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棺蓋一開,兩人便齊齊退后,退到殿門邊,看那棺中有什么動靜,半晌都沒聲音,直到謝玄想上前察看。
“啪”一聲,棺中伸出一只手來。
血肉已盡,白骨上只余人皮,一碰人氣指甲爆漲,兩邊朱砂紅燭鎮(zhèn)不住她,“噗噗”熄滅,只余下謝玄手中的火折。
謝玄舉起桃木劍,這柄木劍是卓一道給他們的,與師父那柄,原是一對,用受過雷擊的桃木制成,陽氣極剛猛,本該此時刺出,鎮(zhèn)一鎮(zhèn)那東西。
可謝玄卻遲遲沒有出劍。
棺中立起個女人,謝玄只見皮骨架子,而小小卻一眼就認(rèn)出,她就是方才在房中刺繡的女人。
她身上的怨念,宛若實質(zhì),人方立起,殿中房梁墻壁上貼紙著的黃符便紛紛破裂,黃紙朱砂在殿中飄蕩回旋。
她的脖子“咯咯”兩下,看向謝玄小小,身形爆起,飛撲而來。
“師兄!”小小輕叫一聲,見謝玄不出劍,自用銀葉釘住黃符,破空而去,阻攔女尸體的攻擊。
謝玄如夢初醒,飛劍刺去,劍尖劃過女尸臉前,又急急收住。
“你是誰?”
謝玄急聲問道,女尸不聞人語,再次攻來,一爪便將房梁抓出三道利痕。
小小心細(xì),見陰物又比謝玄更清明,眸中霧色一起,便對謝玄道:“她頭頂定釘,魂魄永存肉身�!�
只有將釘子起開,才有可能放出魂魄。
“好陰毒的法子。”鎮(zhèn)尸人是想她永世不得超生,等到皮肉化為飛灰,她的三魂七魄便也就消散,偏偏今日碰到了他們。
小小抖出紅線陣,與謝玄一左一右,兩人控風(fēng)飛出,繞著女尸拋開紅繩,紅線似張魚網(wǎng),將她牢牢纏住。
謝玄傾身上前,一只手就要撥開女尸的頭發(fā),拔出那顆釘子。
女尸卻怪笑一聲,手指抓破紅線網(wǎng),皮上被八卦木牌灼出火洞,她卻無知無覺,一爪抓向謝玄襟前。
“師兄!”
小小伸手要攔,已經(jīng)不及,謝玄拔釘心切,離得實在太近。
桃木劍要刺,卻下不了手,若這真是他母親呢?
女尸指甲劃破謝玄衣襟,襟中飛出四只金蝠,接二連三,一只一只咬在女尸手背上,尖牙才剛咬到,金蝠便被女尸陰氣所沖,頃刻消散了。
可這短短一瞬,已經(jīng)足夠謝玄逃開。
但他并沒有逃,女尸身體僵住,兩輪死眼盯著謝玄和謝玄襟中紅兜,骨頭架子“咯咯”輕響,似在顫抖。
小小再次捂住耳朵,那哭聲又來了。
“師兄!拔釘!”
謝玄猛然回神,伸手一拔,女尸跪坐在他身前,竟然一動不動。
釘子落地,骨頭架子松落一地,謝玄茫然四顧,心里已經(jīng)明白,這就是他母親。
小小眼見一團(tuán)影從從骨中立起,漸漸成了人形,她剛要說話,就見那女人對她搖頭,倏地飄到小小面前。
“不要說話�!�
第102章
骨肉血
女聲溫柔至極,可小小還是抬手捂住眼睛,陰氣一沖,她又開始流淚了。
女子往后飄了兩步,滿面歉疚:“對不住你了�!�
小小抹去淚水,想要問話,被她擺手?jǐn)r住,又說一次:“不要讓他知道,你看得見我�!�
女子說完飄回到謝玄身邊,繞著他打了個轉(zhuǎn),一邊哭泣一邊露出笑容,雙手闔什,仰頭望天:“多謝商家列祖列宗,保佑我兒平安長大�!�
她在縫那紅兜之時,下了術(shù)法,這件紅兜只要在兒子的身上,便能保護(hù)他,時隔多年,金蝠一出,便喚回神志。
淚珠涌出眼眶,還未落地,消散成煙霧。
是誰害你?
既不能說話,小小便借著符灰在地上寫字問她。
女人垂下眼眸,又看了眼謝玄,才對小小道:“求你千萬攔住我兒,萬萬不能讓他替我報仇。”
小小愈加不解,她死狀這樣凄慘,若不是他們兩人陰差陽錯,來到這里,打開了棺木,她就會魂飛魄散,死前受的冤屈,再也無人能替她討回公道。
為何?小小再次寫道。
女人蹙眉抬首,望著小小的目光滿是柔意,嘴角竟還微微含笑:“弒父的承負(fù),非人所能受,我不能為了殺那禽獸,就斷送我兒一生�!�
弒父殺母,乃是人間極惡之首,作此惡者,報六親子孫,生生世世都要承擔(dān)因果。
何況謝玄還是修道之人。
小小聞言大震,商皇后是師兄的母親,那皇帝就是師兄的父親,他的父親害死了他的母親。
她咬住嘴唇,低頭寫道:他因何害你?
商云籮看見這句,臉現(xiàn)恨色:“為了我這一身骨血�!�
商將軍就只有商云籮這一個女兒,生下來時通體青紫,只有一絲活氣,是商將軍用術(shù)法穩(wěn)固神魂,才能讓她安然長大。
“我本該死之人,可父親逆天改命,折半生陽壽為我續(xù)命,是以他不到三十,便英年早逝�!�
商云籮說話的時候,眼睛一錯也不錯的盯著謝玄,她父親為她舍去半世陽壽,她為了她的兒子,也這么做了。
“我父親將最好的給了我,必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竟是這些害了我�!鄙淘苹j苦笑一聲,“我的一身骨血就是續(xù)命的良藥�!�
圣人正值壯年,突然得病,太醫(yī)束手無策,紫微真人也不過延緩病情,并不能根治他的病。
“有人向他提議,用我的血當(dāng)藥引�!�
不過一兩滴血,刺破指尖就能得到,商云籮并未當(dāng)一回事,還希望以此能讓商家人好過一些。
初時皇帝的病確實慢慢好了起來,也對她另眼相待,商家人再次得到圣寵,兩人成婚多年,終于有一段和睦歲月。
可慢慢的,一兩滴血不夠用了,他從一天喝一次藥,到每個時辰喝一次藥。
即便如此,也控制不住病情。
便是此時,商云籮懷孕了。
商將軍的法術(shù)只在女兒的身上靈驗,所以用她的血當(dāng)藥,效用不大,但嬰兒在母體孕育,母之血肉便是嬰兒之血肉,先天得來的,比后天得來的要更強(qiáng)。
用這個孩子便能再施禁術(shù),為皇帝續(xù)命。
商云籮拼死也沒能將孩子送出去,自己還被釘死在棺中。
死后一口怨氣不散,附在骨上等了十六個年頭,終于開棺見月,了卻心中夙愿。
謝玄解下衣衫,將母親之骨收攏裹起,緩步走到紅棺前,就見棺中有一灘血痕,他凝神瞧了一會,恍然大悟,這是木釘入腦,留下來的。
謝玄猛然喘息,點起火折,點燃紅棺,將這個困了母親十六年的東西燒成灰燼。
既燒了棺木,那棺蓋也要一并燒去,他剛要點燃棺蓋,就見棺材板上寫著一行褐色的字。
“商家列祖,庇佑我兒,遇難呈祥,逢兇化吉�!�
木釘入腦,商云籮一時未死,那片刻之間只想到兒子,她雖根骨不成,道術(shù)低微,也撐著一口氣,在死前留下誓言。
謝玄終于忍耐不住,撫棺大哭。
小小走上前去,兩只手摟住謝玄的肩膀。
商云籮死前遺愿便是兒子平安,此時魂魄被釋放,見到兒子果然如她所愿,不能再留存世間。
三魂歸天地,七魄散于塵世間,一切愛恨隨風(fēng)而化,可她臨走之前還想伸手撫一撫謝玄的額頭。
謝玄頭頂六毫金光一現(xiàn),商云籮竟碰不了他,小小咽淚抬眉,對她做出口型“上身”,說著放空神識,毫不抵御。
一雙軟手自頭頂撫到耳根,一下又一下,輕拍著謝玄的背,聲音雖出自小小的口,卻是從未有過的低柔:“別不痛快,她心里是很高興的�!�
謝玄依舊蒙頭大哭,不愿意讓小小見到他這模樣。
商云籮附身,也只來得及說這一句話,說完便離身而去,半身已經(jīng)化作光點,她最后對小小道:“萬萬不能讓他為我報仇�!�
說完這句話,商云籮便化作一道氣,破窗而出。
小小伸手抱住謝玄,死死咬住嘴唇,這仇,師兄不能報,就由她來報。
圣人遲遲不到,池一陽有些沉不住氣,他就坐在紫微真人身邊,一直關(guān)切著紫微真人的動向,聽見紫微真人呼吸一促。
立時問道:“師父怎么了?”
紫微真人袖中靈牌碎了一條縫,他方才抽出一絲神魂以鳳鸞宮去,本是想指引謝玄開棺的。
不意兩個小孩子竟然這么厲害,竟然能傷了他。
“無事�!弊衔⒄嫒岁H上雙目,小姑娘倒還有些真本事。
池一陽見師父打坐入定,不敢吵著他,可就在此時,圣人駕到。
他看上去哪像是重病垂危的人,不僅面色紅潤,氣色極佳,白發(fā)也有一半變黑,與貴妃二人相扶相攜,笑著入席七星宴。
百官紛紛下拜。
瑞王打頭,寧王,楚王隨后,按年紀(jì)一字排開,齊齊向圣人請安。
圣人語笑生風(fēng):“聽說今年的七星之中,還有一位坤道�!�
奉天觀的人面面相覷,他們與寧王相商,就在今日動手,可圣人怎么也不像是燈盡油枯,王氣衰弱的模樣。
行刺天子的因果承負(fù),該如承擔(dān)?
圣人問話,貴妃言笑晏晏:“今歲的天樞星既是女子,就該由妾來點星才是。”
盛夏時節(jié),宮娥多穿薄紗裹胸,貴妃肌膚豐白,色若芙蓉,緋紅輕紗攏在身上,目光滟滟。
圣人點頭笑應(yīng):“就依了貴妃�!�
太監(jiān)立時奉上玉牌,上刻天樞二字,貴妃嬌聲道:“天樞星上前來罷�!�
“小小”立了起來,舉步上前,行到圣人貴妃的面前,緩緩下拜。
離得遠(yuǎn)時,瞧不清眉目,站到燈下,貴妃目光一怔,她再想不到,得了魁首的坤道,竟生得這么美。
烏發(fā)如云,膚白若雪,舉目抬足不似真人。
如斯美人,竟去修道。
貴妃用眼角余光去看圣人,見圣人目色不動,看著小小,似在看一朵花,一枝柳,心中雖詫異,卻滿意。
也跟著笑起來:“想不到天樞星如此年輕�!辟澮宦暷晷∵行,要贊她美貌是萬萬不行的。
將手中玉牌交給宮人,“小小”自宮人手中接過玉牌,再次下拜,回到座中。
接下來是“謝玄”,眉飛入鬢,薄唇含情,貴妃由不得多打量兩眼,可“謝玄”瞧也不瞧她一眼,貴妃瞥過眼去,心中冷哼,生得再俊,也是塊木頭。
目光投到袁一溟身上,口角含笑,步搖流光。
奉天觀的人一齊上前點星,百官還有些驚詫,怎么圣人一句也不寬慰紫微宮,連紫微真人都不問起。
也有偷偷打量紫微真人的,見他闔目打坐,都鬧不明白這是唱的哪一出。
紫微真人袖中金鈴一顫,他立時知道商云籮已破棺離開,回目遠(yuǎn)望,就見一道紫氣沖云破宵。
她在棺中困了這樣久,竟不來報仇?難道聚陰這么多年,一點效用也無?
紫微真人一時疑惑,又穩(wěn)住心神,她不來,謝玄也會來,抬頭望向圣人,袖袍一抬,一道柔風(fēng)吹去。
奉天觀幾人跪在座下,只覺一道風(fēng)吹過腳背,騰空而去,吹拂起圣人的衣擺,露出衣中一絲銀絲。
那人眉頭一皺,立時回神,銀絲牽機(jī),眼前這個不是圣人,而是傀儡!
圣人竟連七星宴也不出席了。
奉天觀人心大定,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位道:“我們五人為祝圣人龍體大安,預(yù)備了些一套劍舞,請圣人觀賞。”
“圣人”手中執(zhí)杯,卻不飲酒,微微點頭。
奉天觀五人手執(zhí)桃木劍,踏九州罡步,在臺前齊齊挽了個劍花。
作者有話要說:
小�。何姨嫖移牌艢⑽夜�!
第103章
星辰變
紫微真人袍袖一抖,立了起來。
他一舉一動,皆受人矚目,座中人遙遙望來,都當(dāng)是奉天觀在七星宴上大出風(fēng)頭,紫微真人臉上掛不住,這才離席。
圣人早就不似原來那樣偏重紫微宮,今日又一點也不顧及紫微真人的顏面,朝中是不要換風(fēng)向了。
池一陽眼觀鼻,鼻觀心,等紫微真人行得遠(yuǎn)了,他捏一捏袖中的符牌,只等變故一起,就捏碎符牌,傳令給紫微宮門人。
紫微真人指尖掐訣,隱匿身形,往鳳鸞宮去。
為了讓謝玄小小能順利突破禁制,他早早解開了鳳鸞宮外布下的法陣,讓他們能推門見棺,可事情并不如他所料。
商云蘿根骨不成,但陰氣怨氣聚了這么多年,破棺之日又逢北斗七星齊聚,怎么竟能愿成化氣,再入輪回?
紫微真人還有些好奇這兩個小娃是如何識破他的魂識,難道這是天師道的本領(lǐng)?藏起形跡,立在殿門前。
謝玄雙目赤紅,撫棺大哭。
小小將謝玄摟在懷中,輕輕撫摸他的背。
謝玄心緒激蕩,哭了兩聲,便咬牙忍泣,雙手緊握成拳,良久都不能言語。
小小看他手上青筋凸起,指尖輕觸他手背,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中。
謝玄忍得渾身顫抖,終于泣道:“她死了,也還認(rèn)得我�!�
雖從未見過母親的面,但她直到死,都在為他祈福,死后成尸,鎮(zhèn)魂釘還未拔出,也一樣認(rèn)得出謝玄是她的兒子,不傷他分毫。
紫微真人立在門邊,聽見這話,白眉微皺,十六年了,若不開棺,商云蘿也該化作尸僵,破棺而出。
人尸成僵,神志全失,商云蘿竟還能保有一線清明,難道她身上當(dāng)真有他不知道的道術(shù)。
謝玄將額頭抵在小小肩上,一字一頓:“我要?dú)⒘怂麄儯嫖夷飯蟪�!�?br />
紫微真人等的就是這一句,他拂塵一揮,攻上前去,還未近身,小小謝玄兩人便騰空而起。
謝玄抱著小小,旋身跳上房梁。
“頭露尾的東西,還不現(xiàn)形嗎?”
紫微真人揭開符咒,露出真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小小看破的,謝玄心神激蕩,無暇他顧,可小小還記得那個聲音,是那個聲音告訴他們棺中人是謝玄的母親。
那人神識被傷,一定還會再來。
小小一覺出殿中有人,就像方才一樣,捏了捏謝玄的手掌,謝玄恨中帶怒,一覺得勁風(fēng)拂來,立時跳開,同時一劍刺出。
木劍與拂塵兩相一撞,謝玄抽劍回身,退后半步。
紫微真人的拂塵比奉天觀章九行的那柄竟然更重,連拂塵上的玄絲都是特質(zhì)的,一纏一卷,就在木劍上刮出道道痕跡。
“你為何要害我娘?”謝玄盯著紫微真人,“我?guī)煾干碓诤翁�?�?br />
紫微真人一言不出,拂塵直攻向謝玄面門,腳踩七星,竟身姿迅捷,龍行虎勢,絲毫不似個八十多歲的老人。
謝玄在他面前,一點便宜也討不著,每每出劍就已經(jīng)被他料定先手。
謝玄這才想到,聞人羽也是這個打法,他劍招無法變化,但步法加上御風(fēng)術(shù),在大殿之中繞行盤旋,幾次只差一點便刺到了紫微真人。
紫微真人卻只輕輕一閃,就避開攻擊,對謝玄道:“我?guī)熜志箾]教你幾招硬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