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時人重勇士,工師適少不了也要稱贊一句,對他們二人的態(tài)度也好了一點,便讓他們進屋,在檢查完二人的驗、傳后,開始耐下性子,聽黑夫介紹起他們帶到縣城的那器物來……
“小人敢言于工師,此物名為踏碓,乃是我姊丈偶然做出的……”
聽完介紹之后,工師適不由生疑,從古至今,舂米都是靠著一雙手,而面前這二人卻說,可以用腳踏木桿的方式來舂,還更快捷省力?
“此物當真能讓舂米事半功倍?”
“工師請看,這是我替姊丈做的記錄。”
黑夫掏出了一塊木牘遞過來,工師一瞧,卻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這半個多月來,每日用踏碓舂米的記錄。每一次,黑夫都看著日頭,舂半個時辰左右,而舂得的谷子,從5斗到7斗不等,有一次甚至舂得了8斗!
縣工師越看越驚訝,一來是驚訝黑夫記載得如此縝密,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nèi)。二是在懷疑,這踏碓,當真能半個時辰舂這么多谷子?
秦國官吏注重實效,縣工師也沒有多廢口舌詢問,一聲令下,兩名小吏就帶著幾個工隸臣上來。
“抬到縣倉去!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他的工師官署比不了縣丞、縣尉專屬的氣派官衙,僅有一個小院,幾間屋子辦公,院子后面就是縣倉。
縣倉處不僅有現(xiàn)成的石臼,堆積如山的粟、稻,還有近百名服“舂”刑罰的隸妾官奴,負責舂谷。
黑夫又站出來提建議了:“工師,最好讓兩個身高、氣力差不多的隸妾同時用踏碓、杵臼舂谷,這樣差別明顯些。”
“有道理�!�
工師適點了點頭,采納了他的意見,又說道:“汝二人也一同去縣倉,教那些隸妾如何使用,一切自有分曉�!�
黑夫面露難色:“還未告之工師,黑夫此次只是陪同姊丈來的,我還有急事,得先走一步……”
“放肆!”工師適有些不快:“既然來此獻上器物,自當?shù)鹊浇Y(jié)果出來,你能有何事如此急切?難不成,是急著去做吏?”他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今天是十二月的朔日,正是開始選拔各級官吏的日子。
巧了,黑夫還真是急著去面試做官。
黑夫無奈地點了點頭,指著墻那邊道:“工師,我不走遠的,就在隔壁官署�!�
工師適愣了:“隔壁的院子,乃是本縣主吏掾治事之所,你莫不是真的要……”
黑夫笑道:“然也,我被縣里征召,奉命受主吏掾考核,看是否能勝任湖陽亭長一職,考核就在今日,還望工師體諒。莫時將至,我當真要先走一步了!”
……
PS:“縣、都官、十二郡免除吏及佐、官屬,以十二月朔日免除,盡三月而止之。”——《秦律十八種·置吏律》
“為器同物者,其大小、短長、廣袤亦必等�!薄肚芈墒朔N·工律》,恩這就是網(wǎng)上秦朝“標準化生產(chǎn)”的文字依據(jù)了,至于到底算不算,讀者們自行判斷喲。
第0057章
赤幘
俗言道,民以食為天,國以糧為本,在秦國,關(guān)中咸陽專門設置了“治粟內(nèi)史”,來管理全國倉稟糧食,據(jù)說咸陽倉積糧十萬石、櫟陽倉積糧二萬石。
而地方的縣,也都設立了糧倉,由“倉嗇夫”管理,和工師一樣,倉嗇夫秩兩百石,相當于后世的縣糧食局局長。
安陸縣倉位于官寺區(qū),這些圓形的儲糧土倉被墻垣緊緊保護著,內(nèi)外還安排了縣卒巡邏,沒有縣令、縣丞尺牘黑字的手續(xù)批準,誰也休想從這里偷拿半粒糧食!
此處大致分為三個區(qū)域,存儲芻稿的芻倉、存儲谷子的谷倉,還有存儲去殼大米、小米的米倉。
谷倉和米倉之間,是一間長長的屋子,沒有墻壁,只是頂上支著瓦棚,棚下擺著一排排石臼,旁邊擺著木杵。
每一日,倉嗇夫都會派倉佐吏從谷倉里取出秋后新收上來的谷子數(shù)百石,運入長屋內(nèi),讓里面服刑的隸妾將其舂成糙米、精米,然后運到米倉儲存。
春夏秋冬,不論寒暑,這些可憐的女刑徒都要不斷舉著重杵舂谷,縣中官吏的食俸、前線兵卒的口糧,都是她們?nèi)諒鸵蝗盏佤┏鰜淼摹?br />
若不能完成工作,便不得休息,不少人干了幾年,胳膊都快廢掉了。難怪“舂”可以和男性服的“城旦”一樣,成為最令人談之色變的徒刑。
臘月初一這一天,眾隸妾依舊一大早就在倉佐吏的斥罵下,開始了舂米的工作。作為刑徒,穿的又單薄,舂的好米自己也吃不上,她們自然談不上什么工作積極性,只是麻木地將木杵舉起、放下,舉起,再放下,效率很低。好在現(xiàn)在是冬天,律令格外開恩,她們每日只需要做夏天時三分之二的活。
但即便如此,也得每天舂完2石谷子,得三四個時辰,最慘的是被分配舂精米的隸妾,要從早干到晚方能完工。
就在上百名隸妾一言不發(fā),形同行尸走肉般干著活計時,一名倉佐吏卻突然到來,點了兩個身形差不多的成年隸妾,讓她們出來。
這兩名蓬頭垢面的隸妾忐忑不安地出列,跟隨倉佐出了棚屋,來到外面的空地上,一看可了不得了,倉嗇夫、縣工師兩位縣里的有秩長吏都在這!
隸妾們連忙下拜頓首,一個在猜測自己是不是又犯事了,面露憂慮,另一個則猜測是不是有家人來贖買自己了,喜上眉梢……
結(jié)果,她們只是被安排了新的工作,還是舂谷。
但不一樣的是,倉佐和一旁的縣工師等人要求兩名隸妾,一人用普通的杵臼,一人則用擺在地上的器械“踏碓”。
二女無奈,只得奉命干起活來,一個高舉木杵,一個不斷利用身體的重量踩得踏碓的木桿一上一下……
半個時辰后,工師適喊了停,而后迫不及待地走到裝米的木斗邊,親自查看二女舂了多少谷子。
“杵臼舂了3斗,踏碓舂了……5斗!”
他驚喜地抬起頭,又質(zhì)問兩名隸妾,果然,用杵臼的那個和往常一樣勞累,用踏碓的那個本也想說累,好多歇會,被官吏們兇神惡煞地一嚇,才實話實說,其實并不勞累,還可以再舂。
黑夫的姊丈櫞看著眼前這一幕,總算松了口氣,他是個老實巴交的工匠,過去在里中,見過最大的官就是來巡視的鄉(xiāng)中斗食吏。如今卻得站在兩名百石吏面前,沒了黑夫在旁,他別提說話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不過,工師適是謹慎的,在和倉嗇夫商量一番后,二人決定,再挑一對隸妾出來試試。
于是櫞的心再度提了起來,死死盯著舂米的人,生怕那個用踏碓的隸妾偷懶,導致舂出的米數(shù)量少了。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新的結(jié)果已出,這一次,用杵臼的還是只舂了3斗半,踏碓則舂了5斗5升!
縣工師心中再無疑慮,頓時大喜。
“使用生疏尚且舂了這么多,若能熟練,和那黑夫記錄的一樣,半個時辰舂6、7斗不成問題!”
縣工師越看這踏碓越是喜歡,此物構(gòu)造簡單,材料隨地都是,造價肯定便宜。至于使用,更是方便,一學就會,半大的小孩也能坐在上面舂米。
“此物極合我國《工律》中‘功至為上’之意,我當立刻去告訴縣令!”
此物若是獻上去,定能得到褒獎,縣工師覺得,自己去年因為制作器物不合規(guī)格而遭受的懲罰,便可以抹除了,甚至還能積累一些勞績呢!
縣工師在那浮想聯(lián)翩,一旁的倉嗇夫也喜笑顏開。
作為管理糧食的官員,還有誰能比倉嗇夫更清楚此物的妙用?安陸土地豐饒,并不缺谷子,但麻煩的是,隸臣妾是有限的,工作效率也低。所以經(jīng)常是白米不夠發(fā)了,卻只能看著一大堆谷子干著急……
發(fā)俸祿時,總不能直接給官吏谷子吧?那同僚們不得黑了臉。將糧食送往前線時,也不能直接運谷子吧,難道還要讓士兵們在打仗開飯前,還得先舂半個時辰的米?
如今,這個難題卻被踏碓解決了。若能在縣中推廣開來,不僅普通農(nóng)戶舂米的效率提高了許多,最受益的還是公家。安陸縣這上百名被判“舂”的女刑徒,全改用踏碓的話,每天能多舂多少谷子?最少一石!
倉嗇夫算了算,粟谷二十斗,可舂成粟米十斗。稻谷十斗,可以舂得稻米六又三分之二斗……這么算起來,在原先的基礎(chǔ)上,只要他想,每年至少能讓縣倉多舂出萬余石米來!
“這可是大功勞啊,足夠讓我在明年的考績里,得個全郡第一!”
倉嗇夫如此想著,眼神卻和縣工師碰到了一起。
縣工師笑容可掬:“多謝倉嗇夫相助,證實此物之妙用,我當立刻稟報縣令,令木工坊的匠人們趕造一批……”
倉嗇夫亦不甘示弱:“應該是我謝過縣工師,此物事關(guān)倉稟,在我職權(quán)之內(nèi),明顯是歸我管的,還是由我去告知縣令吧!”
縣工師臉色頓時一僵,指著一旁的櫞道:“倉嗇夫這就不對了,此物可是一個百工送來的,他歸我管,你若要搶奪,可是越權(quán)了�!�
“縣工師誤會了�!�
倉嗇夫嘿嘿一笑,手攬上了縣工師的肩膀:“不如這樣,此事既然與你我都有干系,莫不如一起上報如何?”
二人在那低聲說話,櫞卻在一旁尷尬得不行,他不斷回頭,盼望黑夫早點完事回來,不然,待會若兩名上吏問他話,他該怎么辦?
果然,等到縣工師和倉嗇夫分贓完畢,就開始回頭問他問題,可櫞這個悶葫蘆卻瞠目結(jié)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你這百工……這器物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什么都問不出來�!笨h工師很是頭疼,不問具體點,他們?nèi)绾稳ソo櫞請功?順便也算上自己一份功績。
正在此時,離縣倉不遠的一處官署院子里,發(fā)出了一陣驚呼,接著是連綿的拊掌聲、贊嘆聲……
侍候在旁的小吏都扭頭朝那邊看去,在一旁分功勞的縣工師、倉嗇夫也抬起頭來,奇怪不已。
那院子是主吏掾辦公的治所,平日里安靜異常,今日這是怎么了?
不多時,就有個滿臉興奮的倉佐吏走過來,告訴他們是怎么一回事。
“按慣例,臘月初一,主吏掾開堂考核官吏,方才有一個被縣里征召做亭長的公士,主吏掾考了他二十個律令答問,此人居然全部答對!”
……
“二十問全對?這么厲害!”
縣工師和倉嗇夫面面相覷,秦國以法為綱紀,但凡為吏者,必知法度。他們做吏的時候,也都得先過了主吏掾那關(guān),分別考察跟自己工作有關(guān)的《工律》《均工律》,《倉律》《傳食律》等。
一般來說,二十問答對十四五問,你便合格了,十六七問已是良好,十八九問已是優(yōu)秀。
至于二十問全對?大概一兩年才會出現(xiàn)一個吧。
“那人莫不是學室弟子?”倉嗇夫問道,若是學了三年律法的學室弟子,還是有可能的。
“只是一個鄉(xiāng)里公士,一個月前還不知律令呢。對了,他就是前不久擒拿三名盜賊,拜為公士,全縣知名的那人!”
“是他?”
乍聞此言,縣工師頓時就明白是誰了,而一旁尷尬了一個多時辰,半句話沒說的櫞,也驚喜地喊出了聲。
“是黑夫么?”
“對,就叫黑夫。”倉佐吏說著,朝縣倉門口一指:“瞧!他來了!”
眾人看去,卻見一名魁梧青年大步朝這邊走來,之前的皂布衣已換成了絳色衣,腳上穿著一對行縢。他的發(fā)髻依然裹著褐色包布,但額頭之上,卻多了一抹鮮艷如血的赤幘!
黑夫一路走來,兩側(cè)的斗食佐吏們紛紛向他拱手,黑夫也只是以平禮回應。
等走到縣工師、倉嗇夫二人面前時,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下拜行禮,而是雙手合攏,朝二人微微一揖。
“下吏來晚了,還望二位上吏勿怪�!�
縣工師可不敢像早上初見時那樣怠慢,他與倉嗇夫一起,朝黑夫微微拱手,以禮待之……
秦國亭長乃斗食吏,并無專門的官服,赤幘絳衣,正是其標志物。
此時此刻,黑夫已不再是普通庶民,在通過主吏掾考核后,他便是湖陽亭長,是一名“秦吏”!
第0058章
赴任
十二月初十,臘祭已過,天氣越發(fā)寒冷,連往年不會下雪的安陸縣,都落了一場大雪……
雪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整個安陸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山林的樹木披掛上了雪團,如瓊枝玉葉;里聚的屋頂被積雪覆蓋,百姓們躲在屋子里哆嗦不想出門;那些空落落的田畝成了一片雪場,有幾只出沒的野兔在上面留下梅花般的腳�。辉茐魸梢步Y(jié)了一層薄霜,北風在湖面上呼嘯而過,四處一派清冷景象。
雖然天氣不好,但路上卻仍然有些行人、車輛。安陸縣城以南三十里的路上,有一輛雙馬架轅的馬車在緩緩行駛著,馬蹄上裹著防滑的稻草,車夫一邊趕車一邊呵出白氣,他身后的車輿載滿柴草,厚厚的草垛上,還躺著一個人……
卻見這人裹著厚實的冬衣,披蓑頂笠,挎囊?guī)�,但斗笠遮不住他額頭上鮮艷的赤幘,蓑衣掩不了身上的絳服。
看裝扮,當是一名亭長,正是前幾天剛剛通過考核,被任命為湖陽亭長的黑夫!
黑夫今天前來,卻是為了赴任,算起來,他已經(jīng)推遲上任好幾天了。
原來,臘月初一那天,在主吏掾面前,黑夫一口氣答對了二十道法律答問,面不改色,震驚了整個主吏掾官署。主吏掾稱奇之余,也立刻將此事報到縣令、縣右尉、左尉處。
如此一來,一直在說黑夫乃是粗人,不識律令,不可為吏的左尉也沒了借口,只好捏著鼻子,看著縣令和右尉批準了這次任命,他畢竟不是主官。
任命雖已下達,但黑夫卻又卷入了一場官司,正是他狀告夕陽里里正一案!
黑夫向縣丞告發(fā),夕陽里里正煽動里人鬧事,欲圖闖入自家廬室奪走踏碓,而里正過去幾年里,對黑夫家攜私報復等事,也被翻了出來。
真是湊巧,被安排來受理此案的,依然是獄掾喜,喜看到是黑夫,先是一愣,而后的表情便是“怎么又是你?”
好在這起案子沒有什么波折,因為黑夫的證人太多了,從他師從的匾里老吏閻諍,到夕陽里的里監(jiān)門,都站在黑夫這邊,證實了當日所見之事。
至于那些被傳喚的夕陽里里民,或許因為那日的事心中有愧,亦或是畏懼黑夫這個新任亭長,也紛紛說自己純屬被里正煽動才群聚鬧事的,還有人作證說:“夕陽里正分配耕牛農(nóng)具時偏向自家親戚,與其有怨者往往得不到耕牛,只能自己去拉犁……”
那里正自身的確不干凈,如今墻倒眾人推,更是洗不脫罪名了。
最后,在證據(jù)確鑿下,喜援引那篇“大秦干部行為守則”(《為吏之道》),其中的《吏有五失》,認為夕陽里里正犯了“見民倨傲,不安其職,居官善取,興事不當”等錯誤,最輕也是一個瀆職之罪。
但念其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且爵位是上造,可以稍微抵罪,最后只判了個“贖黥”,同時撤去里正職位,削除功爵,沒收賞賜的田地……
里正這下徹底失去了地位,他花了大半家財,交了三萬多錢才免除了黥面之刑,那些田奴也盡數(shù)被官府收走,以后可能要和他瞧不起的低賤里民們一起,親自下地干活了。
這事還沒完,商鞅說過,以十里斷者弱,以五里斷者強,基層的里吏雖小,卻不可一日有缺,夕陽里還得再選一個里正出來。
一般來說,里正由當?shù)乩锩裢婆e,或是鄉(xiāng)吏直接任命,往往是爵位最高、聲望最盛、財力最強的人擔當。
最后,里中爵位最高的里監(jiān)門老頭如愿以償做了新里正,如此一來,里監(jiān)門一職又空了出來……
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在接下來挑選新的里監(jiān)門時,鄉(xiāng)親們居然紛紛上門,請衷做里監(jiān)門!
……
衷雖然看上去性格懦弱,但卻忠厚,做事公平,能得人信任。那一日,他在家門檻的那聲怒吼,讓里人對他多了些敬意。
再加上對黑夫亭長的畏懼,一些里民們做出了討好黑夫一家的舉動,于是衷就這么被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我可不想做什么里監(jiān)門……”
但衷自己不樂意,頭搖得像撥浪鼓,他是個不喜歡出風頭的人,當真不愿意為五斗米而沾惹麻煩。
三弟驚則覺得,有吏作為什么不當?多威風��!但黑夫卻支持了衷,認為還是不要趟這趟渾水的好。
黑夫是如此對衷和驚說的:“里監(jiān)門、伍老之類,即便里人推選,伯兄也大可不必擔任,只因秦律對這幾個位置要求太過苛刻,一時不慎,就會出事連坐�!�
比方說,有賊入甲家,傷了甲,甲呼喊有賊,其四鄰、里正、伍老都外出,沒有聽到呼喊。在論處的時候,四鄰外出,可以不受責罰。里正、伍老即便不在,也不能免責。放賊人入內(nèi)的里監(jiān)門,也少不了受罰。
在秦國,做吏不僅要享受食俸的好處,也要承擔責任和風險,切記,切記。
黑夫做亭長,是無奈之舉,他身為穿越者,深知時代大勢,就像一條朝著逆流遨游的鮭魚,知道游到什么地方才能算安全,若不能進,則會一退到底。
而且黑夫有句話沒直說:“想討好我們家?求原諒?對不起,我沒伯兄那么好的脾氣,不領(lǐng)情!”
再說了,傳達室老大爺,有什么好當?shù)模?br />
于是,衷拒絕了里人的推舉,繼續(xù)將精力放在家里那兩百多畝地,以及對驚的教育上。
與此同時,黑夫的姊丈櫞,也被留在了縣里的攻木工坊,參與“踏碓”的制造。
原來,縣工師和倉嗇夫?qū)⒋宋铽I上后,安陸縣令十分重視,立刻下令先造一批出來,在縣倉投入使用——官營工坊可不能隨便制造官府“命書”,也就是計劃書以外的器物,除非是本地縣令批準。
不過,本該發(fā)放的賞賜卻遲遲未下。因為縣令居然拿不準這算多大的功勞,便將此事連同一個仿制出來的踏碓,打包送往南郡首府江陵城,請南郡郡守滕定奪……
從安陸到江陵,隔著云夢大澤,山水兼程五百里,來回要半個多月,這件事一時半會沒有定數(shù),黑夫也懶得關(guān)注了。因為秦國坑爹的戶籍制度,器物是櫞獻上去的,這件事與他關(guān)系不大,好在不管結(jié)果如何,便宜的都是自家人,也不算虧。
而黑夫本人,又去閻諍家拜訪了一趟,感謝其相助之恩。臘月初八,匆匆過完臘祭日,安頓好家里,他便出門赴任了。
不過黑夫沒有直接去湖陽亭,而是先到了涢水鄉(xiāng)離邑,拜見了本鄉(xiāng)負責緝捕盜賊的“游徼”。
雖然亭長是直屬于縣尉的屬吏,與“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長”的游徼并無直接上下級關(guān)系,但二人職責有不少交集之處,以后免不了打交道,還是先打聲招呼為妙。
為吏之道,看的不僅僅是能力,還有人情禮數(shù)。
而后,黑夫就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降雪困在涢水鄉(xiāng)邑,直到今早雪停了,才能啟程。
他運氣好,有輛去縣城的馬車答應載他同行。
和九月底時他前往縣城服役,來回都得靠雙腿不同,如今黑夫有了官身,頭頂赤幘,身披絳衣,遇上過路的馬車,隨便一伸手就能攔下,再拱著手客客氣氣地說可否順路搭個車?車主人八成都會同意。
于是,黑夫就這么躺在馬車上,舒服地晃悠著,一路搭到了涢水鄉(xiāng)北部……
……
“這位亭長,湖陽亭到了�!�
馬車在路邊緩緩停下,車夫呵氣暖和著凍僵的雙手,回頭將迷迷糊糊睡著的黑夫喚醒。
黑夫起身一瞧,卻見筆直的涂道旁,是一個高約丈余的木柱子,柱子頂上坐立著一只造型奇特的怪獸雕像,其狀如貍,又似狗,黑夫叫不出名字。往下一瞧,柱子中央還釘著一塊木板,上面刻了“湖陽亭部”四個小篆。
黑夫知道,這是桓表,也可以稱之為華表,相傳堯時立桓表于交通要道,供人書寫諫言,針砭時弊用,后來就漸漸成了亭驛的標志。
越過桓表再往里,是一道土階,一直通向幾間覆蓋黑瓦的土舍,那就是亭舍了……
“這就是我的亭部啊……”
黑夫這幾個月里,沿途見過不少亭舍,早已見怪不怪,可唯獨面前這一個,讓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故事,從與湖陽亭長起沖突開始,又陰差陽錯地來此赴任,而為了當上這亭長,當真不容易啊。
這時候,亭舍一直開著的門內(nèi),走出來兩個人。他們似乎一直等在門口,老遠見到馬車停下,便一邊走出來,一邊大聲喊道:“可是黑夫?”
聲音洪亮,震得路邊松柏上的積雪一陣搖晃,黑夫一瞧,頓時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