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不待安兒說話,載師便肅穆道:“水先生,老夫稱你一聲先生是敬你紅袖堂這塊水上牌匾,是敬你救了無數(shù)絕路女子性命,怎么?你脂粉買賣不做了,還要插手我門里的事情不成?”
水先生不理他,卻對佘萬霖笑著繼續(xù)道:“小貴人,幾日前我們紅袖堂接了榆樹娘娘的號令……她尋你呢�!�
佘萬霖驚愕,榆樹娘娘?不是慶豐城廟會,五月初一抬著的那個雕像么?
水先生卻捧起那樹枝,與有榮焉道:“也是娘娘看得起,往這三江水面?zhèn)髁耸Γ@些年江面常來往,河里四處飄,可只要過百泉山附近的河流,就多被娘娘庇護,卻無處報恩,而今機緣巧合娘娘用人呢,老身這便舔臉求了一枝。
我們原想是打聽一下的,那萬一娘娘保佑就找到了呢,您看,那外面都說丐門消息靈通,可是三江之上若說消息,還是咱們這樣式的船上通靈氣兒,可不就被我們找到了!”
水先生說完,附近船上便傳來一陣嬌笑,這些笑聲高高低低皆露著歡心愉悅之意。
載師薄怒,便運氣壓過這些笑聲道:“萬想不到,故作姿態(tài)不管閑事的榆樹娘也摻和進來了!”
佘萬霖聽到這個稱呼就琢磨不明白了,他看著水先生大聲問:“這位,這位……”
這是喊姐姐呢,還是喊大姨��?
水先生看他煩惱,便貼心道:“老身今年六十有七,不敢在小貴人面前充大輩兒,您就喊我水婆子吧,我這水里生水里老不頂大用處的,也就是個老廢物婆子了~呵呵呵。”
佘萬霖點點頭,卻說:“那,那便喊您大姨吧,您說的這個榆樹娘娘,她,她她不是神仙么?”
他在家里,身邊有什么人,說什么話,會遇到什么事情,那都是安排好的,加之這十年天下大安,榆樹娘娘這等神仙江湖乏事兒,甭說老一輩兒不會提,街里的人也是越來越把榆樹娘娘這本有的生祠,當成了正兒八經(jīng)的神仙廟。
一年四季,求子回去還愿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水先生聞言笑聲更大,越來越大……
甭看人家六十多了,這一笑起來還真是露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風(fēng)情,那手,那樣兒,那聲兒,真就如一匹輕紗被打散,從誰的心眼子蹭過去般,酥酥麻麻,好聽又開心花。
可這心花開了,心神就亂了。
有人手里的船櫓落地,水上的漢子本就?j惶,這笑沖著魂魄來的,便入了圈套顛顛倒倒起來。
差這般多年紀,明明知道對面只是個老太太,可佘萬霖也詫異的摸摸心口,他沒有什么江湖經(jīng)驗,竟也覺著不對了。
水先生笑的聲音越來越大,開始還是她一個人,最后竟周圍紅船也陣陣泛起銀鈴,嬌憨的笑聲,愛憐的笑聲,爽朗的笑聲,甜膩的笑聲,各色笑聲不斷還有絲竹管樂響起。
那百腔一起,各自亂彈,紅船周圍的江波竟起漣漪,漣漪一去,圈圈繞繞,水下被笑聲震暈的各色魚兒便漂浮起來,很快將樓船與紅船周遭鋪了一地銀……
身后噗通,噗通不斷有人跌倒。
佘萬霖本想回頭看,卻覺背后一暖,有人將手貼在他脊梁處,隨著陣陣暖意往頭腦送去,丁玉門的聲音徐徐傳來道:“小貴人且先捂住耳目,這是水紅袖的謝知音第二拍,這聲兒會迷惑心神最是邪氣不過……”
佘萬霖略略猶豫,便慢吞吞捂住耳朵,看上去使勁了,其實依舊好奇想聽。
笑聲催動的漣漪越來越大,一圈一圈延伸出去,載師便運氣抵抗,可這江上紅船能立在水面百年不倒,憑的可不是賣弄風(fēng)情恩客庇護,人家有真本事防身。
往日這些紅色的船兒出去,便是漕船都會避讓一下兩相走開各不干擾。
雖不被江湖認同,人家紅船船主還真是功家出身各有一身好本事的,不然敢一艘孤船四處攬買賣吃。
第一代水先生天賦異稟,雖不知道原本的老根,卻也能猜出是個走氣門的功家女子,也不知道她為何創(chuàng)立紅袖門,反正人家這自創(chuàng)出來的保身的功夫,只要在水面上,一二般人是不敢招惹這些女羅剎的。
對持之間江風(fēng)四起,三十艘紅船對載師,要么說九州域的有些本事,竟勢均力敵起來。
眼見水浪越來越大,樓船竟有傾斜的意思,底艙到底傳來一聲蒼老清冽的喝聲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你等偌大年紀,竟做出這等姿態(tài),圣人言,圣人書都是白讀了么?
水紅袖,我域下雖宴散人稀,堂前荒漠,今日你這樣欺上門來,是辱咱們只剩老弱稚童無枝可依么?”
這人說的是一句圣人訓(xùn),大概的意思是君子該當知行誠實,聞到臭你便厭惡去,看到善良你就如喜歡美貌女子般去喜歡去,坦坦蕩蕩心安理得才是本質(zhì),只他這一句訓(xùn)導(dǎo)出來,無形氣壓便將紅船送出一丈不止,水先生暗道不好,頓覺胸中憋悶,一口鮮血噴出掉入江水。
好在她在水上過了幾十年,入水剎那,掌擊魚身,又翻身蹦回甲板,捂著心口扶著欄桿再一口鮮血噴出,臉上這才露了老相,就有些無奈的苦笑道:“不愧是江湖上定規(guī)老禮兒的人,可惜啊,偌大祖業(yè)就剩下幾句干巴巴的道理糊弄人了,我就說么,這般大的事兒,怎么會這幾個老鱉孫出門?原來是老先生到了。”
說完,她舉袖擦血,對著樓船施禮道:“今日是水紅袖輸了。”
她這么一說,影影綽綽便有女娘凄婉哭聲響起。
水紅袖罵道:“哭什么!別丟了娘娘的體面,輸便輸了,輸給九州域的不丟人!”
紅船搖晃著,好半天兒,那紅船后才有古琴低弦般的聲音透出道:“哎,到底連累老姐姐受傷,是我們的不是了�!�
這話剛落,便從那船里出來一位身著竹青布長衫,戴著半張木面具,腰下掛著一個酒葫蘆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雖只露著半張臉,可這半張臉竟美的難以描述,真就應(yīng)了那些古詩,什么風(fēng)姿特秀,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天然一段風(fēng)韻,眉梢萬種風(fēng)情,便說的是這樣人。
若這人有一張整臉去傾國傾城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只留下半張,這看之遺憾,便又愛又憐,也不知道該是遺憾還是疼了。
佘萬霖見到這人驚愕萬分,才剛要喊一聲表哥,卻被百如意瞪了一眼,他就有些心慌不敢言了。
恩,別人不知道他的本事,他哥是知道的。
往日對招式,他是壓著他如意哥哥欺負的。
一時間佘萬霖臉上火辣辣的,心里開始惴惴不安,到底開始后悔了。
這老太太這般大的年紀,竟然是為了自己來的,還有紅船上那些姐姐也因為自己受了傷害,這……這禍事闖大了呀。
栽師第一次見百如意,便有些驚愕的打量起來,好半天才有丁玉門站出道:“原來是燕京團頭家的半面仙到了,你們不算是我們江湖門里人,吃街面飯的,你就回去端你的碗討你的酒吃去,怎么也出來胡鬧了?”
百如意不太想搭理這些人,他想扶著水先生進船,可水紅袖卻拒絕了。
就折騰成這樣,水紅袖依舊一手握著那根榆樹枝沒舍棄。
而今又是雙手捧著,忍著內(nèi)傷對佘萬霖道:“小貴人!咱們水上娘們家,買賣做的也不體面,其實也是怕污了您的貴眼,可咱們太想報恩,就舍了臉來了,您看到了,本事便只有這么一點兒。
今日救不回小先生,實在是我們水上人家的罪過,不過您安心,今日起咱們這小舢板兒就隨著這樓船走,他們?nèi)羰歉覀稽c油皮,咱們這些人本就是水上飄著的,大不了就水底兒喂魚去�!�
佘萬霖頗為驚愕,連連擺手,又看著水先生說:“啊,這,這可怎么好,不用的,不用的,您回去吧,這是何苦呢?”
孩子心里已經(jīng)內(nèi)疚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百如意恨他不爭氣,就又瞪他一眼。
水先生卻笑著說:“也不是為你,卻是為這事兒,為這理兒,為咱們榆樹娘娘,為天下女子爭這口氣的。
小貴人不知,當年大梁剛起天下不安,咱們這些混江湖的,好不容易想端碗安穩(wěn)飯吃,那燕京就起了斗臺,嗨,這朝堂的意思,咱都知道,就嫌棄咱們這些跑江湖是亂家之源,就想管管呢……”
看水先生不想進艙,百如意便從里面搬出一個軟墊扶著她坐下,又尋了自己帶著的傷藥倒出一粒遞給水先生。
剛才一番比拼,樓船卻也有人受傷,這會子看水先生吃藥,他們也難受倒地紛紛呼起疼來。
老方等人這才想起救治,便是一番忙亂,抬人的抬人救治的救治。
水先生服了藥,坐下運氣緩和,半天之后看著甲板上眼巴巴,還有些畏懼的小貴人,便笑著問栽師:“栽師,老身今日敗了,便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只是現(xiàn)下身上有傷不好過去,這樣與小貴人說話又費勁兒,這樣,你送他下來,當年那筆風(fēng)流債我便與你抹了如何?”
栽師氣的夠嗆,一伸手從袖子里取出錢袋正想投擲過去,卻聽底艙那聲音又道:“送這孩子下去,且呆呆便回來,莫要耽誤他的功課�!�
百如意把著酒葫蘆想抿上一口制怒,一聽這船上竟給安兒安排了功課,當下哧的一聲就將那口酒水吐了出來。
他舔舔嘴唇,似笑非笑的看著那船上的老頭兒提著表弟的腰帶飛起,二人落在紅船之上,他表弟就滿面窘然,訕訕的嘀咕一句:“還是講的圣人訓(xùn),一天三個時辰……”
這大概是天下最仁義的劫匪了,百如意想的多,越想越可樂,道一聲活該后,他便扶著欄桿對著江面哈哈大笑起來。
第212章
春江水暖,復(fù)蘇的魚兒從水面清醒,驚慌游入水下。
也不知哪個水手想起魚這件事,再看水面滿是半人高的大魚,便有人先拿魚叉下去整了兩條,有第一個這般做,后面便越來越多。
底艙操櫓的水手本被真暈,被一個個抬到甲板透氣,清醒之后看到大魚便都有些失態(tài)。
跑一次船能賺幾個,半人長的魚賣到下個碼頭,價格是絕對不低的,如此老方幾次阻止不及,又畏懼底艙那人,那人最是講究這個道那個道的,便只能束手負氣,滿面兇悍的站在一邊。
可水手們都是吃惡苦飯的,遇到能換錢的大魚便什么都不顧了。
紅船之上,水先生看著不斷從樓船上下的繩子,水桶,魚叉,還有水手仗著好水性直接跳下去撈魚的。
她便笑著說:“小貴人,看他們可高興?”
佘萬霖不知水先生何意,認真看那些水手,見一人抱著胳膊長的大魚投擲到甲板,那上面頓時一陣歡呼,便笑道:“還挺高興的。”
水先生便說:“可前朝末期只要挨著水的地方必是環(huán)堵蕭然,三江兩岸四處鞠為茂草,船行幾十里荊棘滿布不見人煙也屬常事,那時老身便想何時這天下能來一位明主好結(jié)束這亂世呢?”
長相甜美的粉衣小婢捧著一套茶器來至甲板,于小案前跪坐,姿態(tài)優(yōu)美的放著茶器引火燒炭,預(yù)備烹茶。
佘萬霖趕忙端坐好。
沒多一會子,小爐上的茶壺水蓋咕嘟,磕磕打打的就沸騰起來。
這一次,就連栽師也都端坐了。
水先生烹茶的動作行云流水,賞心悅目,她絲毫不記仇的給栽師,還有佘萬霖倒了茶水,伸手將杯往前一送道:“小貴人嘗嘗我們這茶�!�
佘萬霖道謝,伸手取杯卻咿了一聲,這茶還未品就已覺出不凡。
他手中這杯看上去只是一般的粗陶,器型更是簡陋,杯身釉面不均,底部更是砂面粗糙,可是入手大拇指自然所按之處,卻是一個凹槽,如此把握起來,從心向外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
不燙的熱意從杯中釋放,一股無形的力道推動手勢,竟將這杯送到茶客唇邊,隨即一口清茶入喉,一潤暖心,二潤清魂,就瞬間的事兒,水也好聽了,景也柔美了,上下蹦?Q的水手竟也歡喜起來。
再看這杯,這才察覺出它份量竟是一分為二的,由拇指所扣之處區(qū)分,對嘴的方向略重,只要握杯入手,那重的一邊就自然而然的傾向唇邊。
佘萬霖年紀不大,好東西吃過無數(shù),平常之物拿到外面卻皆可傳家的。
如此他認為的好,那便是真的好了。
誰能想今日卻被這杯震撼了,只覺著過去活的粗胚,這清茶入腹更覺玄妙,竟被茶催的合了眼,滿心滿眼皆是小歡喜。
栽師出聲詢問:“這~是陶十五的三請杯么?”
三請?
微微一想,可不是這樣,主家一請,托杯入扣二請,送茶入喉三請。
妙啊,好個三請杯。
佘萬霖睜眼看向他,卻見栽師表情很是激動的將手里的杯子反轉(zhuǎn)過來,果見杯底刻著十五二字,便更愕然問水先生:“你竟舍得?”
水先生輕笑,提壺又給他們倒了茶水,這才笑著說:“有何不舍?器本來便有它的作用,再者,陶十五已入我門,這樣的杯子別處不能有,可我紅船之上招待貴客,還是不缺的……”
栽師先是驚愕,最后竟有些失態(tài)道:“什么?陶十五竟,竟入了紅船?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一代大家,雖是女子也憑這一手可流芳千古了,這,這怎會這樣?”
水先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卻對佘萬霖說:“小貴人覺著這茶湯可好?”
佘萬霖低頭認真看茶湯顏色,竟是湯色淡然,微微一嗅香氣似有若無,不爭不搶,又喝了一口才點頭道:“往日,往日與長輩,還有學(xué)里的熟人也學(xué)了一些溢美之詞,特用來夸贊茶湯的,可如今就剩個好字了�!�
水先生笑了起來,甭看人家年紀到了,可張嘴牙齒皆在,還很白。
她笑完才說:“這茶名叫朝顏,是最愉悅樂心之茶,乃是我的妹子想您被迫從家里出來,這一路必然心思焦慮,特特取出來與你飲用的�!�
佘萬霖道謝,心里暗自慚愧,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是給多少人添了麻煩?
栽師卻又在一邊驚愕起來道:“朝顏?卓甘娘不是早就死了么?如何成了你的妹子?!”
這老頭兒說話總是不招人待見的,水先生不想搭理他,水都不給他斟了,卻看著佘萬霖說:“我觀小貴人滿眼困惑,今日得空我便與你講幾個故事吧�!�
佘萬霖放下心事,點頭稱好。
紅船不小,后面顯見是有客房廚下,甚至當中最大的艙房能供十數(shù)位樂師演奏,十數(shù)位花娘舞蹈的。
那里面可謂奢華,然而水先生卻不想在內(nèi)招待小貴人,卻在乘風(fēng)破浪常被水洗的船頭招待,可見慎重尊重。
佘萬霖心思機敏,很快察覺出好意,便再次道謝,載師又是一聲輕哼。
也就沒多大一會兒,清秀干凈的一排七八歲的小丫頭捧著各色點心吃食出來給客人佐茶。
她們顯見也是想聽故事的,放下茶點便安靜乖順的來到水先生背后跪坐下,當成聽功課般,認真聽講的樣子。
水面清醒的魚兒越來越多,方才的熱鬧便漸漸散去徹底閑適了。
水先生捧著茶杯看著笑道:“老身這故事有些長,卻是早就想跟旁人表述表述的……”
佘萬霖看她杯中無水,便從小碳爐上取了茶壺,慢慢幫她斟滿說:“晚輩如今有的是時間�!�
幾個小丫頭輕笑起來,更有一個從袖里取出一個荷包丟過來。
佘萬霖抬手接住,打開荷包卻見是一小袋鹽豆兒,便認真道謝,那幾個孩子笑的更歡了。
水先生姿態(tài)優(yōu)美的謝茶,抬臉笑著說:“我可不敢充你的長輩,你的長輩是什么人?是與民休息,輕徭薄賦的帝王,是給了水上人家實在生路的賢德郡王,是庇護大梁的一代名將,更有我們這些女子最最敬仰不過的榆樹娘娘……”
佘萬霖忙道一聲謙插話:“您不要這樣說,不瞞您,您說的這位榆樹娘娘晚輩并不認識的�!�
更不知道為何她要搭救自己?
水先生錯愕,認真想了一會,表情便越發(fā)的佩服了。
她與佘萬霖道:“是了,是了,竟是這樣啊,娘娘仁心慈悲,一貫是如此的,她這次肯離了百泉山下江湖令,怕跟當初也是一樣的意思呢……”
載師輕哼譏諷:“婦道人家,只認目前三寸光暈,又知什么深刻道理,旁人怎不管此事,偏偏她出來上躥下跳了,根本不懂我等苦心,你們這些女子也不想想,若沒了咱九州域,這江湖還叫江湖么?”
水先生反唇譏諷:“可是我們這些女子要這江湖作甚?”
言語間,載師伸手去取茶壺,卻被水先生使竹制茶漏敲了手,毫不客氣的與他換了個淺底黑碗道:“咱們這些見識淺的婦人,都將娘娘言行德行奉為圭臬,你在我面前說她不好,便只用這樣的碗吧!”
她說完更認真與佘萬霖道:“小貴人不知,那些江湖人慣是如此的,遇到事兒一起上時個個是江湖好漢,若是看不到不平,估摸著自己斗不過,他們就淡泊恬適最是不爭了……”
聽故事的小姑娘嗤嗤笑出聲,佘萬霖身為男子,也略有些羞臊,可到底說:“前輩這話偏頗了些,晚輩周圍男子并非如此的,我阿爺說,看一件事認一個人,要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將自己想成他去看待,這才是公平。”
這些日子,栽師對佘萬霖一直是看不起的,此刻聞言卻驚訝了,心道,果不虧是那人的孫兒,小小年紀所思所想已有大家氣象,更不會因眼前的利益而隨波逐流,難得!
水先生先是驚訝,卻更加高興了,她笑著說:“好好好,小貴人長輩教育的沒錯,只老身這輩子,遇到的不平事太多,我自偏頗我的,卻與你無干……如我身后的這些孩子,如吃我們這行飯的這些女子,若有個公平誰的雙腳想上紅船?
只可惜,每年五月江岸花開,我們這些紅船就要靠岸尋找,便總有被人遺棄的女嬰被丟在江邊,咱們身單力薄,每年盡力卻也救不下幾個呢�!�
佘萬霖其實一點兒都也不天真,他呆的地方是泉后街,住在這條街里的人雖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奶奶太太,可后街上的小奶奶,卻是與眾不同的,女人家在一起說的家常話里,會有一些不自知的殘忍。
像是泉前街誰家敗了就把女兒賣了,像是泉前街那些前朝老酸儒逼迫女兒守寡守貞,像是~今年還不錯,后河尸首少了,可見是吃得飽了。
小時候的佘萬霖總不懂為什么吃飽了,就沒有女嬰被淹死了,可有一年京郊大澇,
后河一天飄過六具女嬰尸首,他雖年紀不大,一下子就懂了。
如此更加厭惡,也不止他,皇爺是厭惡的,老祖宗是厭惡的,阿爺是厭惡的,整個親衛(wèi)巷都是厭惡的……
可后街有幾個小奶奶不厭惡,甚至有一年超度法會,佘萬霖聽一個奶奶說,死了好,死了好,死了是享福去呢……
于是他說:“昔日我去找四苦小和尚玩�!�
就聽得嗤嗤兩聲茶水噴出,水先生大力的咳嗽起來。
載師輕輕擦嘴,有些驚愕的問佘萬霖:“你,你這無禮小子,你是說護國寺的四苦主持大師么?”
你還找他玩耍?
佘萬霖滿面無辜:“對~呀!”
載師語氣不掩厭惡,并斥責(zé)道:“他是什么人?你也敢喊他小和尚?”
佘萬霖更無辜了:“什么人?不就是小和尚么?我皇爺喊他就是小和尚,我家老祖宗與青雀庵的尼師去護國寺,每次都要給他帶素果子供養(yǎng),我家老祖宗心疼他沒爹沒娘又長的快,他里外穿的都是我家倆老祖宗給做的,她倆喊他小和尚崽兒!
也只是這幾年他大了才不喊了的,再者,我喊他和尚他也沒有不應(yīng)��!他又不大,難不成是大和尚么?”
他沒有說的是,他六表叔喊對方虛偽和尚,他管四兒小叔嫌棄對方帶壞六表叔,私下里喊四苦賊禿兒……
他老祖宗最愛說的是,孩兒啊,你年紀不大呢!還俗娶個媳婦兒多好啊……后來老祖宗再去護國寺,滿寺院大和尚見到她就害怕,都躲著走的。
他家老祖宗雖虔誠信仰一切神仙,可平生最愛勸人還俗成家立業(yè),并不管是尼姑還是和尚的。
聽這少年這般說,栽師他們才想起來,人家這位是小郡王,甭說四苦,四苦他師父活著,喊大和尚,那也不失禮的。
看這老頭吃癟,佘萬霖心里莫名高興,便又補一刀說:“四苦太忙了,他如今一門經(jīng)藏都未學(xué)習(xí)領(lǐng)悟完整,更沒出來宣講過,教授的老和尚說他火候不到,真正來說,他連經(jīng)師都不是,雖旁人喊他師,他本人卻不敢受這個稱呼的。
要知道,而今護國寺老輩的師傅都沒了,更沒一個和尚將律藏,經(jīng)藏,論藏修精通完全的,如此,護國寺而今最大的問題是一個三藏法師都沒有,他們都要急死了……”
栽師輕哼:“他們急死了,關(guān)你這個話大的小家伙什么事情?”
佘萬霖面露少年意氣,指著自己道:“當然關(guān)我事,如果三藏里的學(xué)問四苦學(xué)不下來,老和尚說當世能做三藏的,一個是我,半個是我爹,我爹殺戮太重,大和尚不愛他,便喜歡我呢,方知努力之前要有個機靈腦子,我家偏就不缺這個……”
吹牛吹的嘴唇略干巴,佘萬霖給自己倒水繼續(xù)侃侃道:“我八歲生一場大病,我阿爺送我去廟里住了半月,我就把律藏五部背下其四,聽了兩堂經(jīng)我就會抬杠了,當時教我的和尚很是折騰了一段時日,就為他,現(xiàn)在我都不能去廟里,我阿奶怕他化了我去呢……”
佘萬霖說這些的時候,臉上那股子自信張揚是招人喜歡的,他更不知道,有個老者站在甲板之上正微笑的看著他。
載師察覺到小宰,心里不喜,便更譏諷說:“好小兒話真大!你咋不說,你把五部都背下來了�!�
佘萬霖撇嘴嘆息:“老先生竟不知我大梁只有律藏當中的四部么……”
他忽停頓下來,想,像是這位老先生都這把年紀了,定然是極其愛臉的,更一般這樣的皆死鴨子嘴硬,只要拌嘴他沒有贏,肯定會糾纏下去。
為了不受那番磨難,他便嘆息大度道:“老先生說的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