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正跟在后面氣憤不過:“師父!明明是那小賊弄鬼,該拿住他狠揍一頓,您怎么跟這兩個野道
這樣客氣�!�
平素師父就是見著了官府來人,也是一樣冷淡自持,怎么偏偏就對兩個小賊這么禮遇。
蕭真人斜了他們一眼,自己這兩個徒弟還真是睜眼的瞎子,寶貝放在眼前,也認不出來。
至于謝玄口中那個不許他們提及道號的師父,蕭真人雖心存疑慮,但道門中脾氣古怪的大有人在,越是古怪就越是厲害,把他們請上山來,探一探虛實。
若真有個厲害的師父,那便結(jié)交一二。
要是沒有這個厲害的師父,也能憑白得一把寶劍。
蕭真人一面出城一面吩咐徒弟:“你們倆留下,看著他們。”
清正還不明白蕭真人的心思,清源卻眼睛一轉(zhuǎn):“師父可是是瞧中他們身上的東西了?”
蕭真人瞥他一眼:“你倒還不算太蠢�!�
兩人正想著將功折罪,愿意留下為師父分憂,蕭真人也怕蔣家那個婦人鬧出動靜來。
對兩個徒弟道:“也留神看看蔣家,上頭說要來人,卻不知何時來,你們招子放亮些,可別誤了大事�!�
紫微宮掌南道,奉天觀掌北道,兩個道門每隔五年都會派人來巡查門下道觀的功過。
一陽觀屬南道,蕭真人接手一陽觀將近二十年,天高皇帝遠,在池州過得極是舒服,每回來的都是他的師兄弟,這回卻不知誰要過來,不能不打起精神對待。
清源一口答應(yīng):“師父放心,保管師父滿意。”
蕭真人騎馬離開,清源清正在街市上找到了謝玄小小。
謝玄牽住小小的手走在長街上,看見有賣冰糖葫蘆的,停下買了一串。
小小張嘴咬了一半,遞到謝玄嘴邊,謝玄把剩下的半個都叼下來,嚼在嘴里,余光一瞥,瞥見清源清正跟在他們身后。
謝玄突然長眉一皺:“麻煩�!�
小小一時不解,回頭一望,眼前朦朧不清,街市上處處是人,五蘊之氣雜亂,她眨眨眼也還是看不清。
謝玄摟住她的肩頭:“兩條尾巴,咬得倒緊�!�
他們是要辦正事兒的,跟的這么緊,還怎么辦。
謝玄嚼完山楂,吐出個山楂核,問小小:“想不想演皮影戲?”
小小舔著冰糖葫蘆,輕笑一下,露出兩顆糯米牙:“想!”
小小還很小的時候,被師父馱在肩上進鎮(zhèn)看過一場皮影戲,鄉(xiāng)下班子,皮影做得十分粗糙,可兩個孩子卻看得起勁。
回去之后還時常念叨兩句,師父便趁著酒性隨手撕出幾個紙人,支起白布,給他們“演”了一段皮影。
演的是道士抓鬼的故事,那紙人道士還知道自己跳上跳下,尋一根短樹枝,當(dāng)劍那樣在手中揮舞,小小紙人,很是威風(fēng)。
等小小大些,師父就教她剪紙人兒,剪出來的小毛驢能自己在桌子上走一個時辰都不停。
師父還許諾過,等小小再大點,就教他們扎紙馬紙驢,拋出來便能成活物,還能馱著人走。
可還沒等到小小長大,師父就不見了。
兩人有意在城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繞了東城繞西城,他們長在鄉(xiāng)間,日日都要走山路,腳下有力,可把清源清正累得夠嗆。
倒也不是瞎轉(zhuǎn),而是讓小小看城中哪家清凈平和,謝玄暗暗記下門戶,預(yù)備頂著土地公的名號去當(dāng)散財童子。
轉(zhuǎn)了大半日,買下各色彩紙、剪刀、針線、蠟燭和零碎布片。
身后那兩條“尾巴”越咬越緊,一刻不放,看著師兄妹二人進了春來客棧。
謝玄特意要了一間靠街邊有窗戶的屋子,進屋就大開了窗,在窗前呼喝小二去買糕點切肉,還拍著包裹:“道爺我有的是錢�!�
清源清正藏在街市檐下,目光緊緊盯著謝玄小小這間屋。
謝玄心中冷哼,“啪”一聲關(guān)了窗,這二人夜間不來便罷,要是敢來,非嚇得他們滿地打滾不可!
小小坐在桌前,鋪開彩紙剪子,她問:“剪些什么模樣的?”
“什么嚇人剪什么,別給他們留膽兒�!�
小小舉著剪子彎眼一笑,照著那個吊死女鬼的模樣,剪出一個個人形來。還在每個形態(tài)各異的小紙人嘴上,都用針縫上一條紅布剪成的長舌頭。
兩人自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有許久沒起過這玩鬧的心思了,小小沒一會兒就剪了十幾個出來,自己也覺得剪得好,拎起紙人拿給謝玄看:“師父看見了,一定會夸我的�!�
謝玄看她這樣高興,也跟著開懷,作弄那兩個道士倒放在其次,小小開心才更要緊,他也拿了張紙,隨手剪了個歪七扭八兩個人兒。
比給小小看:“這個是你,這個是我�!�
兩個小人站都站不起來,歪嘴斜眼很是難看,謝玄自己看了都覺得不成樣子,揉成一團扔進紙堆里。
小小取過一張新紙,用同一張紙剪出兩個小人。
一個高些,一個矮些,都梳著道士頭,兩個紙人手牽著手。
謝玄拿在手中細看,越看越覺得像,果然活靈活現(xiàn)的,取筆磨墨,在兩個紙人身上畫上符。
把大的拿到嘴邊呵口氣,落地這小紙人便活了,歪歪扭扭跳動起來。
小的那只紙人送到小小面前,讓她吹上口氣。
兩個紙人見面便親親熱熱挨在一塊,大紙人兒跳到小小的鞋面上,又伸手去拉小紙人。
一大一小手牽著手,順著小小的褲管往上爬。
小小坐穩(wěn)了,一動也不敢動,看它們爬得十在吃力,伸出手?jǐn)傞_掌心,兩個小紙人便跳到小小的手掌上。
小小將它們送到桌面,大紙人牽著小紙人沖小小作揖。
等小小剪紙的時候,兩個紙人便幫她抬剪刀,謝玄畫符的時候,兩個小人兒又幫他推墨盒。
直到掌燈,那兩個紙人累得氣喘吁吁,往紙堆中一躺,沒力氣再動了。
小小心疼它們,把它們捻在手掌上,放到枕上,讓它們倆也相互抱著睡著,還用方帕做成小被子,把它們倆蓋在被中。
想了想,把謝玄剪的那兩個從紙堆里翻出來,壓平了夾在衣裳里。
三更時分,只聽窗棱輕輕一響,屋外有人攀上了窗戶。
謝玄聞聲即醒,閉眼假寐,鼾聲一長一短極有規(guī)律,讓屋外的人以為屋內(nèi)兩人還在熟睡。
窗紙被輕輕戳了一個洞,屋里黑洞洞的,清正瞇著眼往屋里看,只見床帳垂落,道:“這小賊倒舒服,白白占著一個,咱們要想開開心,還得往妓館去。”
謝玄聽見,勃然大怒!
清源示意清正低聲:“聽說蔣家給了這兩個小騙子十兩銀子,他們身上肯定不止這個數(shù)兒,咱們哥倆正好發(fā)一筆財�!�
十來兩銀子,可夠去妓館摟著粉頭吃幾頓好酒的了。
壞了法袋,師父必要懲罰,不如替師父把東西帶回去,兩個云游的野道而已,丟了東西就算知道是他們下的手,也不敢惹上一陽觀。
謝玄兩只手環(huán)抱著小小,他一醒,小小也跟著醒了,她的眼睛,白天迷迷蒙蒙,夜里卻分外清明,屋中一切纖毫畢現(xiàn)。
窗格輕輕一響,兩人推窗入屋。
睡在小小身邊的兩個小紙人也醒了,紙人謝玄拉過帕子,把自己和紙人小小藏在里面。
兩個道士在屋里找了一圈,回身看見謝玄的竹簍擱在床下,見這模樣,更覺得這簍里藏著許多銀兩。
兩人躡手躡腳走到床邊,伸手到床下勾那個竹簍,只覺床帳一動,還以為是謝玄醒了,可他鼾聲不停,就又放心去摸竹簍里的錢袋。
摸到石綁綁的一個布袋,捏在手里仿佛散碎銀子,急忙忙要把錢袋拖出來,手指上一痛,似被什么尖嘴東西啄了一下,“哎喲”一聲痛叫。
兩人鬧出這個動靜,床上兩人竟然沒醒,謝玄也沒了聲息,不禁狐疑起來。
一人挑開帳子一角望進去。
就見一個披頭散發(fā)的長舌女鬼,兩只細長鬼爪按在謝玄胸口,長舌頭懸在他臉上,正在吸食他的陽氣,越是吸,他的面頰就越是癟進去。
清源清正倒抽一口氣。
女鬼聞見了生人味道,旋過頭顱,見是兩個年輕男人,瞬間松開謝玄,眼中紅光一閃,飛撲出簾帳。
兩人瞬間傻眼,這……這莫不是索了蔣文柏性命的女鬼?蔣文柏的死狀,兩人今日才看過,記憶猶新。
清源當(dāng)場腿軟,跌坐在地,眼看女鬼鮮紅的舌頭就要卷上來,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女鬼趴在他身上聞來聞去,似乎是當(dāng)場被嚇?biāo)懒�,又抬頭追尋起另一個。
清正兩只手哆哆嗦嗦結(jié)印,口中驅(qū)鬼法咒還沒念完,頸間一涼,女鬼的舌頭卷了上來。
他閉著眼睛,胡亂把身上的東西往外扔,混亂之中也不知扔了什么出去,一下把“女鬼”打在墻上。
推窗要跑,就見剛剛昏倒的清源一條腿已經(jīng)翻出窗外,原來他是裝暈閉氣,讓女鬼以為他死了,找清正當(dāng)目標(biāo)。
兩人從二樓跌下去,摔在青磚石上,這一條街上都是飯館鋪子客棧,最怕的就是夜里進偷兒。
一聽見動靜,那些守鋪子的伙計,灶下留火小二全都披衣起來察看,遠遠還有人追了出去,一條長街的燈火都點亮了。
謝玄小小跳出帳子,趴在窗沿,伸著兩個腦袋看清源清正一路逃躥,謝玄哈哈大笑。
笑完了對小小道:“走,咱們辦正事兒去。”
作者有話要說:
紙人謝玄:我保護我?guī)熋谩?br />
小·無名英雄·守財·紙鶴:啾啾啾啾(是我啄了胖道士的手)
土地公:蹲在神臺默默等香火
第11章
攬香火
謝玄原以為一陽觀的名頭這么響亮,清源清正又跟著蕭真人學(xué)道,多少該有些真材實學(xué),要是一下從帳中飛出個女鬼來,必然是不信的。
這才反其道而行之,叫他們先看見“女鬼”趴在他的身上吸陽氣。
沒想到這兩個草包這么沒用,才看見一只女鬼就嚇得這個樣子,后頭預(yù)備的十幾個紙人都還沒派上用場。
長街燈火亮了一路,還有城中巡夜兵丁沖去抓賊,謝玄和小小腦袋擱在窗沿上,看那兩個胞包抱頭鼠竄。
等燈火漸息,謝玄背起竹簍,輕悄悄跳下去,又反身接住小小。
兩人趁著夜色,潛入池州城西。
城東是富戶,城西是平民,白日里他們粗看了幾家,俱是宅頂之氣清正平和的,先給這幾家送錢。
小小掏出紙剪的土地公,謝玄落筆成符,沖紙人吹一口氣,紙人輕飄飄飛過土墻,到人窗前一停,將銀兩擺在門前。
拐杖“篤篤”叩一兩聲門,等人出來開門,紙人便退到墻邊。
夜晚燈火又黯,只能看得清一個輪廓,分辨出是個柱著拐杖的老人,謝玄拉小小藏在墻后,適時叫了一聲:“土地爺!”
窗臺上,水缸邊,落下幾塊碎銀,正解了這幾家的燃眉之急。
第二日一早,池州城的人就不再傳蔣家女鬼索命的事兒了,反而談起土地爺顯靈威,賜下金銀救病救急的事兒。
小小坐在豆花攤上,用勺子舀著豆花,一口一口吹涼。
謝玄要了兩屜蒸餃,翹著嘴角聽了兩耳朵。
“糖水?dāng)偰莻宋寡婦,逼債的欺她們娘倆孤兒寡婦,都把人牙子領(lǐng)到家門口了,說是今兒就把那丫頭帶走,昨夜里土地一顯靈,這回可不必賣女兒了�!�
“我聽說了,是白雪香不從良,要買了女孩子去調(diào)教,宋寡婦今日攤子都不開了,一早就帶著女兒去土地廟酬神了�!�
師兄妹兩個相視而笑,謝玄心中得意,還與人對談兩句:“當(dāng)真是土地爺顯靈?”
那人聽他口音就是外鄉(xiāng)人,見他不信,越發(fā)認真:“自然是土地顯靈,好幾家人都看得真真的,就是土地爺?shù)哪�,今日一開城門,幾家都去燒香了�!�
有說宋寡婦平日虔誠,土地爺才會顯靈保下她女兒。
還有劉老頭一家,病得抓不起藥了,土地爺一給就是一個銀錠子。
謝玄贊嘆一聲:“池州的土地竟這樣靈驗,那咱們也要去拜一拜,出門在外也好保佑平安,最好啊,是能請一張畫像回去�!�
連他這外鄉(xiāng)人都要去拜了,豆花攤子上的人紛紛商量著要去拜土地,去一陽觀回回都要抽一筆香油錢,拜土地公可沒這些規(guī)矩。
何況蕭真人才鬧出作法不靈的事,拜真神可不比拜人有用。
土地公躺在神臺上大睡,迷迷蒙蒙打個哈欠,聽見廟門外有動靜,瞇起眼睛一看,廟門陸續(xù)陸續(xù)來了一波人。
土地公一下坐直了,近幾年來除了小小和謝玄就只有那個女鬼來過他的小廟,沒了供品,連老鼠都不來偷吃了,怎么今天這么多人。
打頭是個戴孝的婦人,臉色憔悴,手里挽了個竹籃,身邊還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兩人一進廟門就下拜,女孩從竹籃中取出清香,跟母親一起點香磕頭:“土地爺救我女兒出火坑,就是救我們母女兩條性命,我已請了您的畫影供奉,家中雖貧,也絕不斷了您的香火�!�
丈夫欠債,人一死,債便落到母女倆身上,利滾利,光賣糖水怎么夠還。
討債的拿出張契約,上面按著丈夫的手印,說日子到了還不出錢,便要把女兒抵給他們。宋寡婦昨兒夜里已經(jīng)預(yù)備下拌了耗子藥的甜糖水,母女兩一起尋死。
若不是土地公的拐棍敲門,今日已是身在黃泉。
拜完掃土撥草,把土地廟掃得干干凈凈。
土地公端坐在神臺上,每來拜一個,他身上便落一道金光,從早晨到黃昏,人便沒斷過。
還有富戶聽說這事兒,來替土地廟修屋,廟前的雜草拔個干凈,給神臺添上黃帳。還燒香下拜,定吉日給土地公重塑神像。
土地公這些年里身上的彩衣也斑駁了,拐棍也腐朽了,得了供奉,雖泥塑還寒酸,神力卻大漲,掐指一算,是那兩個小娃幫忙,笑瞇瞇捻著胡須:“善極,善極。”
小小謝玄吃飽了肚皮,慢悠悠回客棧去,還沒走到門前,就見清源清坐在客棧對面的茶寮里。
假借喝茶,偷偷摸摸盯著客棧二樓。
他們昨夜好不容易才跑脫,窩囊窩囊藏了一夜。
天色一白,清源便道:“那兩個小賊這會兒尸身都硬了,咱們正好去撿漏�!�
清天白日還怕什么鬼,那東西必得夜里才出來,白天安全得很,這兩人死了,客棧必要惹上官非。
他們倆正可打著一陽觀的旗號,說這二人是一陽觀的人,連尸體帶東西都給搬到觀中去。
不論師父是看中了這兩個小賊身上的什么寶貝,都手到擒來了。
兩人打著這個如意算盤,在茶寮坐了許久,可里邊就是沒動靜,清正問:“是不是還沒人發(fā)現(xiàn)?”
清源端著茶:“不急,反正天黑之前回去就行。”
謝玄略一思索,明白過來,他牽著小小的手,大搖大擺的走過茶寮,走到清源清正那桌前,背身擋住他們的目光。
清源清正一心盯著客棧,全沒發(fā)現(xiàn)眼前站的就是昨天被女鬼“吸盡陽氣”而亡的謝玄。
清源老大不耐煩:“趕緊的,給爺爺讓開�!�
謝玄一個轉(zhuǎn)身,笑盈盈道:“原來是道兄,道兄在看什么?”
清正一下瞪大眼,伸手指著謝玄:“……你你你你。”
謝玄笑意愈深,學(xué)著清正的樣子,也用手指頭點住自己:“我我我我,怎么了?”
小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清源這才知道被謝玄戲耍,生憑還從沒被人當(dāng)個猴似的耍了半夜,漲得面皮通紅。
清正卻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呆呆道:“你不是……”被清源踩了腳尖,痛叫一聲,這才住口。
清源咬牙切齒:“好啊,好你個小賊,別落在我手里!”
站起來拂袖而去,行蹤都被人識破了,還跟什么跟。
謝玄洋洋笑著看他們離去,等二人走了,小小輕聲疑惑:“蕭真人想要咱們身上的什么東西呢?”
知道他是有所圖謀的,可不知道他圖謀的是什么。
謝玄也不知道,他們倆來池州之前身無長物,就是身上有些銀兩了,蕭真人替人化煞捉鬼,一開口就是一百兩銀子,這點小錢他也不會放在眼里。
“難道……難道跟師父有關(guān)?”
二人回到客棧房中,昨夜又是看好戲,又是送金銀,還沒來得及收拾東西。