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先生將信將疑:“真?”
孟萬全連連點(diǎn)頭:“真!真!萬不能騙您,那邊都談好價~哦!聘禮了,您就趕緊跟我去吧,煩您硬朗的麻紙墨盒子也拿著,一會子要用呢�!�
成先生又被他拉著往外走,還邊走邊打聽:“那老太太拿了多錢兒聘婦?”
孟萬全答:“五十斤粗糧,十貫錢兒�!�
成先生聞言大驚:“多少?!”
而今傷營病重的一日才多少份額,每人就幾兩粗糧熬命,五十斤粗糧?那是出去就能在慶豐城換五個利落的,樣兒還不錯的灶上娘子的價碼。
那老太太出門從不落空,狗屎都要拾兩坨回家入庫,她竟舍得花這樣的大價格?
“就是這個數(shù)兒!十貫錢兒!五十斤粗糧�!�
“莫不是上當(dāng)了吧?”
“沒有!怎么會~那老太太精化的猴兒般,那小娘子吧~說是認(rèn)字兒呢�!�
成先生這下子便明白了,這就說的過去了。
整個傷兵營,上下小千人,加上隨營家眷那四五百,識文斷字的也就兩三,還都是男人。
知道那小娘子是個識字兒的,成先生便莫名矜持起來,他邊走邊語氣肯定的說:“若,若是識文斷字,那老太太倒是討了大便宜了�!�
孟萬全也覺著是這樣,還羨慕到:“可不是!”
天災(zāi)人禍逢了亂世,人跟牲口沒啥區(qū)別,有時牲口也不如。
買一頭青牛還得牙人,牙行,衙門過三道手續(xù)呢,可如今買賣人口就是一手交錢一手給人了事兒。
哦,現(xiàn)下銀子銅子兒都不靈光了,就看糧,誰手里有糧,那就是一等的家戶,一等的本事人。
那老太太就是個有糧的。
這兩人快步走到傷病營外大柳樹下,現(xiàn)下,那邊里外三層圍著的是聞訊而來的家眷。
成先生是個急大夫,也沒啥心眼兒,他人到了,王氏便將七茜兒的嫡兄霍云瑞喊過來與他敘話。
霍云瑞是正經(jīng)考過童生,見過燕京世面的少爺,他從前哪里看得起成先生這樣的人,雖大家稱呼他為先生,可是軍中管著傷號的醫(yī)者,按照老規(guī)矩是匠,醫(yī)匠便做下等人。
現(xiàn)在為了五十斤吃食,他又不得不陪著笑臉,軟著脊梁與之攀談。
成先生得到了想要的尊重,自是欣然應(yīng)允,做了媒人,還寫了一式兩份的婚書,看著三方按了手印兒,這事兒就算是辦完了。
那王氏是個機(jī)靈的,她又叫霍云瑞去獨(dú)輪車那邊又取了一方蠟紙封的上等墨條兒給成先生謝煤。
這下,成先生對這家人就越發(fā)有了好感,看著那毛稀的小丫頭也順眼了。
毛稀沒事兒啊,跟著這老太太總是餓不到的,養(yǎng)幾日就會有了人樣兒了。
待事情妥當(dāng),他還挺好心的對陳家老太太陳吳氏說:“老太太,您這孫媳可是娶到家了�!�
了了心里的一樁心愿,陳吳氏看著里外三層的家眷,表情那叫個驕矜,那叫個美,可嘴巴她也不落地,還挺嫌棄的說:“哎,這才多大點(diǎn)的丫頭,一身肋巴沒得二兩肉剔,看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樣兒!回頭還得費(fèi)些糧食養(yǎng)養(yǎng),嗨~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如今您出去問去成先生,也就是我心軟不落忍。”
她指指七茜兒,又指指她娘家人說:“這老家有三千里呢,不買下來這妮,指定就餓死在半道兒了�!�
她這話把個成先生聽的是直撇嘴兒。
現(xiàn)下新貴人多若牛毛,為子孫計(jì),也有的是那頂新官帽的,舉著重金想娶一房識文斷字大家門出來的女子,好支撐臉面。
甭說平安那時候找個這樣的都不易,現(xiàn)如今什么行情,這老太太純屬討了便宜賣乖兒。
成先生對霍家有好感,又看那瘦丫頭落到這樣的老太太手里,再捏捏手里的墨條兒,幾百年傳承瀚卿坊的東西,這玩意兒早年值得三十貫,他一個小藥鋪的坐堂大夫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東西壓手,他也不能白拿人家不是,想到這兒成先生便摸摸門子胡道:“老人家,聘一好婦可旺三代,您想想,您家如今算是起勢了,往后出去也是官身,這往常交際,家里家外若想體面就得有個識文斷字兒的,您說是吧?”
陳吳氏可不就是這樣想的,這幾年,家里損了多少人口,偏升官的時候就吃大虧,一圈崽子吃的都是悶頭虧,軍令軍命那是一概不懂,上峰的意思也是一概琢磨不清楚,真真是一窩豬圈套出來的豬崽子上人皮走世間,個個都傻的沒邊兒了。
這以后啊,家里就跟從前不一樣了,好歹有個認(rèn)字兒的了。老太太心里美,就再看七茜兒那小細(xì)眼小稀毛兒,也順眼了百倍千倍。
她抿嘴樂顛兒的對成先生說:“借先生吉言,明兒我就整本黃歷每天叫我這孫媳給我念念�!�
說完這老太太還晃晃脖兒,美不滋兒的撇那邊的家眷喊到:“明兒家里有事兒,就都來我家問黃歷,啊!可甭跟我們客氣!”
婦人們聞言便都說好,具又大笑起來。
王氏看兒子在那邊扎糧袋兒,她心里有鬼,便看看左右又拉著七茜兒到了一邊僻靜地。
待到安全了,她就從袖子里取出一對兒銀耳扣放在七茜兒手里,又將那婚書疊吧好也給了七茜兒。
七茜兒捏著婚書不動彈,王氏眼睛就又紅了。她難得的摸著七茜兒的腦袋,聲音柔軟的說:“好丫頭,記得你哥哥給你取的名兒不?”
七茜兒點(diǎn)點(diǎn)頭,她上輩子也有這個待遇,嫡兄為了襯托出書香門第的樣兒,給她在婚書上提了姓氏。
霍七茜。
“記住便好!”王氏抿嘴,心里總是不安穩(wěn),她拉住七茜兒的手囑咐到:“七丫頭,你有福分��!比我有福氣多了!你看這家人,看著就不一樣,你看那老太太的穿戴,新貴��!以后你只把她侍奉好了,就有你的好日子過,記住了沒有?”
七茜兒依舊是木訥點(diǎn)頭。
王氏抿嘴兒,還得陪著笑哄她,她指著那婚書到:“這個東西你可得收好,這可是正經(jīng)八百的文書,明兒他們?nèi)羰遣灰�,憑這個文書,你到哪兒都是有理的。”
可不就是這樣,即便那個憨貨都覺著無關(guān)緊要,可老太太就是要當(dāng)奴婢打發(fā)了她,若不是莊先生出來威赫,她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七茜兒反手就將婚書塞到了袖子里。
王氏看她這樣做,便松了一口氣笑說:“哎!這樣就對了,這幾日你就裝裝病,就說想我們呢,舍不得我們呢,機(jī)靈點(diǎn)兒~知道不?回頭露了餡兒,我可饒不了你,知道不?”
胳膊上一陣刺痛,把個本想忍耐的七茜兒弄毛了,到了這會兒還誆她呢?
早就不耐煩受氣的七茜兒胳膊一拐,頂著黃毛兒的腦袋便昂了起來,她眼神晶亮的盯著王氏說:“太太?到了這個時候,你這是還想誆騙誰呢?”
王氏一驚,當(dāng)下就傻了。
七茜兒冷笑:“你也不看看那老太太是誰?這兒是哪兒?那邊站著的可是提刀的老爺!他腰上那把刀可是吸過人~血呢!”
第6章
王氏的心肝這段時日已然碎的不能再碎。她生來精透,手段高桿,早年嫁到霍家之前,霍家就是個代代與皇室看莊子的莊頭人家。
可自她嫁入,也不過十來年的功夫,憑的是權(quán)謀術(shù)智,迎女干賣好,如此,上下舔的溜圓,左右拍的滋潤,皇家的東西便姓了霍,這就是后來霍家莊的由來。
霍老爺腦袋懸掛在城門上,她都沒有這么怕過。
可現(xiàn)在……王氏死死的盯著七茜兒的臉,還有那雙閃著寒光的眼。
這眼,她仿若是見過的,冬日凍死在草棚的佃戶,被發(fā)配到莊子鹽井做苦役做到死的囚犯,被發(fā)賣的小娘,被打死的仆奴……那些人臨死之前就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可那時候的王氏是不怕的,她最愛說,活人咱都不怕,還怕個死物?
那會子她有儀仗,現(xiàn)在,她什么都沒了……
不屑的嘖嘖兩聲,七茜兒上下打量王氏一番后這才接著說:“好太太,您這是連蒙帶騙的把我賣出去了,您就安心了?哎呦!也真是個不怕死的,就不怕我現(xiàn)下喊出去么?騙人家官老爺老娘不說,您怕是忘了?家里老爺?shù)哪X袋可是城門口掛著呢!他血都沒流干凈,你個余孽還上趕子到人家兵老爺家門口騙來了……膽兒大的你~!”
從前,七茜兒總在夢里想反復(fù)找王氏問問,你心呢?你也是做娘做祖母的人啊!你輕易就把旁人的孩子推進(jìn)火坑,你明明就知道她肯定過不好,她這輩子就因?yàn)槟阋痪湓捑偷姑沟巾斄�,說不得命都被人害了!你就睡的著么?
可后來她老了,見識的東西多了,就明白了,人家睡得著的,人家什么都不怕,人家好吃好喝一輩子,說報(bào)應(yīng)?誰又見過報(bào)應(yīng)?
可后來,七茜兒她老了才悟出一個理兒,比起王氏的黑心狠辣,她的爛肉沒骨頭脾性才最是招人恨的。
如此她就再不恨王氏了,她也不恨霍老爺,不恨老太太,不恨臭頭……甚至她都不恨喬氏,她只恨自己。
如今她就是說說,心里卻是沒有氣的。
王氏嚇的不輕,想到惡果就神色大變,怕的嘴巴都顫起來,一時間就只能聽到她牙齒打顫的聲兒。
七茜兒臉上笑盈盈的,還伸出手裝作不舍的樣兒拿住她的胳膊。
推搡間,七茜兒便看到王氏胳膊上的那個白潤潤的羊脂玉鐲兒了。
對了,對了,就是這個物件。
從前王氏處置人的時候,她最喜歡穿團(tuán)花牡丹的貂邊襖子,還喜歡坐在風(fēng)雨不侵的高處喝參茶,摩挲絲帕子,最長的時候她就伸出自己的白腕子,一下一下的用手撥拉這個鐲兒。
七茜兒從前總做噩夢,她夢里都不敢抬頭看太太,看不到臉,卻能看到白生生的腕子上的這個鐲兒……
“呀!太太這個鐲兒真好看啊!”
七茜兒笑了起來,去撫摸那個鐲子。
白氏想縮回手,可是看到七茜兒那雙眼,她又不敢了。
如此,七茜兒就一下子一下子的從她腕兒上生撥拉下這鐲兒。
王氏少女套的這鐲兒,如今雖人瘦,可骨骼生成。她不敢喊疼,就滿目哀求,一頭冷汗的哆嗦……
七茜兒廢了點(diǎn)子力氣,最后到底將那鐲兒套在自己如柴伶仃的小胳膊上了。
邊套她還邊嘆息:“哎!大半夜,到處都是吃人的畜生,您輕易就把我們攆出去了……一盤子供果兒我是一救了您全家性命,可您呢?好太太,您賣了我娘又賣她閨女?您就沒想想,沒了我報(bào)信去~您全家都要餓死了!老人常說,這人啊,得慈悲些,得有良心是吧!不然會有報(bào)應(yīng)的,您說對么?”
王氏眼神恍惚的晃悠,就覺著自己在做夢,她想暈過去,可耳朵邊這七茜兒的聲音卻清清脆脆的穿入耳朵,一個字兒都沒漏掉。
“……從前那后院的嬸子常勸我,說嫁了人就好,做那么多活兒是累,可太太也是為我們好,讓學(xué)本事呢。她還說~太太您是慈悲心腸才沒有餓死我,還養(yǎng)著我,叫我們感恩,嘿!我謝謝您嘞,您沒有餓死我,我也救了你全家,咱們~這就兩清了,你說成不成?”
七茜兒死死的盯著王氏看,王氏反應(yīng)半晌才木訥的點(diǎn)點(diǎn)頭道:“……成�!�
七茜兒聞言高興,拍她的胳膊親昵的說:“成就好,這可是你說的,我可不像您敢造孽!那,您家給我一把食兒,我救您全家,這就兩情了,成不成?”
“成!”
“成就好!太太到底是個懂禮的,素日最是慈悲不過,那真是建廟燒香,見神像就磕頭的良善人,既然您良善又知禮,咱就再算算您賣我這筆帳,好歹,十貫不多也是錢兒,五十斤糧~您全家可欠了我不是一條命是吧?”
人在屋檐下,王氏只能不甘愿的說:“……是,是吧……”
七茜兒表情喜滋滋的扒拉那玉鐲兒:“嘖!哎呦聽聽,您倒是什么都知道的,什么都清楚的~我就琢磨不明白了,后山那墳營子,您可一年從頭到尾沒少送人進(jìn)去�。空媸莻不怕報(bào)應(yīng)的!太太您就不怕明兒死了入地獄,閻王老爺斷案他燒了您焚了您剁了您絞了您~挫骨揚(yáng)灰了您!”
王氏后連連退,七茜兒把著她的胳膊步步緊隨,她雙眼直勾勾的迫著她,在她耳邊說到:“再~來世再判你入個畜生道,做那拱糞吃屎都起膘的,遇到個節(jié)氣就一刀咔嚓了您的老母豬么?”
王氏神色灰青,使勁掙脫。
七茜兒卻提著她,又從她袖子里揪出一個小布包,將里面的幾枚戒指一個一個的套在自己干巴巴滿是老繭的指頭上。
“七~七茜兒!你敢?”王氏不想舍財(cái)。
七茜兒卻笑如鬼魅般的看她說:“哎!我敢啊!太太您能拿我怎么著呢?哎喲,慢點(diǎn)了您,這地方地面硬朗,甭把您摔壞了,沒心肝兒您吐出個大腸頭來,我可不幫您收撿起來,怪~臭的!”
王氏一身的本事便又被嚇到了塵土里。
“你,你就不怕死么�。俊�
總歸,這就是個仗勢欺人的。
七茜兒心里越發(fā)怨恨自己,她張合著戴了七八個戒指的手掌笑說:“我不怕��!可您怕啊!哎~恁大個聲兒呢?耳朵都要震聾了!太太您想死就死唄~就大聲兒吆喝唄!可憐那邊還有大少爺,二少爺,還有您那堆心肝肉的……
反正我這小娘養(yǎng)的賤骨頭,死不死的有什么啊,不然您就試試?喊一喊?那里面的粗漢兵痞可不是跟您講道理的,您招惹了人家的老太太,嘿!回頭一刀一刀下去,這一家子的腦袋瓜子沒準(zhǔn)兒就跟滾秋瓜般的滿地咕嚕了,嘶~血都給你崩三尺!反正誰也逃不過,您看~不然咱就搭個伴兒?到了閻王老爺那邊,我好歹還是個人證呢……”
王氏身體一軟就往地上栽,七茜兒一把撈住她笑說:“您可甭裝了,我這才拿了您多大點(diǎn)兒,那邊車轅的劈柴堆兒里我可都看到了……當(dāng)誰是個傻子不成……”
不等她說完,也不知道身上哪兒來的力氣,王氏甩開七茜兒就踉踉蹌蹌的就往著車那邊去了。
一邊跌跌撞撞,王氏嘴巴里還喃喃的低喊:“鬼!惡鬼……鬼……!”
大少爺霍云瑞一臉蒙的被王氏破喉嚨嘶喊回去,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便上車的上車,背筐的背筐……跑的飛快的。
從頭至尾,那家人都不敢回頭看七茜兒。
七茜兒就小聲嘀咕:“你才是惡鬼呢�!�
待那行人越走越遠(yuǎn),七茜兒也不動彈,就原地望著……她心里清楚,此去便一生再無見面之日。
這一家溫香軟玉泡出來的嬌貓兒,能不能走到老家不說,見過逃難拉細(xì)軟的,就沒見過拉著柴禾垛子逃難的。
這世上總有人覺著自己最明白不過,這蓋了頭~那地面上兩道深車轅可什么都蓋不住的。
就這吧,她不提醒,生死任由他們,全憑天意,也算是給她安兒積德了。
成先生驚異的看著他新交的霍弟,才將他們還說起早年間的幾本好書,可這會子這人怎么就奔命般招呼都不打的就走了呢?
他本還想力勸霍弟與他一起入營,這如今新朝剛立,隨便混混都是個出身啊。
哎!看錯了~看錯了!人家得了錢兒,跑的忒快,竟喊都喊不住。
一直看到那邊路口那家人不見了,他這才回頭看向里外三層?jì)D人圍著的那小娘子跟陳吳氏。
待他過去,便瞧見那小娘子正從地上撈起一個等身的大筐往背上背,動作間,就見這小娘子腕子上圈了個晃蕩白,手掌上當(dāng)啷著七八個亮閃閃。
成先生覺著刺眼,就鬼使神差的順嘴禿嚕說:“這,這是什么��?”
七茜兒對成先生是有好印象的,那會兒老太太要賣了她,這位愚直的就梗著脖子教訓(xùn)老太太道,從未見過好人家賣家中正妻的,且他是媒人,婚書也是他寫的,這人無論如何是不能賣……后老太太又托人口信,那臭頭也捎口信回來說,就如此吧……
七茜兒笑瞇瞇的回話:“回先生,這是嫁妝被兒呢,您甭看這被面兒粗糙了些,可里面卻是兩床十斤的脫籽兒好皮棉,都是新花呢。”
成先生自然不是問的這個,可現(xiàn)下神智已經(jīng)清明,便只能訕笑著說好,一甩袖子人家轉(zhuǎn)身走了。
那磨盤上的墨盒子都來不及拿。
湊巧的喜鵲兒落在莊前頭祠堂外的槐枝上,七茜兒喜滋滋的看著。
慣熟了。
這是安兒他槐樹爺。她安兒生來體弱,還是老太太說,認(rèn)個樹爺能庇佑孩兒。
后來認(rèn)了,果然安兒就少咳嗽了。
從前遇到逢年過節(jié),她就常帶安兒來給他樹爺爺上供。
“明兒我安兒還來,我就給您掛個大紅,供個恁大的豬頭來!”
發(fā)了個愿,七茜兒背著筐就隨老太太陳吳氏往莊內(nèi)走,這一路陳吳氏的眼睛都從她手上拔不下。
七茜兒抿嘴笑,還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巡查了一圈兒,到底挑了一個最差的銀圈兒順手給老太太往指頭上一套說:“這個您就拿著隨便玩兒吧�!�
別的?你就別想了!
老太太眼珠子咕嚕一轉(zhuǎn),她看看身后,扯著七茜兒緊走幾步才小聲說:“你這妮好不知事,如今兵荒馬亂,咱那院子住的都不是一戶人家,你這些東西,就暫且讓我給您管著,明兒你與臭頭好了,我再給你……”
跟這老太太互相折磨了十多年,誰還不知道誰是個啥脾性。
暫且?等著吧!
七茜兒笑瞇瞇的回:“瞧您說的,這點(diǎn)子玩意兒我還管不好?我又不是個傻子,我娘家給的嫁妝,我怎敢放不好?您安心,不勞煩您費(fèi)心,一會回去,我找點(diǎn)針線縫個袋兒,我放心口掛著!命沒了都丟不了!”
身邊一陣哄笑,老太太心里生氣卻也只能忍了。
互相不摸脾氣呢,誰知道誰是個啥樣兒。
到底,添丁進(jìn)口是好事兒,她也不能見面就一腳吧?
陳吳氏心里生氣,就扭著老臉扯了個笑,還很厭煩的擺著手驅(qū)趕那圈人。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邊又一陣哄笑,有那機(jī)靈的,就把老太太的五只羊牽了過來。
七茜兒多機(jī)靈,她蹦?Q了一下穩(wěn)了穩(wěn)筐,笑瞇瞇的就過去牽羊道:“這是咱家的?”
老太太看看羊,又神色莫名的看著這毛稀的,什么咱家的?這妮咋不認(rèn)生呢?這跟娘家生離死別的,她咋不哭呢?這不對啊!
陳吳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硬生生的點(diǎn)頭說:“�。∥业钠哕鐑盒Φ拈_朗,她左右手一把牽住羊韁繩道:“你的,你的!都是你的!是你的就是你的,是我的就是我的!我?guī)湍�,我還能殺吃了你的?”
那羊沒吃飽舍不得走,卻被七茜兒猛的一拉,最壯實(shí)那只便咕咚一聲兒跪倒在地。
七茜兒把繩兒在手腕那么一盤,特輕易就將那羊拽了起來,如此,一手兩只,一手三只的她就沒費(fèi)多大勁兒的,就拖著那羊兒往莊子里走。
三歲開始就在霍家莊后院做雜活兒,十歲開始就當(dāng)成丁的男人使,十五歲的七茜兒吃飽了,身上就有的是爺們的力氣。
陳吳氏望著那雀躍的背影有些咂舌,想著,這,這是個什么玩意兒弄到家了?
她還沒想明白呢,身邊便蹦?Q來一婦人,鬼鬼祟祟的在她耳邊道:“老太太,您看人的眼神,那是這個�。 �
這婦人高高翹起大拇指。
陳吳氏卻不知道該怎么回這話。
七茜兒心里高興,一邊走還一邊四處看舊景,哎,這是王翰林家,哎?這房子從前竟是這個樣兒么?嘿!這桑將軍家的二房媳婦兒還欠我三十貫沒還呢……
恍恍惚惚的,她越走越安靜。
如此,七茜兒便停下腳,回頭對陳吳氏喊了句:“您快點(diǎn)啊……咳,那啥,我不認(rèn)識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