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們常年干這個，老油條了，民間借貸糾紛，只要要錢的方法不過激，警察根本不管。

    夾克男有恃無恐：“你報啊，讓你的鄰居都知道知道，你們家欠錢不還，人品敗壞！”

    林語熙直接拿手機(jī)撥了110。

    夾克男沒想到她真報，眼皮抽了抽，咬牙切齒地道：“那行，今天太晚了，我們明天再來。不過你別想跑，我們知道你單位在哪。這錢你要是不還，我們就跟你耗上了！”

    說完動了下頭，領(lǐng)著另外兩人走了。

    林語熙關(guān)上門，蹙著的眉心久久未松開。

    趙建輝欺她父母雙亡，把她遺棄到福利院，霸占了她父母的房子，敗光了她父母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還要讓她拿三百萬給他這種懶人還高利貸，她是什么品種的冤大頭？

    但那些人放貸是為了賺取高利率，現(xiàn)在錢收不回來，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找不到趙建輝就會纏上她，總之，麻煩。

    林語熙從通訊錄翻出久未撥過的電話，小姨搬走之后，她就沒再跟他們聯(lián)系過了。

    電話撥通之后，那端傳來小姨驚喜的聲音：“語熙？”

    “是我�！绷终Z熙語氣冷淡，開門見山，“明天我們見一面。”

    ……

    翌日下班，林語熙順著小姨給的地址找過去。

    霖城西豐區(qū)的七窄巷是被經(jīng)濟(jì)高速發(fā)展遺忘的角落，小街巷縱橫交錯，裸露的黑色電線低低穿過矮小破舊的樓房，墻皮剝落，被雨水侵蝕銹跡斑斑的防盜網(wǎng)上掛滿彩色衣褲。

    環(huán)境雜亂，墻根積著不知成分的水灘，樓道里陰暗得仿佛沒有光。

    她沿著樓梯走到五樓，這房子墻板薄得好似上個臺階都要震一震，隔音很差，樓上樓下傳出各種嘈雜的聲音。

    從柒樾府搬到這種危樓，落差未免過大了。

    西側(cè)防盜門開著，林語熙進(jìn)去時，聞到一股膏藥味，客廳開著窗，穿堂風(fēng)都帶不走日積月累附著在房子里的濃重氣味。

    房子局促狹小，但收拾得還算整潔。

    小姨正拿抹布擦電視柜，聽見腳步聲趕忙擦擦手迎出來，揚(yáng)起笑：“語熙，你來了�！�

    她把林語熙請進(jìn)屋里，忙里忙外地給林語熙拿飲料，洗剛剛出去買的水果，膏藥味跟著她如影隨形。

    林語熙從她坐下的姿勢看出問題：“你的腰看起來很嚴(yán)重，去檢查過嗎？”

    “還是老毛病，腰肌勞損，醫(yī)生說不能干重活，讓做康復(fù)理療�！毙∫炭酀���，“哪有閑錢做那個。”

    林語熙直入正題：“趙建輝把我爸媽的房子拿去抵押借高利貸，這件事你知道嗎？”

    “他把房子拿去抵押了？我只知道他借了高利貸，不知道他……”

    小姨臉上的神情不似偽裝，林語熙沒看出破綻。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在外面借了很多錢還不上，他自己跑出去躲債，討債的天天轟炸我的電話，上門堵著我要錢�！�

    生活的窘迫、對丈夫的怒其不爭、二十多年來積攢的怨忿，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她說著就掩面慟哭起來。

    林語熙看得出來，小姨現(xiàn)在的日子是真的不好過。

    她既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表露任何幫扶的意愿，只神色漠然地坐在一旁。

    “你能聯(lián)系到趙建輝嗎？”

    小姨抹了抹眼淚，正在這時，門鎖傳來響聲，說巧不巧，趙建輝回來了。

    他沒注意沙發(fā)上坐著人，匆匆進(jìn)來就要錢：“你那有多少，先轉(zhuǎn)給我，我急用�！�

    “錢錢錢，我哪還有錢！”小姨情緒激動，“家里所有的錢都被你掏光了，我一個月累死累活才掙幾千塊，早就被你拿走完了，我上哪給你變錢去！”

    “兒子下個月的生活費(fèi)你不是還沒給他，先讓我救救急，過兩天我就給你拿回來�！�

    “我沒錢！”

    “別廢話！”趙建輝壓著聲音，粗聲粗氣，“趕緊的，把你手機(jī)給我�！�

    他說著走過來就想奪葉薇的手機(jī)。

    林語熙站了起來：“你來得正好。”

    “我當(dāng)是誰呢�！壁w建輝陰陽怪氣道，“你這豪門少奶奶，還能想起我們這窮親戚啊�！�

    “有人比我更想你�！绷终Z熙說，“豐融信貸的人在找你，你自己欠的三百萬，自己還吧。”

    葉薇一把扯住他厲聲質(zhì)問：“你不是說你只借了一百萬嗎？三百萬！你都弄哪去了？”

    趙建輝最近一直在外面躲債，胡子拉碴不修邊幅，本來就煩躁，一把把她甩開。

    “我就借了一百萬，剩下的都是利息，媽的那些黑心貨，利息比本金還高，他們放高利貸是違法的，就算到了法庭法官也不會認(rèn)的�！�

    林語熙一針見血：“合同是你自己簽的，你借的時候不知道利率有多高嗎。想從放高利貸的人手里空手套白狼，你真敢想。”

    趙建輝一腳踹到茶幾上，手指指著她罵：“輪得著你教訓(xùn)我？要不是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東西，自己在周家過上了好日子，就一腳把我們踢開，我用得著出去借錢嗎！周家開銀行的，啥也沒有就他媽錢最多，你個賠錢貨也不知道幫襯幫襯自己家里人，要不然我跟你小姨早就飛黃騰達(dá)了！”

    “還有你那個豪門媽，什么狗屁貴婦，就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問她要點(diǎn)錢都不給……”

    林語熙某根敏感的神經(jīng)被刺了一下：“你去找周家要過錢？”

    趙建輝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眼神閃了閃，又梗著脖子振振有詞：“我問他們要點(diǎn)錢怎么了！你怎么說也是葉家的孩子，你小姨就你一個外甥女，那么大一個孩子能白給她讓她養(yǎng)？”

    “她要是覺得你值錢，早就給我們錢了，要我說她根本就沒把你當(dāng)回事，就你腆著臉把人家當(dāng)媽，也不看看人家看不看得起你！”

    林語熙渾身的血液都好像在逆流，腦袋里嗡嗡地震響。

    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都不會比此時更難堪了。

    她在周家本就過得如履薄冰，趙建輝在背后打著她的幌子要錢，讓周家人怎么看她？

    怪不得從小凌雅瓊就不喜歡她。

    好心收養(yǎng)一個孩子，還要被她的窮親戚勒索，換了她，她也會覺得厭惡。

    第185章

    出息了，現(xiàn)在都學(xué)會打架了小姨毫無征兆地扇了趙建輝一個耳光，哭著嘶吼起來：“你怎么能去找周家要錢？！人家心善才收養(yǎng)了她，你怎么有臉去找他們要錢啊，趙建輝，你不是人！”

    “媽的！”趙建輝抬起胳膊就想還手，樓下傳來剎車時，有人似乎喊了一句：“快點(diǎn)，別讓他跑了！”

    林語熙對這道粗獷的音色還有印象，是昨天那個夾克男。

    趙建輝比她更熟悉，聞聲臉色驟變，立刻到窗邊往下看了一眼。

    下面停著車，樓梯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他回頭，陰狠地盯著林語熙：“是你把他們招來的？”

    林語熙冷冷道：“我說了，有人比我更想你�！�

    惱羞成怒的趙建輝抓起茶幾上的托盤就朝她砸過去，林語熙側(cè)了下身，堪堪躲開。

    鐵藝托盤砸到墻壁又掉到地上，哐啷一聲。

    躲了這么久，現(xiàn)在被人堵到家門口，趙建輝急怒之下失去理智，握著拳頭氣勢洶洶就想過來動手：“我他媽弄死你！”

    林語熙往后退，身材瘦小的小姨突然間爆發(fā)，沖過來擋到她前面，猛地推了趙建輝一把。

    “夠了！你要弄死誰？有本事你先弄死我！”

    “你以為我不敢？”

    小姨沖進(jìn)廚房拿著菜刀跑出來，沖著他大喊：“來��！我早就受夠你了！”

    趙建輝一時被喝住，火冒三丈地大罵：“你這個婆娘瘋了吧你！你拿刀干什么？”

    “我是瘋了，我早就應(yīng)該瘋了！我當(dāng)初怎么就瞎了眼非要嫁給你！”小姨攥著菜刀的手氣得發(fā)抖，“我媽被我氣得心臟病，死的時候我都沒在跟前盡孝。我姐姐跟姐夫的遺產(chǎn)全被你敗光了，你還背著我偷偷把語熙丟了，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你這么爛的人？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這么多年都不敢去我姐姐墳前祭拜，怕她怪我，死了我都沒臉下去見她！”

    “你少在那胡說八道！”趙建輝還在推卸責(zé)任，“要不是為了養(yǎng)你們，我至于那么拼命地炒股，把所有錢都賠進(jìn)去嗎？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娶了你我才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他去奪小姨手里的菜刀，男女的力氣根本沒有可比性，小姨根本敵不過他，沒兩下就被他甩出去，后腰撞到茶幾上。

    趙建輝把菜刀扔到一邊，抓住她衣領(lǐng)就是一耳光扇下去：“你拿刀還想砍我？你怎么不砍啊？吃里扒外的賤貨！老子打不死你！”

    幾個巴掌下去，小姨的臉迅速腫了起來，趙建輝又一腳跺她肚子上：“老子這輩子就是被你耽誤的！”

    他還要跺第二腳的時候，咣——后腦勺被一個堅硬的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他捂著后腦勺，惡狠狠地瞪著她：“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剛抬起腳身體就晃了晃，接著轟然倒了下去。

    林語熙站在客廳中央，手里抓著一只冰川紋玻璃花瓶，自己也懵了。

    皮夾克領(lǐng)著手下一口氣跑上五樓，跑得呼哧帶喘，一進(jìn)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地上倒著兩個人，一個人事不省，一個臉被打得臉腫了。

    而看起來清瘦柔弱的年輕姑娘，舉著花瓶無辜地朝他們望來。

    三人齊齊一愣。

    ……

    西豐區(qū)派出所。

    天色擦黑，門口值班室亮著燈，一輛既低調(diào)又張揚(yáng)的勞斯萊斯幻影駛向大門。

    值班的年輕輔警走過去敲了敲車窗，正要查問，兩道穿著制服的人影快步從所里走出來。

    輔警連忙立正叫了聲：“指導(dǎo)員！”

    指導(dǎo)員壓根沒顧上理他，走到幻影車邊，車窗降下，他彎腰對車?yán)锏娜苏f了幾句話，態(tài)度頗為尊重。

    一看就是個大人物。

    輔警視線被背影擋住，起初以為怎么也得是個老頭，直到聽到一道沉朗散漫的聲線，年紀(jì)輕輕，貴氣十足。

    想探頭往里面看看，車窗已經(jīng)重新升起，男人的臉半掩在車廂陰影中，唯有一抹下頜輪廓被他倉促瞥見，深邃而鋒銳。

    指導(dǎo)員回頭沖他抬了下手，示意他開門。

    電動閘門開啟，幻影平穩(wěn)駛?cè)搿?br />
    “指導(dǎo)員，那誰��？”

    年長的領(lǐng)導(dǎo)拍了下他腦袋：“別瞎打聽。”

    毛頭小子按捺不住好奇，捂著腦袋問：“開這么牛逼的車，來我們這小破派出所干什么？”

    “接人的。”輔導(dǎo)員敷衍一句，匆匆走了。

    林語熙坐在椅子上，一位女警給她倒了杯水，態(tài)度很客氣：“你先坐一會吧。”

    林語熙問：“醫(yī)院那邊有消息了嗎？”

    “說是一級腦震蕩，人已經(jīng)醒了，不過后腦勺那個傷口有點(diǎn)大，縫了幾針。”

    林語熙道了謝，喝了口飲水機(jī)中兌出來的溫水，沒滋沒味。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大腦毫無規(guī)律地跳躍，像此起彼伏的彈幕。

    昨天拿報警嚇唬別人，沒想到今天自己先進(jìn)了局子。

    趙建輝被她一花瓶砸暈了，樓下的鄰居聽到動靜早早報了警，她上了趟警車，被帶進(jìn)派出所，錄筆錄，這種體驗(yàn)對打小循規(guī)蹈矩的她來說實(shí)在特別。

    四周有人在說話，一句沒進(jìn)到她耳朵。

    某個時刻，走廊外面響起腳步聲，凌亂紛雜，步伐有的快有的慢，不盡相同。其中一道尤為熟悉，穩(wěn)健從容又漫不經(jīng)心。

    她有所感應(yīng)，腦袋微偏，朝門口看去。

    幾秒鐘后，男人頎長矜貴的身影進(jìn)入視野，她飄搖的思緒忽然就找到落點(diǎn)，定了下來。

    周晏京從會議中途趕過來的，銀灰色平駁領(lǐng)西裝襯得他一身清貴，棕咖色斜紋領(lǐng)帶優(yōu)雅得恰到好處。

    好幾個人簇?fù)碓谒�身��，正同他說著什么，他心不在焉的目光越過一眾人，落到林語熙身上。

    二話不說抬腿朝她走過來，先上下端量一遍，確認(rèn)她安然無恙。

    林語熙抬頭，他雙手揣在西褲兜里，慢騰騰的語調(diào)染上兩分玩味：“林語熙，出息了啊，現(xiàn)在都學(xué)會打架了。”

    林語熙小聲辯解一句：“我沒打架，我就是砸了他一下。”

    當(dāng)時那個情況，她情急之下本能的反應(yīng)，沒想到那個花瓶那么結(jié)實(shí)。

    當(dāng)然對趙建輝，砸就砸了，犯不上內(nèi)疚。

    周晏京一副夸贊的口吻：“一下就把一個體型頂你兩個的男人干倒，不錯，挺有力氣�！�

    這也能夸？

    看見他，林語熙緊繃的心情倒是松懈了一些：“你會開完了？”

    “開會哪有來派出所撈你有意思。”周晏京微挑起眼尾，像是覺得好玩，“多新鮮，乖乖女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剛才倒水的女警噗嗤笑了一聲，又馬上裝作不是自己，繼續(xù)做事。

    四周好多人看著，林語熙面皮薄，鞋尖朝前抬，往他小腿上踢了下：“你還笑得出來�！�

    周晏京唇邊弧度更深，揉揉她頭發(fā)：“早知道該帶臺攝影機(jī)來，這么珍貴的畫面不留下來可惜了�！�

    第186章

    主動示好有個年輕民警也不知怎么腦子一抽，接了句：“我們帶了執(zhí)法記錄儀，都拍下來了……”

    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捅了一肘子，收到警告的眼神，尷尬地清清嗓子，閉嘴了。

    周晏京逗完人，說：“在這等我一會�！�

    說完走向一旁，指導(dǎo)員叫來辦案的民警，向他說明情況。

    七窄巷魚龍混雜，斗毆案件是家常便飯，像今天這起“小打小鬧”，不過就是家暴，自家人打了自家人，簡單得一目了然。

    但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治安案件，傍晚人剛帶回來，市局局長就親自打電話來“過問”，交代他們務(wù)必慎重處理，千萬把人怠慢了。

    辦案民警只聽說當(dāng)事人“來頭很大”，不敢懈怠，硬是把一個平常問幾句話和和稀泥就能搞定的小案件，事無巨細(xì)查得清清楚楚，連豐融信貸那三個都壓著審了半天。

    這會周晏京來了，民警們也不清楚他什么身份，只知道他們的小破院里現(xiàn)在停著臺勞斯萊斯，這一身氣度，不知是哪家的貴公子。

    仔仔細(xì)細(xì)把案發(fā)經(jīng)過以及筆錄里問到的前情提要都匯報了一遍。

    “豐融的那三個交代，趙建輝欠了他們?nèi)�百萬還不上，說他外甥女是三甲醫(yī)院的醫(yī)生，讓他們?nèi)フ宜�外甥女��。昨天晚上他們上門去找過林女士要錢，沒要到，看林女士要報警就走了。今天收到消息說趙建輝人在家，就趕過去堵人……”

    周晏京一言未發(fā)，偏頭朝林語熙那瞥去。

    林語熙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對上他目光，燈光熾亮，他眼里的含義幽微不明。

    過了會，周晏京走回來，若無其事地牽起她的手：“走吧�！�

    “能走了嗎？”

    林語熙錄完筆錄就被請過來休息了，畢竟是人生首次派出所一日游，不太清楚流程。

    “怎么，在這里還沒玩夠？”周晏京閑閑道，“還有哪里沒參觀過，要不然去訊問室體驗(yàn)一下，拿副手銬給你銬上，我替警察叔叔審審你？”

    “……”

    林語熙沒進(jìn)過詢問室也看過電影，一定是因?yàn)樗�語氣太輕佻，她腦子里冒出的畫面有點(diǎn)奇怪。

    咬牙小聲說：“你正經(jīng)一點(diǎn)行不行？”

    “行�！彼�道貌岸然地，“回家審���！�

    辦案的女警道：“剛才你小姨已經(jīng)跟我們說明過情況了，是趙建輝先動的手，你們這屬于正當(dāng)防衛(wèi)，而且人傷得也不重，達(dá)不到立案標(biāo)準(zhǔn)。”

    “另外你小姨作為家屬也主動表示諒解，說不追究你任何責(zé)任。這就沒什么事了，可以走了�！�

    周晏京領(lǐng)著林語熙出來時，小姨在外面的椅子上焦急地等著，一見他們立馬站了起來。

    她左邊臉腫得老高，嘴角破了皮滲著已經(jīng)變暗紅色的血，趙建輝下手很重。

    她本想過來，周晏京掀了掀眼皮，一個疏冷的眼神掃去，她的腳頓在原地，忌憚著沒敢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