少,地窖也放不下,三五千斤都能有。
但家里人卻沒有任何異議,兩年來,黑夫神秘兮兮鼓搗的東西也不少了,每次都能給他們帶來驚喜。再說了,家里不比當(dāng)年,光黑夫手里的錢就超過了十萬,又有閑又有錢時鼓搗點吃食,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石轆的操作原理,就像它外形那樣簡單,黑驢逆時針轉(zhuǎn)圈拉動木桿,在木桿帶動下,左邊的石轆就會轉(zhuǎn)動,通過巧妙安放的齒輪,也帶動右邊的石轆轉(zhuǎn)動。
兩個石轆間有合適的縫隙,黑夫讓家里幫忙的幾個雇農(nóng)、仆役將削了皮的甘蔗喂進轉(zhuǎn)動的石轆中,甘蔗被壓斷擠扁,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壓榨出甘蔗汁向下流入早就放好的陶罐里,就這樣榨出了原始的蔗漿……
黑夫自己也勺了一碗甘蔗汁品嘗,只有淡淡的甜味,果然,兩年時間是不可能完成選育改良的,這甜度,恐怕連后世的四分之一都達不到。
可有總比沒有強,這么多甘蔗他們家嚼一個冬天也吃不完,在留下百來斤作為明年的種芽后,剩下的索性統(tǒng)統(tǒng)榨了,黑夫也想試試,能否制出蔗糖來。
一個時辰后,家里的容器便已盆滿鬲滿,主要戰(zhàn)場轉(zhuǎn)移到了庖廚內(nèi),沉淀去除蔗汁中的纖維雜質(zhì),便一股腦將其倒入新打造的鐵釜中。
“彥,你在鄉(xiāng)里售賣飴糖,便按著飴糖的做法,來試試將這一大釜蔗汁熬干。”
彥是他們姑母的兒子,比黑夫還小一歲,他們家是商籍,平日里在鄉(xiāng)市做小販,沿街吹管簫叫賣麥芽餳混口飯吃。這些小販做生意不避寒暑,所賣物品還得自己制作,這也是黑夫找他來的原因。
彥有些緊張,畢竟黑夫身份不同往日,已經(jīng)是官大夫了,他先是推脫,說飴糖是用糧食做的,卻從未見人以柘漿為原料制作過,他恐怕做不來。
“道理都是通的,你且試試,就算沒成也無事�!�
黑夫卻確定無疑,雖然他也沒見過蔗糖的制作過程,但原理大致能猜出來,不就是除去水分,讓蔗漿里的糖分析出么?
他昨天下午,親自去云夢鄉(xiāng)看彥做飴糖,前期的復(fù)雜工序就不說了,只說最后一步,也是從糧食里析出糖液,在鐵釜中用溫火煎熬,不斷攪拌,直到煮濃,停火,冷卻下來后,就是他侄兒侄女喜歡吃的硬飴糖了。此外還有軟飴,味道有點像后世的高粱飴。
在黑夫催促下,彥只能硬著頭皮動手。庖廚內(nèi)的兩口灶上,有一個敞口的大鐵釜,另有一口小銅釜。第一個灶里燃著曬干的甘蔗葉,烈火熊熊,蔗汁在鐵釜內(nèi)熬制,最開始時汁液很稀,等沸騰蒸發(fā)只剩下四分之一時,便有變濃的趨勢……
彥便將大釜里的甘蔗漿勺至小釜,再以慢火細細地熬煮,蔗汁越來越濃,漸漸呈現(xiàn)為美麗的琥珀色……
“煎糖最重要的是火候。”
彥這時候也不那么緊張了,他對黑夫和衷如是說,同時熟練地用湯匙舀起漿水,再將其倒入鍋中,從抽絲情況判斷糖水的熟嫩程度。
話雖如此,用甘蔗汁煎糖畢竟和飴糖不太一樣,第一次,彥未能掌握好火候,煎焦了……
“官大夫……我……”
彥很慌張,以為自己搞砸了,黑夫卻拿起一塊粘在鍋底,黑不溜秋的東西放進嘴里,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
“有點焦苦味,但也有甜味!”
方向是對的,于是黑夫便讓彥再接再厲。到了第二次,彥更加專注入神,他將火調(diào)得更小,用匕勺舀起濃稠的糖漿,對著陽光,瞇起眼睛觀察糖漿自然流下來的拉絲情況。
終于,在他確定可以時,火停了,釜中是已經(jīng)變得濃稠無比的金紅色的糖漿,滾燙冒氣,甘甜撲鼻,它們被舀進陶碗里,在寒冷的天氣里,漸漸變成紅色的砣子……
這時候,在外面聞著糖漿香味,早就按捺不住的陽和月擠了進來,黑夫便切了兩塊糖塞進他們嘴里,一股甘甜入喉,夾雜著獨特的焦香味……
“仲叔沒騙人,真的是糖!”
“還真能煎出糖來!”
彥也謹慎地嘗了塊,不由大喜,說實話,除去第一次經(jīng)驗不足煎過頭外,這甘蔗汁煎糖,可比用麥、梁等糧食制糖簡單多了!
“但這糖為何是紅的?”平日里他做的飴餳糖,以白色、淡黃色居多。
“因為它就叫紅糖!”
黑夫給這種糖欽定了名字,也舔了一塊,這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關(guān)心女朋友來例假,買紅糖泡開水的日子……
往事如煙啊,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兩世相隔了。
不過問題又來了,他們只做出了大塊的紅糖,潔白如冰雪的冰糖、白糖又是怎么制出的呢?
黑夫翻了翻白眼,他哪知道?
紅糖之所以顏色發(fā)紅,因為里面還有不少甘蔗本身的雜質(zhì),在此基礎(chǔ)上如何除雜,如何析出顆粒狀的砂糖白糖?那些工序,恐怕還得找人慢慢摸索才行,眼前的彥就是個很好的人選。
首先他是姑母之子,與黑夫是親戚關(guān)系,信得過。而且還是商籍,就算在市場上販賣紅糖,也不違法。
按照彥的說法,若能多做些紅糖,還是有利可圖的。此物比“稼墻作甘”的飴餳在原料上便宜,工序上也更加簡便。
不過,待到他們將地窖里還沒放壞的上千斤甘蔗全部榨了煎糖后,彥就沒那么樂觀了,因為眾人忙活了大半天,才煎出了二十斤左右的塊狀紅糖……
“還是得改良甘蔗啊,甜度太低了,至少得提高兩三倍才行�!�
黑夫很是苦惱,他們摸索了一天,煎糖的工序已經(jīng)較為成熟,但就是原料無法過關(guān),要命的是,這還不是一年半載能解決的,還得慢慢折騰才行。
黑夫決定,明年在自家地里,先種他個上百畝甘蔗!
至于今天折騰出的二十斤紅糖,先放家里自己吃吧,也許能請伯嫂試試,做條糖醋魚來嘗嘗?
醋早在周朝就有了,稱之為“醯”(xī),乃是家常必備之物,《論語》里就有個關(guān)于鄰居借醋的故事……
黑夫在那食指大動,外面卻傳來了一個尖嗓子的女聲。
“何物這么香?”
彥吐了吐舌頭:“是我母親來了�!�
果然,外面的衷也笑道:“姑母來的正巧,彥做出了好糖,姑母快嘗嘗�!�
“真甜……是彥做的?且給我包幾斤帶回去嘗嘗�!�
黑夫和彥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想離開庖廚了。彥是生來就怕他母親,黑夫則是有些扛不住這位姑母催婚做媒,他才回來三日,姑母便給他推薦過五位本鄉(xiāng)的姑娘……
果然,姑母的尖嗓門已經(jīng)移動到了院內(nèi)正做陣線的黑夫母親處,向她報功道:“伯嫂,你囑咐我的事,辦妥了!我今日又給黑夫問了一門好婚事!本鄉(xiāng)嗇夫之女孫,年方十六,模樣周俊,身材也好生養(yǎng),可為黑夫良配!”
第0203章
退婚
“官大夫�!�
離開利氏主宅后,利咸立刻誠惶誠恐地朝黑夫作揖道:“我也沒料到,族長讓我邀官大夫來赴宴,竟是為了這緣由……”
黑夫倒是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不滿,笑道:“我素來敬重利大夫,縱然姻親不成,尚有交情在,無妨,你不要放在心上。”
“唯。”
可利咸在心里卻都罵開了,罵利氏族長這事做得不夠地道。
原來,數(shù)日前,在利咸帶著爵位回到家中后,除了妻、子歡喜不已外,利氏族長果然也開始重視他。他破天荒地將利咸喚到主宅,當(dāng)面勉勵了一番,說他是族中后輩里最有出息的,隨后擺出長輩架勢,對他耳提面命一番,叮囑他去縣城里做尉史需要注意的地方。
雖然秦國不允許同室而居,但氏族的聯(lián)系依然很難斬斷,即便分了家,小宗依然如星羅棋布地圍繞著大宗,族長的命令,往往比鄉(xiāng)吏都好使。
而后,族長就突然向利咸打聽起黑夫來,他似乎對黑夫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還讓利咸替自己去下帖,請黑夫來宅中赴宴。
“官大夫曾在本鄉(xiāng)做了一年亭長,為本鄉(xiāng)破獲了不少案件,至今盜賊宵小一聞官大夫之名,便不敢為惡。官大夫?qū)Ρ距l(xiāng)有大恩,我卻一次都未邀請他來家中,實在是失禮,這次便當(dāng)做是賠罪了�!�
利咸還以為是族長要討好黑夫,也不疑有他,便照辦了。
黑夫一來看在利咸的面子上,二來利氏也是安陸縣第二大氏,影響僅次于鄖氏,而且還與鄖氏有些過節(jié)。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于是便欣然應(yīng)諾,于十二月二十八這天前往涢水鄉(xiāng)赴宴。
光看宅院外表的話,利氏似乎依然顯赫,可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比過去沒落了許多,甚至連黑夫在魏地戶牖鄉(xiāng)見過的鄉(xiāng)豪張氏都比他們強,弟子教育、談吐也差張氏遠矣。
宴席上沒什么有營養(yǎng)的話,利氏族長邀請了全鄉(xiāng)有頭有臉的人物,眾人都眾星捧月似的圍繞著黑夫,恭維他的年輕有為,是全縣后輩的楷模……
甚至還有人敬酒時說:“左尉應(yīng)當(dāng)退避讓賢才對!”
到這時候,整個筵席還算正常,可等黑夫吃到酒酣,起身如廁時,利氏族長卻給黑夫辦殺人案時打過交道的鄉(xiāng)廄吏使了個眼色。
鄉(xiāng)廄吏立刻起身跟隨,他等在廁外,待黑夫出來時,便輕聲提議道:“聽聞官大夫尚未婚配,利氏族長便請我為其伐柯,利氏族長有一嫡女,年方十五,容貌美麗,賢惠守禮,與官大夫年齡相近,或可為良配……”
聽到“伐柯”二字,黑夫立刻就清醒了,他好歹是為陳平說過媒的,當(dāng)然知道這是何意,便默默聽完了鄉(xiāng)廄吏的話,說自己考慮一番,筵席后答復(fù)利氏族長。
毫不意外,黑夫宴席后親自攙扶利氏族長退席,順便婉拒了這婚事……
“是老朽唐突了�!�
利氏族長面色沒什么變化,他之所以讓鄉(xiāng)廄吏暗暗告知黑夫此事,也是考慮到若談不攏,雙方都不失顏面,二人就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說說笑笑地告辭。
黑夫又拒絕了一樁婚事,內(nèi)心亦毫無波動,因為這是他回來后,正式推辭的第四樁了……
這還不算那些帶著女兒找上門來,連他們家門檻都沒進的投機者。
在朝陽里,早在前年,黑夫剛當(dāng)上亭長時,就有過一波“伐柯”的高潮,當(dāng)時黑夫誰都沒答應(yīng)。如今黑夫成了官大夫,里中眾人大概是覺得高攀不上他家,沒敢自取其辱。
可在云夢鄉(xiāng)邑,卻有不少人打算試試。鄉(xiāng)嗇夫、鄉(xiāng)三老甚至鄉(xiāng)游徼都先后請黑夫的姑母做媒,想要將自己的女兒、孫女,甚至是侄女嫁給黑夫。
對于這些婚事,黑夫都一一妥善拒絕,沒有讓對方感到受辱,但還是經(jīng)不住不斷有人找上門來,便答應(yīng)來利氏赴宴躲一躲,誰料還是避不開。
利咸還在旁邊罵著族長:“族長真是年紀越大越糊涂,竟自作主張,事先也不與我商量一番……”
若利氏真的能有黑夫這樣的女婿,對整個家族都是好事,但利咸好歹跟著黑夫兩年,能察覺到他的心高氣傲,尋�?h鄉(xiāng)女子,恐怕是難以入眼的。
利咸猜測的沒錯,雖然按這時代普遍的成婚年紀來算,20歲的黑夫的確老大不小了,可他并不打算著急娶妻。
沒找到中意的另一半是原因之一,但還有原因之二。
春秋時期的貴族禮儀,男兒二十行冠,女子十五及笄。可又規(guī)定,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為何如此之晚?成年之后為什么要等這么久?
原因很簡單,他們在等,等待能夠為家族創(chuàng)造最大利益的婚姻。
通過陳平娶妻一事,黑夫也接受了這個理論。
“天理人情不必細訴,婚姻在于有利可圖!”
這幾天來找上門的婚事,于黑夫本人和他的家庭無益,反倒是女方那邊有利可圖。
黑夫知道自己的潛力,不會止步于官大夫,更不會停滯在安陸小縣。所以他想等等,待到更廣闊的平臺,再尋覓合適的婚事,當(dāng)然,這其中也有點現(xiàn)代人的妄想。
“也許再等等就能找到中意的女子呢?急什么!”
……
雖然事情沒談妥,退席較早,但天色已經(jīng)快黑了,兩個鄉(xiāng)距離有點遠,黑夫今天已經(jīng)不可能回家,利咸便邀請黑夫去家里喝口熱湯解酒,待會他再親自送黑夫到客舍。
“也好,我今日出門,還給你的妻、子帶了點禮物�!�
黑夫折返到花了兩萬錢新買的馬車處,取了兩匹云夢鄉(xiāng)買的帛布,還有裝在木匣里的兩斤紅糖……
利咸有些動容,黑夫沒有因為做了官大夫,就對他失了禮數(shù),連忙領(lǐng)著黑夫七拐八折,往他們所在的“利里”深處走去。
利咸介紹道:“原本這個里都是一家人,分家后也是聚族而居,按照關(guān)系遠近,距離利氏大宅近的是近宗子弟,遠的就是遠房子弟了�!�
利里的規(guī)模不小,粗略估摸,至少能住六七十戶人家,可見利氏的勢力還是不小的,不過黑夫沒有后悔拒絕這樁婚事。
利咸亦道:“這其實不算什么,在縣城北郊鄉(xiāng)的鄖氏,也是一族聚居于一里,足有百余戶人家,七八百口人!”
黑夫頷首,這就是地方氏族強大的根源所在了,商君的分居令雖然從形式上拆散了宗族,增加了賦稅�?蓪嶋H上,他們依然換了種方式,緊緊抱團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些縣豪又往往和郡上的官吏相勾結(jié),引為靠山,看來自己想干掉鄖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利咸顯然是疏遠的旁支,居住在里的最外圍,不過走在路上,但凡是遇到了他的人,無不恭恭敬敬地作揖打招呼,看得出來,利咸的境遇已經(jīng)大為改觀了。
利咸面上笑呵呵,人后卻也不把那些同族當(dāng)回事,過去二十多年里,他早就受夠人情冷暖了。
“就像官大夫說過的那句話,這世上不缺錦上添花之徒,缺的是雪中送炭之人,利咸不會將這些趨炎附勢之徒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黑夫才是那“雪中送炭”的人。
很快,他們就到了利咸家,卻見宅院不大,院墻是才修葺起來的,看著很新,原本滿是裂口、縫隙的木門剛剛用黑漆刷過。
黑夫啞然失笑,這不就是他剛當(dāng)上亭長那段時間,他們家的模樣么?
利咸推開門,請黑夫入內(nèi),卻見院子收拾得很整齊,左邊的空地上擺放著一批新購置,還沒來得及布置的家具,右邊則是稀稀疏疏長著韭葉的菜圃。
再往里走,黑夫堂屋發(fā)現(xiàn)和院中一樣被打掃得很干凈,席子、矮案,甚至地上、墻上都是一塵不染,看得出來,利咸娶了個勤快的妻子。
“妻,官大夫來了,還不快帶著倉兒和鳶出來迎接!”
利咸邀黑夫進入內(nèi),抱歉說家里太亂,同時大聲呼喊,很快,就有個二十余歲的婦女從庖廚趨步走出,帶著兩個五六歲的孩子過來,忙不迭地朝黑夫下拜。
黑夫后退一步拱手道:“快請起,在軍中,我雖是利君上吏,可在平日里,我也以兄事之,嫂嫂快請起!”
利咸之妻被這個丈夫常提起的“貴人”叫了聲嫂子,有些不知所措,待她起身后,黑夫則蹲下身子,將兩小盒紅糖塞到兩個孩子手里,笑道:“汝等都幾歲了,叫什么名?”
“我叫鳶,六歲了……”小女孩紅著臉,有些羞澀,說完就躲到了母親背后。
只有頭頂上留了一撮頭發(fā)的小男孩則一點都不怕生,他大膽地看著黑夫,大聲回答道:“我叫利倉,四歲了!”
“利倉?”
黑夫一時愕然,這名聽著好熟悉啊,難道利咸的兒子,竟是個歷史名人?
等孩子們歡快地啃著紅糖跑開后,黑夫才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在何處見過這名的。
“利倉,不就是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的墓主人么!”
黑夫一時忍俊不禁,睡虎地和馬王堆,湖北湖南兩大考古發(fā)現(xiàn),居然以這種方式,在這個時空會師了?
第020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