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謝儀舟咬緊下唇,忍了會兒,紅著臉道:“我渴……”
江景之道:“自從上了馬車,你看見我停下來過嗎?”
“……”謝儀舟理虧,默默承受了他的討嫌語氣。
她閉嘴。
安靜了會兒,江景之道:“渴了不會自己倒水嗎?”
能是能,關(guān)鍵是謝儀舟坐在他腿上,她一動,身子就繃緊,腳也會踩在江景之手上……多不好意思啊。
謝儀舟道:“其實也不是很渴……”
“我渴了�!苯爸溃敖o我倒盞水,多謝太子妃。”
謝儀舟:“……我沒力氣�!�
她加重語氣道:“我從馬車上摔下去,摔得渾身疼,又冷又痛,沒有力氣了!”
江景之放開她的腳,直起身子,一邊倒水一邊說道:“看不出來,我覺得你跟林喬謀劃怎么欺騙我時精神氣很足�!�
“……”謝儀舟語塞。
冒著熱氣的茶水遞到她唇邊,她的手從狐裘里伸出來要接,杯盞又被江景之拿遠,“不是渾身痛,沒力氣了嗎?”
好話壞話全被他說完了,謝儀舟成了徹頭徹尾的罪人了。
“喝水。”他把杯盞送到謝儀舟嘴邊,見她不張口,又說,“又不渴了?難道說口渴是騙我的?也是,你經(jīng)常騙我,裝身子不適讓我照顧你、口口聲聲說最喜歡我背地里卻計劃著裝死擺脫……”
謝儀舟忙拉過他手腕,就著他手中的茶盞飲了幾口。
熱水下肚,喉口得到浸潤,身子也更加溫暖了。
謝儀舟飲下一半熱水,看著江景之拿著杯盞的手,記起他在風(fēng)雪中站了許久,她輕咬了咬唇,抬著江景之的手把余下的茶水送到他嘴邊,道:“你也喝些�!�
江景之道:“我剛摸過你的腳,還沒洗手,我嫌棄,就不喝了,你自己喝吧。”
謝儀舟:“……”
沉默了下,她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不確定�!苯爸�,“你知道的,我丟失了許多記憶。”
謝儀舟忍住打他的沖動,好聲問:“你不是已經(jīng)在慢慢恢復(fù)了嗎?”
什么撞了腦袋,記憶變成了餓死鬼的,完全是在誆騙她。
他倆本就是一人,他自稱餓死鬼,最早謝儀舟是信了的。后來見江景之熟練處理政務(wù),他的解釋,謝儀舟也是相信的。
江景之唯一的漏洞是那天謝儀舟試探地提及清水鎮(zhèn)那晚的事情時,他語焉不詳,未趁機向她索要一個清楚明白的答案。
餓死鬼對那晚的兩個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耿耿于懷,恢復(fù)記憶后,不可能只字不提就與她擁抱親吻。
他很注重名分的,不然也不會死皮懶臉地讓謝儀舟養(yǎng)他。
至于他時不時提及的昔日往事……他說過的,適當?shù)拇碳び兄诨謴?fù)記憶。
謝儀舟早就猜到那是江景之在騙她了。
她那時候還堅定地要離開京城,索性欺騙自己,把江景之當真餓死鬼,沒有心理負擔(dān)地與他親密無間地相處著。
現(xiàn)在謝儀舟后悔了,她應(yīng)該當時就無情地拆穿江景之,讓他難堪的!
“是在恢復(fù)沒錯�!苯爸�,“所以才不確定,畢竟我沒想過假死離開你,你最喜歡我、永遠喜歡我,卻想著那樣對我。”
謝儀舟有預(yù)感,接下來不管說什么,都會繞到這事上面。
她得奪回主動權(quán)。
于是她道:“我趁你軀體麻痹行動不便欺負了你,怕你報復(fù)我才想要離開的……要怪就怪你小肚雞腸。”
江景之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對,還有這茬,我差點忘了�!�
“……”謝儀舟深感棘手!
怎么越說,她對不起江景之的地方越多了?
她想不通,也招架不住江景之的陰陽怪氣,干脆放棄了。
謝儀舟有氣無力道:“是,對,那你報復(fù)我吧!我不活啦!”
說完,她頭一歪枕在江景之肩膀上閉起了雙眼。
這幾日下來,謝儀舟經(jīng)歷太多,所遇、所思都顛覆了她從前的認知,不論軀體還是精神,她都筋疲力盡。
這會兒渾身放松靠在江景之懷中,心中再沒有從前那些不能言說的、想要不能要的壓抑情緒,謝儀舟如同卸下背負著的千鈞重擔(dān),只想放空大腦好好睡上一覺。
她閉上了眼,抓著江景之的衣襟,呼吸漸漸平緩。
將睡將醒時,忽覺鼻尖酥癢,謝儀舟懶懶地睜開條眼縫,看見江景之放大的臉。
他在她鼻尖親了一下。
看見謝儀舟睜開眼,他又在她的目光中,往她唇上輕輕親了幾下。
“好了�!彼p聲說,“沒事了,睡吧�!�
然后按住謝儀舟的后腦,下巴在她發(fā)頂蹭了蹭,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中。
第55章
……真不是個東西!
謝儀舟微感風(fēng)寒,
昏昏沉沉睡了幾日才休整過來。
躺久了,恢復(fù)精神后,便總想透透氣,
她于清晨穿戴規(guī)整,推開碧紗窗往外看的第一眼,就被鋪天蓋地的白刺痛了雙眼。
風(fēng)雪初停,放眼望去,
亭臺樓閣、枯樹翠瓦均被白雪覆蓋,
純潔清寂,仿佛過往所有的沉重都被這場大雪淹沒。
謝儀舟揉了揉眼,適應(yīng)后,披上斗篷去找了南疆來的醫(yī)者。
醫(yī)者正與太醫(yī)院幾人探討醫(yī)術(shù),
見了她,道:“殿下的身體適應(yīng)得很好,
正在逐步恢復(fù),蠱蟲的影響在穩(wěn)定消減,已不成大礙�!�
徐院使正好也在,道:“這么多人盯著,三小姐盡管放心�!�
謝儀舟微笑點頭,
問:“徐院使可曾為我大堂兄醫(yī)治過?”
“自是去看過的�!毙煸菏古c謝府關(guān)系好,
回憶道,“只是那時候圣上出了些意外,我在宮中忙碌,
等抽出時間去謝府時,大公子已消沉頹靡,
不許任何人人近身了�!�
謝儀舟稍作了解后,拿出羅啟明的那張方子遞出去。
徐院使接過,
查看后,胡須一抖,驚喜道:“的確是斷骨續(xù)生法子,是南疆那邊的土方子,方才老夫還在請教這個問題。”
他立刻知道這是為謝問封準備的,慚愧道:“我等自視醫(yī)術(shù)高超,故步自封,卻忘記人尚且十里不同音,談何草藥與病癥呢?一方土養(yǎng)一方人,皇城與偏遠山林中的百姓都各有其應(yīng)對意外的辦法,是我等狹隘了……”
徐院使感慨頗多,說著說著,話題又拐到江景之身上,念叨道:“……這失憶癥亦是同理,古怪稀奇,由此可見行醫(yī)治病是門深淵學(xué)問,需得親身躬行,學(xué)無止境……”
謝儀舟安靜地等他說完了,道:“那就勞煩院使為我堂兄醫(yī)治了�!�
徐院使應(yīng)了謝儀舟的委托,把方子折起收下。
瞧謝儀舟轉(zhuǎn)身要走,他喊住她,稍作遲疑后,道:“不瞞你說,我與你爹娘是多年好友……”
他大抵忍了很久,在這日江景之忙于處置由顯王、宣王等人引出的亂子時,大膽地說是心中所想。
“……他們做的不對,但為人父母哪有不能消弭的仇恨呢?你既能為謝大公子考慮,何不與他們和解?”
人們總是這樣,有些事情明明與自己無關(guān),也沒有惡意,卻總站在外人的角度指點著,妄想助人度過迷津。
“我知道了�!敝x儀舟不欲與他爭辯,好聲好氣道,“此事我已有安排,不勞院使費心�!�
她回到住處,喊來林喬,讓他去謝府知會謝問封一聲,又傳來侍衛(wèi),問江景之那邊的情況。
那日被江景之送回府中后,謝儀舟洗漱后用了膳食,就去歇息了,一睡就是大半天,醒來后得知江景之陪了她許久,因她總也不醒,宮中又有許多大臣候著,便先忙公務(wù)去了。
這兩日他也總抽時間來陪謝儀舟,奈何謝儀舟睡的多,清醒時間少,兩人總也碰不見。
這日謝儀舟精力充足,把先前沒來得及處理的事情安排好,又在暖閣里賞了會兒雪景,等江景之回來時候,正精神飽滿地聽林喬說著她錯過的事情。
江景之身披大氅踏入屋中,星眸一掃,道:“休息過來了?”
雪夜那晚江景之的怒火還沒發(fā)泄出來,謝儀舟記得清楚,如臨大敵地坐直身子,模棱兩可道:“還行。”
謹慎點,萬一他要追究,她就假裝疲憊,再次沉睡過去。
“還行就好,今日咱們可以好好清清那些舊賬了�!苯爸庵箅┻@樣說著,還不忘關(guān)照到一旁縮著手腳,躡手躡腳地準備溜走的林喬,“放心,我沒打算追究你的行為�!�
林喬受到赦免,萬分驚喜,“殿下英明!”
江景之道:“不是我英明,是你妹妹說的對,需要有人站在她那邊�!�
林喬混跡過三教九流,為人圓滑、狡詐、虛榮、時常擅自做主……這些都是缺點,但當他與謝儀舟站在同一邊時,這些缺點彌補了謝儀舟的呆板謹慎,成了推動她的助力。
更重要的是,在謝儀舟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他們兄妹可以放下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站在她那邊。
林喬不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也沒去深思,反正只要明白江景之放過了他就好!
“對對,是這樣的�!绷謫堂つ抠澩�,立馬反過來指責(zé)謝儀舟,“我也是搞不懂,春花……謝儀舟,她明明很舍不得你,還非要離開……哎,你是不知道,當初她以為你死了,那丟了魂的樣子啊……”
謝儀舟聽得眼皮直跳。
江景之淡淡打斷,“我是不知道,不過你再礙事的話,我不介意讓你來表演一下�!�
“哈哈!”林喬干笑兩聲,腳下生風(fēng),轉(zhuǎn)眼從屋中溜了出去。
屋里就剩謝儀舟與江景之兩人了,知道江景之這是趁她精神氣兒休養(yǎng)過來了,前來清算的,謝儀舟打起精神,嚴陣以待。
她心虛,先發(fā)制人道:“你對我說了許多謊。”
“是�!�
江景之毫不掙扎地承認了。
謝儀舟再次意識到捉到對方把柄時應(yīng)該及時追究,否則就會像她這樣,不僅錯過了最佳時機,還犯了第二個錯誤,那就是在自己的過錯更大時提出這件事。
這些錯誤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江景之敞亮地承認了,她預(yù)想中的抵消效果卻并未產(chǎn)生。
“你想怎樣?”江景之還主動追問。
謝儀舟有點卡殼,頓了頓,道:“我非常生氣……還沒想好要怎么樣……”
“那你先想著,我有問題要問你。”
來了。謝儀舟屏息凝氣,全力以待。
“我先前并沒有餓死鬼的記憶,的確是在騙你,但是在那之后,我斷斷續(xù)續(xù)記起許多。其中清水鎮(zhèn)那晚的事情,分外令我困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清楚的答案。”
江景之不急不躁,聲音低沉緩慢,邊說邊向謝儀舟靠近。
謝儀舟知道他要問的是什么了,嘴角微微收緊了些。
他該有兩個問題,一個是為什么要隱瞞她是謝府千金,另一個是為什么在隱晦的表達愛意后,激烈地拒絕了他。
放在以前,謝儀舟會很抗拒。
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jīng)接受謝家三小姐的身份,并決定以這個身份做太子妃,沒必要再遮掩。
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第一個是因為她在謝家的處境令她自感輕賤,而離家出走很多時候都不能算作聰明的舉動,她不愿意讓餓死鬼看到她面對父母做出的卑微的、無力的反抗。
第二個是因為在餓死鬼追問她真實身份時,她萌生了退意,情愿與餓死鬼分開,也不愿意被他可憐、被他輕視,哪怕可能性很小。
兩個答案的根源其實是一致的,都是她被踐踏得所剩無幾的尊嚴與驕傲。
“我想問你……”江景之走到了謝儀舟面前駐足,謝儀舟也準備好了答案。
“清水鎮(zhèn)那個夜晚,你把我推開……”江景之俯視過來,神色嚴峻,緩聲道,“……把我推開后,蠟燭掉落到褥子上,有沒有引起火災(zāi)?”
“因為我……”謝儀舟破釜沉舟,張口便要回答,說出幾個字,緊急停下,迷茫地看著江景之,“你、你問的什么?”
“那天晚上著火了嗎?”
聽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謝儀舟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很難回答嗎?”江景之耐心重復(fù)道,“我記得那天晚上栽倒下去的時候打翻了燭臺,我沒有那之后的記憶,想問你,燭臺倒下有沒有引起火災(zāi)。”
這個出乎意料的簡單的問題打亂了謝儀舟的思緒,她呆愣了會兒,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沒、沒有�!�
江景之“哦”了一聲,輕飄飄道:“那就好�!�
謝儀舟不敢相信,再三與他確認,“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不然還能是什么?”江景之反問。
還能是什么?當然是那天他不依不饒追問的兩個問題……
他為什么不問呢?
“我沒有別的要問的了�!苯爸谥x儀舟面前彎下腰,平視著她霧蒙蒙的雙眼,說道,“我問完了。你呢?你想好因為我欺騙了你、讓你非常生氣,要怎么對付我了嗎?”
謝儀舟怔怔看著他,片刻后,撇過臉用力眨眼睛,努力把眸中濕潤眨去。
她記起在清水鎮(zhèn)病倒的那次。
那次她說不舒服,餓死鬼沒有當真,等她真的因病倒下后,餓死鬼自責(zé)地抓著她的手去扇他的臉……
謝儀舟比誰都清楚,餓死鬼說話討厭、為人挑剔、沒臉沒皮,但他從來都很溫柔。
眼前的江景之與記憶里讓謝儀舟心心念念的餓死鬼完全重疊,她心里又酸又熱,哪里還能對他生出一點點怒氣?
“我不生氣了�!敝x儀舟轉(zhuǎn)回臉,雙手捧住江景之的臉,與他對視著,極其認真地說道,“我從來都沒有生氣,我喜歡你,從來沒想過要對付你!”
“真的?”江景之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聲音格外親昵,“真的不生我氣了?”
謝儀舟用力搖頭,手臂伸長,摟住江景之的脖子把他拽得更近,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脖頸里。
江景之也抱住她,在她背上輕柔地撫摸著。
謝儀舟很感動,正溫情著,江景之柔情脈脈的聲音再次傳來:“抱夠了嗎?夠了的話就先松手,畢竟你的賬算清完了,我的還沒開始�!�
“……”
謝儀舟驚愕地放松手臂,微微往后退開,震驚地看著江景之,眼中寫滿了匪夷所思。
江景之不為所動,淡然地把謝儀舟的雙手從他肩膀抓下來,放回在謝儀舟自己膝上,繼而拖了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長腿一抬,踩踏在謝儀舟坐著的椅子下方,以身軀四肢,將謝儀舟牢牢圍困在他正前方的一方狹小空隙里。
“你力氣大,能制服我是吧?”
“腿腳好,不等我把話說完,轉(zhuǎn)頭就走?”
“前一天情意綿綿地說最喜歡我、永遠喜歡我,第二天就毫不猶豫地離開……帶著林喬兄妹和你那條丑狗,就獨獨瞞著我,是吧?”
“哦,還有,聽說你今日精神很好,去徐院使那兒問了我的傷勢,又安排人醫(yī)治謝問封的腿疾,怎么,想把這些顧慮解決了,好再一次悄悄離開?”
謝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