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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老太太見他就發(fā)愁,接過孩子就罵:“哪家孩子不見風?十月那會兒你就開始捂著,哎呦,可憐的……來來,奶奶的根奴兒,跟你小爹這苦受的……”

    謝析木乳名根奴。

    甭看這是外來的孩子,人家入住親衛(wèi)巷具有神異,第一天就引了安兒來,自他開始這親衛(wèi)巷就開始生兒子,如此就沒有不喜歡他的,甭看咱是個沒爹沒娘的崽兒。

    老太太手腳快,三下兩下就把孩子身上的東西個扒拉下來,一看,嘿嘿!可不就是一腦袋汗。

    謝六好挨罵習慣了,就訕訕笑著說:“給您送來帶幾日,我衙門里忙,這些日子大概許回不來。”

    七茜兒抬眼看他:“周無咎呢?”

    謝六好苦笑:“這次折了兩個執(zhí)令,總令主就抽了不少人過去,誰知道能不能回來了�!�

    他年紀輕輕做了分令,什么都是頭回做,就難免手忙腳亂。從前有周無咎幫襯還好,可他們倆算作辛伯的記名子弟,那就是走遍天下也不缺情報,謝六好孟鼎臣不敢碰,就調(diào)走了周無咎。

    七茜兒不愿意謝六好卷進燕京的九思堂,便對他說:“你讓辛伯要人去,就說你離不得人,見天燕京里混什么混�!�

    陳大勝往京里送幾封信,每次都要問謝六好如何,根奴兒如何?好歹那謝五好是九思堂的人,哦,人死了茶就涼?

    就沒有見九思堂的管事人往這邊送過東西,一文錢都沒有見過。

    再者,爹也說了,九思堂那個孟鼎臣是個有想頭的,還是遠著些好。

    謝六好憨憨的笑笑,看已經(jīng)在炕上打滾的根奴,又跟阿奶嫂子行了禮匆忙離去。

    等到謝六好走了,老太太才對七茜兒道:“那么大的小伙子,你管他衙門里的事情作甚?以后我若在,你不能當著我說他,知道不?”

    七茜兒陪著笑道:“您也沒少說他��?這不是您大孫子不在家么……”

    “那你能跟我一樣?我是誰,你是誰……”

    “不不不不不不……”

    正說著,獲得自由的根奴兒就在邊上開始插嘴,這娃有趣,快兩歲了,不會喊人,說的最多的就是,不不不不……啥也是不,就連喊七茜兒都是不不。

    七茜兒探頭看過去,人家正趴在炕柜邊上,嘴里不不不,正探著小手往頂上摸。

    老太太笑了,怕扎到孩子,就趕緊收了針線簸籮,爬到根奴身邊笑罵:“臭小子心里機靈著呢,你咋啥也知道呢?還不不不,你也知道這是你娘放甜甜的地方啊……哎呦,給我大曾孫拿蜜餞兒甜甜嘴兒……”

    她摸下一塊蜜餞,掰了一點點給根奴兒啃。

    根奴留著寸長的哈喇子在嘴里裹。

    親衛(wèi)巷什么水土,這孩子來了幾個月就干凈白胖起來,這一白胖,就是老太太們眼里最好的孩子了。

    他如今得喊七茜兒娘,喊陳大勝爹,至于那個干,陳家不許人提,就當親生的養(yǎng)。

    將孩子抱進懷窩,七茜兒便扒拉了孩子的布襪,提起他的腳丫子看腳丫縫,恩,這一看,果然就有黑泥兒,是均均勻勻一個窩窩一坨坨。

    根奴覺著娘在逗他,小腳癢癢的不成就咯咯笑,又是寸長哈喇子往下掉。

    七茜兒提著小腳丫懟到老太太臉前說:“您聞聞,也不知道知道人家那兒來的自信,還能把孩子養(yǎng)活好?再給他養(yǎng)著,開春往這里丟個豆,能生八窩豆苗兒……”

    老太太滿面嫌棄的低頭一聞,就哈哈笑著說:“呦,酸的!”說完又拿腦袋頂著根奴兒的額頭道:“明兒你娘制飯,就拿你的臭腳丫兒添味兒……好不好�。俊�

    謝六好那小子只要在家,就絕對不許旁人帶他哥哥的孩子。

    被人愛的孩子總是活潑的,根奴兒嘎嘎樂,就把睡在一邊的安兒鬧醒了。

    “不不不不不……”

    弟弟一哭,做哥哥的很是著急,就指著那邊的小木搖籃說了一大串不,提示大家好歹抱抱吧,那邊的都哭了。

    七茜兒趕緊把孩子抱了起來,這胖孩子是個急嘴,醒了就找東西吃,哭的就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一般。

    七茜兒趕緊撩開衣裳喂人家,人家就便邊便邊泣,吃了一個半奶,七茜兒便覺肚子熱乎乎的,她也不敢動,一摸果然是濕了。

    老太太看的心滿意足:“哎呦,真是有了就會養(yǎng),養(yǎng)下就能長,這一天一個樣兒,我還以為我的見天守著你,嘿,可比她們幾個強,咱這條巷子,要說抓孩子,就你抓的最好最壯實�!�

    安兒現(xiàn)在能聽到聲音,也吃了飽,就吃兩口,看看他祖奶奶。

    他不吃,他祖奶奶就著急,陪著笑對他說:“看我做啥?人不大你操心的多,趕緊吃你的,甭給你娘剩個一口半口的,好便宜了你哥去……”

    人家根奴才不稀罕,就伸出小手,不不不不不……

    七茜兒笑瞇瞇的不說話,用空著的那只手摸孩子頭頂?shù)男≤浢幌乱幌麓葠蹣O了。

    而她的安兒,就一邊吃一邊看自己的娘,都不帶眨眼的。

    她們母子情深,老太太就看的欣慰,表面上是一樣,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這心里誰都越不過安兒去。

    吃飽了奶水,下面的婆子便端著泡了幾�;ń返乃柽M了屋。

    七茜兒養(yǎng)的孩子干凈,憑哪次換尿布,都要給安兒做個簡單的清洗。

    她在這邊親手給孩子洗腚,根奴兒便抱著自己的小腳聞了聞,湊過來,也把小腳伸到七茜兒面前,眼巴巴的又說一串不不……

    老太太笑瘋了都:“哪兒都不能缺了人家,趕緊給洗吧,白做人家娘呢。”

    就這樣,祖孫倆一個侍奉大的洗腳,一個就侍奉小的洗屁屁,正人間和樂,外面就奔命一般跑進一群孩子,身后還跟著一大群婢仆。

    這是從常連芳那個花園子野回來了。

    喜鵲牽著蘭庭哥兒跑在最前面,大忠大義大勇,童金臺,馬二姑,孟萬全家的長女,外加幾個不知道誰家的孩崽子。

    人大勇家的黑丫頭穿著一身小緞子襖兒,已經(jīng)禍禍的蓬頭垢面,手里還提著一根棍兒。

    這丫頭進門便往地上敲,老太太攀在炕沿劈手奪了這棍兒,扭臉罵下面的婆子。

    那婆子跑的渾身都冒白煙,跟要升仙了般。

    “這是家里的小姐?這是街上討飯的!討飯的都不這樣!這,這是哪弄的棍兒呦?”

    “回,回老太太話,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就低頭喘口氣,小姐就握手里了……”

    怕驚倆小的,七茜兒便趕緊護住孩子,老太太無奈,只能在炕上站起來,攀到坑柜頂取下個匣子,挨個給這幫討吃鬼分點心,分蜜餞。

    這群混世魔王來這屋,也沒有別的想頭,就他們嬸嬸炕柜上的那個匣子唄,好吃的永遠是滿的,啥時候來了都有,想吃就給。

    有關(guān)這個匣子,多少年后孩子們長大了,只要回憶老家,腦袋里第一幅是這條巷子,第二幅畫面就是嬸嬸炕柜上的匣子。

    給自己巷子的老太太倒是愿意,可后面那幾個生的死丑的又是誰家的?

    呃……至多給半塊,多一口都沒有。

    這偏心眼也是偏的不遮掩了。

    孩子們得了吃的,又呼啦啦往外沖,老太太就趴在窗戶根兒喊:“都跟緊點兒啊,別給人磕著,這是去哪兒�。窟@眼瞅著要下雪了,都冷這樣,別迎風吃東西啊,好肚里難受……”

    她喊完不放心,跟兔兒般,幾十歲的人那叫個靈巧,蹭蹭倆下就爬下炕,也不必人扶著,就自己趿拉上鞋,帶著一群人就奔出去了,一邊還一邊罵:“這一個個的也算是體面人家的小姐少爺了,咋就不能長點心,誰家這樣養(yǎng)孩子,那鄉(xiāng)下人也不這樣啊,這眼見下雪了還放這幫野人在外面游……”

    她也不找孩子,是挨家挨戶數(shù)落做爹做娘的去。

    自打見了大曾孫,這位就返老還童了。

    沒人的時候還跟七茜兒嘮叨,我明年買點荒地,就只給我大曾孫。

    等老太太跑出去,七茜兒這才把安兒從懷里直著抱起來拍著后背問丫頭們:“今兒也奇了,往日爹早就派了人在門口守著,這會子正好玩呢,怎么不見來人?”

    吉祥家的聞言,就從屋外進來,揮手打發(fā)走丫頭們,看安全了,這才跟七茜兒道:“奶奶,老太爺宮里去了,天不亮就給叫走了�!�

    七茜兒腦門緊繃了下,盯著吉祥家問:“這會兒?這都臘月了�!�

    吉祥家點頭:“哎,是臘月了,天就涼了,今年格外冷,老人家都不太好熬著,咱老太太今年提的四品誥命霞帔還缺了幾針,才將奴婢也吩咐針線房了,單只給老太太做新的。

    奶奶,咱老太太各色禮節(jié)上的衣裳可不敢缺著呢,粗的細的都得有,那細的還好說,就怕臨時有事兒,粗的圓領衣衫沒給預備就失禮了,正讓她們這幾日趕工呢,沒得馬上急用了,咱老太太穿舊的去……”

    吉祥家眼神不對,七茜兒一看便懂。

    聰明人說話也不用明說,她呆坐許久,卻開口吩咐人把老太太搭配誥命的首飾耳墜拿來。

    吉祥家聽命去了,一會兒便取了一托盤耳墜過來,七茜兒眼睛在二十多對耳墜上看了一圈,便挑了一副造型古怪的素銀耳墜,指著耳釘后面的銀針對吉祥家道:“你趕緊去慶豐的銀鋪,使鐵料打,就照著這個款式打十套回來,這后面的勾針要打成長鉤子�!�

    吉祥家點頭,捧著那素銀耳釘出去,七茜兒又命人拉半車醬菜進城找她干娘,就說她身上有些不利索,請干娘過來一下。

    柴氏晚夕才到,進門便著急問:“這是哪兒不利索啊?你這孩子也是,家里養(yǎng)著一大幫子人,偏偏自己抓這孩子,明兒你腰累壞了,到老有你的好果子吃!”

    安兒到底醒的功夫短,這會子又睡了,才是可不管他睡不睡,上去就香了幾下,大肆夸獎了一番份量。

    等到夸完安兒,柴氏又把根奴抱在懷里親,根奴不跟她,她就嫌棄的點點人家腦門。

    七茜兒打發(fā)了婢仆,這才一把拉住她的手說:“干娘,小花兒這幾日沒回來�!�

    柴氏臉色一白,七茜兒趕緊道:“您甭慌,不干他的事兒,是今早我爹也被喊進宮了�!�

    柴氏眼睛轉(zhuǎn)轉(zhuǎn)嘆息了一聲,這位也立刻明白了。

    七茜兒便道:“我就想著……大概許今年咱能省幾個了,我這里還好說,品級也不到呢,親衛(wèi)巷子就老太太一個過了四品,她是肯定要去的,就從我爹那頭數(shù),她是干親家,面兒跟那邊是實在親戚,便是有恩怨,也不能給人挑理去,我才過百天兒說的過去,可老太太一個人去?我這心就屬實不安了�!�

    柴氏神色有些恍惚,似哭非哭的半天沒吭氣。

    七茜兒不打攪她,就接了婢仆送來的肉粥,一勺一勺的喂根奴。

    “人家這輩子吖,從就沒有屈從過任何人,一直就隨著本心活著,那世上人若是提哪個女子活的好,要先說個子孫滿堂,可她這輩子甭說子孫滿堂了,就她一個人直愣愣的迎著天地風立到現(xiàn)在,哎~她也不大呢,這心上怕是住著高山呢,比你們老太太還小幾歲的……”

    七茜兒笑笑,喚了婆子讓把根奴抱出去,讓她們陪著西屋玩耍,消消食兒。

    等人走了,她這才取了盤子,取了一只有長掛鉤的耳墜對干娘說:“旁的我也放心,只是我們家老太太您也清楚,現(xiàn)下才會出臉旁人家坐坐,只這一進去連著三日,您不知道,我們老太太過去顛簸了幾年,就養(yǎng)出個好毛病……”

    柴氏本難受呢,聞言便驚訝問:“毛�。磕羌热焕咸砩喜焕鳎瓦M去報個病啊。”

    七茜兒為難的搖頭,期期艾艾的跟柴氏說:“干娘,沒法報,親衛(wèi)巷躲不了這一遭兒,阿奶那病不是病的,她就是從前逃難,就練了個被破驢車顛起三尺高,落下照樣打呼嚕說夢話的神功。

    人家老太太那呼嚕震天響的,有時候站在街里都能聽到……人是站著,坐著都能睡著,合眼隨即就說夢話,還都說的是逃難路上那點事兒,一會子跑吧,一會子上吧,一會子給我留點……”

    她這番話,就把本來挺難受的柴氏給逗樂了。

    柴氏笑了好大一通,抹著眼淚,指著七茜兒拿著的那耳墜說:“你阿奶是個本事人,這老來覺好是幾輩子的福分,你從哪兒知道這個花套的?讓人給你阿奶做了沒?”

    這命婦出來進去,都有禮節(jié)上的小花俏,為了練出來個好儀態(tài),就得在首飾上動手腳,如禁步,如這種鉤子耳墜。

    皇家喪禮自然不敢戴金銀,就將鐵料耳墜鉤子打兩倍長,后面彎出寸長帶尖頭的鉤立在耳后,給貴人守靈哭靈,防治瞌睡用的。

    往日出大的官方聚會,也得帶這種鉤子,戴了它還不能左顧右盼。

    這種,只要腦袋低到一定的程度,那尖尖入肉就是一個激靈。

    七茜兒伸出手:“做了十副,我就想著您干兒以后也不止四品出息,索性我就多預備點兒,咱這親衛(wèi)巷,我看個頂個都不差什么,您說是吧?”

    看干閨女驕傲驕矜的樣兒,柴氏心里愛,抬手就在她月子里養(yǎng)出來的臉蛋肉上捏了一下:“哎呦,你咋不是我親閨女呢!得了,老太太就交給我,我自己就是不睡,我也保她�!�

    聽柴氏保證了,七茜兒才松了一口氣道:“您見過那位��?”

    柴氏點頭:“見過啊,熟,挺好的老人家。從前咱邵商那一派,誰家命婦沒有得過她老人家的接濟,不瞞你,咱小花兒有次受傷,后有追兵行軍又急,老太太就命人把連芳擱她車上,人老太太坐著睡了三天……”

    又小心翼翼看看左右,柴氏就貼著七茜兒的耳朵說:“大部分老臣都跟人家親,不是這樣,二老太太憑著那藤纏樹的韌勁,勒都勒死她了,她坐在那兒一天,二老太太就不敢回去�!�

    七茜兒最佩服這樣的女人,聽了便贊嘆:“若是能像人家一般活著,那也不白活了。”

    柴氏卻無奈搖頭道:“可惜啊,娘家不爭氣,跟那譚家一樣,旁人的娘家是依靠,他們家到好,三不五時就給找點事兒,過去甭管多大情誼,自你爹起,也架不住這一刀子一刀子的片肉啊,哎,早晚就是個空空的骨頭架子,啥也沒了!我的兒,你不知道,那鄭家當初也不這樣啊,咋就見到富貴就變了種了……”

    大梁宮內(nèi),鄭太后瘦的就剩掛皮,她用最后的力氣抓住武帝楊藻,一只手指著跪在當?shù)氐泥嵃⑿U,又指指皇爺?shù)拇蠊鳁盍瞵幷f:“阿,阿蠻……尚,尚尚主!”

    鄭阿蠻面色蒼白的猛的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鄭太后,才剛要說些什么,他身后的阿爺卻立刻按著他的腦袋磕了下去……

    這一年,鄭阿蠻二十二歲,大公主楊令瑤,十一歲……

    第140章

    青雀庵內(nèi),頭裹孝髻,身著麻衣的胖婦人正在一塊牌位前認真的念誦經(jīng)文,虔誠的超度亡魂。

    每天九十九遍《白衣觀音經(jīng)》就是這十多日來的功課。

    鄭太后薨之后,這位就是大梁最虔誠,最心無旁騖的誦經(jīng)人了。

    江太后要念經(jīng),作為私下里早就被皇室洗了一遍的青雀庵上下,自然也是虔誠的跟江太后一起念誦。

    超度便超度,反正平日做功課也是這樣的,可自打前日江太后露出要出家的意愿,這庵堂的尼師便個個大禍臨頭,經(jīng)文難免就念不到心里去了。

    若說心計,若說眼色,江太后不輸任何人,她能從尼師們的經(jīng)文聲里聽出不虔誠。

    便輕輕合起面前的經(jīng)書,她雙手合十的喚過邱樂吩咐道:“讓尼師們回去吧,明日只我自己念便好,她們心里有事,就是念上千遍,也抵不住我念一遍的功效�!�

    邱太監(jiān)道了一聲是,不出去,卻小心翼翼道:“老祖宗,宮里來人了。”

    江太后表情淡漠,問了一句:“誰呀?”

    邱太監(jiān)看著江太后小心翼翼道:“景福堂�!�

    大梁后宮從皇后到幾位主殿娘娘都有屬于自己的私印,蕭貴妃那枚叫做景福堂,皇后下懿旨那枚除了皇后寶印之外,還有一枚壽安堂。

    江太后常年在外面住著,偶爾還會下山與燒香團的姐妹兒住上一段時日,這說話不方便,也不能一口一個皇后,貴妃什么的,如此在外便以私印稱呼。

    江太后不愿意見蕭貴妃,包括她最愛的親生兒子,孫子,她都不惦記,從此也不愿意見了。

    人家死了,死前把身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除了為后輩血脈求了一門婚事,便什么都舍了。

    無欲無求到江太后萬念俱灰,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到底在爭什么?

    人家不把老都督放在眼里,要求自己獨葬,也不把權(quán)勢放在眼里,生前財皆悄悄賣了給皇爺做了軍資,直到她斷氣后,皇兒才發(fā)現(xiàn),他的母親沒有余財,一貫錢都沒有。

    甚至那個太后位置她都不要了,要求以一般嬪妃的方式葬了自己。

    這就把自己的后路都斷了,空出來的大梁宮她回去么?回不去了!

    偏她死了,皇兒便看她什么都是好的。

    前幾日倒是有宗里的老人過來勸說,這輩子就再委屈一回,便她是皇帝生母,這也是有禮要守的,她該在人家面前持妾禮……最后送一送吧。

    江太后一言不發(fā)的離開了!

    十五天,那邊才覺察,她這個皇帝生母也有了事兒。

    大概還會如從前一般,私下里嘀咕自己不上臺面,不懂事吧!

    江太后對邱太監(jiān)道:“讓她回去�!�

    邱太監(jiān)磕頭:“可是娘娘若是不想走呢?”

    江太后淡笑道:“你跟她說,人家這輩子就死一次,也就最后這孝可以盡了,她來不來,無關(guān)緊要!我總也是個不聽勸,人家都在前面哭靈,獨獨缺了她算什么事兒?又何苦把刀子送到旁人手里?跟她說,回去吧,好歹一場婆媳,有始有終方是最好�!�

    邱太監(jiān)出去片刻,回來稟報景福堂回去了。

    江太后念了一聲佛,再次翻開經(jīng)文虔誠的開始念誦。

    老祖宗幾乎自我懲罰的在折磨自己+,就把邱太監(jiān)急的團團轉(zhuǎn),那按照往日的習慣,他早就跑回宮里送信了,他不頂用,人家老祖宗的親兒子可是天下之主……又給他嫡母鄭太后守靈呢,誰又敢驚動?

    怕,就怕陛下半月后從皇陵回來,老祖宗已經(jīng)落發(fā)出家了。

    邱樂伺候了江太后這么些年了,太后是真心想出家,還是隨口說說嚇唬人,他是最清楚的……

    就怕陛下回來,一怒之下不會涉及尼師們,自己這個首領太監(jiān),怕就是不好過了啊。

    邱太監(jiān)站在庵堂外面急的團團轉(zhuǎn),該當說,自打鄭太后死了,他團團轉(zhuǎn)了十五天了。

    今兒是鄭太后起靈日子,他的魂魄也有一種被起了的感覺,就簡直不得活了。

    晌午,尼師送進去一碗薄粥,一條咸菜。

    佛家講究食存五觀,老祖宗不讓往里多送,十五天了,也靠這些東西續(xù)命呢。

    想想老太后的年紀,再看看那齋飯,邱樂想,也不必等皇爺從皇陵回來了,再這么下去,這個月,怕是大梁會折損兩位太后了。

    許是在佛前,許是跟著老太后拜神仙多了,邱樂心里講究多,他起了一點惡念,想想不對,便回身對著廟宇磕頭,對著自己臉左右開弓開始打巴掌。

    正打的痛快,就聽到身后有人詫異的,用略嘶啞的聲調(diào)問:“呦,這不是邱管事的,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在廟門口大巴掌抽自己?”

    這一刻,邱太監(jiān)焦躁無助的內(nèi)心仿若是吹到了春風,他滿面驚喜的回頭,看著婢仆扶上來有些憔悴的陳家老太太。

    是呀,怎么忘記這一尊菩薩了?老祖宗便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卻不包括這位呢。

    兩行眼淚刷的就從這老太監(jiān)橘子皮般的溝壑上沖刷下來,他蹦起來,迎接過去道:“哎呦,菩薩保佑!老,老祖宗哎!您老人家怎么來這兒了?不是命婦都去送那位了么?”

    老太太扶著一月的手,表情頗為驕傲的說:“可不就是去送了,這小半月把老身累的,得虧皇爺憐貧惜老,起靈那會子下了圣旨,說為給老太后積福,凡持杖的老人家就都可以回去了�!�

    邱太監(jiān)點點頭,奇道:“皇恩浩蕩,皇恩浩蕩,那,那您咋不回家歇著去?”

    老太太奇怪的看看邱太監(jiān),這老鱉孫甭看是個管事的,往常那鼻窟窿就恨不得仰著接雨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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