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結(jié)果出來馬沒跑幾里,這兩個家伙就沖出來了,說是要問他事情,還想查看他的包袱。
他身上帶著的是譚守義造反的證據(jù),又怎么敢與這兩人接觸,便開始奔逃,一路上也是使出了畢生的無賴手段。
他又不算頂級的高手,真就是跌跌撞撞,身上挨了無數(shù)下,刀傷也有四五處,萬想不到到了家門口了,卻被自己人攔在城門外進不去,這就給他憋屈死了。
他也沒法對著城門喊,我乃陛下暗探,身上背著譚守義賣國的證據(jù),趕緊打開城門放我進去?
別說這些話沒人相信,便是喊出來,守城門的官兵不信,這般多百姓聽了一傳十,十傳百便是滔天大禍。
民心不穩(wěn)才是禍國根源。
老臭不敢喊只能生扛,吐出心口血,他就覺著眼前模糊,繼而呼吸不暢,他看丁玉門過來要看他的包裹,抬手就對著他胳膊尺澤穴就斷了下去。
丁玉門后退,他站起來就跑,可惜沒跑兩步便被人家一腳踢到右腿梁丘穴上,就聽咔吧一聲,他知道,右腿算是折了。
如此他趴在地上又是不動的裝死,心里只道,這輩子……就這樣了,就到這里吧。
又想,那臭小子知道自己死了,怕是會難受吧。
一剎那的念頭起,他便咬破后槽牙,將里面的毒丸啄出來用口水化開。
丁玉門一路上被騙了無數(shù)次,又看這廝不動了,就抬腳踢起一塊碎石對著老臭后背就去了,這次他是用了暗勁的。
隨著嘎巴一聲悶響,如他所愿這無賴后脊骨裂了,又見這廝在地上彈了一下,沒動。
這次是真的昏了?丁玉門看看蠟人,蠟人點頭慢慢接近。
蠟人,膳夫下掌干肉脯,臘肉的跑腿兒。
也是烹飪祭祀肉脯之人,他本在九州域算末流,此回被小宰委派協(xié)助丁玉門看守小南山要道,便一起到了這燕京東門外。
老臭趴著,下半身已經(jīng)沒了知覺,他到歪嘴笑了起來,隨即感覺有人過來拉扯他后衣領(lǐng),他就順勁道起來,忽就伸出手抓住這人手掌,捏住指骨中渚穴就往下拽。
甭小看這個中渚穴,這一小塊地方卻是人手背上最疼的一個點,老臭從來不會九州域,甚至陳大勝他們學的那些功法,他學的就是隱藏逃脫,快速刺探的小花俏招式,也是最直接有用的徒手技。
如此,丁玉門就看那氣炸他肺的無賴混子捏著蠟人的手掌一拽一反擰,蠟人吃疼,張嘴欲叫,這混蛋就歪臉往蠟人嘴里吐了一口吐沫?
吐完,他還敢對自己笑?
丁玉門愛潔,如今滿腦袋都是嗡嗡一個聲音,這人往人嘴里吐痰?他往蠟人嘴里吐痰。
喉頭惡心心頭殺念頓起,他正要下死手,就感覺一陣弓弩破空之聲傳來,隨即他一個倒縱身,穩(wěn)了才看到卻是守城官兵已經(jīng)架起弓弩遠遠的對準了他……
蠟人慘叫起來,眾人再看,他已經(jīng)臉上烏青,正在喉頭掏著什么。
好快速的毒藥!
老臭嘴巴也是青的,卻哈哈大笑起來,正要罵人呢,卻聽一聲熟悉的聲音道:“此人乃九州域要犯,莫要跑了他��!”
丁玉門聞言心里大驚,他是絕對想不到在燕京這個地方,竟然有人認識自己?
想到小宰的囑托,他也不敢糾纏,又看那賊子臉上已經(jīng)徐徐泛著青,就一跺腳縱身就走……耳邊就聽那聲音又喊:“莫要跑了朝廷要犯,放箭放箭……”
身后咻咻不斷破空,丁玉門憋著一口悶氣迅速逃脫。
一直等到他逃遠了,百如意才從兵卒后面閃出奔著老臭便去了。
卻原來他看到爭斗,翻身就往城門口擠,又趁著城門沒有關(guān)嚴實,取出自己斥候的牌子就丟了進去,還喊了一嗓子:“急報,急報!!”
沒多久,里面出來城門將軍,看到他的面具便是一驚。
無它,滿燕京都認識這半張臉。
燕京半面仙是朝廷的人?
百如意顧不得解釋這些,就指著城外幾個人說是九州域的。
九州域跟大梁朝算是死仇,知道是誰自然是要打的……其實也算是夠迅速的一個過程,然而依舊是遲了。
百如意為何不上?他練功遲,九歲才開始掰筋骨,那對付年齡差不多的江湖人士,哪怕三五個也不畏懼,但是這是九州域的,就不能貿(mào)貿(mào)然沖上去。
誰知道,小宰是不是在附近。
蠟人咕咚倒地,看這架勢也不是裝的,都七竅流血了。
老臭這藥本就是暗哨做自殺用,除了開始那一下斷肝腸,后來卻不疼的,就是的死的快速。
百如意過來扶起他,老臭也認識這半面仙,就呲牙笑笑:“別,別告訴安兒,我,我死了。”
百如意正要詳細問,就被老臭拉住手道:“速,速速帶我去見皇爺,譚守義……金滇謀反……”
鮮血從老臭的鼻腔緩緩流出,百如意一咬牙,抱起他尋了一輛空車,驅(qū)趕著牲口就往里沖……
此刻,整個東門都大開著,城門將軍就身軀有些顫抖的看看左右,半天才讓人趕緊去稟告上司。
他想,了不得了,譚守義造反了,天下要大亂了!
第254章
陳大勝盤膝坐在宮門樓上,只他一個人。
過去他常跟兄弟們坐在這里看稀罕,看燕京,看大臣,看太監(jiān)宮女,看這個花花世界富貴人間。
那時候人簡單,簡單到靠著一口仇怨在人間生存,不懂人情,不懂交際,不懂話里有話,更不懂權(quán)謀算計。
現(xiàn)在他什么都懂,什么也都擁有了,卻心里空蕩蕩的,就感覺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最近燕京煩亂,他從驛傳得了消息便知大事不好,有些事猶如脫韁野馬,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控制。
如此就來到城樓上,曬著今年最好的光線,他覺著,他需要緩緩了。
而今不被人打攪是很奢侈的事情,若今兒再有六神仙來講個妖精故事就完美了。
可惜六神仙沒來,陳大勝倒是睡著了。
恍惚間,他看到碎雪落在土城,遠處是蒼涼無邊的土地,沒有人,到處都沒有人,天地間就剩下一個陳大勝在觀望。
他很警惕的四處看著,耳邊卻聽到各色長刀出鞘聲,一把,兩把,三把,四把,五把,六把……刀出,斷裂,一腔鮮血染在刀面上,陳大勝的心就裂成旱魃落腳處。
荒涼,無邊,龜裂,干苦,沒有盡頭。
頭兒哥,我們走了……
誰在說話,是誰?
陳大勝警惕的四處看,在夢里狂奔,然后他就看到一個身影,一步,一步,一步從霧氣里走出來,又緩慢的抬起頭……
那一瞬夢魘,陳大勝驚恐的看到了自己,自己的從前?
他衣衫襤褸,穿著破爛的鎧甲,他沒有兄弟,沒有支援,就一個人背著他的刀,一步,一步,一步從古城走出。
他回頭看看那城門樓子,恩?如何是左梁關(guān)?
城外千軍萬馬,身后無有援兵,一個人,一座城,還有一面殘破的大梁旌旗。
黑壓壓一片大軍臨城,陣陣鐵蹄踩爛泥土,前一步便是大梁土,陳大勝看見自己停下,臉上表情淡然而不慌張,就緩緩的也將最后一把刀出鞘了。
刀聲依舊是脆的,就無畏無懼投奔死海,兵刃過身不覺著疼,就能感覺到,它們劃過皮肉,骨頭,還有一顆心,自己就被分開了,化作無數(shù)片飛翔在大梁的天空上……便道一聲痛快。
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張熟悉的臉,尤其泉后街口一對孤兒寡婦,他們孤苦凄涼,茜兒在哭,滿面是淚,安兒落淚,無依無靠?
不對呀,他的婆娘是一顆大樹,就誰也不畏懼,誰也不怕的長在懸崖峭壁都能秀一片山色。
可為什么哭呢,為什么只會哭呢……可是,即便自己沒了,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媳婦,怕也會領(lǐng)刀上左梁,弄死一個算一個,她怎么哭了?
不,那不是他的茜兒,不是他的媳婦兒?
可又是誰呢?
一個陌生瘦弱的孩子拉著母親的衣擺,他畏畏縮縮的在觀察這個人世,他看到了自己的墳塋,墓碑前小花兒對他苦笑道,說左梁關(guān)失守,更多的倒霉蛋又成了冤死的鬼,他們總會忘記你的……
七茜兒挎著破籃子,拉著安兒從地無依無靠的站起,走了很遠安兒還在回頭看他的碑。
不該這樣啊,不應(yīng)該這樣啊……可是喬氏那張滿是刻薄的臉就擋在大門前,她手里拿著一串錢,茜兒想接,可那錢卻零碎的被拋到地上,他大喊別撿……
可他的媳婦兒卻低頭一枚一枚的將那些錢撿了起來,甚至,他的安兒就趴在門縫下,伸著小手在夠一枚錢,一個小胖墩過來,腳踩在安兒的手背上……
安兒卻不敢哭,就把腫脹的小手縮回,一路跑到娘面前,滿面是笑的攤開手掌。
那枚錢刺眼剜心。
怎么這樣呢,陳大勝無聲的在夢中掙扎,他看到王權(quán)富貴,看到高閣樓臺,看到譚氏滿門富貴,有更多的他獨坐孤城……
坦人又來了,從遠處的山脈,卷起一陣土龍腥風,他打個激靈,反手想去握刀,卻手心空空……
他們揮舞屠刀收割生命,安兒縮在床榻氣息奄奄,爹孤獨終老淡漠的看這個世道,茜兒抱著斷氣的安兒,就站在院子里對著蒼天嘶喊,陳大勝,我恨你!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陳大勝五內(nèi)俱焚,拼命想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然后!
“陳侯,陳侯……?”
張民望好不容易找到城墻上睡的滿面汗的陳大勝,他喊了好幾聲,他就是不醒,無奈被迫去搖晃他,就聽到陳大勝大叫一聲:“��!”
等張民望再睜眼,自己已經(jīng)躺在地面上,陳侯的大拳頭就離鼻梁不足一指距離。
張民望怕極了,就心驚膽戰(zhàn)的問:“小~小祖宗?你,您可是魘住了?”
陳大勝劇烈喘息,咽了一口吐沫收了拳,這才看清楚自己在那兒。
張民望吸吸氣,顫抖著指著他眼角說:“您,咋哭了?”
哭了,陳大勝摸摸眼角,一手的水。
是夢么?
幸虧是夢。
他捂著心口,卻覺內(nèi)有不甘,有爆炸般的憋屈在里面積攢著,就是發(fā)泄不出來。
看張民望還發(fā)抖,陳大勝清醒過來,就趕緊去過拉著他起來,幫他拍拍灰笑說:“是張伴伴,你瞧瞧我,確是魘住了�!�
張民望站起,神色惶恐道:“哎呦~小祖宗,咱這會子別說啥魘住了,趕緊去長信殿吧……”
陳大勝微微合眼,心里嘆息一聲:“來了�!�
張民望緊張的看看左右,就壓低聲音道:“今兒可要小心些,陛下是真的動怒了�!�
武帝動怒了?
陳大勝挑眉,他算計了一大圈兒人,這一天到底是來了,也不止皇帝,他爹定然也不要他了。
將他還有大梁,阿奶,安兒放在爹心里排序,排第一的定是大梁,第二是安兒,第三是阿奶,第四……許才輪到自己。
這二人就從城樓下來,一路急行去至大梁宮長信殿。
而長信殿外,武帝詫異的看著地面上的迷谷。
他圍著尸身轉(zhuǎn)了好幾圈,甚至彎腰低頭很認真的打量,沒錯,就是迷谷!
他便問他:“你怎么,又死了?”
老臭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咽氣了,尸體正在緩緩失去人性的溫度。
摘了面具的百如意跪在不遠處,在他的身邊,擺著天子旌旗,天子昆侖劍,還有天子金麟甲。
而就在這堆東西旁邊,一個小布包,還有一把鑰匙也混在這堆東西里,既不突兀,卻也顯眼。
其實,這一大堆的東西真就是一家的,都姓譚。
西門守城將軍也跪著,看到地面上的東西他就開始從腦袋上滴答往下淌汗。
要了命了,天塌了,出大事了。
陳大勝匆匆進來,便與佘青嶺碰了個正著,爺倆卻都沒有說話,又一起進了院子,就看到六部大人已經(jīng)到了個齊全,好像他們爺倆是最晚到的。
他們二人來到御前,佘青嶺半禮,陳大勝跪禮叩見武帝。
武帝擺手讓他們起,指著地下那乞丐尸體道:“誰來給朕解釋一下,他怎么又死了?”
沒人能聽懂武帝在說什么,眾人無聲,驕陽似火。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武帝道:“從前看古書,那些皇帝就自稱孤家寡人,朕看了卻十分不屑,當時就想啊,日子是人過的,好端端的天下之主如何就孤家寡人了?還是防備人過盛自尋煩惱,若是朕成事必以誠待人,嘿……現(xiàn)在想,還真就走了他們的老路,是不孤不寡不坐江山啊……”
武帝說完,指著跪在地上的百如意說:“才將,這個人告訴朕,他說,譚守義要造反了……”
然而這話還未結(jié)束,外面一聲急報聲傳來……外城訊兵進門叩首大聲道:“報!起奏陛下,城外西南方向烽火臺燃燒起燧�!�
烽火臺傳訊,白天叫做燧,夜晚叫做烽。
武帝本懶散坐,聞訊猛的站起大聲質(zhì)問:“沒有看錯?”
兵卒回話道:“確定無誤,確是西南方向烽火臺起燧�!�
武帝立刻看向兵部尚書孫綬衣,這會子他語氣倒是不怒不憤了,就十分的冷靜吩咐:“孫綬衣,你去看下。”
孫綬衣應(yīng)諾,他已經(jīng)老邁,卻扶著帽子跑的比兔子還要快。
等到孫綬衣離開,眾臣開始低聲交頭接耳,嗡嗡聲越來越大,便忽聽殿外一聲長鞭破空,有維護持續(xù)的官員大喊一聲:“肅靜!”
瞬間,眾臣又靜默無聲了。
武帝攏著袖子站著,他的眼睛就看地下的迷谷,又看向眾臣,天氣越發(fā)炎熱,他有些不耐,就脫去累贅長袍,露出里面的薄衫坐下等待。
有小太監(jiān)撐來華蓋,被他擺手攆走了。
一陣蚊蠅不知道從哪兒飛來,開始往地面的尸體上扎。
百如意到底不忍,就下意識伸出手去驅(qū)趕。
只他這動作一出便被武帝看到,于是問:“那小子,你說你是斥候上人?”
百如意嚇了一跳,抬起左右顏色不一樣的臉,先是看,被人呵斥大膽,就趕緊趴下回話道:“是,回陛下,小人是斥候下偵看燕京民情的錄事�!�
武帝挑眉:“還是個七品頭目?”
“回陛下,是�!�
“叫什么?”
“回陛下,小臣名叫百如意�!�
“白如意?你這名兒倒是不吉�!�
“回陛下,是百姓黎民之百�!�
“哦?倒是少見的姓氏,可是皇帝之后的那個百???”
“回陛下……”
“不要一口一個回陛下,朕不耐煩聽!”
百如意牙齒抖動一下,盡量穩(wěn)著回話說:“回,是,正是這個百……”
張民望端著托盤,邁著碎步捧著一盞泡有碎冰的飲品過來,武帝就伸出手穩(wěn)當?shù)淖テ鹜�,出了這般大的事情,他竟穩(wěn)住拿調(diào)羹在碗里攪合碎冰。
碎冰在湯里碰撞,這般熱的天,大臣當中就有人咽吐沫,可往日脾氣很好的武帝今日卻不體恤了。
他自己咕咚咕咚喝下,甚至沒有看佘青嶺一眼。
沒人知道佘青嶺此刻的心情,其實他的手掌已經(jīng)握成拳,大拇指就使勁掐著食指關(guān)節(jié),心里有怒,卻也有一種微妙的終于到這一天的感覺。
他看看自己的兒子,兒子卻滿面鎮(zhèn)靜,整個殿外他的表情最淡漠,倒是偶爾抬頭,就認真打量那乞丐的尸體,眼神里若有所思,又很快回歸正常。
佘青嶺吸氣,目光露出一絲決然。
一碗湯下去,武帝身上的燥熱去了,便繼續(xù)矛頭對著百如意問到:“百如意!”
百如意身軀一顫:“小臣在。”
武帝道:“你在斥候上多少年了?”
百如意回道:“回~十年了陛下�!�
武帝詫異:“十年?你今年多大了?”
“小臣今年二十�!�
“二十?你的意思,你十歲便入了斥候?”
百如意實話實說:“是,其實是九歲入斥候,又被我姨夫送到城中團頭霍九郎名下做了養(yǎng)老兒子,復又在斥候上受訓兩年,十四正式登名斥候,十五提升副使,去歲剛升職錄事,在外便以團頭行走,私下里會給斥候收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