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也沒哭,
只是靜靜地看著姥姥。
簡茹哭得要快暈厥過去,她軟癱在地上,
手抓著姥姥的手。
簡幸看那搖搖欲墜的白?布,
上前鋪整齊。
姥姥最煩被子不整齊了。
她這一動?,
好像喚醒了簡茹某些意識。
簡茹愣了下?,哭聲止了一半,她扭頭看向簡幸,用一雙腫脹的眼睛盯了簡幸很久才嘶啞著聲音問:“你怎么不哭�!�
簡幸臉上沒什么表情,沉默。
簡茹剩下?的哭聲也不止了,
她臉上全是震驚和不可置信,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那么冷漠,
大吼一聲:“你怎么不哭!”
從姥姥去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五個小時,簡幸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能把她哭回來嗎?”
簡茹二話沒說抽了簡幸一巴掌,她吼:“給?我哭!”
簡幸扭著臉,
無動?于衷。
簡茹喘著氣,像忽然抓到了發(fā)泄體,
她瘋狂地抽打簡幸,不管巴掌落在哪,力氣用了幾成。
她扯著簡幸的衣服,把簡幸一同拉坐在地上。
簡茹還在哭,一邊哭一邊罵:“她對你那么好!她對你那么好!她那么疼你!你一滴眼淚都不給?她!你有沒有良心!你從小就那么沒良心!從小就看不到所有人都在為你賣命!你只顧自己!只顧自己!”
呂誠這時沖進來拉扯簡茹,簡茹撲倒在呂誠懷里,昏厥過去。
簡幸在呂誠的注視下?,一眼沒看簡茹,只是默默站起來,幫姥姥整理了衣服,鋪整齊了蓋布。
再蓋上布之前,簡幸輕輕握了下?姥姥的手。
翌日,姥姥被運回了老家。
凌晨半夜,沒有雪,沒有月亮,只有風。
處處都很黑,好像是姥姥一早就選好的下?葬日子。
簡幸看著那個幾乎要被黑夜吞噬的坑洞,扭頭問簡茹:“為什么一定?要這樣�!�
姥姥那么怕黑,又怕蟲。
她身體不好,一到冬天就喊冷,見半點雨都要喊腿疼。
她一個人在這里,不怕嗎?
“你不懂,”呂誠輕輕拉了簡幸一下?,“別問了�!�
簡幸知道呂誠是怕簡茹聽到,但是這夜里那么安靜,簡茹又不聾,她厲著聲音,“我怎么生了一個你那么狠毒的女?兒!死了還不給?留個全尸!那以后我死了呢!是打算把我大卸八塊直接扔到河里嗎!”
簡幸沒再說一句話。
只是在走的時候,一步一回頭,直到走很遠,還在不停地回頭。
這天太黑了,她怕記不住姥姥家在哪。
因?為下?葬方式,簡茹和呂誠沒有辦這場白?事。
返回和縣的時候,忽然落了一場大雪。
天氣緣故,沒有攔到三輪車,只能走去車站。
旁邊超市播放著劉德華的恭喜發(fā)財,但凡路過的地方都張燈結彩,大紅燈籠一盞接著一盞。
雪還沒有完全覆蓋地面,炮仗的碎片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踩著滿地紅色,簡幸一家在短短五分鐘里淋白?了全身。
上車前,簡幸摘下?了頭上的連帽,她扭頭看了眼老家的方向,車上貼著的紅福把她的臉映得好紅。
初五,簡茹病倒了,高燒不退。
呂誠要她去醫(yī)院,她嫌貴,要去附近的診所。診所還沒開業(yè),呂誠拗不過她,只能找人給?醫(yī)生打電話,把人家從家里喊過來。
簡幸一個人在家,聽著簡茹臥室里傳來一個又一個電話,直到完全停止,她才起身去簡茹臥室把未接來電的記錄刪掉。
刪完以后,簡幸沒回自己屋,她窗戶還沒修好,不能住人,只能去姥姥屋里。
路過院子里其?中一小堆化了又堆的雪時,簡幸停頓了一下?。
她駐足了很久,沒能再看到那個兔子。
晚上八點多左右,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簡茹和呂誠已?經(jīng)睡了。
簡幸坐在床邊,手里拿了一只點燃的火柴,她想象某個包間里少年被一片歌聲和祝福環(huán)繞。
他閉上眼睛,湊近了蠟燭。
簡幸吹滅了火柴。
手里還有一顆糖,她放到了嘴里。
她沒有開口說話。
她,盡力了。
初六,簡茹嫌診所麻煩,把吊瓶拉到了家里,躺了一整天。
簡茹也在姥姥屋里躺了一整天。
最開始,她不太能睡著。
后來,她被夢拖著醒不來。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的她也在做夢,夢中夢一片兵荒馬亂:
簡國?勝死了,簡茹的罵聲吵醒她,她身心俱疲地迎著烈日去超市,大雨來得猝不及防,徐正清走到了她面前。
緊接著開學,分班,認識許璐,又與許璐分開,途中在走廊與徐正清擦肩無數(shù)次,也在教?室里偷偷瞥了他無數(shù)次。
大雨又大雪,晨起又昏至。
她在處暑與徐正清說了第一句話,在白?露看完他看過的第一本書?,在新年里加到的QQ,在他看不到的院子里,用他們經(jīng)歷的同一場雪堆了一個兔子。
大雪紛飛里,兔子立在月光下?,像荒蕪里拔地而起的城堡。
然而城堡坍塌只要一瞬間。
瓦礫碎片,飛沙走石,席卷了她僅有的圈地。
大夢初醒。
睜開眼,是一片走不出的混沌。
她還在夢里。
她仍然沒有哭,也沒有試圖闖開這困境。
周圍沒有風雪,但是很冷,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像被針刺穿一樣。
她知道,這就是那兩個小時的世?界。
如果想從這里闖出去,那這一切從頭就不該發(fā)生,簡國?勝不該死,她也不該用偷來的資源考上和中。
不該遇到徐正清,不該在無數(shù)個擦肩而過的瞬間偷偷歡喜。
若能從伊始避開猛烈的歡喜,結局自然也不會有悲痛的來襲。
可就像世?界上沒有后悔藥一般,人生從來都不能重頭再來。
就只是這么輕輕一想,周圍原本虛無縹緲的霧氣驟然縮成了無形的鏈條,簡幸被鏈條擠壓地迅速后退,眼前開始閃過一幀幀姥姥的臉。
咣當——
簡幸被扣在了世?界邊界,身前是刺骨的寒,后背是刮皮的燙,鏈條越縮越緊,直到快要把她所有的呼吸剝奪。
她沒有張口爭搶著呼吸,而是睜著眼睛,看著正對面的一幀畫面。
是冬至那天,她站在姥姥門口的畫面。
她當時在想什么。
她在想:姥姥為什么和簡茹一樣。
至此,她終于崩潰,想跪下?卻又被鎖著跪不下?去。
醒來。
一摸臉,干的。
她哭不出來。
她只是覺得心里有點堵。
扭頭,簡幸看到屋里的窗戶已?經(jīng)重新裝了一扇玻璃,窗框上的圖釘被拔掉了,留下?密密麻麻的黑洞。
桌子上整整齊齊,沒有半分狼藉。
今天初八,開學了。
簡幸下?床,打算去洗漱。
剛打開門,與堂屋里的呂誠碰上,呂誠端著水壺往屋里走,看到她說:“醒了?”
他一邊說一邊跛著腳往條幾走,簡幸兩步走過去,聲音還是晨啞的狀態(tài),“我來吧�!�
“沒事,”呂誠爭了一下?,“這才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