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小飛身出去,豆豆一看小小走了,急得用尾巴拍打謝玄,謝玄自夢中醒來。
他夢中與小小重建了竹屋,雪夜里圍坐在一起,往火堆里扔了兩個番薯,烘得甜軟,小小掰開一個,分給他一半。
他還未接過,就被豆豆一尾巴拍醒了。
豆豆的尾巴直直指向屋外,謝玄皺了皺眉頭,打開窗戶向遠處望去,什么也瞧不見:“怎么?”
豆豆急得要命,它指指小小,再指指窗外。
謝玄明白過來:“小小的靈犀在城外?”
豆豆整條蛇都癱倒了,腦袋直點,謝玄一把抱起小小,又拎起豆豆,御風而去。
小小飄到田野上方,這才看清那整片青瑩瑩的鬼火是一隊正在行軍的陰兵,他們聲勢浩大,前列騎馬,后列執(zhí)戟。
它們面對著商州,隆隆而來。
第127章
陰兵攻城
小小眉心微擰,往陰兵來處飄去。
這些陰魂甲兵從山道上連綿而來,小小還未進樹林便感到一股強大吸力,似要將她神魂吸入。
她立時御風抵擋,以指作劍,點在眉心,念了一段凈心神咒。
心神一穩(wěn),就見眼前高山從中間裂開,山腹之中瑩瑩綠光不斷往外飄浮,落地便成了穿甲衣的兵丁。
源源不斷的陰兵從山腹中出來。
小小認得這里,這里就是商王墓,師兄這次前來,除了歸還小虎子之外,還想將商王墓鏟平。
沒想到山中竟然還藏著這么多的陰兵。
她剛要回去告訴謝玄,破開的山體又緩緩合攏,山頂天空斗轉(zhuǎn)星移,八方風將小小吹得站立不穩(wěn)。
她靈犀一點無處可托,竟被吸進山腹之中。
謝玄凌空而來,還未找到小小的靈犀,就見山間天空的靈光盡皆黯淡,只有兵禍橫行之處,才會如此。
豆豆不斷抽打他的手腕,謝玄循著方向望去,聽見遠處聲響,似雷似鼓,細聽才辨認出來,這是戰(zhàn)鼓聲。
謝玄和小小都聽師父講過“過陰兵”的故事。
夏夜里切了涼瓜,兩個小兒偎在葡萄架下,聽師父說鬼怪故事。
陰兵是征戰(zhàn)而亡的軍士,他們生前殺戮,死后也無法超脫,戰(zhàn)亂一起,陰魂齊聚,便會再次現(xiàn)于人世。
遇上陰兵行軍,若是在田間山間,只要遠遠避過便是。
可若是陰兵經(jīng)過活人城池,便會殺人屠城,將生者帶進他們的隊伍中。
小兒聽故事,只覺得熱鬧厲害,可師父卻連連嘆息,滿面苦笑,摸一摸小小的頭,欲言又止。
“見著了陰兵,你們可得躲得遠遠的,萬萬不能跟在他們后面,也萬萬不能學(xué)他們的動作�!�
小謝玄極有興致,還纏著師父用白布演紙影戲,央求師父剪些兵人,讓他們在白幕后面行軍,他來演那個打敗了陰兵的大英雄。
師父是極好說話的,兩個孩子因為家貧,吃穿都豐裕,這些哄著他們玩的東西,師父便每求必應(yīng)。
可那一回,師父沒有答允。
“這輩子不見過陰兵才好�!辈黄饝�(zhàn)亂,天下太平。
謝玄猶疑了片刻,眼前是小小的靈犀,身后是商州城的百姓,他若是執(zhí)意向前,不一定能找到靈犀,可商州城的萬余百姓就都活不成了。
謝玄眉頭緊鎖,袖子一鼓,從里面放出百十只靈符飛鳥:“去!”
這些飛鳥片刻間便能飛過山川江湖,查探小小的靈犀。
眼看飛鳥似網(wǎng)線般散出去,謝玄立時回身,御風飛向商州城。
商州城頭上守兵抱著刀戟打哈欠,其中一個迷迷糊糊間聽見遠處傳來戰(zhàn)鼓聲,凝神一聽,鼓聲越來越響,他伸手推醒同伴。
“你聽,是不是敲戰(zhàn)鼓了?”
同伴翻身打個哈欠:“哪兒來的戰(zhàn)鼓聲,戰(zhàn)場離咱們還遠著呢。”
就算真打過來,也要先打下青州池州,這兩地都沒戰(zhàn)報送來,怎么憑白會有戰(zhàn)鼓聲。
可仔細一聽,當真有鼓聲傳入耳中,城上兵丁都聽見了,爬起來望向城外郊野,就見遠遠有燈火,似是有人在深夜行軍,趕緊去稟報守城將官。
難道前面的青州池州俱都被澹王兵馬攻下了?
將官滿身酒氣,衣裳都不及穿好,匆忙奔上城頭,只見四野茫茫,他一腳踹在兵丁身上:“哪兒來的攻城兵?”
最先聽見陣鼓聲的那個小兵,哆哆嗦嗦指著眼前:“那……那兒不就是兵么�!�
將官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先聽見鼓聲,跟著望見旌旗,馬蹄聲、喊殺聲洶涌而來,仿佛城前已經(jīng)有三軍羅列布陣。
將官腳下一軟,便要栽倒,背后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扶住了他,走到人前,大聲下令:“擂鼓!守城門!”
將官一聽這聲音,便似找到了主心骨:“李大人說得是,擂鼓!守城門!”說完又對李瀚海道,“商州城就交給李大人了,我快馬出城求援�!�
心內(nèi)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主意,讓同僚守城,自己逃跑,青州池州一夜就破了,商州城自然也守不住。
城樓上的大鼓才剛響了一聲,鼓錘便騰空而起,兵士錘了個空,但第一下鼓聲余音不歇,傳得極遠。
“怎么回事?”將官聽鼓聲一聲便住,詰問兵丁。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云團落在城前,從云中走出個年輕男人,手中捏著鼓錘,對他道:“不可擂鼓�!�
鼓聲一響,便是向陰兵宣戰(zhàn)。
他們?nèi)怏w雖亡,可殺意未消,聽見鼓聲,便是沙場之上兩軍對陣,城中更是一個活口都難留下。
“你……你是何人?”將官見謝玄憑空出現(xiàn),方才嚇破的膽子,再一次破了。
“謝兄弟!”
謝玄側(cè)目一看,竟是熟人,李翰海進京科舉應(yīng)試,奪得魁首,點到商州當官。
“李先生�!�
鼓音一振,田野間行軍聲倏地暫停,再響起來時,儼然已經(jīng)到了城下。
謝玄嘆了口氣,他們還是聽見了,他不再看向?qū)⒐伲瑔柪詈埠5溃骸叭粢纷咭怀侨�,需要多少時間?”
就算擋不住陰兵,也留給他們一座空城。
李瀚海神色一肅:“商州城防固若金湯,若由李某守城,無兵無援也可保連月不破,豈可棄城而逃?”
何況商州城中有萬余百姓,全部撤走談何容易。
李瀚海身上忽然一輕,謝玄御風托起他來,送到他半空中。
“你自己看看,可能贏得過他們?”
李瀚海見城下鬼火瑩瑩,走在最前面的騎馬將軍,只有軀體還在馬背,頭顱挑在旌旗桿上,腦袋定定望著商州城。
他們旗上寫著一個“商”字。
小兵扒在城門望風處,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是商王的兵?那個斷頭將軍是不是元……將軍�!�
說書人在說謝魔頭的故事之前,最愛說的是商王的故事,他手下大將元通,愛剁人頭,以充軍功,自己死時,也被人剁頭,成了無頭將軍。
謝玄隔空一點,就見陰兵馬前一道紅線劃出,戰(zhàn)馬一蹄踩空,那些陰兵紛紛擺出攻城的姿態(tài)來。
朱砂紅線阻擋在護城河前,一時難以撞破,可陰兵前赴后繼,將朱砂屏障碎出裂痕。
謝玄掌心一翻,李瀚海落在城頭。
謝玄對將官道:“取官庫朱砂來�!�
將官本想問謝玄怎么知道城中官庫繳獲了黃符朱砂,朝廷說是肅清道觀,其實就是血洗道觀,那些道士們望風而逃,觀中庫藏皆被繳獲送到州府。
商州府庫內(nèi)便藏得許多朱砂。
“殺妖道”難道眼前這個年輕人,便是妖道?
他不應(yīng)聲,李瀚海站出來道:“取朱砂來。”
兵丁立時去庫中取朱砂,李瀚海對將官道:“若無道法,活人如何與惡鬼相爭?只要撐過今夜,陰兵自散�!�
說完又對謝玄道:“謝兄弟,子時剛過,到卯時日出還有四個時辰,四個時辰不夠?qū)⑷f余人撤出,何況開城門撤百姓,必將引發(fā)恐慌�!�
謝玄眉心一皺:“將商家那些散道叫來。”
既然是道士,總該有些看家的本事,一起抵御陰兵,撐過四個時辰天就亮了,日光一現(xiàn),陰魂自散。
城前屏障已被陰兵手中的刀戟撞出道道裂痕,眼看便要撞破朱砂屏障。
屏障一破,城門就算緊閉也擋不住這些陰魂。
城中鑼聲齊響,家家點燈,兵士將一袋一袋朱砂搬到城樓下。
謝玄掌心一抬,布袋騰空而起,袋中朱砂散落出來,似點點紅雨凝結(jié)在天空。
謝玄御風飛起,朱砂繞在他四周,他凝神靜氣,可心中雜念難消。
李瀚海所說的,略一思索便能知道,可他心浮氣躁,只要想到小小靈犀近在眼前,而他竟未尋找,便難靜下心來。
城樓上的兵丁抬起頭來,就見黑夜之中一朵彤云凝聚。
謝玄咬破舌尖,憑一點痛意強行定下心神,指尖一動,朱砂與靈光相合,他在城池上空,畫了一道破穢符。
城頭便是符頭,城中是符膽,城尾是符腳。
朱砂靈光如珠網(wǎng)鋪開,緩緩罩住整座商州城。
李瀚�?床灰姺麜�,卻能看見紅色朱砂在暗夜空中緩緩流動,隱隱紅光映著街道巷市。
靈符一成,陰兵撞上來便金光一振,魂飛魄散。
他見識過謝玄的道術(shù),若不是謝玄,他已經(jīng)死在金道靈的手里,可如此仙法,依舊讓他贊嘆。
將官悄聲道:“他便是朝廷通緝的妖道,天亮之后我擺酒請宴,咱們把他灌醉拿下,只要押送到京城,你我的官都升定了。”
李瀚海微微一笑:“陳大人好見識好膽量。”說完抽出腰間配劍,一劍比在陳大人項上,叫手下親信將他捆起。
“你臨陣脫逃不配為官,恩將仇報不配為人,此事之后我自會報給上官�!�
商家堡藏著的道士被兵丁請出,他們一抬頭便見天上罩下一道靈符,聽說畫符之人就在城頭,不必兵士押著,自己便奔了過去。
城下散道云集,城外一群飛鳥撲翅而來。
謝玄已經(jīng)失望過許多回了,可以為這次也會是無功而返,誰知竟然真的找到小小的靈犀。
謝玄立在城上對李瀚海道:“讓他們會畫符的畫符,會念經(jīng)的念經(jīng),會擺陣的擺陣,我只要你們抵擋一個時辰。”
說著飛身而起,由群鳥帶領(lǐng)去了山中。
第128章
死復(fù)生
小小的神識被吸入山腹,兩半山石緩緩合攏,只留一線的時候,卷進幾只紙鳥來。
小小一見便知這幾只紙鳥是謝玄疊的,上面畫著謝玄的符咒,互相能夠傳遞消息。
只要一只紙鳥找到小小,余下一群便能去報信。
小小伸手想去攀住紙鳥的翅膀,可墓中風還未歇,那幾只鳥被拍打在石上壁上,振翅也敵不過狂風。
等山腹中狂風暫歇,小小這才站穩(wěn)腳步,四處尋找被拍在地上的紙鳥。
陰兵盡出,墓中青色瑩光卻未消散。
小小低頭一看,原來是腳下玉石上刻的星辰熠熠生輝,一點連接著一點,一塊接一塊亮起,將半個墓室照得雪亮。
她就飄在玉盤星辰之上。
上回來此地時,這玉盤只是配合天上星軌緩緩移動,星辰并未點亮,難道竟還有人潛入商王墓,打開墓室機關(guān),放出陰兵?
商家人自是不敢的,他們無一人通道術(shù),就算掌握著什么秘密,也不會立即相信來投靠的散道,把商王墓的事告訴別人。
所以商老夫人才會鼓動師兄舉旗。
若是商家人干的,倒還好辦些,既然不是,那就更兇險。
正蹙眉思索,一只紙鳥撲棱著從頂上跌下來,小小伸出手來,御風托起,用指尖撥了撥紙鳥的翅膀。
輕聲催動符上咒語,紙鳥翅膀上金光一振,跟著墓中只只紙鳥的翅間都有金光閃動。
只要山腹外還有鳥群在,就會去給師兄報信。
小小收起紙鳥,沉下心來,小心翼翼用神識查探四周。
神識一觸,便心神一凜,這墓室之中,還有另一個人的痕跡在。
小小神識一觸便回,那人卻毫無反應(yīng)。
這片山林一只活物都沒有,林中無鳥無獸,更不提人煙,總不會是像她一樣被卷進來的一縷殘魂罷?
小小再次查探,就見墓室中央的摘星臺上點著一盞燈,燈中浮著一星黑火。
那盞燈琉璃火色,非金非玉,不知是什么東西做的。
黑火凝然成珠,隨光而轉(zhuǎn),托浮在燈盞上。
方才還只如米粒大小,漸漸豐盈渾圓,小小抬頭望去,就那十二塊玉板上星辰,先明后暗,星辰之光化作一線線光束匯入琉璃燈中。
不過須臾,米粒大小的黑珠,就變成了鵝卵大小。
鵝卵中心的火焰極緩慢的跳動著,整個墓室中的星光,與它一同振顫。
小小浮在燈前,那些星芒之光竟被她吸引,有一絲投入到她身上。
先是一絲,跟著絲絲縷縷縈繞而來。
星光一入神魂,精神便為之一振,似吸了一口幽林清氣。
師父說她神魂太虛,要等到明歲中元,借天時方能人魂合一,可她吸入星光,竟覺得神魂強健起來。
伸手一看,雙手原來透明虛無,此時竟宛若實質(zhì),不用御風術(shù),也夠捏起紙鳥的翅膀。
小小累一思索明白過來,這黑珠鵝卵也是神識,吸收星光之力,修養(yǎng)神魂。
難道……是商王想要復(fù)生?
鵝卵并未察覺星辰之力被小小分奪,火焰依舊緩慢躍動,只是越跳越快,確有什么東西將要破殼而出。
小小當機立斷,趁著黑珠還虛弱,截斷星光,納入自身。
盤腿入定,修習玉虛真人教她的經(jīng)法,絲縷光線流轉(zhuǎn)全身。
謝玄抱著小小飛到山前,還未靠近,就見山脈靈光一振一振,整座山都仿佛活了過來。
今夜雖無月色,但星光朗照,天上一絲云霧都無,謝玄心中一動,這天上星盤就似在墓中所見。
群鳥停在山縫之間,不住撲著翅膀,示意謝玄同伴被吸入山腹。
謝玄目光一掃,就見山石之間竟然夾著一半紙鳥的翅膀。
立時了悟,怪不得他們初入商王墓時在里面走了這么久,原來這整個山包都是墳頭。
謝玄騰空而起,一只手緊緊摟著小小的腰,一只手平抬起來,掌中虛握,曠野八風齊聚,一柄風刀凝成。
猛然揮劈出去,將這巨大的墳包劈成兩半。
一道白光沖天而去,照亮一方天空,樹倒土傾,四周原野都被波及。
變故突起,墓中玉盤上星辰微黯,圓盤停止旋轉(zhuǎn),那一絲絲光束似游絲斷線,縷縷浮在空中。
盞中圓珠倏地飛起,沖向謝玄身邊,沒入小小的身體。
謝玄只覺得懷中小小微微一動,目光驟然有神,唇邊笑意未綻,就見她一雙霧眸滿含悵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