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羅啟明道:“謝二小姐還是留在這里照顧謝大公子比較好�!�
謝儀舟也道:“你留下,不用擔(dān)心我。”
“可是……”謝啟韻看看不能行走的大堂兄,再看向要被帶走的謝儀舟,眉頭緊蹙。
“真的不用。”她愿意為了自己站出來,謝儀舟已經(jīng)很感謝了,不想她與自己一起冒險(xiǎn)。
見堂兄堂姐都急切地想要說話,謝儀舟心頭一動,笑了下,道:“其實(shí)我有個問題很早就想問了,拖到現(xiàn)在,一直不敢開口�!�
“你說�!�
謝儀舟深呼吸,毅然開口:“他……我那個弟弟……他是什么樣的人?”
那個與她一母同胞降生的弟弟,直到死亡,謝儀舟都不曾見過一面、未聽人說過他的事情,她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這件事仿佛一片吹不走的烏云,在謝儀舟心頭盤旋了很久很久,常常壓得她無法喘氣。
時至今日,她終于能夠鼓起勇氣問出口來。
謝啟韻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呆了下,回道:“他身體不好,幾乎從不下榻,男女有別,我不常見他……”
她給不了答案,轉(zhuǎn)頭看謝問封。
謝問封的回答更簡單,道:“他五歲那年被我喂了口栗子糕,差點(diǎn)噎死,三嬸娘對此耿耿于懷,從那以后就不許我接近他了,我與他不熟�!�
簡而言之,在同一府邸中長大的兩人對他都不了解。
謝儀舟想過那個弟弟會是個知書達(dá)理的名門公子,身體弱了些,但為人風(fēng)趣很討人喜歡,或者是一個被爹娘寵壞的紈绔,像蘇大表哥那樣懦弱或與林喬一樣膽大妄為……
鼓足勇氣問了,誰知問了與沒問一樣。
他在這世上走了一遭,留下的竟只有這些。
謝儀舟忽而覺得,也許在那個弟弟心中,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姐姐才是最令人羨慕的。
“二小姐,話說完了,該走了。”羅啟明提醒。
謝儀舟回神,心里說不上是沉重還是輕松,但至少,她問出了從不敢提的問題,心頭壓力輕了很多。
她對著堂兄堂姐笑了下,道:“多謝�!�
說完,謝儀舟掰開謝啟韻拉著她的手,轉(zhuǎn)身與羅啟明出去了。
第53章
“我一個人想了許多�!�
謝儀舟被帶去側(cè)門,
上了一輛馬車,同行的除了羅啟明,還有他的七八個護(hù)衛(wèi),
謝儀舟一個姑娘,無論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羅啟明這樣想,謝儀舟也是同樣。
可誰也沒想到,馬車剛要駛動,
一支利箭從黑暗中破風(fēng)而來,
正中一個侍衛(wèi)心口。
“什么人!”
羅啟明大驚,忙命人下來阻擋,他則橫劍出鞘,擋在謝儀舟面前。
他不敢多留,
立即命人駕車,然而馬車剛起步,
又一支箭鬼魅般閃現(xiàn),不知射中了哪里。
“快走!”羅啟明高呼。
馬車陡然起步。
跑太急,顛簸異常,謝儀舟的肩膀在車壁上狠狠撞了好幾下,艱難地扶著車壁穩(wěn)住身形時,
馬車已駛出一段距離。
她打開車窗回頭望,
但見風(fēng)雪中,偌大的莊園里人影憧憧、燈火通明,有驚叫高呼,
唯不見兵戈聲。
著實(shí)讓人摸不著頭腦。
謝儀舟覺得奇怪,回憶了羅啟明對自己的態(tài)度,
覺得他不會輕易取自己的性命,略一猶豫,
抬手去開前面的車門。
“吱”的一聲,車廂門剛打開一條縫隙,一把劍就橫了過來。
“別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绷_啟明威脅道。
謝儀舟小心地避開劍鋒,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羅啟明大概是被方才的突襲惹怒了,不再那么耐心,道:“就算江景之來了,我想殺你也不過是一抬手的事情,你想活著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待著,少說少問!”
“是……”謝儀舟配合地答應(yīng)著,慢吞吞去合上車廂門。
合門時她目光輕轉(zhuǎn),看見車廂外只有兩人。
車上未掛燈,她看不太清,隱約望見其中一個很是魁梧,靠著門框,右手捂著胸口,像是有什么不適……謝儀舟嗅到空氣中有恍惚的血腥味道。
托餓死鬼的福,她對這氣味十分熟悉。
那個護(hù)衛(wèi)身上多半有傷。
羅啟明身上也有傷,是江景之讓“刺客”弄出來的,據(jù)說傷在腹部,與江景之身上出現(xiàn)過的致命傷口非常相似。
謝儀舟合上窗,背靠著車壁,心口“咚咚”直跳。
.
深夜時分,漆黑的山野小路上,一輛馬車疾馳,帶起的風(fēng)形成一卷氣流,挾裹著飄零的雪花將其卷入車輪下。
這景象遠(yuǎn)遠(yuǎn)看著有些凄清的意境,像是晚歸的旅客匆匆趕路,急著歸家。
然而在經(jīng)過一處長著枯草的斜坡時,馬車突地晃動了一下,兩個人影從上面跌落,不偏不倚地栽倒在傾斜著的山坡上。
伴隨著一聲痛苦的慘叫聲,人影滾了下去,隱入最下方的碎石枯草中,沒了動靜。
是謝儀舟冷不丁地動了手。
她打開車廂門,朝著那個受傷的護(hù)衛(wèi)撲了下去。護(hù)衛(wèi)沒有準(zhǔn)備,也想不到她敢這樣做,身子一跌歪倒下去。
謝儀舟用盡了全力,也沒幸免于難。
那片坡地上面布滿干枯的灌木根莖與碎石,謝儀舟從疾速行駛的馬車上重重落在上面,尖銳的石塊與草木根莖宛若刀尖,刺得她渾身都疼。
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都這樣疼,那個身負(fù)箭傷的護(hù)衛(wèi)就更不能忍受了。
謝儀舟在枯萎草木叢中止住跌勢,忍痛起身,看見那個護(hù)衛(wèi)如她所想,胸口鮮血直流,已經(jīng)痛苦得暈了過去。
“混賬——”勒馬聲自山坡上響起,羅啟明暴怒的聲音傳來,“你想死!”
謝儀舟仰臉望去,見黑暗中,羅啟明躍下馬車,快步向斜坡走來。
羅啟明一定非常惱怒,就算不殺了她,也會給她一點(diǎn)教訓(xùn)。
他手中有劍,而她身上所有能做武器的東西都被搜走了,謝儀舟很害怕,幸好這塊斜坡是她精心挑選的,地上的碎石都可以成為利器。
她還知道,羅啟明腹部有傷,縱是休養(yǎng)了許久,那也是他的弱點(diǎn)。
而且,羅啟明要留著她要挾江景之,不會下重手。
謝儀舟自認(rèn)是有些勝算的,可惜雙方體力懸殊太大,她最終不是對手。
“你是真的想死!”羅啟明大怒,扣住謝儀舟手臂將她按在斜坡上,勃然道,“行,我看你少了一只手還能不能作怪!”
“唰”的一聲,他拔了劍。
銀光橫在雪花之間,帶著寒氣朝謝儀舟的手臂砍下。
謝儀舟手臂剛被他用力拖拽過,痛得厲害,看見寒芒落下,她想翻身躲開,手臂卻不聽使喚。
這是謝儀舟又一次親身經(jīng)歷暴力,與沉入水中的感受不同,心理上的恐懼卻極其相似。
她只覺心跳如雷,渾身血液極速變涼,凍得她渾身打顫。
然而就在劍刃將劈到手臂上時,漆黑的山野之中,驀地躥出一道黑色的野獸,身姿靈活,宛若憑空出現(xiàn)的閃電,直躍向羅啟明舉劍的右手。
“��!”羅啟明慘叫一聲,被撲倒在地。
謝儀舟同樣被突然躥出來的東西嚇得心跳倏停,但她很快認(rèn)出來了。
“墜星猊!”
在山中尋找謝問封時,墜星猊被交給了謝家家仆,之后謝儀舟被宣王爺帶走,沒把狗討回來。
她驚喜交加,不及多想,撐著落滿雪花的草地坐起來,趁著羅啟明正奮力躲避著墜星猊的撕咬,謝儀舟搬起腳邊石頭,“哐當(dāng)”一聲,狠狠砸在羅啟明頭上。
她力氣小,砸完一下立即接著砸第二下。
連接五六次,直到羅啟明倒在地上再無動靜。
謝儀舟氣喘吁吁地停下手,跌坐在雪地上深吸幾口氣,又來到那個暈倒的護(hù)衛(wèi)身邊,猶豫了下,閉上眼往他頭上也狠砸了幾下。
確認(rèn)兩人都不會醒來,她丟開石頭癱坐在地上,在墜星猊“嗚嗚”地靠過來后,揉揉它的腦袋,緊緊抱住了它。
羅啟明押送她的那輛馬車就在前面不遠(yuǎn),謝儀舟知道她該盡快離開的,可她實(shí)在沒有力氣了。
剛從絕境中脫身的謝儀舟出了一身冷汗,后背濕透,寒風(fēng)一吹,冷得直打顫,她緊緊抱著小狗,后怕地喘息著。
彼時她身處荒野,四周漆黑,方圓數(shù)里興許只有她一個活人。
環(huán)境很糟,除了呼嘯的風(fēng)聲與飄零的雪花,四野皆寂,像是天地萬物在這一刻全部消失,謝儀舟能感受到的除了懷中小狗,只剩下她自己。
她腦中很亂,但又十分清醒。
謝儀舟覺得自己從未這樣清醒。
她獨(dú)自一人在風(fēng)雪中回顧過往人生,想江景之,想父母、想明德帝與宣王爺……每一個在她人生中留下過痕跡的人都化作一卷書,整齊排列在她面前。
黑暗中不知過去多久,被謝儀舟抱著的墜星猊嗚咽兩聲想從她懷中掙脫,謝儀舟才從混沌思緒中抽離。
她親親丑狗的腦袋,放開它,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落了不少雪。
謝儀舟環(huán)顧漆黑的四周,打了個寒顫,低聲自語道:“……該走了�!�
她緩慢地活動著僵冷的四肢,沒等站起來,聽見小路上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伴隨著的還有呼哧呼哧的踹氣聲。
謝儀舟瞬間警惕,拽著墜星猊想要躲藏,它卻“嗷嗚”一聲叫了起來。
“這兒!”一道細(xì)弱的聲音驚喜說道。
聲音被風(fēng)削弱,謝儀舟未能辨別出來人,但緊跟著,有熟悉的聲音罵罵咧咧道:“這死狗!跑這么快!”
這個聲音謝儀舟聽出來了,忙喊道:“我在這兒!”
“——春花!”林研立即提高聲音回復(fù)。
來的正是林喬兄妹。
兩人共乘一匹馬,停下后,林研留在小路上等著,林喬小心地順著斜坡下來,口中念叨道:“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謝啟韻說你被羅啟明帶走了,羅啟……”
正說著,他腳下一滑,“哎呦”一聲直接滾了下來。
等身形止住,林喬只知是被東西擋住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哎呦”叫著,伸手往下摸,摸了幾下發(fā)現(xiàn)不對勁,借著雪色定睛一瞧,看見了滿腦袋血水的羅啟明。
“……他祖宗的!”林喬驚悚地差點(diǎn)彈跳起來,大罵一聲,慌不擇路地抄起旁邊的石頭重重砸了過去!
連砸好幾下,扭頭看見那邊還有一個,顧不得謝儀舟了,連滾帶爬地過去,在另一個叛賊頭上也補(bǔ)上幾下。
天色太暗,距離又遠(yuǎn),小路上的林研看不清這邊的情況,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危險(xiǎn),著急問:“怎么了?”
“沒事,你待著別動�!绷謫袒亓艘宦�,過來查看謝儀舟的情況,順便還踹了不知是死是活的羅啟明一腳,問,“你干的?”
謝儀舟道:“嗯�!�
“你這么大膽子?”
其實(shí)這與膽量沒什么關(guān)系,謝儀舟是被逼無奈,動手的時候根本沒多想。
她思考了下,道:“可能是因?yàn)橐姷亩嗔�,適應(yīng)了�!�
謝儀舟的適應(yīng)能力一直很好,從謝府千金變成貧苦孤女,她沒覺得過不下去,洗衣燒飯和一些雜活,慢慢琢磨會了;第一次給餓死鬼換藥時她很怕,手一直抖,兩三次后就好多了……
死人和血腥場景沒什么好怕的,她見過好多次了,一次是奶娘,一次是方雄,還有一次是江景之要送她離開時的刺客。
“這倒是。”林喬點(diǎn)頭,“不管是回京城謝家,還是去太子府,你都適應(yīng)得很快�!�
兩人說了幾句,相互攙扶著往斜坡上去。
斜坡陡峭,上面積了雪,很難走。
好不容易上去了,林喬去查看前面羅啟明留下的馬車,謝儀舟原地休息,趁著這時問:“江景之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他手腳麻痹的病癥基本好了,就是白日里猝然暈了一次,不多久就醒了,沒有大礙�!�
林研知道謝儀舟有許多不知情的,不等她問,主動說道,“太子說顯王就是個蠢貨,逼宮是被人慫恿的,真正的叛賊一定還藏在暗處,原本是想假裝中計(jì)等他露頭的,沒想到你會突然離開……”
謝儀舟這邊出了事,幸好消息及時,侍衛(wèi)及時跟了過去。
宣王人手有限,全部集中在那所莊園里,江景之恐他動手傷了謝儀舟,命人暗中潛入。
宣王沒想到他來得那么快,動手無聲,等察覺時已經(jīng)晚了,倉皇命人把謝儀舟帶走。
“謝大公子與謝二小姐都沒事,餓死鬼派了好多人找你……我與大哥是運(yùn)氣好,撞見了墜星猊,跟著它先一步找來的……”
林研快速說完,林喬也把馬車牽了過來,催著兩人上去,“快走,他們要追來了!”
謝儀舟以為他說的是叛賊,不想再經(jīng)歷一遭方才那事,快速上了馬車。
臨走,林喬不知怎么想的,又下了斜坡一趟,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
后來馬車再度行駛起來,林喬趕車,林研與謝儀舟在車廂里取暖。
搖搖晃晃地走走停停,過了一段路,林喬扯著嗓子問:“還是按原計(jì)劃去往姑蘇?”
謝儀舟聽得一愣,打開車廂門,被風(fēng)雪撲了一臉。
她咳了咳,問:“你不是幫著江景之出來找我的嗎?”
林喬道:“是啊,我還帶了十幾個侍衛(wèi)呢,發(fā)現(xiàn)是墜星猊后,我立刻帶著小妹追了過來,他們沒找到馬匹,慢了幾步。”
謝儀舟沉默了下,抬頭望向漆黑的前方,問:“所以,你方才說他們要追上來了,指的是江景之派來找我的侍衛(wèi)?”
“不然還能是誰?宣王爺嗎?他都被抓了,撲騰不起水花了�!�
謝儀舟停了停,又問:“所以,我們現(xiàn)在是在遠(yuǎn)離京城?你們要與我一起走?”
“我也是瞎了心了,竟然舍棄好不容易到手的榮華富貴、大好前程,跟著你到處流浪!”
林喬先是大罵了自己一句,再沒好氣道,“我們?nèi)羰遣桓�,難道讓你獨(dú)自漂泊?”
謝儀舟失語,想哭又想笑。
“我和哥哥考慮后,決定和你一起走。”林研扯了扯謝儀舟,等她回頭后,向她展示自己的荷包,“你瞧,我裝了許多金銀珠子,哥哥那也有,都是銀票,這回咱們不用過苦日子了�!�
這話讓林喬稍微高興了些,接著說道:“有了銀子什么都好辦了,買宅地買農(nóng)田,再雇幾個下人干活,怎么著也能比以前過的好些……”
謝儀舟看著他們兄妹一人一句計(jì)劃著將來,又瞧瞧爬在她腳邊搖尾巴的小黑狗,心里酸脹難忍。
她很感動,可有些事情必須要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