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抵御陰兵攻城的，自然是將軍。
城中百姓，凡有想破穢解煞的，都到謝將軍廟中請一道謝將軍符。
這張符便是謝玄畫在城池上空，守一方平安的，被散道們學(xué)來制成朱砂黃符，就在廟中寄賣，竟十分靈驗，由此香火鼎盛。
謝玄帶著小小一路進(jìn)京城去，偶爾歇在客棧，便聽說謝魔頭統(tǒng)領(lǐng)陰兵攻占商州，謝將軍大破陰兵。
謝玄叫了一壺酒，幾個下酒小菜，興致一來，逗問一聲：“怎么這兩個都姓謝？難不成是一個人？”
食客見他年紀(jì)輕輕，瞥他一眼：“一個是魔頭，一個英雄，豈可相提并論！”
另一個好心勸他道：“小兄弟在外可萬不能這么說，辱沒了英雄，抬舉了魔頭�！�
謝玄放下酒盞，哈哈大笑。
引得客棧中人紛紛側(cè)目，看這人年輕英俊，竟是個傻子。
小小捧著熱騰騰的豆沙包，指尖被包子的熱氣熏得微紅，她微微一笑，掰開豆沙包，遞了半個給謝玄。
謝玄好不容易收了笑聲，嚼著包子，越想越搖頭，既是英雄，又是魔頭。
兩人想趕去京城跟師父一同過新年，吃了飯便離開客棧，一路都未停歇，趕在年關(guān)進(jìn)了京城。
城樓邊貼著海捕文書，謝玄與小小對視一眼，剛要念咒混淆，守城兵丁竟瞧也沒瞧，就這么放他們進(jìn)去。
怎么也想不到緝書上的犯人竟然還敢回京城來。
北邊雖在開戰(zhàn)，可京城還是一樣繁華，又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個新年，處處張燈結(jié)彩，倒比七星宴時還更熱鬧。
謝玄小小在城中逛了逛，買了燒雞燒酒，拎著點(diǎn)心找到一間紙扎鋪。
既想好了要給師父送頭犁地的牛，就得親手扎上一只。
那紙扎店的老板還記得謝玄小小，就是這對年輕人，半點(diǎn)也不知道忌諱，竟要扎上同他們二人一模一樣的紙人。
老板本是不肯做的，誰知謝玄出了高價，又打保票出了事兒絕不來找他，他這才勉強(qiáng)扎了一對兒。
老板后來才知謝玄小小是七星宴的狀元榜眼，還松了口氣，都拿下道門大比的魁首了，自然沒忌諱。
誰知第二日便全城通緝，老板知道自己惹了事兒，把這店關(guān)了兩個月，才覺得躲過了風(fēng)頭，誰知才重新開張幾個月。
眼瞅著年節(jié)各家祭祖，能賺些元寶紙燭的錢，這活閻王又回來了。
“老板，借你的后院一用�！敝x玄說著扔了一袋銀子。
錢袋“咚”一聲砸在柜上。
小伙計也識得謝玄和小小，再是神仙品貌也無用，他們小本生意，這雌雄瘟神一上門，又得再關(guān)門兩個月。
小伙計趕緊將門給掩上了，看老板一口氣都提不上來，陪笑問道：“客官要打尖要住店都得往客棧去，咱們這兒是扎紙店�！�
“買的就是你的紙竹。”謝玄說完往后院去，就坐在院中井臺上，讓小伙計把紙竹取來。
“咱們扎完了紙立時就走�！毙⊥�，也蹲下身來，比著竹子和蠟紙，“得給師父扎只壯些的牛。”
謝玄手中無刀，可他手指一抬，竹子便劈成了竹條。
小伙計眼前一花，竹條已經(jīng)成型，扎出了牛身，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眼老板，老板掂掂那袋銀子，假裝不知道后院里有兩個通緝犯在扎紙牛。
前邊照常作生意，小伙計還將墨汁顏料送到后院，就見一頭紙牛已經(jīng)扎好了。
哪有人扎這么大的牛，他把墨汁放下，偷偷躲在門后，從門縫里看這兩人要怎么給牛上色。
這精細(xì)的活自然是小小來，墨汁顏料混著天上落雪國，調(diào)得覺淡得宜，灑在牛背上，兩只牛眼用兩點(diǎn)靈光點(diǎn)成。
眼睛一點(diǎn)，紙牛便活了過來，眼睛濕漉漉的望著小小，拿頭蹭一蹭小小的手背。
謝玄摸摸這只大青牛，取了一根繩子串在牛鼻上：“走罷。”
那牛便當(dāng)真跟在他們身后走出店門。
老板目瞪口呆，等青牛走出了店門，這才跟上去看了一眼，路上俱是辦年貨的行人，哪里還有青牛的影子。
土地廟在城內(nèi)，擠在鬧市之中，淺淺兩間屋子，進(jìn)門便是神臺，土地像就端坐在神臺上，看人來人往。
廟中香火鼎盛，臺前擺滿了貢品。
謝玄端詳神臺：“這塑得不像師父�！�
都成了土地，自然不再穿那套破衣爛衫，泥塑神像穿著綢衣戴著綢冠，笑得慈眉善目，還柱著一根拐杖，像個田間富家翁。
謝玄剛剛說完，腦袋上便挨了一拐棍，分明不痛，他卻“哎喲”一聲，臉上笑瞇瞇的告饒，往香爐內(nèi)添了一把香。
小小盯著神臺，看見師父坐神臺上飄下來，他就穿著綢衣，頭回在小小謝玄面前換上華服，竟然還有些局促，伸手摸了摸青牛：“來了�！�
小小特意穿了一身紅襖紅裙，師父年年都說要給她做一年紅衣過年，從到到，她特意穿來，沖著師父伸出手去：“壓歲錢�！�
謝玄看不見師父，他也跟著伸出手來。
兩人掌心，一人一枚銅錢。
廟中架起火堆，火堆里還烘了三個番薯。
謝玄取出酒來：“這回可不是粗酒了，是京城最貴的酒坊出的酒。”
那酒是賣給尋常人的，只供給達(dá)官貴人。
謝玄學(xué)了二師父的辦法，既不賣那就強(qiáng)買，來去如風(fēng)，拿走兩瓶，留下一袋銀子。
他伸手倒了三杯，師父看著他直皺眉頭：“你喝什么酒�！�
謝玄如今在大昭境內(nèi)，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便是三歲孩童都攝于他的威名，可在師父的眼里，他依舊是連酒都不許喝的小徒弟。
小小聽了以手掩唇，微微一笑，謝玄立時便知師父說了什么，他也笑了，耍賴道：“就一杯，就算過年了�！�
喝了玉釀吃了豬頭肉，謝玄又買了熱騰騰的餃子來，分作三盤。
師父低頭看了看，對小小道：“把這盆餃子送出去，送給墻邊的人�！�
小小不明所以，可她立時應(yīng)聲，捧起餃子走出廟門。
街上人來人往，處處都是趕著回去過年的人，小小目光一轉(zhuǎn)，見墻邊挨著個老乞丐，看樣子已經(jīng)瘋了。
他身上已經(jīng)臟得瞧不出模樣，身邊跟著幾個孩子，拿石頭打在他身上。
瘋子無知無覺，石子砸在他額間，頭上破了個口子，流出血來，他還不覺得疼痛，口中念念有辭。
小小走近了才聽見他道：“天地不言，以我宏道，我就是天道！”
小小眉目一斂，走到他面前，將餃子擺在他面前。
她轉(zhuǎn)身便見謝玄站在他身后，他目光冷冷望著紫微真人，原來他還沒死！
下頷一緊，手剛要握成拳，小小便將自己的手塞進(jìn)他掌中，指尖微涼，讓他心頭一清。
緩緩吁出一口氣來，他知道小小這么做，是師父吩咐的，“哧”了一聲：“怎么聞人羽不帶他回觀中？”
話音剛落，就見個穿著道袍的奔了過來，跑在最前面的便是聞人羽。
他一見紫微真人，跪在地上：“師父，回觀中罷�！�
每回一回觀內(nèi)，給他一頓飽飯一身干凈衣衫，第二日他便不見了，哪怕在城中游蕩乞食，受人踢打也不愿意留在紫微宮中。
聞人羽扶著紫微真人，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往小小和謝玄站的地方看了一眼，目色微怔，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了。
謝玄板著臉回到廟中，師父看他生氣，笑了一笑，謝玄的盤子上便憑空多了一顆蜜棗。
謝玄干脆把一壺酒擺在眼前，這下師父也不再制止，只對小小道：“子夜之交，去替一位早產(chǎn)孕婦接生。”
小小蹙了眉頭，不解的看向師父，他們雖略通醫(yī)術(shù)，可不會接生。
謝玄是辦了許多善事，可戰(zhàn)亂因他提早開始，凡人百姓該享的平安喜樂提前結(jié)束，光這些善事，還不夠折去過錯。
“他本該驚蟄出生，提前早產(chǎn)，與你師兄有關(guān)，補(bǔ)上這一件，也就差不多了�！睅煾刚f完，一口飲盡玉瓶中的酒，站起來捶捶腰，“我要上值去啦�！�
師父只大概指了個方位，小小和謝玄信步走在街上，謝玄還不敢相信師父竟然讓他們?nèi)ソ由?br />
小小道：“師父總有他的道理�！�
兩人就這么溜達(dá)到了子時，街上燈歇人疏，哪還有行人，小小仰頭望去，就見一道金光落于朱雀坊澹王府。
正值子夜之交，澹王妃懷胎七月便發(fā)動了，身邊心腹全被調(diào)走，竟無人替她接生。
小小一掀簾子，見澹王妃疼得滿身是汗，一把握住她的手：“別怕，我?guī)熜终曳�(wěn)婆去了�！�
澹王妃眼中又是淚又是汗，好不容易才認(rèn)出小小的模樣：“你！”
一個字未出口，劇痛襲來，她咬牙忍住，小小告訴她道：“明珠已經(jīng)安然回到她哥哥身邊了�！�
澹王妃搖了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玄帶著穩(wěn)婆進(jìn)屋，一進(jìn)屋內(nèi)，解開穩(wěn)婆身上的符咒，穩(wěn)婆迷迷糊糊醒來，就見床上躺著個將要生產(chǎn)的婦人。
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來此，澹王妃道：“替我接生，這屋里要什么你盡可取走�！�
謝玄又是一道藥王靈符，隨水給澹王妃喝下，她剎時有了力氣，孩子順順當(dāng)當(dāng)生了下來，澹王妃抱著孩子，跪在地上，要給謝玄小小磕頭。
謝玄要退，澹王妃道：“你是長輩，又是恩人，當(dāng)?shù)闷疬@一跪�！�
謝玄受了她一個頭，澹王妃再抬起頭時，兩人連同那個穩(wěn)婆都不見蹤影。
小小知道謝玄在想起什么，握住他的手，搓搓他的指尖，笑望著他：“咱們?nèi)タ纯茨隳镉H罷�！�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主線結(jié)束了
后續(xù)就是些番外
豆豆究竟是什么品種會不會變?nèi)�，明珠會不會和親，小小的來歷，都會放在番外里
第131章
番外
桑靈
日落長云暗，
山風(fēng)吹空林。
夕陽將遠(yuǎn)處城郭映出一片血色。
一個中年男人撐著竹杖，背著竹簍，在蒼蒼青麥中緩緩前行。
一只小手從竹簍里伸出來，拍了拍漢子的肩，語意惺忪：“師父，
我餓�！�
“進(jìn)了城就有吃的了�！�
男人抬手抹汗，
干糧就快吃盡了，小徒弟又餓又累，他哄道：“等進(jìn)了城，咱們換只雞來吃�！�
城鎮(zhèn)只有一星輪廓，可他們已經(jīng)接連露宿幾日，
終于將要有一個歇腳的地方，
吃上一頓熱飯。
還沒走到城門邊，
就聽見前面人聲喧鬧，竹簍里的孩子蠢蠢欲動，想從里面鉆出來看看熱鬧。
男人反手一拍竹簍，
又即刻安靜。
守城兵丁逐個排查進(jìn)城的人口，攔下一個散道，
幾個兵丁猛獸一般圍涌上前，
手里拿著畫像，比對著道士的容貌。
“姓什么叫什么？哪個道門？師承何處？從哪兒來？”
漢子眉頭緊皺，
已經(jīng)離開京城這么遠(yuǎn)了，
怎么反而盤查得嚴(yán)了起來？
漢子立即轉(zhuǎn)身，一口氣走到麥田中，
等青苗遮掩住身影，他才放下竹簍，輕輕掀開簍上蓋著的粗布。
竹簍中的男孩仰臉一笑，他知道他們今日又不能進(jìn)城，從懷里掏出布包，拿了半塊干糧餅子，咬下一半，遞到男人手中。
落日融金，麥田映得一片昏黃暗紅，將晚的風(fēng)一吹，若云霞若海浪。
男孩終于能從那小小竹簍中鉆出來，抻長手腳舒展身體，眼前這點(diǎn)尋常景色也叫他分外著迷。
此處靠近城邦，還算太平，但男人還是皺起眉頭，他看了男孩一眼，男孩的身上鍍了一層金芒，那金芒微微閃爍，在落日中也顯出灼人的光華來。
桑城這樣的小鎮(zhèn)都查得這么嚴(yán)，他們究竟要逃到什么地方才能落腳？
男人滿面愁苦，手里的半塊餅遲遲沒送到嘴邊，他摸摸男孩的頭，掌上老繭刮著男孩的頭皮：“咱們就在這兒歇一夜�！薄�
兩人露宿慣了，男孩闔眼便睡，男人支著竹杖，望著漫天星斗，遲遲睡不安穩(wěn)，心中壓著許多事，最后都化成一聲長嘆。
半夢半醒之中，見麥田遠(yuǎn)處一片青瑩瑩的燈火，凝神細(xì)聽，還有甲衣相撞的鏗鏘聲，男人倏地清醒過來。
難道是來捉他們的？紫微宮派了這么多兵馬？
月黯星晦，男人伏在田中，大氣都不敢喘。
那隊人馬越走越近，男人終于看清楚了，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唯恐自己驚叫出聲。
遠(yuǎn)處行軍的不是人，是一列斷頭拖腸的鬼。
過陰兵了。
男人不敢吵醒小徒弟，更不敢驚動正在行軍的陰兵，可睡在他身畔的小徒弟還是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師父�！彼邶X不清，小手揉著眼睛。
那列行軍的陰兵中，有一個斷頭鬼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一陣風(fēng)吹過，激起麥浪，它什么也沒瞧見，又緩緩轉(zhuǎn)了過去。
男人松了口氣，輕輕拍打小徒弟的背，哄得他蜷在自己懷里，師徒二人就這么縮身在麥田里，等陰兵過去。
他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已經(jīng)是白日。
男孩將他拍醒，男人眼皮還沒睜，肚皮先響起來，一大一小此起彼伏，男人摸摸小徒弟的頭：“走，咱們找吃的去�！�
不能進(jìn)城，總還有村落，到村子里討一吃的。
他從麥田中站起，望向城鎮(zhèn)，臉上笑意慢慢凝滯，桑城雖小也有千百口人，這四野茫茫，竟連一縷炊煙都沒有。
男人背著竹簍，踏上進(jìn)城的小道，一直走到城邊，還一點(diǎn)聲音都聽不見。
城還在，但卻空了。
守城兵丁和城中百姓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除了師徒二人之外，還有幾個挑著菜來趕早市的農(nóng)人，都站在城門口，卸了扁擔(dān)，張大著嘴，相顧茫然。
有個見機(jī)快的，放下?lián)泳屯侵信�，管他城里有人還是有鬼，先搶了東西再說。
一個動了，余下個個跟著起了劫掠之心。
其中一個把兩擔(dān)菜倒個干凈，尋常自家都舍不得碰的菜，一腳就被踩進(jìn)了泥地里，破門闖入綢緞鋪，把柜上擺著的紅綢綠綢都塞進(jìn)竹框中。
男孩不知何時已從竹簍中探出頭來，他一雙眼睛清朗璨然，盯著空蕩蕩的街道。
男人凝神看了許久，才看出有戰(zhàn)車碾過的痕跡，整個鎮(zhèn)子恰好在陰兵過道之處，若不是昨夜他們露宿城外，只怕再劫難逃。
男人嘆息一聲，上前攔住搶劫的農(nóng)人：“這些東西拿不得�！�
農(nóng)人眼中貪欲大熾，一把推開男人的手，粗聲道：“不是你的東西，干你的鳥事，你要盡管去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