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佘萬霖站起來又翻他一眼:“我學(xué)這個做什么?”
家里有個斥候頭子就夠夠的了,兒子被劫持出來還得給他弄點情報回去。
“也是,您學(xué)這個做什么呀?”
老臭笑笑,又看著火燒般的天空道:“走吧少爺,明兒天兒好,咱找個好地方歇歇腳,好睡他個日上三竿,有錢著呢,就吃著喝著,想怎么著,咱就怎么著!嘖,美呀!”
佘萬霖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隨著他走了幾步,忽便覺著心里一輕松,就捂著心口往后看。
那墳,還,還挺孤單的。
老臭看他這樣,便嘲笑道:“咋?少爺舍不得小伙伴了?”
佘萬霖困惑搖頭,臉上表情莫名道:“臭叔,說來你不信,我,我這里好像是?放下一個大石頭,如今就很是輕松了�!�
老臭愣了一下,笑著對他招手。
等佘萬霖走過去,他才攬住他肩膀,邊走邊笑道:“我的少爺啊,您是個聰明孩子,可有些道理呢,得慢慢去領(lǐng)悟�!�
“悟?”
“啊,就是要走很多道兒,見很多人,這不是你爹娘給你想好了么,出來了,這好的要知道,壞的咱也別回避,人這一輩子尤其爺們,有些罪都是一樣的,二十就是二十的累,半百就是半百的罪,該受著都得受著,誰都一樣,您慢慢悟吧。”
“恩~。”
“可今兒不管死多少人,卻罪不在你,您也別放心里去,這是旁人的惡心,您要往心里硬攬那就是個傻子了�!�
佘萬霖腳下一頓,看著老臭這張從滿面疤到滿面糙疙瘩的新臉,知道他不愿意真容示人,便不追問,只說:“臭叔,死了那么多人,真不怪我?”
老臭拍拍他肩膀:“孩子話!怪你作甚?您這想的真多,光想您不出來就沒這么多事兒了�?赡膊幌胂�,咱尋其源頭,狗日的不劫您也就沒這回事了,是吧?
您多大,他們多大?隨便找個一個出來都能大您幾輪去,安心,便是這人世有冤親債主追到陰曹地府,也是先尋他們的……�!�
老臭正勸的激昂,忽就看到遠(yuǎn)處江面慢慢來了一艘不小的客船,那客船插著一桿奇怪的三色幡子,幡子上寫著幾大字,琢寧五福。
老臭蹉嘆一聲:“你奶奶好大的招牌呀!”
說完他蹦起來,幾步走到江邊,對江心大喊道:“哎,水上來的仙人!五湖四海的枝葉,樹干露在地面上,老根三輩有牽連,您走云上的,咱火里煉起的,具是同根,來來來,捎上一腳唄!”
第222章
破破舊舊,縫縫補補,朽朽爛爛,搖搖晃晃的江船吃著深水,不急不緩的往金滇走。
一夜過去,佘萬霖才知自己好像是上了一當(dāng)。
打從慶豐府里被劫持出來,這一路恍若下坡一般,起先他們喊自己小郡王,再喊自己小貴人,又喊自己小爺兒,現(xiàn)在他們喊自己~小伙計?
直至現(xiàn)在佘萬霖才知道,這人世間行走還真是從衣裳上去尊重人的,老臭那衣裳過膝,他便是大掌柜,必須尊重。
而自己穿的青布襖子剛到膝蓋,那么就是去金滇做買賣掌柜足下跑腿的小伙計,雖然他們自稱是族中血脈,可也沒有得到什么尊重。
那大掌柜睡在木床上,自己便只能睡在狹小包艙的甲板上,他們還喊自己,小老弟,小家伙,小兄弟,小毅子?
去你奶奶的小姨子吧!
搭伙順道四百里水路到金滇,大掌柜出錢兩貫,自己這個小伙計才八百錢?
一般吃住隨大灶,小灶自費,然而老臭那個混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吃小灶,自己就得跟戲班子這幫人混大灶。
清早起來,一碗寡淡魚湯外加三大硬面饃饃,吃不好他們還羨慕自己?那邊學(xué)戲打雜的小戲們就一個饃。
還有夜里,人家五福班就預(yù)備了一套鋪蓋,壓根沒考慮他也是要睡覺的。
到了此刻佘萬霖才知道,你要是沒有投身在一個好娘胎,在成家立業(yè)之前是連床鋪都不配睡的。
學(xué)戲的那幫孩子戲箱都不許上,船行他們分班底艙搖櫓,夜里分班睡甲板,下雨就抱著東西底艙擁擠著。
便是這樣,這些戲班里的人也總是高興的,就成日子笑嘻嘻。
大概大家從他的衣裳,從他的年紀(jì)推斷他不配睡床鋪,就安排他去吃苦,還有上點歲數(shù)的人就能數(shù)落他,你看你叔把你慣的沒樣兒,你還不好好孝順?biāo)?br />
孝順?biāo)�?佘萬霖就恨不得掐死他。
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灶房又臭又香,食物與腳丫子味兒混在一起也沒多大了不起的,佘萬霖習(xí)慣了,便能忍得。
靠欄桿的窗戶開著,小戲們很懂事,就端著自己的木碗排隊取飯,佘萬霖現(xiàn)在身份不好,還不到他吃飯的時候,他是伺候人的。
他家大掌柜要請弦子,吹笛,打家伙頭兒,班主,還有倆角兒吃酒,他得負(fù)責(zé)端盤子上菜伺候人?
這伺候人便伺候人吧,可耳朵邊也不清凈,混到如今卻是誰都能指點自己幾句了。
“我說你這小子,趕緊的?給你族叔端過去啊,哎~也不知道老先生看上你啥了?這是要眼色沒眼色,要心機沒心機,蒙眼推磨的老驢都比你機靈,就你?將來也能掌二柜?”
佘萬霖分不清狀況的拿著托盤,而數(shù)落他的這個人,是五福班的灶頭師傅,人家姓鄭,名兒叫個老靴,就是靴子那個靴,他還有個弟弟叫做二皮,家里曾是做鞋的,也不知道為啥就都入了梨園行成了唱戲的。
可唱戲卻也唱不好的,就跟著五福班沒家沒業(yè)的過活著,班子里有了活計人數(shù)不夠了,他們兄弟就去臺子上一左一右?guī)蠄鲩T下場門兒,再人數(shù)不夠他們也能扮上,頂個家將,衙役,家丁等等之類。
甭小看這些活計,人家跟戲班子里沒有賣身契,是包身契,就能拿三份兒錢,可他們兄弟倆一樣娶不起媳婦兒,用老臭的話說,忍著吧,憑是誰三四十歲沒嗅過香,干耗著這脾氣就不能好了。
自打昨兒傍晚老臭跟佘萬霖上了五福班的這艘戲班船,佘萬霖便覺著人生開了一扇門。
恩~最近開的門有些多,他也就習(xí)慣了。
老臭是個神人,他最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從前每日里他都在泉后街呆著,可他到了陌生地方,很快就能交往上一切朋友,你說戲園子里的事兒,知道!都知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就把佘萬霖納悶死了。
他就蹲在他身邊聽他瞎掰,他倒是想坐,沒人給他這個待遇。他這種學(xué)本事手藝的年紀(jì),如今也就配坐地上了。
整半宿,伴著寂靜的江水,還有兩岸的老鴰咕嚕聲,他就聽老臭那在那吹三江兩岸大戲班的故事,什么福喜班,三元班,進(jìn)喜班,來順班……就沒有他不知道的班兒。
甭看五福班有個家業(yè),這邊的班主還真沒他見識廣,也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三元班的大花臉吃醉了酒,唱大天官的時候,從臺子上跌下去摔在人家保縣府尊老太太的壽酒席面上了,好家伙他還摔死了!
老班主一輩子心血賣了賠償都不夠,最后是挨了三十大板才被放出去的……
什么燕京里有個小旦叫賴曉云,那是當(dāng)世第一梨園美人,他唱一出驚夢就要置辦一套新的紅襖,軟披,云肩,甚至頭上插的二鳳得匠戶街的內(nèi)造師傅手藝,這些行頭置辦一套新的少說百貫,可捧角的貴人依舊絡(luò)繹不絕,哭著喊著要給置辦行頭。
這~才是角兒。
這就把五福班的倆角兒氣的吃不下飯了,可還是想聽。
又吹,燕京城里一個差不離的戲班子唱六天壽酒,從《壽山福�!贰短旃儋n福》《三元百�!贰惶资鱿聛�,賞錢少說也得八十貫,這是一般的價位。
可江上這五福班走南闖北,唱的最體面的壽酒,價格頂?shù)郊饧�,他家拿過五十貫賞。
人家也是唱戲的,自己家也是唱戲的,這一對比船上就有些酸氣了。
如這鄭老靴,他就檢討自己是白活了,不敢反駁老臭就欺負(fù)小伙計,便叨叨叨的一邊兒將一塊不到二兩豬頭肉,切如紙片薄,硬能碼出一大盤子。
還有煮青豆,涼拌蓮藕,燒田螺,加上豬頭肉四個下酒菜,最后又從火眼邊上提下六個三角口的二兩酒壺,將這些東西都要佘萬霖面前一送,佘萬霖不懂接,他就氣死了。
這掌握灶房命脈的從古至今不是奸猾,就是奸肥,要么就奸蠻,總而言之他看佘萬霖不動彈本想抬手打,被佘萬霖輕輕瞥了一眼,頓覺肩膀子有些沉……
那么多小戲看著呢,為顏面鄭老靴就大喊道:“還,還干等著�。课医o你送嘴里?等著我再給你整一席面?個沒眼色的東西,端過去呀?滾出去!”
佘萬霖扭臉看看江面,好想給他丟進(jìn)去,正也預(yù)備著給他丟進(jìn)去。
那叫鄭二皮的機靈,就笑瞇瞇的過來,抬手從盤子里取了一塊肉塞他嘴巴里,笑著說:“好孩子,甭搭理他,他吃多了幾杯就這德行,你快去,快去,你老叔該著急了�!�
已經(jīng)墮落的小郡王已經(jīng)學(xué)會原諒人了,如此消了氣,嘖了一聲,搖搖晃晃的托著托盤往甲板上走。
等他走遠(yuǎn)了,那鄭二皮才看著他哥埋怨道:“你管他干啥?他就是再懶散也是人家平掌柜自己家的事兒,可輪不到你指點。”
鄭老靴又氣又急的指指門口:“哎呦你說,我見過懶的,就沒見過這般懶的,這狗東西的腰身都直不起來,進(jìn)門就靠著我這門框子,我這氣……”
鄭二皮也不知道從哪兒藏匿了一塊豬頭肉,抬手他往自己哥嘴里塞一塊,又往自己嘴里塞一塊,邊嚼吧邊說:“哥,你少管閑事兒吧,你急什么急?這可不是船上的孩子,端不好戲行的飯碗早晚是餓死,你看這小子那脖兒,那手,他衣裳上一個補丁都沒有,人家這是財主家少爺,你是哪個?”
他說完,鄭老靴才反應(yīng)過來,抬手就給了自己腦袋一巴掌道:“忘了這茬了,你看我這腦袋……”
狹長的江面,不知那處衙門橫停了十幾處江船,這就無法過去,憋了許多船滯留著等搜檢。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老臭便出錢兒買酒肉,約了大家出來繼續(xù)聽他吹牛。
佘萬霖過去,吃了教訓(xùn),倒也不想旁人嘮叨他,就彎腰放酒放菜,心里有氣,這盤子落桌面的聲就有些大,整的一桌子人都看他。
老臭笑瞇瞇的旁觀,佘萬霖表情木訥的折騰,折騰完吸吸鼻子轉(zhuǎn)身要走,卻聽老臭在身后說:“等等,等等�!�
他扭臉看他,老臭便拿起筷子挑起薄伶伶的一片肉對他說:“好大侄,過來,吃塊肉香香嘴兒�!�
佘萬霖撇他,老臭卻滿面寵溺嗔道:“嘖,你這孩子,還害羞呢,趕緊過來吧!”
桌面上一陣笑聲,佘萬霖沒辦法,過去低頭,老臭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塊肉,放下筷子,又從袖里摸了一把銅錢塞他手里道:“玩去吧,一會子有那附近的小劃子過來賣果兒,你就買了請班子里的小朋友吃,去吧去吧……”
五福班的班主叫張雙喜,他也做過角兒,存了一些家業(yè),年紀(jì)大了就買一艘江船,培養(yǎng)了一個五福班。
甭看這位五十多歲了,可依舊不敢留須,說話也是軟綿綿如女娘般。
他看平掌柜慣孩子,就笑道:“呦,咋還生氣了呢?”
老臭嘿嘿一笑,臉上的大疙瘩一聳一聳的顛顛,他端起酒壺給大家滿上解釋道:“可不是生氣呢,這氣兒大著呢!”
掌笛的師傅叫程大奎,他也看不慣這樣的,就說:“呦,學(xué)本事還生氣呢?”
這也太沒規(guī)矩了。
老臭舉起酒杯帶著大家喝了頭酒,一抹嘴笑道:“這事兒,還真怪不得我這好大侄兒!人家打小機靈,真是個念書苗子,哎,可我這老哥哥家也是可憐,到了他這一代家里也是鋪面?zhèn)z三,良田百畝的家底,也不是供不起了,是~就他一個男丁,他不出來學(xué)本事,誰學(xué)?誰接這點祖宗家業(yè)?這書讀不下去便跟我出來學(xué)做買賣了,你說人家氣不氣?”
戲班子幾人一聽就理解了,頓覺著這小家伙也是真委屈,如此便勸道:“這有什么,現(xiàn)在又不比前朝商戶低賤,如今商戶比農(nóng)戶也不差什么了……”
那些人說那些人的,佘萬霖跑到灶房又從礙眼的人手里取了自己的早飯,就端著坐在船尾,將腳耷拉到船外,坐著在那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五福班的伙食不好吃卻踏實,硬面饃饃白粉的要扭臉?biāo)褐�,吃多了,許能練出一口銅嘴銀牙口來。
正吃著,那邊有幾個小戲看班頭今兒心情好,再說船頭霸占了也排不了戲,他們難得自由,就有受師傅寵愛膽子大的幾個,悄悄的到了佘萬霖的身后。
最高那個唱武生的孩子叫張永春,他是班子里買的最早一批孩子,又被班主當(dāng)半個兒帶大,他就敢跟佘萬霖搭話,還敢拍他的肩膀。
他拍完,得意洋洋的看著班子里的小伙伴,還揚揚眉毛。
那些少年自然是佩服無比。
甭小看這條戲船,一個戲班子從上到下不足六十人那也是有各種級別的。
佘萬霖單手舉著饃饃,扭臉有些憨傻的道:“啊?”
面前這少年模樣端正,眼睛圓亮,高鼻梁,嘴巴略大,鼻尖上有倆紅疙瘩配著小麻子。
他笑嘻嘻的拉話:“小子,我聽你家掌柜說,燕京里隨便一般的戲班子唱壽酒,就給八十多貫?”
幾條遠(yuǎn)道的船緩慢停下,遠(yuǎn)遠(yuǎn)跟在了戲船后面,遠(yuǎn)處幾條劃子入了淺江,那是賣果兒的水上人家……
佘萬霖長這么大,沒有考慮過一個戲班子唱壽酒需要花多錢的問題,那些人請他上座,他坐下再給他送來戲單子,他點哪出就得唱哪出。
他哪兒知道八十貫的事兒?
正尋思間,肩膀又被拍了一下,那少年坐在了他身邊,很是自來熟的還蹭了他一個硬面饃,拿起啃著問他:“問你呢?”
佘萬霖愣怔:“問我?”
少年咽下饃饃,一臉恨鐵不成鋼道:“問你燕京里,一般的戲班子唱壽酒就給八十貫?zāi)�?�?br />
佘萬霖猶豫了一下,到底點點頭:“啊,恩!給那么多,最少那么多!”
他嬸子們高興了,打賞也不止這個數(shù)目了。
張永春十分羨慕,他看佘萬霖吃東西慢吞吞的,就指著另外一個大饃說:“你這吃不了吧?”
佘萬霖點頭,伸手掰開手里的饃饃遞給他:“這個也吃不了�!�
“呀,爺們做事兒體面!謝了!”
少年接了饃特別高興,回手對小伙伴擺擺手,那邊便又過來倆少年,張永春介紹,那個眉清目秀,未來唱小旦的叫張永寶,唱老旦那個叫張永青。
他們戲班子年頭淺,這才一代,永字輩。
幾個少年分了饃,頓時與手頭大方的小伙計成了好朋友,大家高興,就一起圍著財主啃。
這一頓里里外外,不用問的自我出賣,班主私房錢的罐子在哪兒他們都賣了。
佘萬霖聽的那叫個呆,感覺這人間的真情也就值幾個饃,還是硬面的。
那叫張永寶生的可愛,邊啃饃饃邊對佘萬霖傻笑,他這女孩子范兒早就板出來了,瞧上去就像個黑秀黑秀的隔壁泉前街的妹子。
佘萬霖被他逗的不成就想賞點什么,只可惜他抬手摸向腰帶,恩,沒腰帶,他也不配有腰帶,那里面倒是有一條粗布褲帶。
他尷尬的扭臉對江面咳嗽,自己窘迫的要死,旁人偏偏沒看出來。
張永春笑說:“等少爺我成了角兒,就帶著咱五福班去燕京唱那八十貫的壽酒!到那時,你們想啃豬頭就豬頭,想吃燒雞給你們買整只的!”
真真好大的理想。
他說完周圍一片喝彩之聲,佘萬霖年紀(jì)跟他們差不多大,聽到這種不現(xiàn)實的想法,便認(rèn)真道:“你們~要去燕京?”
張永春表情一僵,拍著他肩膀哈哈道:“將來,我是說將來……”他說完,張嘴橫撕饃饃,邊嚼邊道:“嘿,等我們班主年紀(jì)大了,唱不動了,我給他養(yǎng)老呢,到時候我當(dāng)家,再把小寶兒捧成個大角兒,他在燕京早晚能火起來,到那時,哼!八十貫嗎,不是個事兒!”
又一口饃饃。
佘萬霖骨子里是個實在孩子,他動腦子的地方不在此地,更不會用在這些孩子身上
。
聽他們想去燕京,便按照自己的經(jīng)驗認(rèn)真問:“那,那節(jié)令開場八十八出,你們班子能支應(yīng)幾出?”
壞人!
幾個少年齊齊吸氣,也不嚼吧饃了,就腦袋后仰的看著佘萬霖。
佘萬霖不明情況,也呲牙后仰腦袋,怎么了這是?
咱小郡王不懂戲班規(guī)矩,可是他知道每次送到自己手里的那本冊子上有什么戲,好比浴佛日,這戲文是固定的,便是《六祖講經(jīng)》《佛化金身》《光開寶座》那幾出。
要是中元,單子上就是《魔王答佛》《地藏誓愿》……
新年是新年的,中秋是中秋的戲碼,這是規(guī)矩,只要敢進(jìn)京混飯吃的班子,最起碼你手里得有八十八出節(jié)令戲打底,這可不是一二般的班子能端的飯碗子。
而五福班是個什么戲班,就是個混江岸飯的,你問他們會不會節(jié)令戲,會,最多一樣一出,這就欺負(fù)人了。
誰家沒個壓箱底的傳統(tǒng)戲目,何況各地戲種腔調(diào)也不一樣,燕京人愛不愛看還另說,你就問人家會不會八十八出?
壞人!
偏偏小郡王無知無覺的也啃著饃饃繼續(xù)道:“要是節(jié)令把握不好,就只能混混慶豐府了,慶豐府那邊的戲班子還是好混的,三百八十八出雙字小雜戲,你們會一百出,再有個好笛先生,就能賺賞錢了……”
三個少年張嘴冒涼氣,這人太壞了!
雜戲就是《游園》《拜月》《掃松》這樣的小戲,戲份功夫不長,可你得有挑大梁的名角,才能一個角兒撐一個臺子,養(yǎng)活起一個戲班子人。
五福班倒是有角兒,就前面喝酒那個叫李得意的,他本來是別家班子里《斷橋》唱小青的,唱不好,被排擠到了五福班,就成了角兒。
然而成了角兒大家也知道,他扮相還成,可會的雜戲來來去去就那二十幾出,小寶兒都倒背如流了……
這個小伙計真壞,還說會一百出你就能去慶豐府了,這不是欺負(fù)人么?
他們倒是想學(xué),家里連個正經(jīng)的教頭都沒有。
幾個少年沉默不語,佘萬霖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那,那可怎么好啊。
他左右看看,卻看到一艘不大的官船開過來,便得了救援般喊:“看,官船!”
少年們一驚,紛紛跳起往底艙跑。
這一看就知道,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黑戶呢。
黑戶不必納賦稅。
也不多大功夫,那衙門里留大胡子的老爺,便挎著刀上了五福班的戲船。
班主陪著笑,親抱著唯一一把椅子與帶頭的老爺坐,他甚至還用袖子蹭蹭那椅兒,然而老爺也沒坐,就滿面不高興的問:“這船打哪兒來呀?”
班主小心翼翼低頭回話:“不敢欺瞞老爺,咱們從意源郡碼頭那邊過來的,原本那邊有一出壽酒的……”
老爺聞言色變,抬手將他推到一邊兒,對身后人就是一擺手道:“搜!”
班主大驚,趕緊從袖里取了一小錠銀子,瞧著能有個二兩的意思。
他哀求著遞過去:“老爺老爺,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我們下面拉屎屙尿,那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