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有過多看她,似笑非笑道:“謝大人與三夫人果真是愛女心切�!�
謝儀舟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出乎謝長留的預(yù)料,
再聽這模棱兩可的話,他面皮一緊,連忙俯首作揖,不敢多言。
“孤傷口不適,就不叨擾了�!苯爸餍淦鹕�,
邁出兩步發(fā)現(xiàn)謝儀舟沒跟上,
側(cè)身回首,淡淡道,“還不跟上?難道三小姐舍不得母親,
打算棄了孤留下來?”
謝儀舟掐了掐手心,忙不迭跟上,
經(jīng)過謝長留身旁時,余光看見他憤怒的眼神,
謝儀舟還是沒能免于難過,氣息一亂,腳步蹣跚起來。
她忙大跨一步,攀住了江景之的手臂。
緊實的臂膀為她提供了支撐力,讓謝儀舟緩和了過來,隨即她意識到這樣不妥,連忙改攀為扶,看起來像是擔(dān)心江景之走路不穩(wěn),特意攙扶一樣。
江景之手臂肌肉繃緊,蹙眉掃了她一眼,沒說話。
前廳距離府門不遠(yuǎn),不多時就到了,謝儀舟松手,與江景之依次登上馬車。
送兩人出來的謝長留自然又說了些送別祝詞與叮囑謝儀舟的話,謝儀舟一句都沒聽進(jìn)去。
她原本在想宋黎杉的事情,誰知就從正廳到馬車上幾步路的距離,不適感越發(fā)嚴(yán)重。
謝儀舟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病了。
撫養(yǎng)她長大的潁姑母身子不好,經(jīng)常生病,每次病癥都十分明顯,諸如乏力、反胃、面色燒紅、站立不穩(wěn)等等,謝儀舟正好相反,她很少生病,偶有不適,軀體反應(yīng)也沒那么大。
在她的記憶里,她只有兩次重病。
一次是十二歲的除夕,府中張燈結(jié)彩,歡聲笑語,她無端冒冷汗打寒顫,因為尚且能忍,外在又看不出異常,就沒往病了這事上去想。
直到隔日午時陪潁姑母用膳時直愣愣暈了過去,眾人才知她已高熱不退多時。
還有一次是在清水鎮(zhèn),有過經(jīng)驗后,謝儀舟已經(jīng)模糊能判斷出自己的身體狀況,在餓死鬼又來煩她時,詞言義正地告訴他:“我病了,去給我熬藥。”
她面色如常,前不久還摁著墜星猊給它洗了個澡,一點看不出生病的樣子。
餓死鬼仔細(xì)打量罷她,笑著說:“編謊打發(fā)我呢?這時候不怕浪費藥材了?”
見他不信,謝儀舟只好自己去煎藥,期間餓死鬼想動她的銀子,她氣惱地推他,推了個空,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再醒來人躺在床榻上,餓死鬼剛送走大夫——他不信任林喬的醫(yī)術(shù),特意找了正經(jīng)醫(yī)館里的大夫——正在為她熬藥。
“敷著帕子呢,別亂動!”餓死鬼的臉色很難看。
后來謝儀舟喝了藥好轉(zhuǎn)了些,他臉色才稍微好轉(zhuǎn),道:“我還以為你是為了那幾兩銀子氣暈了過去……頭一次見這么摳搜的人�!�
“……”謝儀舟往他胳膊上扇了一巴掌,有氣無力的,只撫動了他的衣裳。
餓死鬼低聲笑了下,抓住她的手在他臉上拍了一下,清脆的聲音好聽嚇了謝儀舟一跳,慌忙蜷縮起手指,沒蜷成,被餓死鬼強行掰開捏了會兒,最后才把她的手塞進(jìn)了寢被里。
謝儀舟昏昏沉沉的,時醒時睡,但不管什么時候睜開眼睛,餓死鬼都會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她眼前。
謝儀舟想,餓死鬼應(yīng)該是被她嚇著了。
不知道為什么,想起那時的事情,謝儀舟有點羞澀,還有點想笑,她忍著頭腦中的眩暈感,悄悄睜眼偷瞧江景之,見他白凈的面龐上一派冷然,顯然還在生氣。
忽然好想摸摸他的臉。
謝儀舟有些羞赧,蜷了蜷袖中手指,低聲道:“我不太舒服……”
江景之皺著眉觀察了下她的神色,冷笑一聲,道:“不舒服和我說有什么用?和你意中人說去�!�
謝儀舟:“……哦。”
是不太好與他說,他又不是餓死鬼。
還是回去之后自己熬點藥吃吧……
謝儀舟抿抿唇,側(cè)過身去,背對著江景之半靠在車壁上,試圖用閉目養(yǎng)神來緩解眩暈感。
前不久她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頭暈?
難道是從王惠卿身上染來了病氣?
那也太快發(fā)作了……可如果不是染了病氣,還能因為什么?總不能是王惠卿在喂她的茶點里下了藥吧?
謝儀舟心里很亂。
人一不舒服就容易多想,容易沖動,早先她要給餓死鬼取名,要他屬于自己,永遠(yuǎn)陪著自己,就是因為病中胡思亂想,之后與他發(fā)生爭執(zhí)更是……
“裝病也要裝得像一點,至少抹點胭脂,把臉弄紅些。”江景之冷聲說道。
他和當(dāng)初的餓死鬼一樣,都以為謝儀舟在說謊。
可有些人生病初期外在表現(xiàn)就是不明顯啊,通常要一段時間后才會顯露出來,林喬說這是個人身體特性,就和有些人醉酒不會充血上臉一樣。
江景之不信就算了,還出言嘲諷,好討厭。
要是被餓死鬼知道了,一定又要抓著她的手打他巴掌。
謝儀舟有點難過,靠著車壁沒說話。
車廂里靜了會兒,江景之的聲音響起,“若是我沒有事先命人暗中護(hù)著你,今日三小姐打算怎么出來?該不會是等著你那意中人從天而降把你解救出來的吧?”
謝儀舟:“……”
她用舌尖抵著上顎清醒了下,緩慢開口:“多謝殿下派人保護(hù)我。”
“不必言謝�!苯爸�,“我這人心胸寬廣,至仁至善,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放心,我不會挾恩圖報。”
謝儀舟忍氣吞聲,裝作沒聽懂他在用自己的話奚落自己。
“說啊,若不是我,你打算如何脫身?”江景之不依不饒地追問,“以死相逼?還是暫時妥協(xié),伺機出逃……”
“殿下�!敝x儀舟忽然抬頭,問,“宋黎杉究竟是什么人?”
轉(zhuǎn)移話題無疑是一種屈服。
江景之瞧了瞧謝儀舟,見她面色與平常一樣柔和,只是神情沒那么自在,聲音稍稍虛了些……不像身子不適,更像是受不了奚落逃避責(zé)問。
宋黎杉的事情,從江景之找借口留下謝儀舟的那一刻起,就沒打算瞞著她。
江景之接受她的屈服,干脆道:“宋御醫(yī)精通奇難雜癥,用藥大膽,在醫(yī)藥上素以離經(jīng)叛道而聞名。他的確有個繼承家業(yè)的女兒,而今正在陶洲經(jīng)營著一家醫(yī)館�!�
謝儀舟勉力動著腦子,“也就是說宋黎杉的身份是真的,人是假的……”
“她只是個鉤子�!苯爸�。
鉤出暗處的人后,她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只需要在合適的時機死去,把水?dāng)嚋喚秃谩?br />
“難怪你說她注定要死……”謝儀舟記起江景之說過的話,恍然發(fā)現(xiàn)很早以前他就將事實告知給了她。
虧得那時候她嚇得魂不守舍,還以為羅啟明是兇手……想來羅啟明也是這樣想的,難怪他一直試圖接近她……
謝儀舟還有疑惑,“那她獻(xiàn)的藥真的對殿下有用嗎?”
江景之注視著她,臉色倏然一變,冷冷道:“不管她的藥有用沒用,救的都是我,而不是餓死鬼,三小姐這么關(guān)心做什么?”
謝儀舟:“……”
又來了!
她身體不舒適,耐不住江景之總是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她本想說幾句正事分散下他的注意力,誰知道不出幾句,又被他繞回去了。
他怎么繞回去的?
謝儀舟實在沒有精力應(yīng)對他的為難了。
“還是說三小姐……”
“因為你用的是他的身體。”謝儀舟趕在江景之再次開口前出聲,道,“我心疼他的身體�!�
一句話徹底堵住了江景之的嘴。
之后很長的時間里,他一句話也沒說。
隨著時間的流逝,謝儀舟越發(fā)的難受,她想著回府就好了,便沒有再說些什么,只在途中偷瞄了江景之幾眼,見他的怒火只呈現(xiàn)在他自己臉上,略微放松,頭一偏閉眼歇息起來。
頭很暈,先讓她安靜地歇會兒,其余的以后再說。
馬車轆轆行駛了不知多久,停下時,謝儀舟已經(jīng)沒了力氣,勉強睜了下眼,從被風(fēng)吹起的紗簾縫隙里看見了巍峨的宮門。
這是要入宮,不是回府?
謝儀舟想說話,可她實在抬不起勁兒,又怕江景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最終無聲地合上眼,靠著車壁繼續(xù)假寐。
她聽見江景之出了車廂,外面有人行禮,有人寒暄,可能是遇見了什么大臣。
此起彼伏的聲音宛若水面上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再慢慢減弱消失,十分具有催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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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帝因那些苦難的陳年舊事,對內(nèi)閣不怎么信任,更愿意事事親為,經(jīng)年累月的磋磨下,人老得很快,近兩年來精力越發(fā)的差,許多政務(wù)來不及處理,都要江景之這個儲君代為解決。
江景之在御書房待了很久,心底的怒火漸漸被正事壓下,之后去議事殿處理了些軍務(wù),又返回政和宮看望明德帝。
離宮時暮色已降,宮門口掛滿了燈籠。
“謝儀舟呢?”
“一直在車廂里沒動過,像是睡著了。”侍衛(wèi)道。
江景之已經(jīng)很久沒像今日這樣憋屈了,未免失言,他特意平復(fù)了下情緒才上馬車。
進(jìn)了車廂,壁燈點亮,發(fā)現(xiàn)謝儀舟果真與他離開時一樣,仍在閉眼沉睡,連動都沒動一下。
她倒是輕松,睡得這樣好。
江景之沒吵她,命人啟程,馬車搖搖晃晃駛出一段距離后,他不經(jīng)意掃了謝儀舟一眼,看見燭光將她垂下的眼睫的影子拖長,形成一把展開的弧形小扇,鋪在她眼下,一顫一顫的。
光影搖曳,襯得她臉頰紅潤之余泛著溫暖的光澤,較先前或呆板或氣人的模樣可愛許多。
江景之不自覺地多看幾眼。
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謝儀舟身子一歪,朝外栽去,江景之下意識伸手一攔一拽,謝儀舟便如同一只稻草人倒進(jìn)了他懷中,額頭從他下巴擦過,帶來淡淡的馨香與肌膚相觸的灼熱感。
酥麻感從心窩炸開。
江景之?dāng)堉x儀舟的手驀地收緊,收緊后再松開,喊道:“謝儀舟�!�
懷中人垂著腦袋沒有反應(yīng)。
睡得這樣沉?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暈倒了?
“我不太舒服……”謝儀舟說過的話陡然回響在江景之腦中。
他身形一頓,猛然伸手抬起謝儀舟的臉,這才發(fā)現(xiàn)她頰上滾燙,不知高熱了多久,而那點漂亮的紅暈經(jīng)燭光照亮后,透露著些許不正常的潮紅。
“謝儀舟!”江景之心頭一跳,險些失聲。
這一聲喚醒了謝儀舟,她嘴唇輕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
江景之沒聽清,小心地捧著她的臉頰貼近,聽見細(xì)微的、低軟的聲音說道:“……我都說了……不舒服……”
江景之神色微僵,懊悔之色在眸中一閃而過,他該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只覺得脖頸處謝儀舟呼出的氣又燙又黏,仿佛穿透了他的肌膚,滲入血流涌向心臟,無情地炙烤著他的良心。
第31章
“我真的比他差了很多嗎?”
侍衛(wèi)得了令,
馬車趕得飛快,沒多久就到了府中。
徐院使把過脈后,得知謝儀舟最早出現(xiàn)不適癥的時辰,
道:“照常理看,縱是染了病氣,也不會發(fā)作得這么急、這樣重,三小姐高熱、乏力、神智也受到了影響,
看起來更像是中了……”
徐院使停頓了下,
道:“……像是中了迷藥�!�
除了進(jìn)內(nèi)室與王惠卿獨處那段時間,謝儀舟身邊一直有人,倘若真如徐院使所說,那么,
她在哪里中的迷藥,毋庸置疑。
江景之的目光從床榻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的謝儀舟身上掃過,
面色陰沉。
徐院使悄悄看他臉色,輕聲又道:“所幸三小姐食用不多,喝幾貼藥,好好養(yǎng)幾日就能恢復(fù)了�!�
“先用藥�!苯爸曇衾滟�。
“是�!毙煸菏箲�(yīng)下,輕手輕腳去了外面開藥。
屋中沒有其余人了,
江景之獨自坐在床榻邊,
看著謝儀舟燒得通紅的臉,眼底遍布陰霾。
她若是在謝府突發(fā)急癥病倒,合該老實待在府中養(yǎng)病。病得都睜不開眼了,
即便是太子,也沒有充分的理由將她帶走的。
是他疏忽了。
每家每戶或多或少都有些陰私,
父母不公,子女不和、妻妾爭寵等等,
很常見,謝長留夫妻二人對同胞姐弟天差地別的待遇,并不算多么令人震驚。
江景之尊重謝儀舟的想法,她想遠(yuǎn)離,于是他送上金銀,為她計劃了遇刺身亡的結(jié)果,讓她可以徹底脫離謝家。
謝儀舟本能順暢離開的,是他改變主意將人留下,那么,謝儀舟的安危理應(yīng)由他負(fù)責(zé)。
他小看了謝長留夫婦倆的狠心程度,害得謝儀舟遭受今日苦難。也是他自負(fù)于自己的判斷,忽略了謝儀舟的訴求,才讓她病成這樣。
江景之心中很不是滋味。
時間無聲流逝,等侍女們熬好了藥送進(jìn)來時,天已黑透,屋中燭燈溫暖,安靜祥和。
林研從謝儀舟被抱回寢屋就沒能靠近,不放心,趁機跟著端藥的侍女進(jìn)來,剛掀開紗幔,迎面便是一道冰錐似的銳利目光。
她嚇了一跳,慌忙止步。
江景之沒興趣為難一個小丫頭,在侍女將藥放下后,淡淡道:“都出去。”
侍女躬身退下,林研也膽戰(zhàn)心驚地退了一步,猶豫了下,又挪到原處,低聲道:“要不……要不還是我來守著吧?小姐病起來,好壞不顯,得細(xì)心照看……”
確實好壞不顯,不然江景之初聽她說不適,也不會以為她是妄圖通過裝病來試探他的底限。
江景之不由得記起她上次醉酒的情形,也是外在不顯。
“她經(jīng)常這樣?”
林研道:“我也不清楚,小姐不愛說話,又能忍,我會知道,還是餓死鬼……”
說到這里,林研忽然想起面前人的身份,急忙閉嘴。
江景之已經(jīng)聽出來了,輕掀眼皮,問:“餓死鬼怎么了?”
“餓……他、他有一次聽小姐說不舒服,沒當(dāng)真,以為小姐是在說笑……”林研說得磕磕巴巴。
她年紀(jì)小,以前同行的時候,要么跟著林喬,要么跟著謝儀舟,鮮少有單獨與餓死鬼相處的時候,獨自直面冷淡疏離的江景之,難免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