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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江景之都讓御醫(yī)給謝儀舟看診了,一定會好好待她,不用擔(dān)心。

    林研本想大概看一眼謝儀舟的情況就退下的,走的時(shí)候瞥見江景之的神色�!且黄�,她清楚看見江景之眼中的情緒,與清水鎮(zhèn)那回餓死鬼的眼神一模一樣。

    林研心念一動,走回來,壯著膽子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后來小姐病倒了,病得很重,他很自責(zé),特意囑咐我與大哥,萬一以后小姐再說身子不舒適,一定要仔細(xì)照看……”

    林研的本意是對謝儀舟不熟悉的人,的確會反應(yīng)不過來,今日之事不全怪江景之,想讓他不要那么介懷。

    到了江景之耳中,就成了餓死鬼體貼地叮囑過別人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是他驕矜孤傲,疏于關(guān)懷,害得謝儀舟遭受了不必要的痛苦。

    江景之緩緩握拳,指骨咔咔作響。

    “退下。”他說。

    林研不知道他的表情為什么看起來更陰暗,瞧了眼紗幔后靜靜躺著的謝儀舟,猶豫著退下了。

    江景之靜默了片刻,摸了摸藥碗,見藥已轉(zhuǎn)溫,坐在床頭去扶謝儀舟,剛抬動她上半身,謝儀舟就緊閉著雙眼蹙起了眉,無意識地發(fā)出痛苦的低吟。

    “坐起來喝藥�!苯爸p聲道。

    謝儀舟沒了聲,仿佛是睡了過去,又或者是沒了力氣開口。

    江景之等了會兒,道:“躺著喝也行,用勺子慢些……”

    他說著要把攬?jiān)谥x儀舟腰上的手收回,動作間感到衣襟收緊,低頭一看,見謝儀舟的手不知何時(shí)揪住了他胸前衣襟,像是不愿意松手。

    江景之再看了眼謝儀舟,壓了壓嘴角,一手?jǐn)堉暮笱硪皇痔降綄嫳幌�,雙臂一抬,謝儀舟就離了褥子,轉(zhuǎn)眼移坐到了他腿上。

    突來的動靜讓謝儀舟發(fā)出一聲不適的呻吟,但很快停下,靠著江景之的胸膛重歸安寧。

    江景之支起一條腿讓她坐得更穩(wěn),端起藥碗湊到她唇邊,道:“張嘴�!�

    說完后等了等,放輕聲音又道:“喝了藥就不難受了。”

    謝儀舟這才迷迷糊糊張了嘴。

    湯藥太苦,她嘗了一口就撇臉躲開,藥汁順著嘴角流下,滑到了下頜。

    江景之頓了頓,輕柔地用衣袖將藥汁抹去,而后手掌扶著她側(cè)臉,嚇唬道:“不喝藥就好不了,到時(shí)候你爹娘以不放心為由來接你回去,看你怎么辦�!�

    謝儀舟懵懂了會兒,等藥碗再湊過來,順從地、緩慢地喝了下去。

    一碗藥艱難喂完,江景之要將人放下,謝儀舟卻沒有松手的意思。

    江景之便也沒動,扯過寢被將她裹住。

    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外面?zhèn)鱽碇θ~拍打的聲音,江景之朝窗口望去,見碧紗窗外漆黑一片,隱約能看見搖晃的樹影搖來晃去,像是起了大風(fēng)。

    夜已經(jīng)很深了。

    江景之低頭看謝儀舟,發(fā)現(xiàn)她呼吸平緩很多,臉上紅暈也退了些。

    他終于忍不住了,在寂靜的深夜里,半是詢問,半是呢喃道:“我真的比他差了很多嗎?”

    謝儀舟當(dāng)然沒有回答。

    江景之道:“我承認(rèn)今日的事是我不對,可你與他經(jīng)歷過的事情對我來說是第一次,不能因?yàn)檫@件事就將我全盤否定。”

    “我著實(shí)不懂他有什么好的……他殺了人,卻不斬草除根,連累你被地頭蛇逼得四處流浪,你不覺得他很無能嗎?”

    “你那么抗拒謝家父母,卻能為了他來到京城,你真的就那么喜歡他?”

    “他甚至連銀錢都沒有,七尺男兒靠你一個小姑娘養(yǎng)著,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歡?”

    “餓死鬼……”江景之倏然冷聲譏諷,“這名字還真適合他�!�

    靠著他懷中安睡的謝儀舟忽然動了一下,她的手微微抬起,再無力落回江景之胸膛�!@是一個類似于拍打的動作,因?yàn)閮扇说淖藙�,顯得格外親昵。

    “……別吵我……”她含糊說道。

    江景之噤聲,等了會兒,輕輕抓住她的手,沒忍住又說了一句:“你真就這么喜歡他,睡夢里聽見他的名字都能有反應(yīng)?”

    謝儀舟酣睡無聲。

    江景之從來沒有這么憋屈過,氣得想用“餓死鬼”三個字把謝儀舟喚醒,又恨不能甩袖走人,可到底是憂心謝儀舟病情加重,硬是熬到天將明,才把人放下離開。

    .

    謝儀舟渾身酸軟,混沌中記起自己生了病,病情還疑似與王慧卿有關(guān)……

    她低低嘆氣,拖著沉重的眼皮睜開眼睛,看見一張放大的臉貼在眼前,嚇了一個激靈。

    “是我,是我,三小姐別怕�!彼卫枭伎焖侔参恐�,同時(shí)退后了一點(diǎn),“殿下派我來就近保護(hù)你的�!�

    “哦……”謝儀舟撫著心口,聲音嘶啞地點(diǎn)了頭。

    她記起來了,宋黎杉是江景之的侍衛(wèi),她沒死。

    “先前多有得罪,還請你見諒。”宋黎杉依舊直率,道完了歉,哀怨道,“其實(shí)我也不想到處找茬的,是羅啟明太能忍了,總不動手,我只好主動去逼他動手……三小姐你要洗漱或者喝水嗎?”

    她說話跳動太大,但恰到好處地吸引了謝儀舟。

    謝儀舟身子還虛軟著,難道有機(jī)會聽見江景之不肯告訴她的事情,搖搖頭,慢慢躺回榻上,問:“他現(xiàn)在在哪兒呢?”

    “上回殿下打算把你送走,再仔細(xì)與他周旋的,后來改了主意把你留下了,就把那等危險(xiǎn)人物以養(yǎng)傷為由看守了起來。他不是有耐心嗎?看他能熬到什么時(shí)候!”

    謝儀舟慢吞吞轉(zhuǎn)了轉(zhuǎn)腦子,又問,“他心懷不軌,那他的藥……”

    “咱們?nèi)酥�,我�(guī)淼膫幨羌俚�,只是為了引羅啟明上鉤�!彼卫枭嫉溃傲_啟明的藥倒確實(shí)對殿下有效,但傷藥里含有一劑未知的雜藥,若你不曾出現(xiàn),殿下會冒險(xiǎn)一試,可你出現(xiàn)了……殿下用的一直都只有你的藥�!�

    謝儀舟聽得驚詫,道:“可我的藥……”

    “殿下身體里確實(shí)有毒素累積,但不用擔(dān)心,有太醫(yī)院盯著呢。”宋黎杉打斷她,安慰道,“殿下自己也心知肚明,三小姐若是還不放心,晚些時(shí)候可以親自去問殿下�!�

    “他才不會告訴我�!敝x儀舟小聲埋怨,又問,“你把這些告訴我,不怕他責(zé)備嗎?”

    宋黎杉爽快一笑,道:“我既然說了,那必定是殿下應(yīng)允的�!�

    謝儀舟愣住。

    他應(yīng)允的?他昨日不是還顛三倒四不肯與她說實(shí)話嗎,今日大變樣?

    他怎么總是突然發(fā)生改變?

    “他人呢?”

    “殿下去謝府啦�!�

    謝儀舟心一驚,坐起來問:“他去謝府做什么?”

    宋黎杉道:“為了報(bào)答三小姐獻(xiàn)藥相救的恩情,殿下親自答謝謝大人與三夫人去了,還特意為兩位帶了太醫(yī)院連夜研制出的滋補(bǔ)藥丸呢!”

    謝儀舟可不信江景之這么大方。

    他明明知道她與謝家不和。

    “那藥丸……會吃死人嗎?”謝儀舟遲疑問道。

    “不會�!彼卫枭夹ξ溃澳强墒侨〗愕牡�,殿下怎會讓三小姐為難?”

    謝儀舟:“……”

    要不,還是不問了……

    宋黎杉瞧她猶豫不決,又道:“殿下命我跟隨三小姐,往后三小姐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能盡快好起來�!�

    只要你能盡快好起來。

    這不像是江景之能說出的話。

    謝儀舟心中怪異感更重,她沉息回憶了下昨日渾噩的記憶,腦海中飄過一堆模糊的話語……接著瞧了瞧宋黎杉,再低頭看看床榻邊上的壓痕,心里噗通噗通,有了個詭異的猜測。

    第32章

    一視同仁。

    “最近還有大夫應(yīng)詔前來為殿下看診嗎?”謝儀舟問。

    “有,

    從未間斷過,不過大多數(shù)都是普通傷藥,只有一種來自南州深山的傷藥與三小姐你那藥一樣具有昏迷和麻痹效用,

    也對殿下傷口有效,被太醫(yī)院收去琢磨了。”

    “昏迷麻痹?”

    “是�!彼卫枭贾獰o不言。

    謝儀舟想問的并不是這個,但這個回答讓她生出了好奇心。

    具有麻痹作用的草藥在民間常用于制服生性暴烈的家禽,為什么用到江景之身上,

    麻痹效用減弱,

    卻能讓原本無效的傷藥發(fā)揮作用?

    謝儀舟潛心琢磨了會兒,猶疑問:“聽起來怎么像……像是太子體內(nèi)有什么活物作祟似的?”

    宋黎杉道:“太醫(yī)院的人也是這樣說的�!�

    謝儀舟駭然失色,瞪大眼睛望著宋黎杉。

    “據(jù)說是南疆的一種蠱蟲,蟲子本身無毒,

    但可以泌出一種令傷口無法愈合的黏液。太醫(yī)院眾人商討后,一致認(rèn)為殿下之所以傷勢難愈,

    就是因?yàn)檫@種蠱蟲�!�

    蠱蟲是活的,經(jīng)摻雜了麻痹草藥的藥粉后,暫時(shí)被壓抑住活性,讓傷藥得以發(fā)揮作用。

    可麻痹草藥的劑量是一個問題,少了,

    蠱蟲不能完全沉睡,

    會導(dǎo)致傷口恢復(fù)緩慢。多了,毒性溢出,累積到江景之體內(nèi)。

    “既然知道了緣由,

    怎么還不解決?”

    宋黎杉無奈:“南疆距離京城山高路遠(yuǎn),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三個月,

    圣上身體不好……殿下身負(fù)江山重任,不能長時(shí)間離京,

    只能派侍衛(wèi)前去尋找解決辦法�!�

    謝儀舟怔怔點(diǎn)頭。

    明德皇帝身體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聽人提及了……

    這件事上謝儀舟幫不了任何忙,她手掌壓著紛雜跳動的心,停頓了會兒,問出另一個她最初想問的問題:“他的失憶癥能醫(yī)治好嗎?”

    以前的林喬只知道賺銀子和捉弄人,不怎么關(guān)心她與餓死鬼的事情,就算與江景之說了,也說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江景之也不可能因?yàn)樗囊幻嬷~做出這么大的改變。

    謝儀舟懷疑江景之想起來了什么。

    宋黎杉道:“前不久殿下特意去太醫(yī)院詢問了這事,結(jié)果好像不太如意……這病癥太過少見,除了幾個膽大包天的術(shù)士騙子,沒人敢說能醫(yī)治的了……”

    這句話把謝儀舟弄糊涂了。

    他沒想起來,為什么一改過往的冷淡,對她這樣好?

    又為什么處處針對餓死鬼,嫉妒成那副嘴臉?

    .

    太醫(yī)院奉江景之的命令連夜研制的迷藥,效果比坊間常見的強(qiáng)上百倍,謝長留服下不足半盞茶的時(shí)間,就頭暈?zāi)X脹,站立不穩(wěn)。

    “謝三小姐為了孤的傷勢殫精竭慮,這強(qiáng)身健體的藥丸算孤的一點(diǎn)心意,聊表感謝�!苯爸�(fù)手立在窗旁,欣賞著外面如洗的碧空與隨風(fēng)擺動的瓊樹枝葉,吩咐道,“謝夫人那份也不能忘,來人,去看著謝夫人服下�!�

    這藥丸并非什么滋補(bǔ)良藥,而是折磨人的毒藥。

    謝長留知道卻不能阻止,更因?yàn)榻爸局呐滤矍疤煨剞D(zhuǎn),也不能坐下。

    他弓著肩背作揖,氣息虛浮道:“多謝……殿下�!�

    “謝大人客氣。”江景之沉吟少許,又沉靜道,“聽三小姐說,謝夫人至今未能從去年的喪子之痛中走出來。如此長久的傷懷悲痛下去,對身體不好,這樣吧,齊州去年鬧了水患,如今治理的不知怎樣了,謝大人不妨替父皇前去巡查一遍,順便帶著謝夫人去散散心�!�

    齊州偏遠(yuǎn),水患后不過一年半,沒那么快恢復(fù)繁盛。

    那等貧苦之地,會是散心的好地方?

    江景之?dāng)[明是在發(fā)落他。

    謝長留沒想到江景之會為了謝儀舟這樣對他,但仍不覺得自己教訓(xùn)不聽話的女兒有什么錯,勉強(qiáng)站立,道:“殿下旨意,臣莫敢不從,只是內(nèi)子思念女兒,還請殿下讓小女同去……”

    “她去不得�!�

    謝長留據(jù)理力爭道:“為人子女者……”

    “不是所有人都必須有父母的�!苯爸厥�,黝黑雙目注視著他,道,“謝長留,你該知道我為什么還能允許你站著與我講話。”

    這是威脅。

    謝長留身形一顫,趔趄了下,扶住椅靠才沒有失態(tài)。

    江景之懶得再與他廢話,道:“謝三小姐孝順,怕會不忍二老辛苦,這樣吧,未免謝大人與謝夫人途中染病受難,孤派個御醫(yī)與你們同行。”

    說完,他不管謝長留是何反應(yīng),拂袖出了大廳,聽見身后廳中傳來跌倒聲與下人的驚呼聲。

    江景之目不斜視地大步跨出,沒走多遠(yuǎn),須發(fā)皆白的謝太師迎面趕了過來,慌張行禮。

    侍衛(wèi)快步上前將人扶住,江景之臉上也掛著笑,道:“太師年歲大了,該多多休息,何故如此慌張?”

    謝太師胡須抖了抖,道:“老臣無能,教子無方,還請殿下恕罪�!�

    “太師何故出此言論?”

    謝太師居高位,經(jīng)歷過諸多風(fēng)雨,對明德帝的心思最是清楚。

    朝中那么多臣子,但凡有些家世淵源的,都知道明德帝還是太子時(shí)有多艱苦,這些世家大族都是會見風(fēng)使舵的,總有些人曾經(jīng)有意無意地為難或輕視過明德帝。

    明德帝對臣下不信任,寧愿辛勞成疾,也要將權(quán)利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皇帝如此,被他培養(yǎng)出來的儲君又當(dāng)如何?

    說得再清楚點(diǎn),就是高位上的人對他們這些做臣子沒有什么深厚的君臣之情,做事的臣子罷了,不聽話就換,天底下總歸是不缺想做官的人的。

    縱是他太師府,看上去風(fēng)光無限,可謝太師清楚,自己手中并沒有什么實(shí)用的權(quán)利,一旦惹怒了江景之,覆滅不過是一夕間的事情。

    謝太師深諳當(dāng)退則退、明哲保身的道理,見江景之未將遮羞布扯開,俯身恭敬道:“老臣那儀舟孫兒年歲小,不知輕重,若是行事不周冒犯了殿下,還望殿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寬待她幾分�!�

    “太師多慮了。三小姐性情溫和,心思縝密,一能為孤療傷,二能出謀獻(xiàn)策,太師放心,孤定讓人好生照顧她。”

    “多謝殿下。”謝太師再度行禮。

    江景之對他的識時(shí)務(wù)還算滿意,坦然受了,由他送出謝府。

    處置完謝長留,江景之問了謝儀舟的情況,得知她睡醒后除了疲憊乏力再無其余不適,放下心來,轉(zhuǎn)道先后去了兵部、吏部,處理完公務(wù)再回府中,天又已晚。

    江景之去找了謝儀舟。

    謝儀舟正在喝藥,看見他立刻想到宋黎杉說的蠱蟲,連忙想要從榻上起來,被一句話攔下,“再栽倒我可不會接你�!�

    謝儀舟瞬間不著急了,悶悶坐回去,道:“……多謝殿下為我請大夫�!�

    江景之在床邊坐下,淡淡道:“一句謝就完了?”

    謝儀舟深覺他不正常,這股郁悶又尖銳的攻擊性,就連餓死鬼身上都很少見。

    她想不通,決定先顧全眼前事……怎么答謝他?

    謝儀舟一介平民,身上僅有的錢財(cái)還是江景之給的,除了口頭答謝,還能怎么樣?

    琢磨了下,她試探道:“要不,我為你煲湯作為謝禮?”

    江景之嘴角一挑,怪聲怪氣道:“煲湯是個好主意,苦了我的嘴巴,滋養(yǎng)了餓死鬼的身軀,三小姐對餓死鬼當(dāng)真是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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