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管四兒卻不知,這些書生一是被他的風(fēng)姿震撼,想下,仙鶴般從天而降,收拾歹人又干凈利落,言行舉止盡顯大家風(fēng)范,且,他年齡該當(dāng)與他們也差不了幾歲,可能還比他們當(dāng)中幾個年長的還要小些。
人家卻是個朝廷命官了,看來位置還不低呢。
那是一種形容不出的敬仰崇拜,加上此地又是河岸,滔滔不絕的崇敬之情心頭翻滾,眾人心里只覺愛不夠了。
管四兒見他們不說話,便搖頭笑了起來,又見差役與他奉上兩盤晾干的河鮮干兒,他便一伸手拒絕道:“給人送回去�!�
差役彎腰,陪著小心的說:“大人,小的沒白拿人家的……”
可管四兒不待他說完,便一板臉淡淡道:“莫要做多余的事兒,送回去�!�
他說話的語調(diào)沒啥起伏,丁點煙火氣都沒有,可聽上去卻威嚴(yán)極了。
那差役無奈,只得端著盤子訕訕離去。
周圍又是一陣整整齊齊的吸氣,管四兒便覺這些小書生,就有些……不好形容了。
他因身世對書院學(xué)生,甚至讀書人都是斜眼看的,只是從前是張嘴就譏諷,現(xiàn)下會遮掩罷了。
周圍寂靜,那講課先生總算恢復(fù)神智,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甚至還拍拍身上的灰塵,就走到小布棚抬手先道謝說:“多謝,大,小大人出手相救�!�
管四兒站起來客氣回禮,伸手請他坐下道:“您客氣,些許小事爾,此地雖非管某職責(zé)所在,身為朝廷命官,看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是要管上一管的……?”
管四兒話沒說完,就覺著這先生看自己神色也有些古怪了,不不,該當(dāng)是這一群人都不對勁兒?
他又摸摸臉,問差役道:“老爺臉上有東西?”
差役連連搖頭。
如此,管四兒便失笑問這先生:“先生,管某是個直性子,諸位如此看我,倒把管某看的滿腹糾結(jié)?可是管某做事不妥得罪諸位了?”
這也太失禮了。
被他這樣一說,這位先生總算是找到神智,趕忙賠禮道:“啊啊,是是,實在失禮之至,還望大人海涵,老夫?qū)幗P梧書院宮之儀,因大……”他又死死盯著管四兒的臉端詳下道:“這,這事有些難以言說,不瞞大人,還真嚇了老夫一跳,老夫看,大,小大人竟與我那二子,竟生的一模一樣……”
管四兒困惑,便在小凳兒上后仰驚詫:“哦?竟有此事?”
這先生死死盯著管四兒仔細(xì)看,這一次真是一個細(xì)節(jié)沒有放過,最后終于點頭確定道:“是的,真就是這樣的,犬子今年三十有二,大,小大人的長相與他十七八歲那會兒,就是一模一樣的�!�
管四兒卻不相信這個說法,只能笑笑說:“啊,這樣啊,那倒是巧了�!�
這先生說寧江的,恩,寧江啊,這個地方他可是知道呢。
寧江那地方有兩大書院,一曰鶴召,一曰鳳梧。且這兩個書院的兩大山長,除卻那姓趙的是他的仇家,另外一個他也是聽過其盛名的,皇爺說過,先生提過,朝中老大人們偶爾也議論,還有不少朝臣出身鳳梧書院,算作這位的學(xué)生。
宮之儀,字瑞安,號鳳池居士,當(dāng)世大儒也。
只是,自己如何竟與這位的二子生的一模一樣了?這是搞笑呢吧?
心里腹誹,對待當(dāng)世有名的大儒,不該失禮的地方,管四兒自然不會失禮。
瑞安先生看管四兒顯然不信,他憨直便提高聲音說:“小大人若不信,轉(zhuǎn)日我親畫我那二子畫像,你一看便知!”
大人便大人,你還小大人?
管四兒無奈,卻得客客氣氣的請人坐下道:“先生請坐,晚輩自然是信的,且,先生的名字晚輩也早就知道,卻是薦書飛入九重城,寧江魁首第一人的鳳池居士當(dāng)面,來,您請上座�!�
這句詩說的卻是前朝的事情了,宮瑞安年少成名,按照舉薦官的規(guī)矩,他十三歲開始,便有當(dāng)?shù)氐闹鞴�,士紳,鄉(xiāng)黨等多次寫薦書于御前,老刀說:“哎呦,從前咱就沒瞧出來,咱小七竟是個情種?”
眾人齊齊點頭,那屋里便傳出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道:“哥!我都說了不是了!”
御醫(yī)抹抹額汗,心想,這哪里是心疾?
可待他進(jìn)了屋,卻看到那位傳說里的小七爺面目那般蒼白,他捂著心口半靠在軟榻上,額頭也是豆大的珠兒往下流。
御醫(yī)不敢羅嗦,趕緊上前診脈,卻發(fā)現(xiàn)這位脈搏跳動有力,心肝脾肺腎都好的不能再好?
如此他便小心翼翼問:“小,小七爺,您能跟下官說說您這心是哪樣的疼么?”
管四兒也莫名其妙,他也不是身上沒力氣,就啥都莫名其妙��?
他就坐在那兒捂著心說:“也,卻也不好形容,只覺~心如刀割……”
他這話還沒說完,那屋外便傳來陳大勝一聲調(diào)侃道:“那就完蛋了,沒救了,相思癥,這必是相思癥!怕只能送到外地一起清修才能痊愈了……”
管四兒聽這話,自己都莫名其妙想笑,可他這種心疼,卻真是心如刀割,不是肉疼刀割,這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滋味,他從前從未品嘗過,就憋的難受,想趴在誰的懷里大哭一場,卻趴無可趴,委屈至極的那種疼。
莫名其妙他伸出手往臉上一抹,自己都嚇一跳說:“哥~你快進(jìn)來看,我咋哭了呢?”
可他卻不知道,在來縣驛站當(dāng)中,瑞安先生也心疼了一晚,連夜請了縣里三位郎中,服了兩碗安眠的藥湯才勉強(qiáng)睡下。
他更不知道,這一晚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鳳梧山上,有一婦人夢中醒來,赤足跑到院里四處尋找。
待她的幼女過來相勸,她就滿面是淚的拉住她道:“阿貓,我夢到你小哥在閻王爺那邊做了好大的官兒,他騎著好高的馬,竟生的與你二哥一模一樣……”
第112章
陳大勝是個勤快人,便是日子越來越好,安身立命的本事,他也從未懈怠過一日。
秋日雨多校場泥濘,他依舊帶著兄弟們苦練刀技。
受過苦的人都有一種明悟,老刀們也都清楚一件事,能被皇爺看中,被同僚尊重,這都是因為他們有用,他們擁有的本事是旁人一輩子都學(xué)不來的。
如此更不敢懈怠,隨著自己的刀頭,渾身是汗的拿著腰刀在院里不斷的劈,刺,撩,斬,掃……甭管日子多好,每日里一樣動作,最少都得五百次。
刀術(shù)萬變不離其宗,不管哪門哪派,這幾下就是一切刀術(shù)基礎(chǔ),而隨著一招一式下去,他們七人竟耍出大風(fēng)從北來,洶洶十萬軍的氣勢。
校場四處破風(fēng),眾人出汗正酣暢淋漓,卻不想,猛的身邊院墻上傳出一聲頗不好形容的喝彩聲來。
“好刀法��!”
陳大勝一個踉蹌,就差點就把面前的罪魁禍?zhǔn)拙偷財厥住?br />
胡有貴側(cè)身一滾,便長長呼出一口氣,站起收了刀,將它往邊上懸掛的刀鞘一甩,那刀自然歸鞘,更加尷尬的贊美也隨之而來。
“好準(zhǔn)頭!!”
胡有貴無奈的張張嘴,他抬手抹了一把汗,就雙手掐腰走到墻下,帶著些許兇狠又無奈的調(diào)兒說:“呦,宇文將軍~閑�。�?”
宇文小巧卻攀在墻頭,態(tài)度特認(rèn)真的告訴胡有貴道:“貴兒,我今兒可不閑,也只能看你一會兒,我得了差事呢,陛下讓我訓(xùn)練騎兵去。”
她說完,蹦下墻對各位老刀認(rèn)真施禮道:“各位哥哥都在呢辛苦了,辛苦了!這天氣兒也不好呢!哎,我家貴兒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胡有貴歪著頭吸涼氣,他看看左右,又看她理直氣壯這樣子,就好想毆打她。
宇文小巧今日穿著耐臟的玄色勁裝,扎了小片的臂甲,胸甲,腰下還掛了腰牌。
她這人好像天生缺根筋,也看不出胡有貴將要,就要生氣了,興許是假意的,誰知道呢?反正人家滿面的正經(jīng),完全一副親手撫養(yǎng)胡有貴長大的樣子。
慈祥宛若奶媽。
她從腰后解下一個草繩捆的,荷葉包的吃食遞給胡有貴說:“貴兒,你趕緊趁熱吃,這是我家街口最好的脯鴨兒,這幾天我就不過來了,哎,要受罪了�!�
胡有貴不接,就掐著腰看著她。
可宇文小巧卻滿面大度的嗔怪道:“拿著啊,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都是你親哥一樣的人,還不好意思了?你知道么,為這頭一只鴨兒,我可是等了許久呢……”
把荷葉包強(qiáng)塞進(jìn)胡有貴的手里,她又從腰上解下來一酒葫蘆,給胡有貴掛腰上道:“這是偷咱大哥的好酒,你得省著點喝,也不能多拿,咱得花著偷,下次咱就偷三哥的……”
胡有貴無奈拿腦袋蹭墻,一身的酥麻疙瘩,解完尷尬,他看著宇文小巧,每次張嘴要說點什么,對方就總能從身上變出一樣新東西來。
“貴啊,你別嫌棄啊,我娘說我也得學(xué)些女紅了,這個,是我繡的帕子……你可不敢給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貴兒啊,鴨脯吃膩了,你就吃點咸菜,這是我家廚下最拿手的東西,從前我出兵遠(yuǎn)些,最愛帶就是這個……”
“貴兒啊,那我這幾天不來,你就忍忍你這個小脾氣,嘖,爆碳一樣,你要是看誰不順眼,就記下來,回來我給你出氣,啊……”
忍無可忍,胡有貴一聲暴喝:“宇文小巧��!”
其實從墻上蹦下,嘴里胡說八道,宇文小巧的眼睛就左顧右盼,反正不看胡有貴,說了點什么,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看胡有貴生氣,她就猛的看天嘆息:“哎呀,貴兒啊,這時辰不早了,我,我這也是忙呢,忙!皇命在身!”
她又攀上了長刀所的墻,上墻之前腳滑,還在地上叨了幾下,好不容易攀上去了,她就蹲在墻頭,表情慎重的對陳大勝一抱拳:“陳侯,我家貴兒吧,��!有時候做事兒不妥當(dāng)……”
胡有貴徹底崩潰,站在墻下又是一聲怒喝,那人蹦下墻頭還不忘打個報告說:“貴兒啊,我這幾天不來,你想吃什么便自己買去,咱家有錢呢……”
一包碎銀子從墻頭丟進(jìn)來,細(xì)碎且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就遠(yuǎn)去了……
所有人都清楚,不來?怎么可能?明兒又會換個花樣,她還來,還百折不撓的,不斷學(xué)著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來的招數(shù)。
胡有貴抱著東西來到廊下,他不想說話就順著柱子癱坐。
陳大勝好笑的走過去,打開荷葉,與眾位兄弟享用脯鴨兒,一邊啃,陳大勝一邊很是佩服的說:“兄弟,這也是個人杰了,你就說,今兒這套?她從哪兒找的軍師?”
胡有貴有氣無力:“~鬼知道!”
宇文小巧這丫頭,甭看人家是個女子,那身上的功夫在老刀們看來,真是一等一的俊。
甭管長刀所院墻多高,郡王府有多么大,多么威嚴(yán),就沒有她找不到的地方。
胡有貴砸吧下嘴兒,又舉起一方繡的精致至極,滿是牡丹大花的大帕子說:“你們說,她從哪兒買的這東西?”
眾兄弟圍觀,大哥眼尖,就指著角落說到:“東門老街蘇西子,這么大的標(biāo)記呢�!闭f完嘆息:“指定還不便宜,十幾貫的東西呢,這姑娘,這面皮也是一等一的厚實了。”
如今胡有貴那屋里,新衣裳新鞋,新腰帶就堆了無數(shù),人家每次都笑瞇瞇的就一句話,貴兒��!
我剛給你做的啊,我這女紅也就是勉強(qiáng),你暫且穿著,我還給你做……
胡有貴感覺神智有些錯亂,他不想說話,卻被陳大勝一手捏住兩頰,左右擺弄一下嘆息道:“甭說,這小模樣生的俊俏,也是有好處的�!�
胡有貴被迫堵嘴嘀咕:“大鍋,擰弄死我吧~!”
一荷葉脯鴨兒下的很快,待胡有貴反應(yīng)過來,大家兄弟情深,便只給他剩下一塊讓他嘗嘗味兒。
管四兒心疼哥哥,伸手強(qiáng)塞他嘴里,還幫他合上下巴。
有氣無力的咀嚼了一會,胡有貴也不知想起什么,忽拿著那方帕子,左看右看就低頭悶笑起來。
陳大勝站起來無奈的搖道頭:“哎,貴兒瘋了呀!下工下工,都家去吧,明兒休沐,都別去我家混飯去啊,你們家里又不是沒的灶房?見天我家賴著像什么話�。 �
他說完,兄弟幾個俱都站起來,大部分都有家,便一哄而散歸心似箭。
六市口子附近的老道營便是長刀所衙門所在。
至于為什么叫老道營,好像是前朝不知道那一代皇帝,他想升仙兒呢,就養(yǎng)了一幫子道士煉丹吃,能住的離大梁宮如此近,想必當(dāng)年那老道丹一定練的不歪,不然也賺來帶花園子的四進(jìn)大套院兒。
那不是大梁剛立,各部也在燕京搶地方么,這地方便被工部占了。后來皇爺拿著燕京地圖挨個查看,便把工部的老大人罵了一頓,那老家伙就是個田鼠兒,滿地刨窩子。
只可惜田鼠老爺沒的皇家背景,陳大勝根骨硬,就從工部得了個大衙門。
就滿燕京看去,五品的衙門就數(shù)陳大勝這邊最大。
從前工部在的時候,老道營的街坊還不覺著咋地,無它,工部那地方匠人多,這甭管多大的官兒,十幾日堆著從匠作坊里出來,那都是邋里邋遢的不太好看的,還有,那幫子工部老爺還不愛洗澡,走路都掉虱子。
來來去去那味兒就造化了一條老道營。
可自打長刀所的老爺們來了,那,那春天就來了,官威什么且不提,最起碼養(yǎng)眼啊。
長刀所甭管是主官,還是這衙門里的小吏,年輕是第一項,第二項,被主官影響著就都干干凈凈的,還許他們的攤子隨便擺,吃飯也給錢兒。
尤其是休沐日前一晚夕,就是老道營最好看的風(fēng)景。那衙門口大開,呼啦啦就走出一群體面的小老爺。
今日照常例,依舊陳大勝打頭,他剛出門便被吉祥家的迎著一頓問候,接著金嬌玉貴的就被七八個婢仆,護(hù)大寶貝般的護(hù)上馬車帶走了。
余清官第二個出來,這位是個愛收徒弟的,他負(fù)責(zé)訓(xùn)練外路斥候,每次回家都要帶上七八個弟子,這弟子也有品級,也有親兵,算是眾星拱月絢爛而去。
這童金臺第三個出來,他笑瞇瞇的看了一圈人,卻看到老丈人家的老管事親趕馬車過來了。
老管家笑瞇瞇的下車,手腳慢吞吞的給童金臺擺好腳凳子,扶他上車。
童金臺邊上馬車邊問:“嘿!這是回不去了,今兒這又是吃誰家��?”
老管家笑嘻嘻的說:“四通巷子老姨太太家唄,那都請了多少次了,姑奶奶可不想亂跑呢,沒辦法,老親了!姑爺,您不知道啊,昨兒咱大小姐就抱過去了,嘿,看到的就沒有不夸的,見面禮兒就收了好幾箱了都�!�
童金臺放下車簾,坐在那邊也是得意的很了:“那是,我閨女!這么小就自己賺嫁妝了,那可不白養(yǎng)著……”
老張家是前朝舊臣,甭看背運了兩年,人家也是坐地虎,親戚自然不少。
張婉如自打生了女兒,童金臺是誰就不重要了,早就踢到了天邊去,人家就滿燕京趕場子,炫耀幾個月就能利落如猴,一逗就笑的大胖閨女。
是今兒姑姥家吃酒,明兒姨奶奶家住幾天。
童金臺剛離開,里外換了簇新衣裳的馬二姑就笑瞇瞇出來牽馬,甭看人家沒人接,可人家是有一群大姨子小姨子的幸福人,自打娶了八巧,他身上的東西最精致,都不必等二茬漿洗,新的針線就送來了。
而他那商根子老丈人,做御使的大舅子最稀罕就是他,家里有啥好吃的都要給他留一份。
有時候馬二姑御前值更,他大舅子看到他,總能從袖子里給他偷偷塞點瓜果梨桃,蜜餞點心……
這幾日不見就互相牽掛的很,回家之前,要先去丈人舅子家混上一頓豐富的,這才帶著醉意往親衛(wèi)巷子趕。
待馬二姑走了,了不得的崔二典就出來了。
老刀家?guī)讉媳婦兒,要說門第就數(shù)柴氏最高,她家講究也多,還最愛這個救命女婿。
那真是柴家滿門的榮光與尊嚴(yán),都要靠崔二典這個有前程的女婿給尋找回來。
他老丈人有多討厭常伯爺,就有多稀罕這個女婿,如此他一出來,柴家的婢仆便抬著敞轎,呼啦啦圍上來七嘴八舌喊姑爺問好,又扶嬌閨女一般的把這女婿護(hù)上轎。
老柴家這敞轎做的十分大,八人抬,上面坐了三個人也不擁擠。
崔二典坐下,取了一個削好皮的果兒,邊啃邊探頭問胡有貴跟管四兒道:“怎么著?今兒就跟我回去唄,我丈人家明兒有戲酒,請的是南邊的班子,晚上咱一起再下個香湯?”
胡有貴跟管四兒卻一起搖頭,他倆今兒都換了文士衫,打扮的那叫個斯文。
管四兒就打開折扇,故作矜持的瞎呼扇幾下笑瞇瞇的說:“不去!皇爺賞給瑞安先生新宅子也請酒,我跟哥哥學(xué)士巷子吃酒去呢�!�
如此,他們兄弟幾人告別,熱熱鬧鬧的長刀所衙門口就恢復(fù)了安靜。
陳大勝坐車回到郡王府,一進(jìn)門自然先問媳婦兒在哪兒,門房卻說,家里把老太太接來了,老太太又帶了一大群小雞小鴨來,現(xiàn)下正跟郡王爺在后面景新園呢。
景新園那地方,是前惠王修身養(yǎng)性,彈琴參禪的地兒。
陳大勝一進(jìn)去,便聽到阿奶正用她特有的確定且高昂的調(diào)兒,正教訓(xùn)爹道:“我說啥了?你們總說沒事兒,沒事兒?這是沒事兒,一眼照顧不到就完蛋了!你就不是個過日子人,帶的她現(xiàn)在也成了這樣了,你自己不過,你把茜兒也帶壞?”
老太太說完,還鬼鬼祟祟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從前白吃白喝,那是旁人家的,現(xiàn)在你吃自己的,咋就不會過了呢?”
佘青嶺滿面是笑的蹲著,手里還捂著一個鵝黃的小雞雛兒,那小雞叫的軟綿,老太太就訓(xùn)人訓(xùn)的吐沫橫飛。
“你就說吧,你這么大的院兒,你干點啥不好?養(yǎng)點雞鴨還能吃個蛋兒呢,你種菜?你是個主家爺,種這么些能吃的完么?誰又敢吃你的菜?還有那邊,就滿院滿院破樹苗子,那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看點綠,你是瘋了不成?”
佘郡王不敢吭氣,陪著笑的放下小雞又握住一個小鴨,心想,真好看啊,明兒讓他們預(yù)備東西,他要畫畫兒。
七茜兒坐在不遠(yuǎn)的榻上做鞋,一邊扯線她就一邊笑著說:“奶,還得是您說他,我說就沒用!那我都說了,這么大的院兒呢,還不如開出幾畝地,土這么肥,地力這么厚,那隨便一收拾,明年咱家從上到下吃的都有了,都不必外面買去呢!”
老太太能聽不出個好歹?她回嘴就罵:“臭丫頭你笑話我?”
七茜兒可不怕她,舉起自己手里的鞋梆就說:‘咋,還不讓我譏諷?您看看我過的這日子吧!伺候了老的小的,我還得給宮里的做鞋,我這是上輩子欠了誰了?”
她這一說,院子里氣氛便一凝。
卻也不怪七茜兒生氣,主要宮里的鄭太后,自打佘青嶺不愿意呆著了,要出來了,她就忽轉(zhuǎn)變了方式,硬是打發(fā)人來說,去歲她生辰,那不是近親家的宗婦都要送幾色針線孝敬么。
七茜兒針線可一般,她開始還不預(yù)備送,人家就派了姑姑來家里嘮叨,話里話外就是她年紀(jì)很大了,骨血親也沒幾個了,她又什么都不缺,做姨姥姥的就想穿甥孫媳婦一雙鞋。
等到那鞋勉強(qiáng)做好送到宮里,太后立刻就穿上了,竟是絲毫不顧忌七茜兒是守孝之人,甚至還在皇后,宮妃,大臣家眷面前夸獎,真就直說這世上只有青嶺兒媳婦給哀家做的這鞋最舒服,旁人的針線皆不如她。
從哪之后,那老太太非七茜兒做的鞋不穿。
你讓七茜兒怎么辦?便是佘青嶺再膩歪鄭太后的小九九,人家求的不多,也不給你找麻煩,也不讓鄭家討厭你去了,我就穿你一雙兒媳婦鞋怎么了?
好歹,這也是大娘娘啊,是天下人的母親。
老太太扶著佘青嶺的手站起來,用手一驅(qū)趕,幾十只小家禽就沖出去把郡王爺剛養(yǎng)出來的小菜苗叨的一干二凈。
老太太也不用人扶著,就徑直走到七茜兒身邊坐下說:“嗨,你也甭抱怨,你就這命�!�
她這樣一說,七茜兒便生氣了,她把那鞋往簸籮里一丟,頤指氣使的指著點心盤子就對佘郡王說:“爹!”
佘青嶺慣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家是利落的給兒媳婦把點心端過去。七茜兒就挑了一塊摸樣最好看的塞嘴里,一邊吃,一邊又拿起針線認(rèn)命的飛針走線。
老太太就用手點著她額頭罵:“你就不知足吧,你爹哪兒欠你的了,做雙鞋還瞎咧咧,我也老一回,咱憑良心說話啊,那就是個可憐人知不知道?”
七茜兒也老一回,聞言便撇嘴哼了一聲。
佘青嶺找到撐腰的了,便躲在老太太身邊吃豆兒,捎帶用腳扒拉滿矮塌邊上拉粑粑的雞雛鴨苗,絲毫不覺著討厭。
老太太拿著簸籮里的鞋墊走針,一邊縫一邊說:“將心比心,她那一輩子也沒有個親生的血脈,要說命好命歪,她還真不如我,我好歹還有你們幾個呢,她有啥?養(yǎng)個兒子還是旁人的,面上情誼,那心里得孤單死,誰這輩子還沒個想不開的時候,魘進(jìn)去不想出來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